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销魂 第十一章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二爷没错,错在您那会儿不在府里,又弄得一片黑暗,才失手伤了夫人。」
  「囚禁了我母妃,废帝登基,只要我不回去,那个位置迟早都是他的,为什么那么心急?」连他也想铲除,相煎何太急?
  那位置真那么诱人,诱人到可以不顾亲情,让兄弟同墙的戏码永远没有落幂的一天吗?
  「利欲薰心,人嘛,为权为利,有什么不敢的?」战场上,生死最是残酷,但是怎么都比不上朝堂上杀人不见血,他纵横沙场十几年,看得太多,明白得很。
  「他这是在逼我,逼我兄弟阅墙吗?」凤鸣脸上露出显见的冷厉。
  「你的存在对他来说威胁性太高了,把你除掉,他才能安心坐那个位置。」
  「你去准备准备,联络其他人,我们要提早离开这里,攻他个出其不意。」他的忍耐已达极限。
  「你可别只求爽快,不顾后果。」
  「你觉得我是那种拿弟兄生命阅玩笑的人吗?」他浑身带着森冷,坚毅的眼透着誓在必得。
  「就因为不是,我才担心,我怕你会因为夫人,乱了手脚。」床上那脸色泛白的女子,这样看过去,风致楚楚,竟也是迷人的风景。
  当她睁开眼睛时,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动人画面?
  一丝不明的复杂划过凤鸣的眼,即使苍古见距离他这么近,也没能看见他莫测隐晦的目光。
  「我们不打扰你了,你好好陪陪夫人,大家走吧!」心口不一的人,明明有爱,却硬要撑着,内心戏澝成这样,真叫人看不下去。
  人清光了。凤鸣试着用自己温暖的手煨暖她冰一样冷的面颊。现在的她比刚刚的情况要好得太多,最糟的时候,她整个人全身黑青,流出来的血比墨汁还要黑。他不要以这种方式失去她。他很坚强,一直伪装得很坚强的男人,卸下冷漠无情的盔甲,紧紧抱住她冷得吓人的身体,颈子偎着颈子,很久很久。
  霜不晓醒来的时候,枕头下面湿了一片。
  她发现自己的手还不是很灵活,却也不是完全动弹不得的,只是不知道教谁紧紧握住了手,让她无法抽手撑起身子……接着,她感受到隐约的鼻息,拂过她那麻痹的手背上。
  霜不晓强迫自己睁开沉重的眼睛,将视线往旁边挪,然后,傻住了。
  趴在她床沿的为什么是他?
  怎么回事?
  她想起昨夜,屋子里闯进了贼人,她捱了两刀,接着就昏倒了。
  细看,他紧握着她的手,捱在她膀子上,黑睫上有未干泪珠,那表情,就算在睡婪中也很紧绷,像在担心害怕着什么,又像在守护着什么。
  她以为自己在作梦,梦见他。
  但她枕头上那片湿濡,是他的泪。
  她想伸手去碰他,明明动作已经很轻微了,却还是惊动了他。
  两人四目相接,凤鸣重重一震,赶紧松了手并直起身体,有点赧然。
  「想不到……我流了……那么多……口水。」她装作不知情,也装作没看到他脸上的泪珠。
  「睡觉流流口水也没什么……我让人拿去洗了。」凤鸣不禁大窘。
  她总是给他台阶下。
  「嗯。」
  「你受刀伤又身中剧毒,疏勒说只要你醒过来毒就算解了一半,还熬了这碗解药,我喂你。」一旁放着不断加热的汤药只等着她醒过来便能马上喝下。
  「锦……红呢?」
  「头上撞了个包,敷过药,已经没事了,这药就她煎的。」
  「你看……顾……了我一……夜?」面白如纸的她气若游丝,嘴唇一点颜色也没有。
  「已经晌午了。」他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眼睛眨也不眨,生怕一眨眼,泪又会掉下来。
  他不是脆弱的人,总自认是男子汉,身负重责的他,该自立自强,不该让心有所牵挂,可是她受伤却叫他心如刀割……她若是死了……他怕,很害怕。
  「我想起身……」毒不是解了吗?怎么半边身体还是麻的,五指试着想活动都不太行。
  「别乱动,你身上又伤又是毒,疏勒说怕你体内还有未解的佘毒,嘱咐过人醒来后马上要喝药……是躺着不舒服吗?要不我帮你换个位置,」轻手将她扶起靠着,拿过层层锦垫往旁边塞,这边塞完换那边,将她前后左右塞了个饱满扎实。
