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亲揍他,是因为父亲醉了,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和力道,而外公对他动手时却是清醒的。
外公不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没有半点愧疚,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直到后来他发现,只要他在学校够乖巧,表现够出色,考试分数够高,就能免除挨打的命运,才渐渐摆脱恶梦。
如果不是在葛家生活过,感受过家庭的美好温暖,现在的他绝对会变成第二个外公、第二个父亲。
“放你的狗屁!”赵进财粗暴地吼,抡起拳头就要揍他。
方立权并没有让他这么做,他轻而易举地攫住老人的手,将他甩开。“外公,你别忘了,你会老,我会长大。”
尽管他的力量早已胜过老人,但他绝对不会用同样的方式胁迫别人遵循自己的意念,即使血液中的暴力因子让他蠢蠢欲动——
他被父亲家暴,被外公收养后又继续过着被揍的日子,而在家暴中成长的孩子,有暴力倾向的比例往往偏高。
小时候他确实有很多负面情绪需要释放,因此他以欺负弱小、恐吓威胁同学来让自己得到成就感,用偷东西来满足自己的空虚——那是在遇到葛家人之前,他扭曲的人格及价值观。
如果没有那八个月的生活,如果不是葛家人让他发现自己生性中良善的一面,方立权想,现在的他一定是面目可憎,内心没有任何美好的事物、只会像头野兽般靠蛮力解决事情的流氓。
“翅膀硬了是吧?”赵进财冷酷的看着这个外孙,他是女儿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肉,也是自己毕生心血的唯一继承人。
曾几何时,那个瘦小的男孩竟长成他无法控制的男人了?
赵进财厌恶那种感觉,他必须取得掌控权。
“才学会走就急着想要飞——吕家的女儿,你给我好好哄着。”他自知靠力气讨不了好,压下怒气冷冷地命令。
方立权才懒得听外公这种无理的要求,嗤了一声,转身欲走。
“我让阿金改了你的机票,你下个月再回去,跟文媛一起。”
赵进财的话让方立权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瞪他,眼中窜烧的两簇火焰,毫不掩饰地表达出对他插手干涉自己生活的愤怒。
“凭什么?”
“凭我要你这么做,凭你现在花的是我的钱。”
方立权酸言酸语地答道:“我相信你的投资已经得到令你相当满意的报酬。”
把他送进一流学府,在应酬时向人炫耀,他很清楚自己就是因为这个目的才被赵进财接回家的——一个靠见不得光的手段发迹的男人,想转型漂白做正当生意,靠的不只是实力和财力,更需要良好的形象。
但出乎赵进财意料之外的是,跨国银行环球银行亚洲区执行长的千金吕文媛,在某次留学生的聚会中竟对方立权一见钟情。
外向的她放下千金身段,主动示好追求,甚至放弃耶鲁的研究所奖学金,跟着他到了UCLA。
吕文媛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可惜他的心不在她身上,更不想成为外公的工具,因此总是与她保持距离。
可没想到外公不但处心积虑要撮合他俩,擅自对外宣称他们关系匪浅,在吕文媛面前更是表现得和气亲切,就像一个好说话的长辈。
她对老人家赞不绝口,殊不知那不过是赵进财为拓展事业版图所演的戏。
“你让文媛开心,我会更满意——她是她爸爸的掌上明珠,你知道的。”赵进财皮笑肉不笑地为方立权整理衣衫,“她父亲非常器重你,也对我暗示了很多次,要结为亲家。我没有给你妈找一门好亲事,放任她自己挑了一个不像样的男人,这种错误,我不会再犯——”
“既然你回来了,那就趁现在告诉你吧,我已经开口向吕家提亲,日子也看好了,就是下个月。你自己回来也好,省得我还要派人把你五花大绑回来。”
方立权闻言眯眼,冷冷地回应外公。“你决定了那是你的事,我不会答应。”这老家伙休想摆布他的婚姻!
“不,你会答应。”赵进财笑笑地拍了拍外孙肩膀,状似不经心地道:“那个丫头叫什么名字来着……喔,葛莉丝,是吧?十八岁了,很好。”
一股恶寒自背脊向四肢百骸蔓延,他努力不露出惊恐的表情,但是一度紊乱的呼吸仍让老人确认了他的弱点。
赵进财咧开嘴笑,眼底的残酷却让人不寒而栗。“这年纪的女孩子,再好也不过了。”
他嘴里说着再好也不过,方立权却听得出一点也不好。
“你想怎样?”他警戒地瞅着老人。
“我才想问你,你想怎样?是听话当个乖孙子不忤逆我,还是想跟你心爱的小女孩远走高飞?你要想清楚,你的翅膀够硬吗?有没有办法带走她一家老小,你知道的,我赵进财想要找人并不难。”他云淡风轻地说着十足恐吓的话语。
方立权握紧拳头,气得发抖,却只能咬紧牙根,以愤恨的眼神瞪着自鸣得意的外公。
“怎么不说话?不是很会讲话吗?”赵进财犹自得寸进尺地逼问他。
他说不出话来,因为他很清楚,目前的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那一家人,守护他最珍惜的事物。
他一点也不怀疑,外公手上握有葛家人的所有资料,若他不乖乖迎娶吕家小姐,那么不只葛莉丝,他们一家人都会有危险。
而他最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让那一家人受到半点伤害。
现在的他,能做什么?
