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有一股甜酒的味道缓缓地窜过她的身躯 ,顿感身子有道说不出的热流奔走 ,这感觉直像是……玉色楼。
姐妹们怕她寂寞 ,常共聚她的珞珞阁;大姐弹琴、酌酒 ,二姐做着她最爱的糕点 ,四妹泡着她最拿手的龙井茶 ,五妹……则因不谅解大姐委身於玉色楼 ,鲜少与之同聚……
杭州四季如春 ,清风花雨 ,似是人间一大天堂 ,一直是她梦中最喜爱的地方;也因如此 ,大姐才决定在杭州扎根 ,让她不堪风雪肆虐的身子 ,得以重获一线生机、一丝希望。
为了她 ,大姐不惜委身妓楼 ,为了她 ,文世伯的珞文楼 ,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为了她 ,文哥哥被火烧伤 ,她却无力救他 ,甚至连他现今身处何方 ,她皆一无所知。
就连现下……
玉瑾瑜猛地睁开双眼 ,拂面而来竟是暖暖的风 ,一时让她误以为自己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杭州 ,让她以为自己和兀荆鞑的相遇 ,仅是梦一场……
‘玉姑娘 ,你好点了吗?’
苗袈手拿着布 ,正奋力地提起茶壶 ,将满壶的热水倒置一个个的盆中 ,让整个帐内净是暖雾 ,扫绝霜雪之气。
‘这是 ……’这儿不是江南 ,更不是杭州 ,也不是同兀荆共处的那一个帐包 ,这是哪儿?
‘这是我同苗袈姐姐的住帐包。 ’一旁冒出的术裟自炕边俯视着她 ,惊觉她悬垂颊边的泪痕。‘怎么哭了?是将军欺你吗 ,还是你想家了? ’
哭了?她哭了!?
玉瑾瑜伸出细瘦的小手 ,想要将脸上令人羞愧的泪水擦去。
‘你的身体还不够暖和 ,别把手伸出来。’苗袈善解人意地拿起沾着热水的手绢 ,不着痕迹地将她脸上湿润的泪痕拭去。
是 ,她发觉她的身子盖着厚厚的长毛毯 ,简直像是要将她活活掩埋一般。
‘是你将我带回这里的?’话一说出口 ,玉瑾瑜才惊觉自己的嗓音沙哑得令人感到怪异。
‘若不是我将你带回这里 ,只怕你现在已经被埋在雪堆之下。’术裟没好气地瞪着她。 ‘就算你不曾见过雪 ,也该知道雪的可怕 ,难道没人和你说过 ,像你这般赏雪的兴致 ,会让你死於雪中?’
术裟一双美目在玉瑾瑜的脸上溜转着 ,像是瞧见了珍禽异兽一般;心里头直咕脓着 ,原来将军喜爱的是这种轻瘦荏蒻的大明女子。
‘我不晓得 ,以往我不曾看过雪。’
‘大明不下雪吗?’难怪大明朝会是一片景象繁荣、国土丰饶!
术裟伸出手探探她的额头 ,惊觉她额上的热度 ,浓眉不 ,皱了起来。
‘大明也会下雪 ,只是我不曾见过。’至今她才真切地明白 ,原来姐妹们是如何的保护她 ,不任她病弱的身子受着风雪打击。
她真是愧对姐妹们对她的诸多关心。心里思乡的情绪越烧越烈 ,可身体的痛楚却是更甚;每说一句话 ,喉头便似火烧刀割一般痛楚不堪 ,直教她不愿再多开口说话 ,可术裟同她说话是没有恶意的 ,她也不便教她住口 ,让自己好好静静。
她这般的难受 ,玉瑾瑜肯定自己是受了风寒 ,再加上腹中刚有了个小生命 ,病痛必定还要加上数倍。
这该怎么着?
还是听着天命 ,顺着这场风寒 ,将腹中的小生命取掉 ,好让她和兀荆鞑不再有任何的瓜葛?
可……不舍呀!
‘术裟 ,你别再和玉姑娘说话 ,让她好好地休息吧。 ’苗袈瞧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玉瑾瑜 ,心中更是烦忧不已。
她的气色差得有些怪异;虽说是在雪中淋了一阵雪 ,可也不该是如此的柔弱 ,还是那南方来的姑娘比较受不起这般的酷寒 ,亦或是她的身子原本就比较差?将军若是瞧见她这般柔弱、惹人爱怜的模样 ,肯定是将她更加地疼入心底吧。
可她这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 ,再怎么大的风雪也无法将她袭得像玉瑾瑜这般地荏蒻不堪呀。
‘苗姑娘 ,我没事的。’
‘可你的气色不佳呀!’
