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颜子卿以为自己就要被武卫明的眼神冻死的时候,武卫明终于收回了那种吓死人不偿命的眼神。他刚松口气,就听见对方冷冷的声音响起——
“送客。”
“不用不用。”他赶紧摆手,自己往外走,“不敢劳驾,小弟这就告辞了。”
刚走到门口,武卫明却又突然叫住他,“小颜。”
“什么?”颜子卿应声回头,心神高度紧张。
“我现在就跟你一起去。”
“咳、咳……”颜大少一口唾沫没咽下去,呛到了。
京城,华清府后园。
武卫明右手指尖连点,青光散开之处,一只鬼魅慢慢现出形体,白衣珠钗,虽然身影缥缈,却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只是她的表情有着惊慌和不甘怨愤。
“大人饶命。”
“你是何方鬼物,竟敢骚扰华清夫人府邸?”
女鬼哀戚低俗,她本是府中女侍,美貌聪明出类拔萃,深得华清夫人宠爱,心性自然高傲,年岁渐长,到了婚配之时,寻常下仆看不入眼,虚度光阴许久终于遇见一位翩翩贵少,本以为终身有所托,不料那人竟始乱终弃,她羞愤之下以三尺白绫自我了结,然而怨气不散,才徘徊留连于此。
在这凄凄惨惨的倾诉中,武卫明的表情一直是冷淡的——这样的女鬼,他一年总要碰见七、八个,这一个的确特别漂亮,但,那又怎样?
“那么,”听她说完,他冷冷开口,“你是要自己去阴司报到,还是在这里魂飞魄散?”
女鬼泫然欲泣,“大人,我不甘心……我本来不想死的啊!”做了鬼之后方知生之可贵,所以更加痛恨那个害她抛却性命的男人。
他却连花都懒得多说,左手一振,斩鬼半截出鞘,冰寒剑光映得那女鬼脸色更形惨白。
“我……我……我这就走……”
女鬼的身形开始渐渐模糊,武卫明右手食指微弹,一道符咒应指飞出,追着那女鬼而去,她若一个时辰还未魂归地府,这咒术便会令她形神俱灭。
威武不能屈的鬼,就同宁死不屈的人一样,其实都是极少极少的。
所以,并不是自己的感觉出了什么问题,而是周婉倩对他而言的确是与众不同。
颜子卿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武卫明站在园里一动不动,脸上是一种大彻大悟又很难说是悲是喜的古怪神情。
园子里天朗气清,鸟鸣虫唱,那么,这鬼应该是除掉了吧?
脚步声惊动了武卫明,转头看见是朋友,他淡淡说:“完事了。你不是要摆酒请客吗?准备好了?”
千杯不醉毕竟是神话,喝过三、四十杯之后,武卫明就已经变成了一个醉鬼,眼神涣散,酒杯也拿不稳了。颜子卿一直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喘地陪着,此时终于等到机会,挥手叫来家丁,吩咐送武小侯爷回府去。
偏偏喝醉的武卫明更难缠,若醉倒不省人事倒比较好,可惜他还有那么两分清醒,非但不肯回府,还嚷着要去沂园。颜子卿一个头两个大,又不能相强,只好吩咐准备马车,给他灌了两碗醒酒汤,亲自送他出门上车,才回自家,心里琢磨武卫明到底在发什么疯。
总不会真是被鬼迷了吧?
沂园,夜。
武卫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阵寒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脑袋里像是一团浆糊,摇了摇,这才觉得找回了点神志。左右看看,原来身在卧房床上,而不是在沂园。
记忆慢慢回溯,骂错的颠簸、华清夫人府的酒席……再往前是什么?
女鬼。
武卫明突然觉得一阵懊恼,女鬼、周婉倩、钟浩……今日颜子卿无意中戳中他的心事,让他可以忽视的心情浮出水面,一时之间的震惊实在难以形容,丢脸到要以酒逼自己忘记。然而清醒后,周婉倩的影子立刻又在心头浮现,而且越发清晰。
看来,今晚真的是个不眠之夜了。他叹气,鼻中闻到自己身上的酒味,再加上一路马车颠簸,衣裳已皱如抹布,索性出去吹吹风也好……
大概是酒醉中身体不听使唤,等他发觉时,他已经站在了竹林前,只要从这里穿过去便是闲云阁,而闲云阁里,有一个周婉倩。武卫明甩甩头,目前他仍然没办法正视自己喜欢上一个女鬼的事实,还是暂时离她远点比较好。
今天晚上的月色真好。
周婉倩抱膝坐在惯常上月的白石上,怔怔地望月发呆。夜晚是她自由活动的时候,不过她常做的,也无非上月看花、抚琴观鱼,一般的鬼都做些什么,她并没有概念,生前是深宫寂寞,死后是更加寂寞。
然而今晚却好像有点不一样,已近半月,天上冰轮皎洁,月色如洗,她的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促进着她、呼唤着她……
嘎地一声,竹林另一头飞起几双宿鸟,周婉倩一惊,这么晚了,是谁会在这里?武卫明说过他已将这一带割为禁区,侍卫仆从都不能踏足,那么,难道是武卫明来了?
她起身,沿着竹林小径,绕过几座假山,前面就算你流水池塘,心头古怪的感觉越发强烈,仿佛有某种期盼已久的东西在等着她。脚步渐急,水声清晰传来,她的心砰砰乱跳,终于看清眼前的场景时,那一声惊呼再也压抑不住地叫了出来——
“啊!”
