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微波炉的声音,惊醒了在沙发上打盹的王子恒。
睁开惺忪睡眼,他花了将近一分钟的时间,才想起这是提醒他晚餐可以吃了的声音。可是就算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依然没有半点食欲。
顺手打开茶几上的台灯,晕黄的灯光照亮了客厅,也映照出这间屋子有多空旷。他起身走进厨房,寂静的屋内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回家三、四天了,他还是不习惯只有自己一个人吃饭的感觉,或者说,他还没恢复到最初的状态。
擅自离开霍文森的住处,让他被吴纪棠数落了一顿,也让老板咳声叹气,但他们很有默契地没追问他原因,只是不约而同的提出交换条件。
一个要求他当天就在家里装设保全系统,以免临时出状况,还安排人手轮流驻守在他家楼下;另一个还是不肯让他工作,要他不准踏出家门半步,不时派同事送日用品和食物给他。
觉得窝心的同时,王子恒也感到些许寂寞,因为这样一来,他就等于单独被关在自己的城堡里,虽然他本来就是孤身一人。
打了好几个小时的电动,却没有任何愉快的感觉,生活突然变得无趣,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期待……
端着微波通心粉坐回沙发,他打开电视,综艺节目里年轻男女的笑声,令他没来由的心烦,于是立刻转到专门播放动画的频道。
「好难吃……」喃喃自语着,咽下毫无美味可言的晚餐令他倍感艰辛,忍不住怀念起鸡汤煮马铃薯的醇厚香味。
他自认不是挑嘴的人,对食物只有「好吃」和「吃掉就算了」的差别,如今竟区分得出「食不下咽」的等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挑剔呢?又是从什么时候不习惯自己一个人打电动了?而又是什么时候,他开始改变了呢?
「改变?」王子恒重复着同样的两个字。
原来自己被改变了……不知不觉中,被那个说他无法动摇的男人,一点一滴地改变了。
「铃——铃——」突如其来的电铃声,打乱了一室宁静和他的思绪,吓得他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
他看看时钟,时间是晚上九点多。他想不到还有谁会在此时来访,白天已经有同事探望过他,而被他宣告「别再出现」却不时想起的男人,应该也不会再来找他了,所以,该不会是……
心脏有如雷鸣般大力震动,他战战兢兢地检查保全系统,显示系统状态的灯正亮着绿光。
确认系统正常运作后,他从拍摄自家门口的监视屏幕上,看见有个身穿快递公司制服的男性,抱着一个箱子站在门外。
他透过对讲机询问对方的身分,对方回答他自己在工作时也很常讲的台词「我是××快递公司」,让他开始想念自己的工作。
起初他还担心这是凶手的陷阱,不过楼下有吴纪棠派驻的人,这位快递人员既然能够上楼来,表示应该没有问题。
但为了安全起见,王子恒仍是要求对方把签收单从门缝底下塞给他。没多久,他就拿到看起来不像伪造的签收单,而送件者的姓名字段上,填的是母亲的名字。
「该不会又寄牙膏给我吧?」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免觉得麻烦,上次母亲送他的份量,一天刷十次牙也用不完。
但他还是请快递人员将包裹摆在门外的鞋柜上,等到正在看的动画播完片尾曲,他才放心打开门,取回疑似牙膏的包裹。
他晃了晃箱子,的确听到「喀啦」、「喀啦」的声音,不过重量比想象中轻多了,感觉不像牙膏。
「到底是什么啊?」他拆开箱子上的胶带,打开盒盖,但出现在眼前的东西,让他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是蛹。
他收到的包裹,是满满一整盒的蛹。
起初他以为是假的,但仔细观察后,他确定那是某种昆虫的蛹,因为他几乎可以透过光看见里面蜷曲着的细小肢体,甚至有不知名生物随时会破蛹而出的错觉,真实得令人作呕。
而盒盖背面黏了一张卡片。
他撕下那张颇有厚度的卡片,阅读上面的讯息,想知道母亲为何送如此怪异的礼物给他。
然而,卡片上只有一句话——迎向完美变形的时刻到了。
剎那间,曾在手机里听见的扭曲笑声、巨大屏幕上出现的蝴蝶残骸、被剖开的喉咙……一连串景象如潮水般涌入脑中。
变形的时刻……到了……
他甩开卡片,有如逃离毒蛇猛兽般向后退,直到背部抵上冰凉的墙面。
这绝对不是母亲寄给他的礼物,而是来自凶手的诅咒!
