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啦,这丫头的卖身契期满了,也不知她是不是愿意重新拟约,继续留在儿子身边伺候?
不动声色地抑下思绪,楚夫人开口问:“知道我今天找你回来的原因吗?”
蝶双心头微震。“奴婢知道。”
一晃眼,她卖给楚府做丫头的契约期满,且逾了近半年之久。
她自己明白,却没想到要回旧宅讨回卖身契。
她甚至天真地想,若无人记起她的契约已满期,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
因为在不自觉间,能伺候大少爷,为他打理一切,似乎已成为她最重要的事。
楚夫人无限感叹地开口。“岁月不饶人,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若不是卖身契上白纸黑宇写定了,她实在舍不得放这么个好丫头离开府里啊!
“奴婢变大姑娘,但夫人的容貌还是与从前无异,让奴婢瞧了羡慕。”
楚夫人被她逗得眉开眼笑,好半晌,才敛住笑意,问:“蝶双,你还记得我是在这儿帮你取新名字的吗?”
蝶双的目光落在凉亭外,思绪随着夫人的话回到初夏的那日。
“奴婢当然记得那一日……”
记得那一日风暖日丽,亭外的垂柳随风摇曳,蝴蝶在柳树边翮翩飞舞,楚夫人就是瞧了那情景,才帮她取了这么个不像奴婢的名字。
“蝶双,离开楚府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
事实上,她没细想过将来。
到大少爷身边伺候的那一年她曾想过契约期满后的日子,但随着时日过去,那分憧憬与想望渐渐淡了。
真要说,其实她变得害怕这一天的到来。
她幼时就进了楚府,与姨娘一家早断了联络,她根本不知道契约满了离开楚府后,要何去何从?
每每思及将来,她心底只是茫然又慌乱,不知如何是好。
见她久久未答,楚夫人便开门见山地问:“倘若你还没做打算,再多留一些时候,好吗?”
蝶双不解地看着楚夫人。“多留一些时候?”
“嗯。”楚夫人叹息地说:“阿雁和你一样逾时了,不同的是,他逾的是该娶妻的时候。”
忽然听闻夫人提起主子要娶妻,她心一紧,一股酸苦滋味狠狠地冲上喉头。
她是想过主子迟早会娶妻,却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这么快。
她抑下心绪,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为何让蝶双多留一些时候?”
“纵使咱们喜欢你,恨不得你一辈子留在楚府,但若你有打算,做主子的也不能巴着你不放,但就当夫人同你讨这—年的恩,你就留在阿雁身边继续替他打点,等到将来他娶了妻再走,好吗?”
说到底,这还是为娘宠儿子的私心。
这么多年来,儿子身边有蝶双打点琐事,若她走了,儿子身边少了个人侍候或换了别人,她也放不下心。
同蝶双提起往事,为的是提醒她记得楚府的恩情,这丫头向来聪颖,相信她绝对懂得暗示。
或许暂时留下她的做法太自私,但蝶双忠心耿耿、安分守己,在儿子身边两年没发生什么荒唐事,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更适合留在儿子身边的人选。
“夫人……”蝶双看着楚夫人,惊愕地说不出话。
依大少爷的年纪,尚未娶妻真的晚了,但这些年来,他一直以密卫部为重,她以为主子或许会晚个几年再办终身大事。
到那时,她早已因为契约期满离开楚府,见不着这让人心酸的事了。
但这会儿,楚夫人却要她留到主子办完终身大事再走,着实为难她。
亲眼看着主子与其他女子成亲,不摆明了要让她心酸嫉妒吗?
见她欲言又止的为难神情,楚夫人接着又说:“我这要求是自私了,但你若允了,楚府绝不会亏待你。到时我会多给你一些银子,你若想自力更生做点小生意也行,或者让我帮你觅门亲——”
蝶双一听,连忙表明心意。“夫人,蝶、蝶双不准备嫁人。”
这是很要不得的想法,但她无法想像要与楚伏雁以外的男人共度一生。
楚夫人没好气地笑道:“说起来你的状况比阿雁糟糕,很多姑娘在你这年纪都是一、两个孩子的娘了,也是该帮你打算、打算。”
她愈听心愈慌。“其实奴婢……没想过离开楚府后的打算,更没想过要成亲的事,夫人不必为奴婢费心。”
“说什么话?姑娘家毕竟是要嫁人啦!”
“奴婢的亲事就等大少爷的亲事办妥了再说。目前奴婢别无他想,只想好好替夫人伺候大少爷。”
“好吧!你的事儿暂且搁着,至于阿雁那头,得由你帮忙了。”
“帮忙?奴婢能帮什么忙?”没料到楚夫人会提出这要求,蝶双的心沉了。
“我已经请媒人介绍几个合适的人选,你找个时机探探阿雁的意思。”每每提到娶妻,儿子不是用忙当借口,便是打马虎眼蒙混过关。
这回她想,还是请蝶双探探儿子的意思,再决定是否要媒人送女方的八字庚帖过府。
心隐隐作痛,蝶双为难地咬了咬嫩唇。
主子要成亲的事带给她的打击够大了,现下居然还要她探探主子的意思,对她会不会太残忍了?
发觉她脸色有异,楚夫人忍不住问:“怎么?你不愿意吗?”
“夫人,这事……怎么会让奴婢开口问呢?”
虽说这些年她伺候主子的真心与夫人不相上下,但她毕竟是个下人,干涉到主子的婚事,似乎有些过头了。
楚夫人却不是这么想。
“这两年你在阿雁身边服侍,或许比我这个当娘的还了解他,你先同他提,再尽量说服他,知道吗?”