惊呼声传来,武卫明猛然抬头,一下子就看见周婉倩站在不远处,睁得大大的双眼直直地瞪着自己,而他正赤裸着上半身立在水中。
最后一点醉意立刻烟消云散。武卫明颇微恼火,他不是女人,被看见就算了,可她难道不懂要回避吗?就算她现在是女鬼也一样。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声音有点僵硬地问。
“你……”她本就睁大的眼睛再一次瞪大到极限,身体簌簌发抖,显然激动难抑,以至于有点语不成句。
“我什么?”武卫明扶额,本来醉意甚浓,信步走到这里见泉水清澈,沁凉,能解因酒意而起的热意,他一时兴起解衣如水,不料被周婉倩看见他这幅样子。瞧她连一句话都说不好,该不会是第一次看见半裸男人被吓着了吧?既然被吓到了还不快走!
“……钟浩!”
武卫明第一个反应是转头张望。钟浩?在哪里?是人还是鬼?
然后风吹草动,流水淙淙,出了他么这一人一鬼,哪有其他?转头再看,却见周婉倩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她的意思不会是说……
“钟浩……你是钟浩!”
“当然不是!”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听到她的话,武卫明还是惊怒交加。放屁!本将军怎么会和那种背信弃义、食言毁诺的混帐有关系!
“你真的是钟浩。”她语气坚定表示,向前走了两步,仿佛这样可以离他更近看得更仔细。
方才的一丝窘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武卫明直接从水里跳上岸,随手拽起外袍胡乱往身上一批,也没空套上靴子,赤脚踩过池边白石,几个箭步来到周婉倩面前,沉着声一字一句道:“周婉倩,你给我看清楚,我、是、武、卫、明!”
然而这一次,他气势汹汹的样子一点也没吓到周婉倩,她固执地望着他,丝毫不肯让步,不过倒是点了点头。
看她点头,武卫明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突然疯了。我明白你很想见钟浩,可是……”
“我见到了。”她打断他,“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我知道你就是钟浩。”
武卫明一时怒极,他今天刚刚被迫面对自己喜欢上一个女鬼的现实,转眼间这个周婉倩居然又将自己当成那不知死到哪去的旧情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婉倩!”他咬牙切齿,“你凭什么说我是那个家伙?!”
周婉倩扬起头看他,两人近在咫尺,月色又明亮,武卫明脸上的每一个变化都可以清楚看见,她也完全感觉到他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怒气,而自己,积蓄了数百年的郁结似乎也要在这一刻解开,她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快爆裂开来。
“这个……”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扶上武卫明颈上悬挂的一块微泛冷光的白玉雕龙香圆,“这个是我和钟浩的信物。”
武卫明愣了一下,对他而言,这块玉香圆的确不寻常。
据母亲说,这玉香圆原本一直收藏在祖宅,他抓周时才取出做头彩之一,他坐在一堆文房四宝金银器物之中,第一样边抓了这玉香圆,第二样便捞到了斩鬼剑,死活不放,令人称奇。于是母亲便一直给他带在身上,须臾不离,多年来已成习惯。后来他也曾请人鉴赏过,都说或为前朝遗物,流于民间,他不以为然,不料周婉倩竟证实了此事。
“我出生时获赐此玉……后来送与钟浩,作为信物。”
那个月夜花园里的约会,已成为一生中最美丽的回忆,然而世事沧桑,生死两隔,在等待了那么久之后,她终于再次见到它。
武卫明发愣只有一瞬,很快就回过神来,冷笑一声,“信物?人都死了,信物又算什么!”他一把扯断银链,连玉香圆一起摔到她手里,“那家伙早不知死了多少年,这东西自然也会落到别人手上,随便哪个男人拿着它,你都当是旧情人吗?”
这一点令他愤怒,这女人究竟有没有脑子?!
周婉倩捏着他摔来的玉,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来,似乎只要脸上肌肉有一个微微的动作便会忍不住流下泪来。
武卫明看她这个样子,不由得心又软了,放缓口气道:“一块玉而已,你不要在乱想了。”
一语未了,周婉倩的泪珠已如断线珍珠般簌簌落下,滑过晶莹剔透如同白玉的脸颊,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简直让他的心都揪起来了,他手忙脚乱想要替她拭泪,却越拭越多。
她推开他的手,突然去拉他的衣袋,方才他自水中上岸时只是匆忙一扯,这一拉登时敞开,露出宽阔白皙的胸膛来。
一时之间武卫明完全傻住,这女人要干什么……不会是要非礼他吧!
周婉倩的手直接扶上他的胸膛。
然而看见泪眼婆娑的她,在一时的震惊之后,他一动也不动,静待看她要做什么。
“不止玉香圆……还有这个。”
冰凉的手指触在温热的胸膛上,轻轻移动,最后,停留在他心口一枚铜钱大小的疤痕上。她的神情无比专注,但是,目光却不在面前的武卫明身上,一双剪水秋瞳越过他,穿透数百年时光,凝视着过去的那个人。
“同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伤疤……”她已不再流泪,眼神迷离,语气却带着一种意想不到的冷静,“他为我挡箭,差点死去,伤愈之后便留下了这处疤痕。”
这个“他”当然是指钟浩。武卫明突然觉得她指下所处的那块伤疤火辣辣地痛了起来,只不过这种痛楚远比不上他胸膛里正在狂猛燃烧的心火来得强烈——伤疤?!
“那不过是我上个月在边塞刚受的伤。”他勉强压下心头的激烈情绪,保持表面上的冷静,“所以,你弄错人了。”但语气却很冲的驳斥她。
“我没有!”
武卫明暗暗咬牙,他忍!
“只是巧合而已。”战场上受伤的人何止千万,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皮肉的士卒多着呢!
“不是巧合!”
他磨牙,有一种想噬人的冲动,继续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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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藏姬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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