这时,箱子里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王子恒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诡异的声响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杂乱。
他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在他载着虫卵前往山中的别墅时,曾听过这种生物即将蜂涌而出的恐怖声响。
黑蓝色的色块忽然占据视线一角,他缓慢地转动眼睛,虽然知道不该看,但他还是看了。
深蓝点缀的黑色翅膀上,映着一双紫色的瞳眸,彷佛正飘浮在空中瞪视着他。
他见过这双眼睛。
在那个早晨,停在他手臂上的蝴蝶,美丽又冷艳的翅膀上有着相同的眼睛;在他跟着蝴蝶走进转角的房间时,他看见无数双相同的眼睛,覆盖在褪去热度与生命迹象的躯体上……
「蝴……蝴蝶……」令人战栗的寒意爬上背脊,夺去王子恒的语言能力,也夺去他的思考。
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着,他眼睁睁看着一双双紫色眼睛从盒中缓缓升起,逐一羽化的蝴蝶在他眼前飞舞、扩散。
他撑起发软的手,想按下保全系统的警铃,竟怎么也构不到按钮,好不容易触碰到机器,对讲机中却蓦然传出庄严的歌声。
「哇啊!」他惨叫着跌坐在地,或许还撞倒了资源回收用的纸箱,里面的瓶罐散乱一地。
他不禁要怀疑自己在作梦,不然就是他不小心吃坏东西引起幻觉,才会看到、听到如此不合常理的情景。
偏偏跌倒时身上的痛楚,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而且正在发生。
缓缓吟唱的歌声,继续回荡在被蝴蝶侵占的空间,他听过这首歌,听过这段以拉丁文谱出的歌词,甚至明白这首歌的意义。
这时原本优雅飞舞的蝴蝶突然在空中摇晃起来,有如发狂般四处乱窜。
「天啊!」他转身扳动门把,却怎么也打不开,这才想起大门用保全系统的电子锁卡住了,他赶紧按下解锁的密码,发觉还是行不通,只好狂按警铃和对讲机。
但该死的警铃就是不响,对讲机则依旧唱着诡谲的歌声,蝴蝶也摇摆得更厉害,疯狂地漫天窜飞,甚至朝他俯冲而来。
想起那两个受害者都是死于蝴蝶的剧毒,他立刻抬手抱住自己的头,整个人缩在墙角蜷曲成一团。
尽管如此,他依然能听见蝴蝶在耳畔振翅的声音。
怎么办?难道他的生命就要在这里宣告结束了吗?他已经预购的某个战国系列游戏第三代,下个月就要上市了啊!还有,他还没揪住霍文森的领子,质问他为何擅自改变自己,害他变得讨厌寂寞,害他变得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害他开始怀念有人陪伴的时光……
怎么办?难道他的生命就要在这里宣告结束了吗?他已经预购的某个战国系列游戏第三代,下个月就要上市了啊!还有,他还没揪住霍文森的领子,质问他为何擅自改变自己,害他变得讨厌寂寞,害他变得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害他开始怀念有人陪伴的时光……
「王子!王子!」蓦地,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焦急的呼喊,穿越蝴蝶的包围传进耳里。
「……Vincent?」如果蝴蝶和歌声是真的,那他听见的这宛如救赎的天籁,应该也不是幻觉吧?