真不知道楚府风水是出了什么问题,两个儿子都到了成家的年纪,偏没一个愿意娶妻,教她头痛极了。
蝶双为难地咬唇,低嚅半响才闷闷开口。“奴婢虽在大少爷身边伺候,但奴婢真的没听过大少爷提过属意哪家姑娘的话。”
这是实话。在主子身边伺候了两年,她未曾从主子身上闻到困脂水粉的味道。
主子只有练武、回密卫部、出任务及不时带伤回府,一切全与姑娘沾不上边。
“唉,就是这样才让我头疼啦!”楚夫人揉了揉额角,语重心长地叹道:“若放任他继续这么下去,我几时才能盼着他成家?你就帮我这个忙,成吗?”
瞧着楚夫人殷殷期盼的神情,蝶双不自觉生出几分怜悯。
她可以理解夫人的心情,因此纵使不愿意,还是硬着头皮应允。“奴婢会和大少爷提……”
闻言,楚夫人点头微笑。“好蝶双,有你的应允,我就放心了。”
蝶双苦涩地扬了扬唇,沉默不语。
之后楚夫人对她说了什么,她已没印象,唯一记得的是,微扬的唇角仍旧悬着浅浅的笑意。
没人知道,她的心已坠入见不得天日的黝黑深渊里。
不知是天色渐晚,或是主子即将娶亲的事让她备受打击,由旧宅回新宅后,蝶双便觉气候又凉了几分。
深秋的凉风穿透衣服窜进心底,教她打了个冷颤。
其实她心底明白,袭逼全身的寒意与天候无关,一切皆因主子而起。
她告诉自己,毕竟主子年纪不轻了,娶妻成家是天经地义不过的事,她实在不该介怀,应该全心全意帮楚夫人办妥交代的事。
她努力宁定心思,一进府便往主子的兵器房而去。
从第一日开始,她便接手处理主子的兵器,就算迁到新宅,她也不忘每日拨空为主子的兵器上油去污。
当兵器凛凛锐利的光芒闪入眼底时,她不由得忆起头一次为主子整理兵器的过往。
头一回她还被划了个伤口,没想到上手后,熟练得可以闭着眼做事了。
往后,待主子娶了妻,她离开楚府后,这曾经棘手的麻烦事,或许也会成为最珍贵的回忆吧?
在她幽幽恍恍沉思之时,兵器房的门咿呀地推开了。
因为过分静寂,那声响令蝶双不由得一凛。
会进兵器房的人除了她只有主子,她还没做好见他的心理准备,也还没想好怎么同主子说,要他娶妻的事。
心里的哀号未尽,楚伏雁面色凝重地走向她,问:“蝶双,你……要走了吗?”
“什么?”不明所以地望着主子,她一头雾水。
“我听总管说你回旧宅见我娘,谈卖身契期满的事。”
今日他难得早归;一回府却听说蝶双回旧宅谈卖身契的事,便没来由地心烦意乱。
他已习惯身边有她打理大小事,没有她,他的心、他的生活如何安定?
迎向主子藏不住沉郁的神情,她的心又不争气地起了波澜。
主子向来沉稳内敛,可一听到她可能会离开,竟会露出这般焦虑的神情?
主子在乎她会不会离开,或许只是因为习惯她的服侍,也或许是主子关怀下人的反应吧?
她幽幽地想,好半晌才吐出轻柔的话语。“卖身契是满了期,但奴婢……还没打算走。”
她是否要告诉主子,夫人与她的约定,等他成亲后,她就会离开了。
楚伏雁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如果你真的走了,我会很头痛。”
“就算没有奴婢,大少爷身边还是会有新人伺候的。”她柔笑着开口,心却像是被谁紧紧掐住似的,疼得无法呼吸。
“我只要你服侍。”
习惯了她的细心,没有她,他的日子会大乱吧?
这样的念头掠过,楚伏雁不由得讶异。
蝶双在他身边才两年,他竟已依赖她到如此地步?
耳底落入主子坚持的语气,她的心蓦地一抽,突然有些恼起来。
她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情感,却还是难舍这份恋慕,不自觉中,她的心已经被他困住,他成了她的羁绊,倘若将来他娶妻了,她该何去何从?
而他,为何总要对她说这样的话,惹得她更伤心难受?
思绪百转千回,她该一直恼着,偏偏义为他的话感到欢喜。至少,主子需要她啊……
知道自己被主子需要,恼他的情绪不争气地消失,这样的自己……奴性是不是很坚强?
这想法才闪过,话便脱口而出。“如果可以,奴婢愿意伺候大少爷一辈子。”
话一出口,她便懊恼地咬了咬唇,确信自己奴性坚强。
“就这么决定了,你就跟我—辈子吧!”楚伏雁笑道,一时没意识到这句话像承诺,会让倾心于他的姑娘真的付出青春,没名没分地守在他身边却甘之如饴。
“奴婢怎么能跟大少爷一辈子呢?大少爷终究是要娶妻的……”
虽说她可以一辈子留在楚府当奴婢,但要她看苦心爱的男人和他的妻子恩恩爱爱……这对恋慕主子的她是一种折磨呀!
与其如此,不如早些切断那份得不到的恋慕。
楚伏雁敏锐地侧眸瞥了她一眼,沉声问:“我娘同你说了什么吗?”
迎向主子陡然沉下的神色,蝶双的心没来由地窒了窒。
她知道主子不爱人叨念催促娶妻之事,她也私心地不愿主子身边多个女子,但不得不呀!
只是主子对成亲如此敏感,她怎么开口?
瞧她模样,楚伏雁了然地皱眉,沉声开口。“若真是我所想的那件事,你就不用说了。”
朝廷不时有新任务派给密卫部执行,他不以为自己有时间心思去陪妻子,当个好相公。
“大少爷……”
“我还没有娶妻的打算,以后别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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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将诱花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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