思及葛莉丝的笑容,他万万不能想像,若她落在外公手上,会有怎样可怕的下场……
他垂眸敛目,不再发出声音,默许了外公操控他的人生蓝图。
一月一日,新年度的第一天,一场世纪婚礼在君悦酒店举行——
新娘是银行千金,新郎则是船运业的小开,两人家世相当,外貌、学历更是匹配,消息一传出,立刻引起媒体的高度关切。
尤其最有爆点的是,新郎的外公是那位很有名的赵进财,一个进出监狱多次、风评两极化的黑道人物。
这一场婚礼冠盖云集,多数是看准了这桩婚姻带来的利益与机会而前来套关系、打交道的商业界人士。
“赵进财一心想成为物流界翘楚的心思,昭然若揭。”一名企业家笑着对身边的同伴说道。
“可不是,他外孙才几岁,二十三?虽然书念得不错,长得也还可以,但不觉得这年纪结婚太早了一点?”对方看着婚纱照中的新人,忍不住皱眉。
“所以我才说心思昭然若揭啊,从没听说吕家千金有交往对象,突然就冒出两人闪电结婚的消息,怎么想都知道一定有问题。”
“内情不单纯……”
喜讯来得仓促,穿着华美礼服的宾客们不禁揣测着婚礼背后暗藏的玄机,而婚宴上不见新郎出来招待宾客,这不合乎常理的现象更让人议论纷纷。
方立权在饭店房间里对着镜子,面无表情地打着领结。
面对这场不情不愿但又不得不结的婚姻,他尽可能的拖延时间,心情像是要上断头台般。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是葛莉丝的名字。
如果是以前,只要是她打来的电话,无论有多忙,他一定会马上接起,不想让她等待太久。
可现在任凭铃声不断催促,他却痛苦为难,不知道接起这通电话以后,他要跟她说些什么?
他要结婚了,却没有亲自通知葛家人,更没有邀请他们观礼。事实上,早在向外公妥协的那一天,方立权就不再跟葛家人有任何往来,他的婚事,想必是他们从新闻报导得知的。
他害怕一旦开了口,他就会撑不下去,就会想逃,然后什么也守护不了。可他很想听她的声音,跟她说说话……天人交战许久后,他还是很自私、很没用的接起了电话。
“立权哥,你总算接电话了!”
手机那一头传来葛莉丝的声音,似乎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但方立权怎会听不出她语气中的轻快是硬撑出来的呢?
“……最近比较忙。”他强压下心痛,冷淡地答道。
“当新郎当然会很忙啊!你这个小气鬼,不邀请我们参加你的婚礼,小气鬼小气鬼小气鬼……”她口气突然一转,幽幽地说:“所以,我自己来了……”
“什么?你来了?你在哪里?”
“我在饭店门口啊……”
得知她就在这里、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让他再也无法克制心中那股想见她的渴望,他离开饭店房间,直奔向她所在的地方。
因为饭店大厅人来人往的不方便说话,方立权将她带到一旁的咖啡厅。
“你一个人来?”
“嗯。”
虽然相识多年,这却是第一次两个人见了面之后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立权告诉自己别贪看她的脸,可却克制不住……她年轻的肌肤柔嫩细致,上了淡妆的脸庞青春娇美,唯独泛红的眼眶泄露了她正压抑想哭的情绪。
“记得你暑假那次回来,我曾经问过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那是葛莉丝第一次鼓起勇气询问他感情状态。“你说如果有,你会让那个女生知道你很喜欢她……那时,我以为你说的人是我……”
“我以为……你这次特地回来帮我庆生、送我礼物,是因为我年纪太小,你在暗示我要等你。原来,你是回来结婚的……”
她僵硬地笑着,说的话让人心痛。
见他沉默不语,她忍不住哽咽地问:“为什么?”她想问他为什么突然娶别人?为什么没有等她长大?为什么不像男生喜欢女生那样的喜欢她,却做了那么多让她误会的事……
她难过的表情让方立权几乎要伸手将她拥进怀里,好好安慰她。他愿意做任何事,只要她再展笑颜,这样的表情不适合留在她脸上。
就在他要开口吐露一切时,眼角余光却瞥见外公正朝他俩走来。
“这是葛家小丫头莉丝?你好啊,我是阿权的外公,来喝喜酒?我常常听阿权提起你,你爸妈呢?你们家这么照顾阿权,今天我一定要跟他们喝一杯,好好谢谢他们。”赵进财端着亲切和善的笑向她打招呼。
葛莉丝不疑有他,带着礼貌的微笑问候长辈。
这样和睦的画面却让方立权感到一阵恶寒,想要告诉她一切事实、带着他们一家人远走的念头瞬间被现实打碎。
他连躲到这里都会被外公知道,证明外公不知悄悄安插了多少眼线在盯着他、监控他,告诉他:想逃,门都没有!
“外公,我有话跟葛小姐说。”他逼自己狠下心肠,用疏远的语调开口,“我很快就会处理完。”
赵进财深深看了他一眼,再望向一脸震惊的葛莉丝,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留下两人迳自离开了。
“葛小姐?”葛莉丝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这样叫她。
“接下来我还得忙,我现在派人送你回去。”他逼自己抽离感情,拿掉他最后一点点的良善温暖,当一个没有心的人。
只要没有了心,对喜欢的女孩说这些话,就不会感觉到痛了吧?
“等一下!”她既生气又伤心,还有满腔的疑惑,明明刚才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淡疏离?“我大老远跑来,不是为了要你派人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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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利小妈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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