王子恒挣扎着起身,一边拚命护住自己的脸和嘴,一边大声呼唤着霍文森的名字,门外也立刻传来响应。
「我在这里!Thank God!你没事吧?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蝴蝶……到处都是蝴蝶……保全系统……一直在唱歌……」他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像疯子在胡言乱语,却句句属实。「门被系统锁住了,我出不去!这些蝴蝶有毒对不对?牠们在攻击我,一直朝我飞过来,我被困住了……」
「没关系,你冷静点,先捂住口鼻,不要让牠们飞进你嘴里,找找看有没有窗户可以爬出来。」
「现在有哪扇窗户没装铁窗啊!」王子恒大吼。
「那你就试着砸坏保全系统,门锁应该就会解除了。」
「什么?」这套保全系统很贵耶!但现在没时间让他计较这个了。
忍住心痛,王子恒举起椅子狠狠砸坏还在唱歌的保全系统,当歌声被机械故障的警示取代时,他立刻奋力推开自动解锁的大门,冲出被蝴蝶侵占的住处。
才刚踏出门口,一双臂膀立刻将他整个人拽进怀中,王子恒尚未反应过来,那双手已敏捷地关上他身后的门,将企图窜飞而出的蝴蝶禁锢在屋内。
「你还好吗?能走吗?」
他在霍文森的扶持下站稳脚步,点点头,回答,「我没事。」却瞥见对方高挺的额前布满汗珠,丝毫不像指挥他动作时的沉稳。
「真是的……可恶!」
耳畔传来霍文森懊恼的低语,下一刻,熟悉的淡香水味便环绕住他,他知道,自己被紧紧抱住了。
这是一个如同要将他揉进身体里的强力拥抱,紧密贴合的胸口,还能感受到霍文森狂乱的心跳,以及微热的体温。
总是冷静自制的男人,现在正发了狂似的用力拥抱他,王子恒只觉在前一秒钟还遍布全身的恐惧和焦虑逐渐烟消云散,只剩浓厚的安心感。
他以为自己会在对方怀中融化,原来别人的体温和肌肤,是如此令人眷恋。
「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来的,我到底在干什么啊?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要和你起那些无谓的争执……」
「不是你的错……是我……」听着霍文森懊恼的自责,王子恒有些鼻酸,毕竟当初坚持不想再看到对方的人,是自己。
「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有力的臂膀揽住他的肩,阻止他说出道歉的话,半拥半推地将他带离公寓,推进车内的副驾驶座。
在此之前,王子恒从未如此怀念这个令人安心的位置,尤其怀念霍文森坐进他身旁的驾驶座,以流畅的动作发动车子,带着他扬长而去。
经历混乱又恐怖的一夜后,最后,他回到自己曾坚决离开的地方。
「进来吧。」
在霍文森的呼唤中,王子恒摇摇头,仍伫立在玄关,不敢贸然走进久违的宽敞客厅。说是久违,不过也才三天而已,但为何他如此怀念这不属于自己的空间?
