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忙起身,幸好昨晚连衣服都没脱就睡了,倒省去了早起穿衣的麻烦。开门跑出房间,她却发现隔壁的房门已经紧锁,怎样敲都没有人回应。
心陡然凉了半截。难道她竟被人丢在这里了?无论是想逃避,还是想追随的,命运总是要和她开玩笑吗?
她手指从门板上滑落、正沮丧之时,楼下忽然响起叫声。
「喂!丫头,你睡到这么晚,肚子都不饿吗?」
她满是惊喜地跑到二楼的栏杆边向下看,只见殷玉书和那两名贴身随从正坐在大堂中吃饭。仰头笑着叫她的人,就是昨天把她捡回来的诸葛涵。
她赶紧从楼上跑下来,连声说:「爷,对不起,我……」
「先坐下吧。」殷玉书没有听她解释的意思,只是手指空着的那个桌角。
薛琬容迟疑的碗拒,「我……奴婢还是站看吧,我已经起迟了,怎么敢和爷同桌用饭?」
诸葛涵笑着接话道:「爷从不在乎这个。每次外出作战时,爷都是和大家同灶吃饭、同帐睡觉的。」
她看着殷玉书,心中闪过诗经中的几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虽然他的外貌看上去并非尚武之人,但第一眼看到他时所感觉到的那股肃杀之气,想来就是在战场上阵练出来的吧?
坐在那空出来的板凳上,桌上原来早就为她摆了一副碗筷,碗中是稀粥,面前还有咸菜和馒头。
这样素净简单的一顿早饭,在寻常人家或许不算什么,但对于他这个名动朝堂的一等将军来说,难道不觉得寒酸吗?
她默默拿过一块馒头,毯开一半独自咀嚼,听着殷玉书向罗汉庭盼咐。
「马车既然雇了,我便和琬儿一起乘车。叫飞骑的兄弟送信之时,先到前站去打探一下,天城中现在是什么情势。」
薛琬容手一抖,一根筷子掉在地上,几个男人同时看向她。
她低头问:「爷……要回天城吗?」
「嗯。」
「要回去……很久吗?」
「要看圣意安排。」
薛琬容缓缓弯下身捡起地上的筷子,心头怦怦狂跳。她原以为殷家一门镇守边关越城多年,今朝或许只是有事路过这里,终究是要回边关去的,怎么竟然是要返回天城?她可是才刚刚从天城中九死一生逃出来的啊!
罗汉庭说:「将军这次回夭城,老夫人肯定高兴,但您受伤之事总瞒不过老将军,若老将军问起来,我们怎么说?」
殷玉书答道:「父亲那边自有我去回复,你不用操心。因天城之后,你先到兵部去报到,皇上这次特地在旨意中提及升迁你的事,你便不要耽搁了,以免辜负圣意。」
他板着脸说:「我一点也不想回天城做个安逸老爷,我还是和皇上表明心意,继续追随爷在边关打仗才好。」
诸葛涵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天城中哪家千金小姐看上你,向皇上恳请要召你回来结亲的?」
罗汉庭白他一眼,「你别拿我穷开心,要是千金小姐会看上谁,也该是你和爷这种白面书生的样子才招姑娘喜欢。话说回来,之前不是听说爷有可能要和户部侍郎许大人家的千金联姻吗?这一次爷回来,说不定可以顺便把许小姐一起娶回越城去。」
听到「户部侍郎许大人」,薛琬容脸色一变,这几个字简直像把沾了毒的刀狠狠插在她胸口上,让她恨不得想将其一口咬碎。
殷玉书并未加入属下的闲聊,他已吃完早饭,斜脱看对面闷声无语瞪看馒头的她,不禁莞尔,「这馒头和你有仇吗?」
薛现容一僵,忙将那半块馒头回固吞弃似的吃下去。
他又盼咐,「一会儿我要去见夏传敏,你们两人就不用跟着我了,琬儿和我同行便可。」
诸葛涵笑道:「我同汉庭也有些日子没见过老夏了,我们和爷一起去吧。」
「夏传敏今非昔比,父亲让我多留意这个人,你们两个去了不方便我做事。」
说罢,他又看向薛琬容问:「吃饱了吗?」
她起身点头,「是,爷。」
「那就走吧。马车在外面,你也不会骑马,我们坐车去。」
殷玉书径自走在前面,薛琬容快步跟了上去。
上了马车,她问道:「爷是要去见知府大人?」她听到他提起「夏传敏」这个名字。
「嗯。」他一笑,「怕见官老爷?」
「不是爷其实也是官老爷,我就不怕爷。」在他面前,她不敢与他直视,总怕被他看穿心思。
她并非不怕官老爷,其实她很怕,害怕官府会有捉拿自己的图像,一旦送上门去,就有可能被当面缉拿。但事己至此,不去又不行,她只能硬着头皮去了,只盼她现在的样子和身分,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不久后马车停在府街门前。
殷玉书走下马车,对守在门前的差役说道:「麻烦请通报夏传敏大人,就说越城故人来访。
差役困惑地打量他半晌,暗中思量,虽然来人说词奇怪,但自己也听说过自家大人当年是在越城做过几年军营小宫,之后才被提拔到这里来做知府的,这人既然开口提到越城,应该不假,于是便进去通传。
没过多久,一名身着四品官服的男子匆勿走出,一见殷玉书,又是激动又是惊讶地说:「将军怎么会到卑职的辖地来了?又没有提前知会,卑职迎接不及,太失礼了。」
「夏大人,你我同朝为臣,不必这么容气。」殷玉书合笑与他一同走进府衙,薛琬容就低着头跟在他们身后,听他们聊夭。
「老将军还好吧?我去年回天城述职时,曾见过老将军一面,只可惜那时将军不在天城,错过了。」
「我也有一年多没见过父亲了。自平日家书上看来,父亲的身子还算康健,有劳你费心惦念了。」
夏传敏回头看了眼薛琬容,笑道:「几年不见,将军身边换了女侍卫吗?」
「不过是我路上捡来的一个丫头,怜其身世悲苦,暂时在我身边落个脚,待找到合适的人家再将她托付出去。」殷玉书说着和他走进后堂。
让他坐至主客之位后,夏传敏命人端来茶水,一边亲自为他斟茶说:「将军这次是从天城回越城,还是从越城去天城呢?.」