‘我只是……’玉瑾瑜思忖着该不该将她有孕的事告诉她们。
她们皆是兀荆最喜爱的小妾 ,会不会对她带有敌意呢?而她甚至还寡廉鲜耻地想同她们俩分担自己的心事?
‘你若是有怎样的隐情可要告诉我 ,否则将军会怪罪我没有好好地照顾你。’苗袈察觉到她欲言又止 ,便温柔催促她说下去。
若是将军知道她这般地照顾她 ,说不定 ,他便会再宠幸她 ,还会像以往一样的疼惜她。
只要能让将军再像往常那般疼她、怜她 ,她会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只要他心中有她 ,这一切便已足够。
‘我……’该不该说?
人要将心比心 ,倘若今日她们的角色对换 ,倘若她告诉她 ,她已怀有兀荆的孩子 ,她能忍受吗?
不 ,她无法忍受。她不能忍受自己心爱的人 ,有了其他的小妾 ,有了他与她共同孕育的孩子。
玉瑾瑜挣扎着坐起身 ,孰知 ,一阵头晕眼花 ,她便又倒下了。
‘玉姑娘…… ’苗袈和术裟眼明手快地赶紧将她的身子扶起 ,术裟赶紧斟了一杯热茶 ,凑至玉瑾瑜的唇边。
‘唉…… ’
苗袈将她的身子扶起 ,好让她将身子枕在她的怀里 ,一手拿起沾着热水的手绢轻擦着她冰冷发颤的小手。
‘你可别吓我…… ’瞧她脸色白得像是外头的雪花一般 ,苗袈更是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除了拿着湿热的手绢直往她的小手擦 ,苗袈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她毫无血色的脸 ,冒出一些红润。
‘我没事 ,我只是有点气血不足 ,你别怕。’倒在苗袈怀里的玉瑾瑜幽幽地解说道 ,以防真把苗袈给吓坏。
然而这样倒在苗袈的怀里 ,真像是倒在大姐的怀里一般 ,有点温热柔和 ,身子带点让她安心的气味。
苗袈的温柔让她很想将心底的话 ,全部一吐为快。
‘真的没事?’苗袈和术裟各自睁着一双忧心忡忡的瞳眸直盯着她。
‘我真的没事。 ’尽管仍觉得头晕难过 ,玉瑾瑜仍是笑开了嘴 ,心里却贪婪地享受着这份关心。
‘那就好。’苗袈心安地点点头。
瞧她仍是不断冒着小小的汗珠 ,手脚仍是不住地轻颤 ,可她会笑了;能够笑的话 ,这表示她的身体应该不至於太糟吧。
‘我看 ,我还是去叫大夫好了。’术裟站起身 ,罩上斗篷 ,作势欲往帐帘走去。
‘不用了 ,我真的没事。’一听及大夫 ,玉瑾瑜赶紧离开苗袈的怀里 ,以证明自己的身体真的没事。
‘那我去知会将军一声好了。’术裟轻轻地道。
美其名是知会将军 ,可实际上是她想见将军一面。自那一日起 ,她已许久没见过将军 ,而将军也没传唤过她和苗袈姐姐 ,这让她的心情简直是跌到了谷底。
这说来说去 ,还不都是因为这女人。
术裟瞄了一眼坐在炕上的玉瑾瑜 ,心里直觉得她是罪魁祸首 ,但是她现在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还简直是虚弱到极点 ,她怎忍心再开口伤她嘛?
‘你们不恨我吗?’一提起兀荆 ,玉瑾瑜的笑容便僵在嘴边。
在这个时代里 ,男人想有个三妻四妾 ,全都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更何况是兀荆这般有权有势的将军呢?可她不能容忍 ,她决计无法容忍和别人共有一个丈夫;与其如此 ,她宁可退出 ,她宁可离开这里。
‘恨你?该恨也是恨自己 ,怎会恨你?’苗袈轻挽起她冰冷的小手 ,温热的摩擦着。
是将军选择了她 ,恨她又有何意义?