「怎么了吗?」
察觉到他的退却,霍文森回到他身边柔声询问,王子恒立刻退后一大步,摆出「别过来」的手势。
「我身上……有毒……」
「那些鳞粉没有毒性,这点我们不是谈过了吗?」他一退,他就前进,坚决朝他接近,「你看,我和你现在不都好好的?」
的确,明明之前还不顾一切地彼此拥抱,如果有事的话,他们现在已经倒在一块了。问题是这种蝴蝶杀死了两个人,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松。
「你……你怎么会来?」自己明明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拒绝和他见面的。
「虽然纪棠要求你装保全系统,但我还是无法信任冷冰冰的机器,只要下班途中经过你家,我就会顺道过来看看。」
王子恒当然知道他的下班路径,不打算戳破那和自己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霍文森解释自己照他之前的要求,没有在他面前现身,只是看他房间的灯亮着,知道他没事就回去了。
「但是今天我来的时候,没有看到纪棠的手下,还有个快递人员从公寓里走出来,我觉得不太对劲,就跟了进去,却听到你家传出奇怪的歌声,还有……你的惨叫。」
要是霍文森没有出现的话,王子恒真不晓得自己会变成怎样,他不敢想象,也拒绝想象。
「虽然鳞粉没毒,但如果你在里面再待久一点,我也不能保证不会出事,毕竟有两个人已因此丧生。」
至今他们仍无从得知蝴蝶究竟是如何爬进人类的喉咙,导致两人死亡,谁都无法排除可怕的万一。
光想到这里,王子恒就浑身发毛,被无数只蝴蝶包围、被无数双眼睛窥视的恐惧感,令他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你刚才……不该抱住我的……」环抱住狼狈不堪的自己,他懊恼地缩成一团。要是害霍文森也跟着出事的话……
下一刻,他感觉到身旁的人缓缓退开,和他拉开一段距离,接着是叹息般的道歉。
「对不起,我明明答应过不再碰你,还是没有遵守约定。」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抬起头,果然看见霍文森从嘴角挤出的苦涩微笑,他想靠近对方,又畏惧自己身上的潜在毒素,迟迟无法移动脚步。
为什么自己的语文能力这么差呢?为什么就是无法好好表达想法呢?
「我的意思是……我不希望你也和我一样陷入危险之中,你没必要为我冒这么大的险,根本不值得……」
「对我来说,绝对有这个必要。」
他们之间的距离仍在,但对方坚定的语气,却在王子恒的心中注入一丝热流。
差一点,他又要问「为什么」这个不曾得到响应的问题。
他们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情感,值得这个男人不顾自身安危,只为了拯救他脱离险境?他无法思考,也怕听见失望的答案。
「我去冲个澡。」王子恒低下头,转身走向浴室,他感觉得到身后的霍文森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再开口。
没错,就算留下来面对,对方也不可能向他坦白。
踏进浴室,他一口气扭开水龙头,有如细雨般的冷水当头淋下。
尽管冷得发抖,浑沌的意识也因此清醒过来。没多久,一开始冰凉的水流也渐渐渗进热度,温暖了发抖的身躯。
他低头接受这宛如春雨般的洗礼,有种自污秽中获得重生的感觉,彷佛从头到脚、连同衣物上的毒素和恐惧,全都冲刷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哗啦、哗啦」的水声中突地夹杂了敲门声。
他关上水龙头仔细聆听,没错,有人在敲门。
「王子,你听得到吗?」
知道是霍文森,他安心地应了一声「听得到」。
「我刚和纪棠联络,他想请你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给他。」
「可是我……」看看浑身湿透的自己,王子恒这才惊觉自己破坏了重要的证物。
久久等不到他的响应,门外的霍文森干脆问:「已经淋湿了吗?」
不光是淋湿这么简单而已,就算有重要的证据,说不定也全都被冲掉了。
