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震愕,他是在怀疑她吗?她望向他,他眸光深邃无波,眸光没有怀疑,但也没有信任。
她微微昂头,坦然道∶“有。”
气氛霎时变得古怪。人人盯着她,赵姨娘震惊尴尬,孙二严肃,六姨太显得诧异又难以置信。下人们有的惊恐,有的怀疑。
下毒的不是她,何必心虚?她问心无愧,昂然面对所有视线。
“不可能是邝大夫下毒。”陆歌岩道∶“她是我的朋友,不会加害我家中的人。下毒的另有他人。”
他既如此说,赵姨娘也不便当场追问邝灵,只道∶“我先让人处理了这些尸体,再让人把厨房烧了。”
“就麻烦姨娘你了。”陆歌岩道,右手按住邝灵肩头,淡道∶“邝大夫,我护送你回房吧!”
名为护送,但邝灵很清楚,陆歌岩是想检查她的木箱。一回到房中,她立即取来木箱,箱中果然被翻得狼籍,她冷静盘点。
“我昨天傍晚开过箱子,当时东西都还在。”
“所以偷药的人,必定在昨日傍晚之后才来。”陆歌岩问道∶“丢了什么?”
“牙木桂整瓶不见了。我箱中有几味药,但被偷的全是毒物,下手的人必然懂得毒物,很明白他要什么。”装有血绣菊的小瓶也被偷了,幸好,她将大部分的血绣菊藏在木箱夹层中,没被盗走。
她望向陆歌岩,他若有所思地倚在门边,眸光沉静而锐利,仿佛变回初次见面时那个男子——机警,冷淡,什么也不信。
回房的路上,他一路扣着她肩头,像是防她逃跑,是当真在怀疑她?
“不是我做的。”她沉不住气,先开口。
“我知道。我相信你。”
“不,你的神情分明是不信我。”
“也许该说,此刻我不知道该信什么。”假墓、暴毙的李昆、有所隐瞒的姨娘,还有他解不开的心结,太多事同时发生,令他混淆,他难以整理思绪、静心思考。他不愿相信是她,但毒药的确是她的,他还能想到谁?
“为什么?我们相处这么多日,你还信不过我吗?”
“你做了什么让我相信?难道在汤里下迷药,是为了让我相信你吗?”
邝灵无言可对,苦笑。“的确,你怀疑我是无可厚非。”只是,他邀她共享一把伞,她以为在他心中,她是与众不同的……原来,是她自以为是了。
只是想要你在我身边……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她咬唇不语,有自作多情的难堪,更多的是失落,心绪纷乱,但仍试着为自己辩解。“可是你也瞧见了,明明是有人来偷我的药……”
“除了我和阿卫,有谁知道你带着一箱毒药?既然不知道,怎会来偷?箱子是你的,你大可将它弄乱,装作被人盗取药物。”
“但是,你和阿卫都知道我擅于用毒,出了这种事,你们第一个就会疑心我,我怎么会在你们眼皮底下玩这招?这不是太蠢了吗?”
“或许你算准了这一点,认为我们不相信你有这么蠢,反过来利用我们。”
“那我又为何要杀那些人?”
“也许他们撞见了你做什么,你想灭口,或者你计算失误,本想害别人,没想到下毒的水被他们喝了……”他只是随口猜测,但听来不无道理,不由得也将信将疑。
她越听越恼。“这都是你猜想的罢了,我和那些人素不相识也无仇,为何要杀他们?杀他们对我又没好处。”
“若是对你有好处,你就不介意杀几个人了,是不是?”
他就是认定她作恶是吧?她气往上冲,口不择言。“对,我就是天生的坏胚,恶毒心肠,不把人命当一回事,若是对我有好处,杀人对我就像捏死蚂蚁那般容易!至于毒死这些人对我有何好处,还请陆公子参透后,不吝指点我,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她两腮胀红,一时也说不明白为何如此气愤、如此心寒?