‘可……如果不是我 ,你们又如何会失宠? ’玉瑾瑜不可置信地看着苗袈 ,不敢相信她真的一点都不恨她;若是她 ,她必定恨极了抢走她夫婿的女人。
‘如果今日不是你 ,也会有另一个女人代替了我俩在将军心里的地位。’苗袈不想恨人 ,只把这一切当作是一种宿命;就当她同将军的缘已尽。
‘姐姐…… ’一旁的术裟瞧不下去苗袈的宽大为怀 ,欲出言 ,却被苗袈的一个眼色给挡下来。
‘这一切都是命。’
‘真是一点都不恨我? ’
‘也有那么一点吧 ,可红颜邀宠、色衰爱弛 ,却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呀!’是的 ,她必须这样告诉自己 ,否则她会沦为丑陋的妒妇。
听了这一番话 ,玉瑾瑜沉默了良久 ,口中硬是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语;至此 ,她才总算看清楚自己的自私 ,她才懂得她带给周遭的人多少的伤害 ,而这一切全都是她的一念之私。
只因她想离开众人呵护的家 ,只因她想逃到兀荆鞑的怀里;她永远只想到自己要的是什么 ,从没想过周围的人对她是如何的容忍和宽恕。
想了一下 ,玉瑾瑜决定说出心底话: ‘我有了兀荆的骨肉。’
‘你胆敢直称将军的名讳? ’术裟不敢置信地瞧着她 ,她怎么可以直呼将军的名 ,这是她和苗袈姐姐都不可侵犯的界限 ,而她竟是喊得如此的顺口?
‘是兀荆要我如此喊他的。 ’玉瑾瑜不解地望着微怒的术裟。
她不介意她有了兀荆的骨 ,反倒是介意起她喊了兀荆这个名?
‘你说……’在她身旁的苗袈则美目流转 ,含泪的眼直盯着她 ,‘你说你有了将军的骨?’
‘是的。 ’
听着她如此单纯无邪的承认 ,苗袈更是欲哭无泪 ,心里的痛楚深得无以复加;她怎么也没想过自己会如此难受。
‘你有了将军的骨肉!? ’术裟这时才了解玉瑾瑜方才说那句话的涵义 ,气得她美目圆瞠 ,直要将她吃下肚去。 ‘早知道我就不救你 ,我该任你被那风雪掩埋 ,这样才不会让你伤了我和苗袈姐姐。’
‘你不用担心。 ’面对术裟的怒斥 ,玉瑾瑜倒也从容应对 ,‘待我将孩子生下 ,我便要离开这里。’
这也算是她对周遭的人的一个道歉吧。
她总是在不知不觉中 ,任自己的固执将身旁的人伤得遍体鳞伤;这下子 ,她总算可以解除一些罪孽 ,卸下一些不安。然而她心头却痛得难受 ,彷彿有种被掏空的酸楚。
待她将孩子生下 ,她便要离开这里 ,回到杭州 ,回到姐妹们的身边;她们一定是急死了 ,她可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
‘你有了将军的骨肉 ,将军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你又何必离开?’苗袈对於她的说法极为不信;这是唾手可得的幸福 ,没道理就这样放弃的;况且 ,即使她没有将军的骨肉 ,将军也一定可以给她一个名分 ,这一点 ,自那一天将军瞧她的眼中 ,她早已明白将军对她付出的感情是不容置疑的。
她也早已死心 ,不容自己再这样虚耗下去;只要将军开心 ,她便开心 ,只要将军想要什么 ,她定会誓死为他夺到。
‘我想要离开这里 ,是因为我不适应这里的天气 ,再则…… ’玉瑾瑜停顿了会儿 ,硬是将眼中的泪水逼了回去。‘我无法接受与人分享自个儿的丈夫! ’
是的 ,她真是难以忍受。
‘你太自私了 ,我和苗袈姐姐都暗允了你和将军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难道你想要一个人独佔将军 ,你想要我和苗袈姐姐赶出这里? ’直性子的术裟听不懂她话中的意思 ,泼辣辣的低吼着。
‘你误会我了。 ’玉瑾瑜可真是爱死术裟这般大刺刺的真性子 ,嘴边沁着一抹醉人的笑。
‘我误会你什么? ’术裟这下子可真是发火了;取下斗篷 ,迈开步子 ,直走向玉瑾瑜的身旁 ,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吃似的。
‘就是不打算害你和苗袈被赶出这里 ,所以我才要离开这里。 ’
‘这意思是……’术裟想了一会儿才总算豁然明瞭 ,言下之意她是要将将军抛弃 ,好让她和姐姐能留在这里?