  她的手脚很冷,明明炭盆里的火烈烈的烧着,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却还是冰冷,凤鸣低头把被子尽量裹住她的脚,将霜不晓的双手塞进被子里,确定能摭掩的地方都顾到,这才走到屏风外,从炭泥小炉中倒出药汁,把喂药的小调羹一起拿在手上,走回到床前,坐土床沿,很自然的,用半个身体的力量支撑她,为的是怕她会一个不小心滑下床去,动到伤口就不好了。
  他做得不自觉,看在霜不晓眼里,却是不敢置信的想去揉眼睛。
  这样就够了……
  她想要的,只是有人为她紧张,心里有她。
  这是她成亲后,为数不多的幸福里最鲜艳的一笔了。
  浓浓的草药味扑鼻而来,看着黑浓的苦药,凤鸣递过一汤匙,她就咽下一汤匙,眉头皱得紧紧的,却没喊声苦。
  当最后一勺汤药喂尽,一颗糖放到了她的唇边。
  「锦红说你喝药一定叫苦,要我备着糖。」
  她摇头,不要了,不需要了,此刻她的心正甜着呢。
  霜不晓的脸色仍旧不佳,放下碗,凤鸣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掏出来,用手替她取暖。
  她昏昏欲睡,虚弱的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阖上眼暗睡着了,嘴角有抹蒙胧的幸福。
  确定她睡熟了,凤鸣再度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眼角金光瞥见了那只四不像的布偶,他伸长手拿过来,放在霜不晓的枕边,又多看它一眼,这才离开。
  一场无妄之灾,迫使霜不晓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
  不过,除了一开始的惊险,在疏勒的悉心调理下,她倒是没再出状况,加上锦红尽心尽力的照顾,虽然腰腹伤处尚未完全愈合,但终于可以下床走动、外出晒太阳了。
  这一个月,凤鸣把床搬进他只在新婚期间睡过几天的房间,替霜不晓递荼、喂药、换衣,嘘寒问暖没少掉一样。
  「疏勒说喝完最后这帖药,你的身子就算痊愈了。」
  虽然春天来了,迎春花闹满沿阶,但是早晚还有寒意,凤鸣并不赞成她这么快就走到外边来,可见她许久未接触外头,便让她待在楼台上。
  脸整整小了一圈,身子更为纤细的霜不晓披着火浣鼠皮毛的斗蓬,倚在楼台的软榻上,看着她的夫君从阶梯上走下来,为她端来最后一碗药。
  她接过,道了声谢,一口一口慢慢喝着,眼睫垂着。
  看着她单薄像张纸的身子,就算因病憔悴,依旧美得惊人,她身上那微微、自然散出的香气,总迷惑着他。
  「都春天了。」
  「嗯。」
  「你的行程都耽误了吧?」
  「冬天并不是行军的好时机。」
  「再不走,就变夏天了。」其实夏天还很远,但是从这里要到排云国,没有几个月哪到得了,就算军队到了,仗也不是立刻说打就打,要是那么简单,他也不必花费诸多心血,磨上这好几年的光阴了。
  从无到有,多么不容易!
  再这里多耽搁一天,家人的危险就多几分,他心里的焦急可想而知,可他却留在这里照料她,一点抱怨都没有。
  原本懵懂的她突然惊醒了,这一个月,她每天看着凤鸣,看他为了自己的国家劳心劳力、疲于奔命,心里起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她从一个很少替别人设想,以为世界都应该跟着她转的公主,彻底蜕变成一个成熟的大人。
  她自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这是本宫的印信,可用的人数虽然不多,不过两千人,杯水车薪,但我仍希望能助你早日达成目标。」淡淡泛青四方见寸,雕玉凤交扭,下面刻有几个字。
  那是始国大公主印信,手握部分的兵权。
  凤鸣看了,笑容失了几分,神色微肃。
  「这是你作为公主的信物。」
  「我留着一点用都没有,你带去,看能不能帮上点忙。」
  「我不能……」
  「收着吧。」
  收下来,让她不要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她与他,没有互许过终生,没有生死不弃的誓言,这段婚姻和感情,都是她勒索来的,要不是有她绊着,他早已整军出发救自己的国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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