「可以让我进去看看情况吗?」
这一次,没有等到他回答,未上锁的门「喀嚓」一声便缓缓敞开。
王子恒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已脱下西装外套的霍文森走了进来。只穿着铁灰色衬衫的男人,依旧散发出精悍的魅力。
他赶紧低下头盯着排水孔看。
从脚步声可以听见对方已逐步接近,最后,由笔挺西装裤包裹的双脚,停在自己面前。
一片令人难耐的寂静后,头顶传来叹息声,「还湿得真彻底啊!」
「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是我一时失去理智,没遵照程序就把你带回家,刚才纪棠已经骂过我了。」低喃着「我来看看还有没有得补救」的霍文森,以平静的语气指示他稍微抬起双手。
王子恒只能像个稻草人一样照做,「纪棠他……应该很生气吧?」
「的确被他念了一顿,可能还要再加上被他亏一辈子吧!」霍文森耸耸肩,撩起袖子,他手肘上的伤似乎复原得不错,已经结痂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湿透的外套从王子恒身上褪下,挂在一旁的置衣架上。
「我看他会一直用带刺的语气喊我『教授』,喊到我真的成为教授为止。」霍文森用自嘲的语气说完之后,轻声提醒,「我要脱你的衬衫了。」
王子恒不自觉地轻颤一下,揪住自己湿淋淋的长裤掩饰心慌。
这是第二次,让对方看到他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不对,加上十年前在学校厕所的那一次,就是第三次了。
霍文森的手轻柔地搁上他的颈项,之前已解开第一颗钮扣的领口,要解开第二颗并非难事。
这个男人拥有修长的手指、修剪整齐的指甲,和宽大却不显粗犷的指节,有时指节不经意擦过他胸前,发热微痒的感觉同时搔动了王子恒的感官,也搔动隐藏其下的心脏,令他心跳不已、浑身发热。
不对,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所有的钮扣全都解开之后,他乖乖让霍文森脱去衬衫,这下他的上半身就光溜溜了。
王子恒虽然不像花名在外的区宗靖,或被大家戏称「纯情猛男」的小晖,拥有令同性嫉妒、异性垂涎的健壮体魄,但至少整体而言还算紧实匀称。肤色偏白的胸膛和肩线较为纤瘦,稍微锻炼过的腹部,覆盖着单薄而不夸张的肌肉。
以前他并不介意被同事或男同学看到裸体,当然他不是暴露狂,下半身还是会有所保留。
唯独霍文森,他就是不想让这个人看到自己的裸体,但现在可不是害羞的时候,这只是拯救重要证物的过程而已。
没想到,头顶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息。
「我是不是……毁了证据?」王子恒心想,他可能是绝望了,才会一再叹息。
霍文森语气淡然地回他一句「还不知道」,便将双手摆上他的腰际,试着脱下那湿答答的牛仔裤。「就算毁了证据,也不是你的责任。谁叫纪棠派去的菜鸟手下被莫名其妙的呼救声支开,连你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裤头的钮扣也被解开了,拉炼滑下的声音勾起羞耻心的最后防线,想到自己即将像个新生儿般,毫无保留地袒露在霍文森眼前,王子恒就难堪得想哭。
当裤子被拉至腰骨下方,露出四角裤的裤头时,他只能咬紧下唇,强迫自己说出无关紧要的话掩饰羞愧,「他也没说错啊!他已经尽可能帮我了。」
「没错,那不是他的工作。保护你应该是我的责任才对,可是我却……」霍文森的语气既懊恼又沮丧,扶在他腰际的手竟少见的失去冷静,轻轻颤抖着。「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陪在你身边,不能再放开你才对……」
「Vincent……」熟悉的痛感又在胸口蔓延。王子恒抬起头,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在和霍文森四目相对的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因那一向散发自信的俊美脸孔再也无法以笑容掩饰沉痛,因懊悔而蒙上阴郁。
