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女神」是一个专门从事家事服务的小公司。
这间成员不超过十个的纯女性公司赋予做家事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形象,满足客户对于家事服务员一成不变的制服印象,强调可以量身打造独一无二的家事秘书,就算客户要求穿泳衣打扫,也能一口应允。
不过通常她们的穿著打扮都不受客户的重视,反而是诚信的品格和细心灵活这几个特质特别受到青睐,毕竟要让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在自己家里四处走动,而且还专门处理最私密的空间,对这些有钱没空的客户来说其实要冒着很大的风险才能信任这些人。
而对于这些穿梭在各家厅堂,自称家事秘书的女性成员来说,没有清不掉的脏污,只有不讲理的客人!
「明天换谁去淡水沈乐熙那里?」麦珈珈是家事女神的创办人,同时身兼行政与会计,正在为某个黑名单客户伤脑筋。
「不是我。」一副罗莉打扮的A秘书瞪大了杏眼,一口气喝光半杯拿铁,旋风似的落荒而逃。
「我上礼拜去过了。」B秘书打了个冷颤,明明手上握着热腾腾的姜母茶,却还是不敌沈乐熙这三个字所带来的寒意。
「我明天休假。」C秘书大概是最开心的人,开心之余还不忘递给其它人节哀顺变的同情眼神。
「我明天要请事假……」D秘书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因为说不出请假的理由而涨红了脸。「我要去……去看妇产科!」
她宁可引人侧目,也不要再去那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麦珈珈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这一票能干的女人,不懂她们怎么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私底下被称为沈怪咖的优质客户?
这个男人除了爱乱砸东西,又习惯大吼大叫之外,几乎是零缺点!
「珈珈,妳没亲身体会过妳不晓得,那种随时可能被砸中的恐惧感,真的很可怕!」她宁可去洗十间公共厕所,也不要再去那间屋子。
「就是啊!有一次我就在隔壁房间打扫,竟然听见他在自己那间房里鬼吼鬼叫。」幸好他从不要求她们进去整理,她们都戏称那是蓝胡子的秘密房间。
「妳们还算不错了,没有跟他面对面过,我有一次正在收拾厨房的时候,刚好遇到他出来找东西吃,他竟然当场变脸叫我滚耶!」虽然那张脸长得非常性格帅气,但是她可没有被虐狂,也没有圣母情结,实在无福消受这样的男人!
「拜托!我最惨好不好!我不过开错门而已,他居然随手拿起鼠标丢我耶!」幸好她反应够快,马上把门关起来,要不然可能真的挂彩了。
麦珈珈一边享用下午茶,一边听着她们大吐苦水,还若有所思的翻阅这个叫做沈乐熙的客户资料,心里有些怨怼自己的表哥何浩然干嘛没事丢这个麻烦给她!
照理说一般客户都会希望有固定的家秘帮他们服务,但是这个沈乐熙实在太难相处,还有潜在的暴力风险,每个家秘统统铩羽而归不说,还一个个视沈乐熙那间观景豪宅如地狱入口!
要不是表哥拿创业期间欠下的人情压她,她早就撤掉这个烫手山芋不管了。
这时,又有两个女子走了进来,都是刚刚进公司不到三个月的新手家秘。
麦珈珈双眼发亮的盯着这两个一头雾水的家事秘书,心想干脆让她们两个剪刀石头布猜拳决定算了。
「妳输了。」几个女人同时朝着最资浅的家秘大喊,然后纷纷上前致上最虔诚的祝福。
「小曼,我会把妳列入晚上祈祷的名单中。」
「等一下下班后,我会去天后宫帮妳求平安符。」
「小曼,愿赌服输,妳明天出发前,要不要先买一份意外险?」
「妳有没有什么心愿未了?看在同事一场,我能帮,就一定帮到底。」
陶雅曼让这些人夸张哀悼的语气给逗笑了,不过一接到客户数据,她却瞬间脸色苍白,反而把原先起哄的那些女人们给吓坏了。
麦珈珈率先回过神来,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妳怎么了?妳该不会是认出这个男人其实是某个作奸犯科的坏人吧?」如果是的话,那她一定要去剥了表哥的皮!
「不是,我认错人了。」陶雅曼很快就恢复平静,笑着摇头否认,乌黑的双眼笑起来格外的甜美,颊畔的梨窝让原本平凡清秀的脸庞顿时充满光彩,教人移不开视线。
「那么……妳没问题吧?」麦珈珈从善如流的点头接受她的说词,有一瞬间还沉迷在那个赏心悦目的笑容里。
就是为了这张笑脸,她才破例收了她这么一个单身女郎!
