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澄定,心意坚决,“杜婆婆,比起我的一辈子,多康的性命更宝贵。”说罢,她反手握紧老人家的手,“杜婆婆,请您暂时帮我看照着孩子们,我去去就回来。”
“兔儿……你……你这是何苦?”老人家心疼的摇了摇头。
她认命而凄然的一笑,“我答应过老爹要好好照顾孩子们,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多康就这么死去,他还只是个孩子。”
“可是……”
“杜婆婆,我知道您怜我,但这是兔儿的命。”说罢,她挣开老人家的手,转身毅然的走了出去。
即使天寒地冻,大红灯笼高高挂的香柳楼还是人来人往,寻欢客络绎不绝。
从前范老爹总是教导他们人穷志不穷,还要他们挺起胸膛,清清白白的做人,而她也一直铭记在心。
但,太难了。
人穷,有时真的顾不了尊严,不管是到澡堂工作,还是来到这里。
兔儿站在香柳楼的外头,双脚冻得发疼,但她几乎快 感觉不到。
因为比起身体的痛苦,此时她的心更痛。从前被说是乞丐女,她满不在乎还理直气壮。可一旦踏进这个门后,她就再也抬不起头来做人了。
然而,她没有犹豫的余地。眼前,多康正等着钱救命,而香柳楼是她最后且唯一的希望。
打定主意,她迈开已经快麻痹的双脚,走进香柳楼──
“咦?范兔儿?”龟爷一眼就看见她,并迎了上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卖掉自己。”呼吸一窒,但她仍道出口。
“以前你怎么都不肯的,为何现在……”龟爷疑惑的打量她。
“多康病了,我需要救命钱。”她脸上无情无绪,眼底却已盈满哀伤。
龟爷皱眉,想了一下,然后轻叹一声,“你想清楚了?”
“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自己的尊严比不上多康的一条命来得重要。
“那好吧,我带你去见柳妈妈……”龟爷转身,“跟我来吧。”
励守峰不情不愿的跟着李飞一行人来到了香柳楼。
“几位爷儿里面请。”几个大男人才刚到香柳楼的门前,就有人趋前热情招呼,转身往里面吆喝着,“客人上门喽!”
他才一喊完,几个脸上抹着白亮水粉,唇瓣点着艳红胭脂的姑娘便围了过来。
李飞几个大男人都是未成家的孤家寡人,姑娘们一迎上来,朝他们胳膊一勾,个个笑得开怀。
“公子高姓大名?”一名身着青衣的姑娘捱到励守峰身边,嗲声嗲气的问。
他板着脸轻斥,“别招呼我,我只是来喝酒。”
姑娘一听,不禁噘了噘嘴,一脸懊恼。
李飞将那姑娘一把拉过来,左拥右抱地道:“你们别烦我们家励少爷,他心情可差了。”
“就是心情差,我才想逗他开心呀。”那位遭到励守峰拒绝的姑娘难掩失望。
“翠柳才不是想逗这位少爷呢。”另一名姑娘促狭地说:“她是因为难得看见这么俊的客人,情难自禁的就巴上去了。”
“听你那张嘴……”被嘲笑的翠柳瞪了那姑娘一眼,轻啐了声。
“各位爷儿别光站着。”负责招呼他们的跑堂笑咪咪地说:“来,我帮各位爷安安排张最棒的桌子。”
“跑堂,有厢房吧?”
“有,当然有。”听见他们说要厢房,跑堂脸上更是笑眯了眼,“请各位爷儿跟我来。”
励守峰和几人跟着跑堂转往厢房,才刚转身,他便觑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一震,心想自己应是看错了人。
但再定睛一看,他确定自己没眼花,真的是她──范兔儿。她跟在一名男人身后,沿着大厅的边缘往后面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少爷?”李飞见他不走,狐疑地看着他,“怎么?一脸见鬼的表情?”
是啊,真是见鬼了。
她到底来这里做什么?那男人又要带她往哪里去?莫非……
但怎么可能?澡当的管事明明说她刻苦耐劳、洁身自爱,为什么她……
“你们先走。”他交代。
李飞微怔,“怎么了吗?”
“没事,你别管我。”他轻轻拂袖,赶走了李飞,然后循着刚才范兔儿跟那男人走过的路径想一探究竟。
一到了香柳楼的后院,回廊幽 径四通八达,教他一时失去了方向。正焦急着,却见刚才那男人迎面而来──
“爷儿,”龟爷疑惑的看着他,“您找路吗?”
“刚才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姑娘呢?”
龟爷微怔,“爷儿是指兔儿?”
果然他没看错人,“她到这儿来做什么?”
龟爷蹙眉一笑,“一个姑娘家到这种地方来,还能做什么?”
励守峰猛地攫住他的肩头,“她到底来做什么?”
被情绪激动的他给吓了一跳,龟爷呐呐地道:“兔儿她……她要卖了自己。”
“什……”虽然早料到应是如此,他还是感到震惊,“为什么?”
“她家的小鬼病得很重,再不医治就小命不保,所以……”
“她在哪里?”不等他说完,励守峰已急切的想知道她的下落。
“她……那个……”龟爷支支吾吾,“柳……柳妈妈正在给她验身。”
“验身?”他不是傻瓜,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她们在什么地方?快告诉我!”他瞠瞪着双眼,情绪激愤地追问。
“直走到底,转个弯,直走过三个圆拱门,门上贴了张红纸的房间。”
龟爷话才说完,励守峰已像一支箭矢般飞射而出──
柳妈妈坐在床边,一派悠闲的啜着热茶,目光犀利而直接,像是在审视货品般的打量着兔儿。
“先把外衣脱掉。”她语气淡淡的,仿佛这样的事早习以为常。
兔儿的十指都冻僵了,但她还是颤抖着双手,慢慢脱掉厚重的外衣。
柳妈妈搁下茶杯,起身走向她,然后在衣着单薄的她身边绕过来走过去的端详着,捏捏她的肩膀,摸摸她的屁股,“嗯……是单薄了点。”
虽说对方是个女人,但这样被摸摸捏捏的,还是教兔儿感到羞耻。
“你还是雏儿吧?”柳妈妈直接问。
她点了点头。
“这么吧,我会用五十两把你卖给你的相公,其中二十两归你。”
兔儿一听,立刻问:“我能立刻拿到二十两吗?”