凝视他的漆黑双眸,失去洞悉人心的锐利光芒,更失去威吓他人的冷酷,取而代之的则是单纯的伤痛、单纯的悔恨,和单纯的不舍。
剎那间,王子恒有如陷入黑色的漩涡,动弹不得。
如果蝴蝶真的有毒,那毒素八成已经侵蚀他的胸口,麻痹他所有知觉,才会只想注视这个男人,直到对方不再需要自己为止。
现在才发现,他之所以怀念这不属于自己的空间,是因为这里才有霍文森的存在,也才发现自己有多想念这双眼睛,想念被温柔对待到近乎宠溺的感觉。
「Damn it! Fucking your evidence!」
突如其来的低吼,怔住了王子恒,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意会到这句口语式的低骂竟是出自风度翩翩的男人口中。
一切都在短短几秒中发生。
霍文森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将他向后一推。
霍文森伸手握住他的肩膀,将他向后一推。
贴上磁砖的背脊窜起一阵凉意,但对方紧贴而来的结实胸膛,挤压在他单薄的胸前,传递而来的炙热体温,又将阵阵热流渗入他心中。
就像十年前一样,他再次被霍文森牢牢压在墙上,无处可逃。
「你知道我担心得快死了吗?你知道我以为自己会发狂吗?!」失去以往的冷静,逼近眼前的男人用力抱住他,环抱在自己腰际的臂膀,力道大得让王子恒有种自己会被拦腰折断的错觉。
被霍文森惊人的气势震慑,他甚至忘了要挣脱对方的怀抱,同时也发觉到,这是第一次,自己看到了这个男人剥除理性面具后的面目。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霍文森。
「去他的证据!只要你能活下去就好,即使要我手刃凶手,我也不会后悔!」他发狂的低吼,怔住了王子恒。
「我……不值得你做出这种事情。」
「我说过,这是必要的。只要是为了你,要我牺牲什么都可以,只要别再让我失去你。」
「……Vincent?」这一瞬间,王子恒似乎领悟了什么,又无法确定事情就是自己所想的那样。
难以言喻的沉默气氛,横亘两人之间。
「这样你懂了吗?」过了好半晌,终于打破沉寂的霍文森,脸上尽是看破一切的怆然,「我为什么要你和我住在一起,为什么送花给你、约你见面,甚至有意无意地触碰你、吻你……从来就不是为了什么鬼实验。」他坦承「这些都只是借口而已」的嗓音,弥漫着浓浓的苦涩。
「你不是我研究的对象、更不是可怜的受害者,而是我一直都想得到的人。打从十年前,从你转学来的第一天,对我微笑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无法忘记你。」
王子恒的脑海中浮现霍文森向自己打招呼时的亲切笑容。原来,并不是只有自己把这段回忆视为珍贵的宝物。
「可是我……国中的时候根本就丑得……」像个科学怪人。
「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啊!起初我也以为自己生病了,大家都说你其貌不扬,我竟被你深深吸引。其实那时候,我不是说你像假人,而是……」
当他低声说出「洋娃娃」三个字时,王子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怀疑这是蝴蝶毒素造成的幻觉。
天知道他那时不只戴着丑到爆的眼镜,还有那该死的牙套!
但霍文森困窘的表情,证明这确实是连发言者本身都觉得匪夷所思的事实。
「你一定以为我在胡扯,但我从以前看人的角度就很奇怪,别人会在意你的眼镜或牙套,可是我只看到你双眼皮下的长长睫毛,还有你专心盯着黑板,却怎么也听不懂而困扰的表情,就连你谈起游戏时,兴奋得上翘的嘴角……」霍文森松开紧抱住他的臂弯,伸出手,以指尖描绘他的唇线,「我都觉得美得不可思议。」
不敢再直视他不经意流露出的爱怜目光,王子恒垂下视线,掩饰自己的心慌,却不想躲避对方的触碰。
「我看得出你的与众不同,只是其它人没有发觉罢了,我无法抑止想靠近你的心情,也无法阻止自己的眼睛继续追寻着你。我很苦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男生这样心动。」