陆歌岩静望着她,忽而轻笑出声。“你生气时不像猫,倒像只小老虎。”怒火灼亮她晶灿双眸,秀脸绋红而倔强,生气勃勃,别有一番风情。
他居然笑得出来?邝灵气结,冷冷道∶“你笑是信了我,还是不信?”
他敛住笑。“如你所言,毒死厨子和马匹,对你并无好处,但那些人确实是因你的毒物而送命,你又是府中唯一懂得使毒的——”
“怎么见得只有我懂得使毒?说不定有其他人懂。”至少,她就知道府中某个人懂,但她欠缺证据,此刻揭穿对方,那人绝不会承认,徒然打草惊蛇。
“如果不是你,会是谁?还有谁懂得使毒?”
“牙木桂并不罕见,对毒物稍有认识的,都懂得如何用它。”她没忽略,他并未回答自己的问题。
“那为何要杀无辜的下人?假若你是他,你猜他为何要这么做?”
“我不知道,我不是那个人,不懂他目的何在。”她不愿推测,万一推测得太有道理,他岂不是更疑心她?
他明白她的心思,道∶“我说这些只是推想,并非指责你,你别多想。”
他想相信她,很想……但她最初是在李府等他,她与李昆一伙人恐怕不是毫无关系。如今李昆已死,她与六姨太私下会面,谈了什么却不愿对他提,或许是两人决定暗中合作……
她在客店为他挨了一刀,但谁说那不能是博取他信任的苦肉计?她不就在数日后对他下药了?
他想信任她,真的很想,但她身上有太多疑点,而他有太严重的心病,但愿是他多疑,假若她也背叛他……
他下颔凛然抽紧,不愿再深想,满眼阴霾地望向门外,忽见有人快步走来,是孙二。
孙二来到房门外,道∶“夫人请邝大夫过去一趟。”
陆歌岩问道∶“有什么事?”
“陆兄请放心,既然你替邝大夫担保过,夫人不会为难他,只是有些小事找他,不过夫人没说细节,我也不清楚。”
他忽想,会不会赵姨娘才是幕后主使?不,姨娘或许对他有心结,可终究是个弱质女子,曾行走江湖的孙二才会是主使者,但目的又是什么?
种种猜疑不曾外显,他淡淡向邝灵道∶“姨娘找你,你就去瞧瞧吧!”
邝灵瞧他一眼,眸光疏离,走出房来,向孙二道∶“那就请孙爷带路了。”而后头也不回地随孙二离开。
他说只是在推想,并非指责她,但语气中的迟疑与不信任瞒不过她。
她只觉他伫立在门畔,目送她走开,目光久久地胶着于她背影。
他专注的眼神不再有为她撑伞时,令她心悸的缠绵柔情,唯有冷淡的审视,已掺入无形的疏离。
她抑郁着,心口刺疼,不愿回头看已在她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的他。
终于明白,她无法成为他信任的第四人。
终于明白,她到了他的伞下,却没有真正进入他的心——
邝灵很清楚,毒物是她的,又闹出人命,她摆脱不了嫌疑,赵姨娘看在陆歌岩的面子上,或许不会拿她怎样,但请她离开陆府恐怕是免不了的。
孙二带她到一处花厅,赵姨娘客气地请她坐下,唤丫头送上点心茶水。
“你和歌岩回房去查箱子,果然是丢失了毒物吗?”
“确实是丢了几味药,我很羞愧,是我太大意,害府上厨子枉送性命……”
“快别这么说,真要说谁有错,也是我这个做主人的错,累得你和歌岩受惊。”赵姨娘一声长叹,显得很是自责。“往后,饭菜点心送去给你们之前,我会让人检查过,你和歌岩也都要小心。”
“是,多谢夫人费心。”不将她逐出府去吗?邝灵有点意外。
“我请你过来,是因为我这几天吃不下睡不好,心烦意乱,听说你是大夫,想请你给我把个脉。”说着便将手腕伸向邝灵。
原来是找她过来看病?理由如此单纯,邝灵反而觉得不对劲,只是此时也不便推却,于是伸手搭住赵姨娘腕脉,片刻后开口。
“夫人脉象急躁,心火旺,我开个清火静虑的药方给你即可。”
赵姨娘舒口气。“那就好,我还怕是得了病呢,上了年纪了,不比年轻,老是有些小病痛。”
孙二笑道∶“有个大夫住在府上,就方便多了,夫人若是有什么不适,立刻就可以请邝大夫过来看。”
“是啊!邝大夫就多留几天吧!”
