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血,人们起了骚动,终于清醒过来,开始争相奔逃,但门窗紧闭着,让人无处可逃,眨眼间,原本歌舞升平之地,已变成恐怖的血池地狱。
「不要啊——」一个男人被扑倒了。
「放开我——放开我——啊——」一个女人惊恐的被压在摆满食物的大圆桌上。
妖物们在封闭的空间里,大肆猎杀,像狼群撕咬着羔羊,但她早已无力顾及他人,紧抓着她的那个人,已张开了血盆大口,倏然朝她而来——
银光试着挣扎,但胸中的心再也不肯多跳一下,黑暗在同时从八方而至。
笼罩。
就在她以为大势已去之时,一旁紧闭的门板突然爆裂开来。
一只长毛硬爪的大手出现在其中,抓住了那妖物的脑袋,阻止了那张嘴,她看见他双眼暴出,满脸惊惧,紧抓着她的手,因疼痛松开。
唰地一声,那只怪物被拖了出去。
混乱中,她脸上的面具断了线,滚落一旁,她抬起小脸,搞不清楚状况,只看见破掉的门板外,高悬夜空的明月,和门外也已燃起的火舌。
被拖出屋外的妖,发出凄厉的惨叫,但那惨叫没响多久,就突兀的中断,只留余音回响。
没了支撑的力道,她往后软倒,四处都是燃烧的丝与纱,火舌吞噬着布料往上,开始舔噬木梁,可妖怪们仍在争相撕咬着奔逃的人。
她得出去,必须逃出去——
虽然知道自己得尽快离开这里,她却没有力气,只能头晕目眩的靠在墙上,费力的喘着气,看见另一只妖怪发现了她,见猎心喜的朝她奔来,但那东西没来得及靠近,就被打飞了。
她试图站直,却站不住,天在旋、地在转,可就在这时,有人接住了她,当黑暗继续拢靠,一双眼出现在她眼前。
那,是好亮好亮的眼,一双美丽的、炙热的、琥珀色的,眼。
然后,一切就此熄灭。
只剩黑。
十五,月正圆。
那一夜,天干物燥,火烧得极猛,很烈。
炙热的火星上了天,纷飞,迅速蔓延。
河上的船夫撑着小船匆忙离开时,用他仅剩的一只独眼,看见武候铺的街使戍卫,已在第一时间赶到,来得比寻常时候都还要快。
带头的人,很面熟,是陈管事刚当上街使的儿子。
那家伙八成是收了小姐的好处,早已带着人在附近待命了。
火舌吐着星子跳着欢欣的舞蹈,照亮了夜空,但他知道小陈会控制一切,扬州城里水道纵横,这火烧不久的。
独眼船夫低着头,撑着长篙,安静无声的让有着黑色船篷的小船,在河面上滑行,迅速远离了失火的酒楼与番坊。
二十四桥,明月夜。
喧嚣与扰攘,都已在远方。
这儿已是一般民居,小家小院前,没有大路,只有小河水道,人们过往行来,都靠舟船。
寂静的夜里,小船幽幽在河渠中前行,此处的渠道不深,两岸都以砖砌,每隔几户人家,就有一停靠之处,有石阶能拾级而上。
穿过了几户人家门外,船夫将船停靠在岸,这才弯下腰,探头进船篷里查看,小小的船篷,就挤了三个人。
一个拿黑布包着头脸,一个小脸被男子的大手遮挡着,唯一一个露出脸的,是那个金发的男子,他只穿了条裤子,奄奄一息的蜷在地上,袒露而出的身体伤痕累累,只有那张脸完好如缺,美得不像是人,仿佛那些虐待他的人,刻意不打他的脸似的。
老实说,那强烈的对比,给人感觉更加可怕。
「爷,到了。」船夫瞧着那唯一清醒的蒙脸人,悄声问:「咱们拿他怎办?」
「送到西厢。」男人小心翼翼的抱着怀里昏迷的舞姬起身,往外走。
「可是他是……」船夫侧身让他过,忍不住咕哝着:「我是说,你应该知道这家伙是个麻烦——」
「阿万。」男人停下脚步,用那双吓人的眼看着他,开口道:「他是小姐的客人。」
他的声音较平常更加低沉粗哑,身上还有着火与烟的味道,腥臭的血从他的臂膀上滴落。
「但这里是你自己的地方。」虽然有些惊惧,阿万依然嘀咕着:「你不该一直这么纵容她。」
男人眼角抽搐了一下,只嗄声丢下两个字。
「西厢。」
然后,他不再停留,只抱着怀中舞姬,离开了小船。
相处久了,他总也知道自家主子的极限在哪。
所以,阿万闭上了嘴,上前扛起那虚弱的家伙,跟在主子身后,上了岸,踩着石阶,穿过门,走进那小小的院落,然后转身将门扉密密合上。
云,飘来一片,悄悄掩月。
无月的夜,几无光,室内更加闇黑。
他应该要点灯,但他不想看见自己。
他可以感觉到尖利的獠牙仍在,感觉到手上坚硬的指爪与毛发,感觉到身体里的骨骼肌肉试图因应本能想要挣脱最后的钳制。
他忽略那些感觉,控制着自己,将怀中人抱到床上。
她的状况不好,一路上一直在冒冷汗,无意识的呻吟着,他需要找人来替她清洗、医治,但他得先让自己恢复原状。
他将她放到被褥上,然后退开,可当他教松手时,她却伸出手抓住了他,呓语着。
「不……」
闻声,原以为她醒了,他悚然一惊,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恢复,他的爪牙都还在,那一瞬,匆忙想要退开,但她不肯松手,如果他后退,就会让她摔下床,那可能性让他迟了一迟,就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她的眼虽半睁着,却万分迷蒙。
她没醒,依然神智不清,只有小手揪抓着他置着头脸与上身的黑布。
他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拉开,这个动作,换来一声小小的哀鸣。
「不要……阿静……别走……」
刹那间,屏住了气息。
那,是许久之前,她叫唤他的方式。
不是少爷,不是静哥。
是阿静。
「别走……」
梦呓般的吐出这个字,她终于又失去了力气,气若游丝的倒回床上,扯下了他脸上的黑布,几乎在同时,她疲倦的合上了眼,泪水再滑落一串,粉唇却依然呢喃着。
「别走……」
心,陡然收紧。
他知道她想他留下,知道她要他留下,可她从来不曾说出口。
他一直在等她说,等她要求,他准备那套拒绝的说词,准备了很久,但她从来不曾开口,直到现在。
「不要走……」
浑身,再一颤。
那轻柔的呓语如藤蔓上了身,紧裹着他。
他不该一直这么纵容她,他不该留在这里。
他知道。
真的知道。
可是,能纵容她的光阴,若只剩寸许,他偷得片刻,又如何?
她吸了迷香,所以才会说出口,她已经答应了要让他走。
但,她是……他的银光啊……
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跑,窝在他怀中睡,趴在他背上吃吃笑,总嚷着长大后要嫁给他的,小小、小小的银光。
曾几何时,她已不再那样嚷了,嚷了没用,她知道。
可她没忘掉,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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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银光泪 上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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