就连王子恒也无法理解,但是,这个人喜欢上的是连自己都无法喜欢的过去,这令他感到无比讶异,还有难以掩饰的欣喜。
「同时我也很害怕,要是有一天他们也发现你的好,你很有可能被其它人抢走,尤其是漂亮的女生。」
「不可能的,根本没有人会喜欢那样的我。」王子恒摇头反驳,但说出「偏偏我就是喜欢上你啊」的霍文森,那羞赧又懊恼的表情,不知为何让他觉得相当可爱。
「你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当时的我太幼稚了,只想找机会让你注意我,多花点时间跟我说话……」
「所以你……才会老是找我麻烦?」
「蠢到极点了吧!」霍文森自嘲地摇摇头,直说「真搞不懂当时的我在想什么」。
「我去美国之后,以为会就此对你死心,但时间越久,我发现自己越忘不了你,也开始接受自己无法爱上女生的事实。我试着埋首于研究工作,也尝试和别人交往,直到你在我心中的影像渐渐淡了,却没想到,我竟然在意外的地方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会在警局遇到你……」
「你一定不晓得,当我透过侦讯室的单面镜看到你时,内心有多激动,好几次都得握紧拳头,甚至用力抠住自己的掌心,才能保持平静。」
霍文森苦笑着摊开手掌,彷佛想让王子恒看看自己当时的挣扎。
「我没有你想象中冷静,更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但我想要保护你的心情是千真万确的,我不想再把你交给任何人,不想让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陷入危机。」
王子恒看着他的掌心,尽管指甲留下的痕迹早就消失了,他也忘不了自己脱险之后,霍文森用尽全力抱紧他的那一刻。
这绝对不是伪装出来的假像,而是货真价实的狂喜,为了自己愤怒、担忧、雀跃、失去冷静……
或许一直被牵着鼻子走的人,并不是自己。
「我……」半张着嘴,他总觉得想表达些什么,却说不出口,思绪乱七八槽的。而且好奇怪,明明对方没有触碰到他,为什么胸口还是阵阵骚动?
摊开的手掌转而包裹住他的脸,过于温暖的体温令他轻颤了一下,缩起下颚。
「不要躲我……」以低沉嗓音如此哀求的霍文森低下头,端正的脸孔靠近他,两人近到鼻尖几乎相碰的地步,软甜的香水味也随之窜进鼻腔。
心脏一下急遽跳动到发疼,王子恒手脚发软,有些不知所措的呢喃,「Vincent……你靠太近了……」
「没错,你应该用力推开我才对,就像之前那样……我的理智是这么告诉我的,内心却希望你别再逃开。」说着这番话,但霍文森的手依然贴合他白皙的面颊,显然这才是他真正的心意。
「我常在这些矛盾中挣扎,我想这也是你不知道的。有时我会埋怨你,为什么让我这么喜欢你。」
王子恒蓦地想起他曾责备他——全都是你的错。
这下他终于明白对方为何总是欲言又止。不敢说出口的情感、在苦恼下被扭曲的心意,一再制止了霍文森说出真相的勇气。
没想到这个看似完美无缺的男人,也有如此笨拙的一面,而面对连不完美的部分都挖开来让他看清的眼前人,他竟不忍心躲避。
「十年了,我偶尔还是会梦见我们在学校厕所发生的事情。我记得你的唇的触感,记得你唾液的味道……」
唾液?王子恒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滋润干涸的口腔。
尤其霍文森说话时微微开阖的唇就贴在他的嘴角,好几次,他以为又会被吻而颤抖不已。
「当然,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你真的有戴牙套,因为割得我的舌头好痛。」
「我也觉得很痛啊!」
听见他的轻声抱怨,霍文森苦笑着说:「我让你有了不好的回忆,所以你才老会作恶梦吧?但我和你相反,对我来说,那是个难忘又甜美的梦,至今我也常会梦见你,不过都是些美好到醒来会觉得惆怅的梦。就像这样……」
下一刻,霍文森的唇瓣压上他的,有如轻啄般温柔地吻他。王子恒僵直了全身,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失去了反抗的力量,还是不想反抗。