“有我能效劳的地方,自当尽力,不过……府上这么多人中毒身亡,夫人还信得过我?”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两人都非善人,怎么可能不向她追究,还待她如此友善?一定有诈。
“歌岩信任你,不是吗?我当然也信你啊!”赵姨娘和颜悦色地道。
对方显然是装傻,如此再问也问不出什么,邝灵只得道∶“那就多谢夫人了。可否请夫人给我纸笔,让我写方子,以便夫人派人去抓药?”
片刻后,拿到药方,送走邝灵,赵姨娘脸色立刻一沉。
“好啦,我听你的安排,这出戏演完了,接下来呢?”
“接下来,我们天天都找个名目,把这小子找来,把脉看病也好,喝茶闲聊也行,总之把他从陆歌岩身边引开。”孙二笑道。
“啊?找他做什么?我说了我要除掉的是陆歌岩——”
“姐姐别心急,咱们的目标当然是陆歌岩,但他太难对付,想收拾他,只能从这个大夫下手。”
“这大夫有什么用?难道他能替我们杀了陆歌岩?”
“虽然杀不了,但也差不多了。姐姐没看出来吗?邝大夫其实是女人。”
“他是女人?我怎么看他都是个男子啊!”赵姨娘吃惊。
“我也以为她是男子,但李家六夫人说,她第一眼见到邝大夫,就知道她是女子,她也告诉了李老爷。”
“真是个女的?”赵姨娘将信将疑。“可惜了,她长得挺俊俏,我还想将他收为‘弟弟’之一呢!”
孙二的嘴角抽搐了下。“总之,邝灵是女子,陆歌岩想必也知道,稍早我们上坟,他还要她过去共撑一把伞,瞧他看她的眼神,想必对她有情。陆歌岩与他的护卫一同成长,他们之间的信任是牢不可破的,唯有从邝灵下手,让他以为邝灵与我们串通——”
“等等,这不就让陆歌岩疑心到我们头上?”
“放心,他仍以为你是他的姨娘,就算他对你起疑,能怀疑你什么?最多以为你怕他来讨回家产,想赶走他。邝灵就不同了,她可是带着一箱毒药、在李老爷府中等他的人,今天府中几个下人被毒死,想必已令陆歌岩对她起疑,你得对邝灵恭恭敬敬,装出一副对她又怕又敬的模样……”
孙二冷笑。“陆歌岩很聪明,聪明的人往往自负,自以为能看透一切、掌握一切,他一定会起疑,但不会去问邝灵,只会默默观察,对她的疑虑越积越多。等时机成熟,我们就对他的护卫下毒,再布置成是邝灵下的手。他喜欢的女子害了他的兄弟,他必定心神大乱,届时就是除去他的好机会。”
赵姨娘长吁口气,很满意。“好,就依你说的办。这两天给陆歌岩那样问话,我都快吓死了,一天不杀他,我就一天睡不好……”她皱眉,抚着肚腹。“也吃不下,这几天总是肚痛。”
“姐姐尽管放心,一切交给我办。”
“嗯,全交给你。接下来你只会对陆歌岩的护卫下毒,不会再杀下人了吧?计划是你订的,偷毒药的也是你,我以为你只杀一、两人做做样子,没想到你毒死这么多人,若非我和官府关系不错,事情怎么压得下来?”
“是,我一时疏忽了,累得姐姐烦心,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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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挑情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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