‘将军知道吗? ’苗袈执起她瘦弱的小手 ,心里头明白将军为何会为她着迷。
‘我没打算让他知道。’
‘可你现在的身子这么差…… ’这一点可不能不让将军知道。
‘放心 ,我是个大夫 ,我懂得如何照顾自己。 ’玉瑾瑜漾出一抹笑花 ,澄滢的双眼荡漾着水光。
幽暗的营帐内只点着一小把的油灯 ,透露出一股窒闷的气流 ,夯夷同兀荆鞑正在里头商议着大事。
‘这一切只等冬令这一场大雪 ,似若中土的诸葛先生借东风般 ,咱们便可以获得全胜。’夯夷对目前的情况 ,可真是满意得合不上嘴。
‘是啊 ,大明的粮饷已被我潜入断绝 ,此时 ,大明兵不耐这酷寒的侵袭;这一战 ,我们必定可以拿下胜仗。’兀荆鞑的蓝绿眸子在火红的烛光下 ,显得有点幽黑 ,不禁让人错觉他是个黑眸子。
‘你能这么成功地断粮 ,可真是大快人心。 ’
夯夷站起身 ,由上往下地注视着兀荆鞑嗜血的脸 ,极其满意看见他那狂戾嗜血的性子昭然若现。
‘这是兀荆该做的。’
夯夷自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罈酒 ,再走回和兀荆相对的位子上席地而坐。
‘这可是我托人自大明带回来的酒 ,你尝一点吧!’夯夷自顾自的将酒罈上的小布条拿掉 ,须臾之间 ,整座营帐里充斥着一股甜腻惑人的酒香。
拿出两个瓷杯 ,斟满后再将其一递给兀荆鞑 ,其一则捧在手中 ,抵在鼻下 ,将那醺人的滋味 ,尽闻其中。
‘好酒。’浅尝了一口后 ,夯夷不由得被这醉人的酒香所迷惑。
‘嗯。’尝了一口 ,兀荆鞑也给予相同的评价。
这酒像极了大明特产的女儿红 ,可是夯夷是怎么托人带回的?
‘这我自有法子。’彷彿看清了他的疑问 ,夯夷爽朗的说道。
他可是瓦刺阵营中号称头号的军师 ,运筹帷幄自有他的一套。
兀荆鞑笑而不语地看着夯夷碧绿的眼眸;看着他的眼 ,他才能真切的发现他们确是同宗同族的兄弟。
‘倒是你 ,这一趟路可真是累煞你了。 ’夯夷话中有意 ,一双清澈绿眸直瞧着兀荆鞑。
‘兀荆岂敢称累。 ’兀荆鞑回避地道。
‘你打算将那大明女子作何处理? ’既然他不想说 ,他便直截了当向他问个清楚 ,免得那些无聊的小部属直拿这话题同他周旋。
‘我…… ’才刚拿起的杯子 ,兀荆鞑旋即又放下 ,连他也不清楚他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她。刚开始是想要她的医术来帮助他们 ,但是他现在不想让她抛头露面;他想要她陪在他的身边 ,可只是陪着而已吗?
他也不太懂 ,不太明白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 ,只求她别离开他罢了。
‘你是中了那女子的蛊 ,想要将她留在身旁 ,是想要将她收在身边当侍妾喽? ,夯夷轻轻地点醒他的迷惑。
‘不 ,我不能这样委屈她。’
当妾算委屈 ,怎样才不算委屈?莫非是想将她娶作正室?
‘你想要她当你的妻子吗?’夯夷惊问。
这事非同小可 ,兀荆若是在此时娶了那女子 ,他的前途可就要葬送在她的手中 ,他怎可看着他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 ,当他的妻?不 ,他连想也没想过 ,娶一个外族女子当妻 ,他真的是会被同族的人唾弃呢。
不过 ,若是要给她一个不委曲的名分 ,似乎也只有当他的妻 ,才不至於让她受到委曲。
‘你先别管这些 ,先将眼前的战事放在心上 ,别让其他的事搅乱你的心神。 ’夯夷一杯黄酒再下肚 ,更加深他的决定 ,他可不允许兀荆鞑任那外族的女子给破坏了辉煌的前途。
兀荆鞑一听 ,只好顺从他的意暂忘这事;待他平定这一次的战役 ,他再好好地想想这个问题也不迟。
待这战事休兵 ,他便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一片杀戮地狱;带着瑾瑜四处远游 ,然后找一个美丽安静的地方 ,与她共栖白首。
瑾瑜呀瑾瑜 ,为了你 ,兀荆必定力攻下这场战役 ,带着你远离征战杀戮。
因为 ,此生有你 ,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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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奴娇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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