「我一直想再次亲吻你,像这样触碰你……」捧住面颊的掌心,沿着颈项向下,长指滑过肩膀、手臂,以近乎挑逗的方式抚遍他的指尖,最后停在他裸裎的腰际。
变得淫靡的气氛,唤醒了王子恒的防卫本能,他扭动身体躲避对方的触碰,却被修长的臂膀一把揽住。
「Vincent……放开我……」
「我想讓妳困擾的掙紮……」沒有放開他的打算,霍文森繼續親吻他的額頭、發梢,以及繃直到呈現絕美線條的頸部,「再讓妳發出沈溺的呻吟……」
「嗚!」脖子突地傳來壹陣疼痛,只因以誘人低語向他訴說欲望的男人,正粗暴地啃咬他的頸項。
被用力吸吮的肌膚立刻泛紅,有如花朵般豔麗,彷佛有股電流從對方吻過的地方擴散開來,王子恒無法自制地顫抖著,說不出這究竟是單純的疼痛,還是壹種快感。
前所未有的陌生感受,令他莫名恐懼。
「不要……」將手肘抵住霍文森的胸口,他想架開對方,卻反被攫住雙手,壓在頭頂的牆上。
王子恒愣住了,他曾經在漫畫裏看過這種姿勢,擺出這種姿勢的人,接下來就會被侵犯……
「這樣妳明白我的痛苦了嗎?」
在他耳畔呢喃的男人輕咬他的耳垂,比剛才更明顯的熱燙電流猛地竄過,使王子恒下腹發熱。
「每次看到妳就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用天真無邪的表情望著我,我卻什麽也不能做,還得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真的很難受。」
「妳……妳到底想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很掙紮。不過,如果要說我現在最想做的事情……」
攝人魂魄的迷人黑眸突然逼近眼前,王子恒這才頓悟,自己根本無法逃脫。
「我要吻妳。」霍文森低語,蓦地低頭吻住他的唇,只是這壹次,不再是輕如點水的觸碰,而是如同暴風雨來襲的濃烈親吻。
「嗚……嗚嗚……」他抿緊了唇,擺動頭部想閃躲侵襲。
但不管他怎麽躲,霍文森就是能輕易追上他,甚至運用體格優勢將他困在高大身軀和牆壁中間,使他動彈不得。
這個男人就像精于狩獵的獵人,身爲獵物的自己除了跑到筋疲力盡,根本無處可逃。
「王子……」霍文森暫時停止攻勢,以溫柔的聲音低喃著,「把嘴巴張開,不然妳會無法呼吸。」
王子恒大力搖頭,他才不要讓這個男人破壞他的最後壹道防線,不然他不曉得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
「就算妳這樣子,我也不會停喔!」這麽說的霍文森,又開始重重吸吮他的唇瓣。
很快的,王子恒就再也忍不住無法呼吸的痛苦,只好張開嘴巴吸氣,而等待已久的舌也立刻侵入。
他的唇被用力吸吮,對方豐厚的舌闖進他口中翻攪,強迫他的與之缱绻。
天啊!原來這個男人這麽會接吻,吻得他暈陶陶、身體軟綿綿的使不上力……
之前國中時青澀的親吻,不過是淺嘗即止的程度而已,如今自己面對的是狂潮般的激情熱吻,他在書上看到會雙眼迷蒙、渾身無力的吻,就是這種感覺吧!
禁锢在他手上的力道,不知不覺中松懈,轉爲捧住他的臉,擡起他的下颚,讓兩人緊密貼合,浴室裏響起唇舌交纏的濕儒聲響,顯得格外情色。
「嗚……嗯……」發出苦悶的呻吟,他擁住霍文森的背部,揪住他的襯衫,好讓自己不至于溺斃。
「討厭嗎?」趁著接吻的空檔,毫不保留地以吻蹂躏他的男人如此問道。
王子恒根本無暇思考,也無暇響應,他不像霍文森可以遊刃有余地問出這種問題,但他濕潤的雙眼,似乎透露了真實的心情。
男人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閃過壹絲光芒,輕笑著說「妳喜歡就好」。
「這壹次,我不會再讓妳感到痛苦,我會讓妳舒服得忘記壹切痛楚。」
正當王子恒還想不通會有什麽痛楚時,再次襲來的熱吻便奪去了他所有感官知覺。
招商银行股票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
王子诱捕计画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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