V 白露歌 上 第十九章

  可下一刹,他拆掉了马首上的辔头,她才发现那东西根本不合它的尺寸,它太小了,完全是硬生生戴上去的,勒得它嘴角都裂开流血,辔头下处处有着因为摩提供擦而造成的伤痕,到处血迹斑斑。
  「狗屎。」这一声咒骂很轻,极柔。
  若非从她这角度能看见他的脸有多臭,她会以为他是在对谁说情话。
  他将那太小的辔头扔到了一旁,小心解下它身上其他的束缚,当他走到它身侧,马儿不安的躁动着,但他没让手离开它。
  「乖一点、乖一点,没事的,我看看而已。」
  他安抚着它,直到它再次安静下来,然后小心捡查它身上的伤痕。
  「你是个俊小子,是吧?那王八蛋是打哪儿把你偷来的?」他大手摸着它的身侧,轻轻翻找着,然后在它右侧后方,看见那被上了漆遮掩的烙印。
  「天杀的,真是不要命了,连偷来的军马也敢收赃,还敢卖我那么贵,你上个主人嫌命活太长啦。」
  听见他说话的声音,那骏马转着耳朵,乌溜溜的大眼直往后瞧。
  他笑着摇了摇头,轻叹口气,转身拿来鬃刷替它刷毛,再替它上药,之后又找来铺盖盖住它汗湿的背,这才将它牵到马厩里和阿力关在一起,再替它俩拿来粮草与清水。
  这之中,客栈里的小二哥,几次经过要帮忙,都让他推迟了。
  她看着他照顾那匹骏马,安抚着它,也一同照顾着老马阿力,忙得自己汗流浃背,却还是直到确定它俩一切安好,又待在那儿啃完了馒头,方离开了马厩。
  她在他上楼前,心虚的早一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坐在板凳上,她听见他开门进房,在屋子里活动着。
  她无法不去注意到,方才他在弯身做事时,几次都不自觉抚着伤腰,她记得那道伤看来有多可怕。
  不知怎,有些坐立不安。
  或许,那伤又被他弄裂了,毕竟那马没上鞍,他差点就被摔下了马。
  可裂了,他该会来找她才是。
  她等着他走到她房门前来敲门,可敲门声始终没有响起。
  一灯如豆,静静亮着温暖的灯火。
  也许他好得很?
  不,他不可能会多好,他说止痛的丹药对他都没效,他昨日只是驾个车就已痛得需要喝酒,今天动得如此剧烈,怕是会痛到想睡都睡不着。
  她起身,又坐下,再起身,然后又坐下。
  如此反复了几次,到头来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包袱中翻出那以牛皮包着的东西,带着简易的药箱一起,走到隔壁去敲那家伙的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这。
  如果他昨夜脑袋更清楚些,他现在早躺在另一张舒服的床,睡他的大头觉了。
  可他不是,他反而像只发情的公狗,跟在她身后,逛了市集一整天,把自己搞得腰疼腿酸、满身大汗,还差点又扯裂了伤口。
  昨儿个夜里,他下了楼,要了些酒,本打算喝了酒就走,却怎样也走不出那扇大门。
  真要命,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唯一让他稍微好一点的,大概就是看见她脸红吧。
  欸,她笑着好看,脸红时也挺好看的,尤其是因为他羞红了脸的时候。
  瞧她平常一副八风吹不动的模样,应天堂里怕是没几个人见过她脸红吧?
  思及此,不由得又得意了起来。
  叩叩——
  敲门声蓦然响起。
  以为是小二哥送茶水来,他没多想,扬声便道。
  「进来吧,我门没闩。」
  门开了,他抓着布巾转头看去,才发现来人不是店小二,是她。
  那女人见了他,呆站在门边,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他知道她为什么呆住,他没穿衣服,他脱掉了湿透的衣衫,正在擦身,一瞬间他有想过是否要重新穿上衣,但她不是没看过他的身体,一开始是她替他疗伤的,她知道他衣服底下是什么样子,她看过他被刻意凌虐的丑陋身躯。
  只是,他还以为她已经习惯了。
  「怎么了?」他佯装不知,只一边将擦身体的布巾扭干,顺手抓了一旁的衣衫套上,边问:「有事吗?」
  她粉唇半张,眨了眨眼。
  有那么刹那,他以为她会退出门去,重新把门关上,但当他抓起腰带系上时,她还是走了进来,吐出那又轻又软的话语。
  「别系了,把你的衣衫脱了。」
  他微愣,还以为自己听错,「啥?」
  「把你的衣衫脱了。」她不看他,只将手中的药箱放到了桌上打开,重申:「我得看看你的伤。」
  烛光下,她垂着眼,看似镇定,只有那泛着淡红的粉颊,透出了无形的紧张。
  他解开了腰带,脱去上衣。
  她微抬起眼,就一点点而已,高得足以看见他的伤,又低得不会对上他的眼。
  这一回,他慢了半拍,才发现她是怎么了。
  他原以为她和之前一样是因为害怕而紧张,但她不是。
  她之前不会闪避他的视线,害怕时不会,害羞时才会。
  下午,是他逗她,可现在不是。
  她不是因他身上的疤而呆愣,她是因为看见他裸着身。之前她可不会这样,他知道,因为之前他只是个病人。
  这领悟,教他心头蓦然一震。
  看着他的腰伤,她侧身坐到椅子上,就着烛光,替他将其上的纱布解开,温柔的拿清水替他擦拭掉那些伤药。
  渐渐的,药全被擦拭洗净,露出其下的伤口,他的缝线没有绽开,但原已几近愈合的伤口周围,又被扯得发红微肿。
  她倾身凑近检查,如兰的气息,拂上他的腰腹,教他肌肉微微一抽。
  察觉那小小的动静,她轻问。
  「疼吗?」
  「嗯。」他挤出一个粗哑的音节。
  以为他只是疼,她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更加放轻了动作,专心一意的凝神替他换药。
  瞧着她低垂的眉目,和专注的表情,他心头不知怎,似被什么紧紧抓住,揪了起来。
  她有一张端正秀丽的脸,肤白似雪、发如子夜,南方的女子向来水嫩,眼前这女人更是美得像幅画一般,但最让人心动的,不是她绝美的容颜,不是她聪慧的脑袋,却是她那柔软得似洞庭湖水的心。
  他就不知,有谁会舍得对她这样的女子动手。
  若她是他的,他疼都来不及了,才不会让她受上半点委屈。
  不自禁,头更低,偷偷的闻着,她身上那甜美的香气。
  泵娘们身上都有些香味,可她不施脂粉,却也有味,前些日子,他想不起,今儿个逛市集,瞧她对其中一摊花商多看了两眼,才记起那是种花,一种带着异国水果甜香的菊。
  他本以为她会买,可她没有,她只是看着,然后走开。
  她身上的味,比那小甜菊更清甜,教他忍不住想多嗅几口,暖心甜肺。
  款,若她是他的……
  若是他的……
  他好沉默。
  安静得几不像那多嘴多舌的男人。
  几度,她想抬首却总隐忍下来,怕又见着他的笑眼。
  明明屋外,秋风已经寒冻,她却被他看得身微热、耳发烫,那是好多年前,她尚不知愁时,才懂得的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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