柳妈妈蹙眉啐道:“我都还没你找到相公呢。”
“柳妈妈,我等着这些钱救我弟弟的命,请你给个方便。”她身段放软的哀求着。
“好吧。”柳妈妈十分干脆,倒也没为难她,“待会儿我会要帐房先给你二十两。”
“谢谢柳妈妈,你的大恩大德,兔儿就算做牛做马也会回报你的。”
“傻丫头,你到这儿来不是为了做牛做马……”柳妈妈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笑视着她,“我要你好好的伺候男人,替柳妈妈我多赚些银两,懂吗?”
她秀眉微蹙,“我明白。”
“明白就好。”往后退一步,两眼定定的看着她,“来,把衣服脱了。”
兔儿以为自己听错了,还瞪大了眼睛。
“我花了那么多钱,总得先验货吧。要是你身上有什么伤痕或是疙瘩的,那我岂不亏大了。”
知道这是避免不了的过程,为了多康,她豁出去了。
她动手解着腰带,但不知怎的,手指抖得厉害,怎么都扯不开。
“怎么了你?笨手笨脚的!”柳妈妈语气有点不耐。
“对、对不起……”明明已下了决心,可她的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住。
柳妈妈等得不耐烦,上前一步,三两下就解开她的腰带,双手往她肩上一抓,扯落了她的单衣。
就在同时,外头一阵骚动,有人破门而入──
励守峰来到房门刖,立刻被站在外头的保镖给拦下。“你是……”
“别拦我。”他沉声警告。
保镖横眉竖目的看他,“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说着,伸手想推开他。
他身子一侧,单手扼住保镖的手腕,借力使力的将壮硕的阻碍者给甩了出去,保镖重摔在地,一时半刻爬不起来。
转过身,他一脚踹开房门,映入眼底的是单衣褪至腰际,裸身露背的范兔儿。
柳妈妈被他这个不速之各吓得倒退两步,“你……你是谁呀?”
励守峰二话不说扯下披风,快步上前,一把往她身上罩住。
兔儿陡地一惊,倏地回头,“是你?”
他不急着回答她,只强势的用披风将她包得密不透风。
她疑惑的看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励守峰凝视着她,“跟我走。”说罢,他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头走。
兔儿的双脚却像是钉在地上似的不动,“你疯了?”
“你才疯了!”他浓眉紧皱地喝斥,“你想过这种送往迎来、毫无尊严跟自由的生活?”
“尊严?”她凄然泪下,蹙眉苦笑,道:“别把尊严这两个字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你……”
“你失去过什么?你尝过那种深爱的人在自己面前渐渐逝去的苦吗?”她唇瓣歙动着,“要是有钱,老爹不会死……我早该这么做了,我早该丢掉那该死的尊严跟清白……”
“范兔儿……”他从没尝过这种揪心的痛。此刻,看着她那盈满凄楚悲哀的眸子,他的心口仿佛有千万支针在刺戳般难受。
“像你这种人,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气恼的瞪着他,“我不能让多康死去,我不能……”说着,她忽然喘不过气来,身子一软,整个人昏了过去。
“范兔儿!”励守峰及时出手抱住昏厥的她,看着怀里已完全失去意识的她,心一阵一阵的抽痛着。
她脸色惨白、气息微弱,即使是隔着他的披风,他还是可以感觉到她的身子是冰凉的。
他毫不犹豫的将拦腰抱起,转身便要走出房间。
“慢着!”柳妈妈见状心惊的叫住他,“她可是我香柳楼的姑娘!”
门外,方才被他轻轻松松就撂倒的保镖又挡住去路,羞恼又凶恶的瞪着他。
他脸上不见一丝惧色,不疾不徐的转头看着主事者,“从现在开始,她是我励守峰的人!”
“励……守峰?”柳妈妈瞪大了眼睛:“你……你是那个皇商?”
皇商可是衔当今皇上之命做买卖的人,不管进出哪个省城,可都拥有免审免查的特权。别说是她柳妈妈了,就算是临冬城的城主都惹他不起。
“现在,我能走了吧?”他冷冷的问道。
柳妈妈一时说不出话,面有忧惧之色的点了点头。
挂心怀里人儿的安危,励守峰迈开大步走了出去,门外的保镖也不敢拦他,畏缩地退至一旁。
天字一号房里,兔儿躺在暖暖的炕上。
励守峰差人烧了一盆热水来,坐在床尾,亲自为她擦拭并暖和她那双冻伤的脚丫子。
她长得清瘦苍白,手脚纤细得不像北方的姑娘,他猜想是因为她从小没能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她受了多少苦?而他又曾经的以言语伤害她?
想到这儿,他心里深感歉疚。
“老、老爹……”突然她眉心一皱,呓语着,“对不起……对……不起……”
他将她的脚丫子擦干,将被子盖上,然后挪近她。
“范兔儿?”他以为她醒了,但没有。她似乎作着梦,让她伤心的梦,因为此刻的她正流着泪。
“多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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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妻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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