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对可儿姑娘如此盛赞,想必也认为她是足以匹配的佳偶吧?」她继续试探。
他冷冷一撇嘴角。「她是配得上我,但我恐怕不适合她。」
「为什么?」
「她不够听话。」
「不够听话?」
「我喜欢贤慧的女人,我说一,她便不敢说二,要她往东,她绝不会往西。我就要这么个善解人意又乖巧听话的女子,陛下能找来给我吗?」
这话,是在讽刺她吗?因为她是女王,这辈子,只能是她高高在上,只能是他遵照她的旨意,而她不可能对任何男人服从。
她看着他,心更痛了,低哑的嗓音宛若叹息。「你不会喜欢一个只懂得唯唯诺诺的女人,无名。」
他震住,遭她说中了心事,一时颇感狼狈,回话的语锋更尖锐了。「陛下说对了,臣不喜欢太乖巧顺从的女人,臣更不乐意自己的终身大事是由别人来指派,我的伴侣,我自会追求,不劳陛下费心。」
语落,他赫然转身。
「你去哪里?」她忍不住扬声问。
「去追求我将来的伴侣!」他拂袖,负气地撂话。
她怔愕,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走向王可儿,惆怅的心绪霎时溢满于胸臆,紧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正怅惘时,她的贴身侍女前来传话——
「陛下,兵部令曹大人请求晋见。」
「曹卿有何事禀报?」
在曹承熙的要求之下,真雅屏退众人,与他私密对话,而她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质问。
「方才陛下就是在这儿与兰台令独处吗?」曹承熙绷着脸,语气迁露出不满。
真雅讶然挑眉。曹承熙脾性虽不如其兄内敛冷静,但对于君臣之间的分际,向来是严守以礼的,难得会这般冲动地说话。
但今日,他彷佛失去了所有的自持,冲口而出。「陛下不觉得自己对无名太过偏袒了吗?」
「承熙!」她厉声唤他,意在警告。
他怔了怔,似乎也觉得自己过于激动了,深吸口气,极力压抑翻腾的情绪。
「近来亲兰台一派的势力越发壮大了,微臣不信陛下毫无所感。户部就不提了,刑部跟兰台也早连成一气,朝廷的司法大权等于都落在无名手里了,如今听说连吏部选拔官员,都会请教他的意见,陛下您说,难道这情形还不算严重吗?」
真雅不语,清泠水眸静静地凝视他片刻,方才淡淡扬嗓。「所以曹卿的意思是朕应该听从曹相国之建言,与某个人联姻,好让朝廷各方势力能够继续维持均衡?」
她这话,明显蕴着讽刺意味,曹承熙一窒,再也忍不住满腔怒意。
「微臣的意思是叛乱,陛下!」
真雅一凛。叛乱?
「这是兵部昨天深夜得到的情报,请陛下参阅。」曹承熙恭敬地递上奏摺。
真雅接过,一纸奏书写得密密麻麻,才刚读了两行,两道英眉便蹙拢,奏书上写着近日兰台动向奇诡,与王城禁军统领往来密切,结合数位朝中大臣,似是密谋发动政变。
读罢奏摺,真雅面色凛然,望向曹承熙。「此事确定属实吗?」
他点头。「是从兰台泄出的消息。」
「你的意思是兵部于兰台内部埋伏了眼线?」她语锋凌厉。
他怔了怔,蓦地警醒这等于是暗示大臣之间各自埋伏探子,有私相斗争之嫌,连忙澄清。
「陛下误会了,这是……有人主动向兵部密报。」
「是吗?」真雅微哂。「为何是兵部?」淡淡一句,却是犀利无比。
曹承熙脊涯寒栗,鬓边微冒冷汗。
「为何不是来向朕密报,也不向别的朝廷长官密报,偏偏把情报给了兵部?」
「陛下……莫非您是怀疑微臣造假?」
真雅沉默,深刻地凝视曹承熙仓皇的面容,以及神情间掩不住的屈辱与受伤,她看得出来,他没说谎。
「曹卿为人端方刚毅,当不至如此。」她微笑评论,算是表明对曹承熙的信任。
他这才松一口气。
只是这事有玄机。真雅细细思量。
兰台既负责监察官员,其内外情报网之绵密,必非外人所能轻易破解,何况这种极机密的消息,怎可能无端走漏?
这所谓谋反叛逆的情报,十有八九是有人刻意编造,说不定便是兰台内部故意放出来的消息。
问题是,是谁放出来的?有何用意?
「或许是有心人存心陷害于他——」她话语未落,曹承熙便急着反驳。
「陛下,您这根本是有意为无名摆脱嫌疑!」
她悚然一震,望向一脸不平的曹承熙,他眼里有怨有恼,更有对她这个女王的不信与失望。
承熙对她……失望?
真雅震撼了,看着曹承熙变幻不定的墨瞳,她却觉得自己看见的是另一双眼。
曹承佑的眼。
九泉之下的他,也在指责着她吗?指责她因私害公。
她是否在下意识里,为无名寻找脱罪的可能?因为她不愿相信他有罪,不信他会背叛自己,所以才怀疑这情报的真实性。
身为王者,该当永远对臣下抱持怀疑之心。
无名曾对她如是说。
一个明君,即便在信任当中,亦不忘心存一丝怀疑,无论何时,都不能被私情蒙蔽双眼。
而她如今,是否便是教私情蒙了眼?
一念及此,真雅不禁颤栗。身为一国之君,她应当一视同仁,没有人能是特别的。
没有人……
一道冷风忽地卷来,挑起真雅衣袂飘飘,她怅然凝立,芳心彷佛也遭强风吹袭,七零八落,摇摇欲坠。
「什么?!说我密谋政变?」
听闻心腹密探的报告,无名脸色乍变。」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是,听说是这样的,昨日深夜,兵部令曹大人接获匿名密报,说是大人与王城禁军统领近日往来密集,且与朝中大臣横向连结,有阴谋政变之嫌。」
说他阴谋政变?
无名凛眉,眸光明灭不定。「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据说就是兰台内部的人密告的。」
「是兰台流出的消息?」
无名阴沉地寻思,不一会儿,便约略猜着因果缘由。八成是那些亲近他的大臣自作主张做的好事,而他师父恐怕便是发起的主谋。
刻意向曹承熙密告他有意叛变,除了要兵部对他设防以外,也想推动曹承熙于女王面前参他一本,如此朝中便会风声鹤唳,只要真雅对他起了疑心,他为求自保,就算不想作乱也得乱了。
这些人,究竟想逼他到何等地步?
愈想愈恼,无名蓦地握拳拍案,轰然声响把那一向冷静的密探都吓得心脏跳漏几拍。
他逐退下属,独自于书房内踱步,想到阴郁处,冷冽的目光不觉射向挂在墙上的一把横刀。
这把刀,自从七年前真雅登基后,他便决定收起来。他很明白,欲在风云诡谲的宫中存活,靠的不是刀剑,而是头上这颗脑袋。
他必须敛了野性,戴上斯文却虚伪的面具。
但是……
无名来到墙前,举手,颤抖地抚过钝化的刀刃。
他忍了七年,压抑了七年,如今他竟有股冲动,好想取下这把刀,大杀四方!
该死的家伙,他要一一把他们的头都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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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天下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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