「去天城。」殷玉书淡笑道:「夏大人,听说你在这边官风口碑甚好,不枉当年父亲亲自保举你做这个知府,有些事我想问问你,你若不便说,可以不说,我不强求。」
「将军哪里的话,卑职有今日,全靠老将军一手栽培提拔,您有事相询,卑职定当知无不言。」
「那好,我只问你,当年周峰离城叛逃之事,你到底听说了多少真相?」
夏传敏脸色一变,「这件事……多年过去,老将军不是已审问清楚了吗?是周峰狼子野心受人买通,意图行刺老将军不成而后叛逃,这些年也没有他的音信了,难道又会有别的变故?」
殷玉书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又问:「周峰当年所使的兵刃你可还记得?」
「当然,他那柄锁刃弯刀普天之下就一把,我们俩曾数次切醒过武艺,那刀我摸过,很沉,一般人都挥使不开。
他盯着他的眼,「我听说,你们两人不只是军中同僚,还是私交甚密的好发,这些年,他真的没有联系过你吗?」
夏传敏神色黯然,「当年老将军也这样问过卑职。不错,卑职和周峰是战场上一起滚过刀山火海的兄弟,还曾一度想拜把子结成异姓兄弟,但是周
峰犯下如此大案己违背天理人情,卑职怎么可能再与他同流合污?这些年我曾希望他回来找我,这样我便能劝他早日投案自首,只可惜他一直没有出现过。卑职想,大概他是逃到深山老林甚至是境外,隐居起来了吧?」
「是吗?」殷玉书微笑道:「你别紧张,我来问你是因为近日的确有些事又似与这个周峰有关,只是他犯案时我年纪还小,当年之事城内没有几个老
人可以和我讲得清楚,心想路过你这里,就顺便问一问你罢了。既然你也不知道他的下落,那就算了。」
「将军若还想知道关于周峰的事,城中或许有一人知道。」
「谁?」
「户部侍郎许德亮大人。」
再度听到这个名字时,薛琬容心头似被人重重地捶了一下。
这是天意吗?命中注定这个名字要这样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耳畔,让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整个薛府是如何遭遇抄家之痛。
一切悲剧的起源,都与这位许大人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莫非上天是在暗示她不要逃避,要她鼓足所有的勇气正面迎敌?即使厮杀或博弈会让自己再次陷入死亡的边缘,但起码她的良心可以得到安逸。
从府衙回客栈的路上,殷玉书看薛琬容始终燮眉深思的样子,便问道:「有心事?」
「没有……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她勉强笑答。
「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既然已是过去的事,那就让它过去吧。」
他活淡的嗓音犹如天边掠过的一抹白云,这一瞬间,他不像在疆场浴血拚战过的将士,倒像是出家修行、参悟人生的和尚道士了。
爷心里有不快的事情时,都可以做到让它过去或放下吗?」她忍不住发问,问完才觉得自己似是喻矩了,一个奴婢如何能问主子这样的问题。
但他不以为意,只笑道:「其实也不见得事事都能做到。让它过去或放下,这两件事是人生至难,难就难在这要你得有个坏掉的脑子,经常忘记过去的事,否则你若时时提醒自己要『放下』,反而就越是放不下了。」
她若有所悟地望着他,心中满是感慨。
他所说的境界她何尝不想达到?只是家仇血债深如海,日夜都似椎心之痛让她寝食难安,要她忘记或放下,谈何容易?
「琬儿,你是从天城出来的,如今我们要回夭城去,你有什么不便吗?」他何等敏锐,一早就察觉她神色不定、心事重重,但她若不愿说,他强问也没有用。
薛琬容最怕他问自己问题,因为每一个问题的背后,他那双眼仿佛都可以看穿她。她对于天城的畏惧是不能告诉他的,但是天城带给她的伤痛,却并非一个字都不能讲。
「爷说的对,我是从天城出来的,那里对我来说,是生活了十几年的故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开,而且还离开得如此狼狈……回去,并非千难万难,不过是让我触景伤情,但爷不必担心,我现在是爷的奴婢了,爷要去哪里,我自然跟到哪里。」
殷玉书微笑着点头,「那就好。反正我在天城应该不会久留,早晚还是要回越城去。说实话,我倒觉得你在越城未必合适,那里是耀阳的边境,战火不断、风沙无数,没有锦衣玉食也没有热闹的市集,并不适合你这种细皮喇肉、在天城中住.溃的小姑娘去,所以在那里,我也鲜少用女人做事。」
薛琬容急急地说:「爷是错看我了,我并非爷所想的那么娇生惯养。」
「并非吗?」他拉过她的手,翻开手掌,「你看你的指腹上连一点老茧或伤痕都没有,说明你平日从不做粗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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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婢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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