「家事女神」里除了陶雅曼之外,其它成员统统有过婚姻纪录,大家都或多或少曾经在感情路上跌跌撞撞过,聊天的时候往往可以同仇敌忾的臭骂某个无情无义的男人……无形中也达成了某种团体心理治疗的目的。
当初陶雅曼透过网络来应征的时候,麦珈珈其实并不看好她,却在面试的第一眼,就让那抹笑容给打败了……麦珈珈决定把她栽培为疗愈系的家秘!
「没问题的。」陶雅曼冷静的点头,捏着客户资料的手指却轻轻的颤抖着。
几双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心想这个可怜的新人八成被她们给吓坏了,于是一个个试着亡羊补牢。
「妳明天去那里,千万别开那扇黑色的房间门喔!」小心内有恶犬啊!
「还有,听见砸东西的声音,千万别紧张,不要管他就好了。」反正那个房间是禁地,合约上已经注明她们无需负责那个区域。
「如果遇到有人对妳大吼大叫,妳就快点回来,保护自己最重要,知道吗?」她们不是地位卑微的仆人,是训练专精的家事秘书,不接受任何不受尊重的待遇!
「记得带手机,真的遇到不知该怎么处理的状况时,立刻打电话给我们。」
麦珈珈听着这些话,猛翻白眼,难道她们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人越听越害怕?
而几个资深的家秘们松一口气之余,纷纷交换着忧心忡忡的眼神。这个颇有人缘的陶雅曼毕竟只来了一个多月,希望明天不要阵亡……
※※※※※※※※※
那天晚上麦珈珈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打一通电话给表哥,要他提醒一下他那个多年好友沈乐熙,最好态度和脾气都收敛一点比较保险,然后她满意的挂断电话,相信明天陶雅曼不会像其它家秘一样落荒而逃。
因为沈乐熙和何浩然正在樱花钩吻鲑的故乡中享受森林浴,预定后天才会从雪霸国家公园回到台北。
所以她高枕无忧的睡了一个美容觉,隔天还在陶雅曼出发前信心满满的发下豪语,说陶雅曼绝对会颠覆那些前辈的惊悚遭遇。
陶雅曼果然放心了许多,却又有说不出来的失落。
如果这个沈乐熙就是那个沈乐熙……也许,她不要再见到他会比较好。
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只要还存有一丝丝的挂念,对她都是折磨。
陶雅曼走进这间宽敞的高楼层住宅,望着那一片辽阔的美景,浏览屋内简洁清爽的摆设布置,然后暗斥自己别再企图找到和过去有关的蛛丝马迹,强迫自己立即开始动手整理。
没有昨天办公室里绘声绘影的怒吼摔砸,这里也不过就是冷冷清清的一层楼房。她按照契约上的交代事项整理了客厅和厨房,避开了那扇黑檀木门和洗衣间,在其它空间重点整理。
撇开传言中屋主本人激烈的言行举止不说,这其实是一个很好处理的空间,陶雅曼不过花了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那当下还真有点不知所措呢!
合约上注明至少要工作两个小时,那她剩下来的时间要做什么呢?看电视?
结果,她百无聊赖的斜坐在观景窗棂旁,瞪着眼前的淡水美景发呆……
如果这是他的家,那么她该不该写上「陶雅曼到此一游」呢?
那双因为回想往事而迷蒙的双眼笑得弯弯如月,心口却窒痛了一下……
他也只会当成无聊的恶作剧,说不定还会打电话去公司投诉陶雅曼呢!
下次……她还是别再来了吧!别再给自己任何遐想的空间了。
陶雅曼脱下了工作围裙,收进自己的工作包里,打算做最后一次的检查。
她今天穿着「家事女神」的员工制服,那是一套浅白的棉质上衣和米色的工作长裤,让不太高身兆却又不够娇小的她站在黑色书柜前显得特别显眼,她的视线匆匆掠过那些厚重的计算机软件书籍和各式各样的传统服饰图鉴,忽然定格在一个深咖啡色的球果上头。
是松果!
陶雅曼瞪着那个手心大小的果实,想起在好久好久以前,曾经在一个飘雪的清晨和心爱的男人漫步在塔塔加的林道,他们捡拾着散落一地的松果,比赛谁挑的最大、最有看头,赢的人可以要求对方做一件事……
他们像孩子一样的争论着自己挑的才是霸王级的松果,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吻上了彼此……在雪花纷飞的森林里燃烧彼此的热情。
那是她的初吻,他是她唯一爱上的男人……
手心里的松果忽然沉重得让陶雅曼无力负荷,她用力眨回眼眶里的泪水,把那颗松果紧紧握在双手手心,直到发痛……
这不是当年那一颗松果……他不是当年那一个男人了……早在七年前就不是了!
就在陶雅曼稳住心神,将松果放回原来那层书架上时,突然有人开门走了进来,四目相对的剎那,陶雅曼有一瞬间觉得天摇地动……
真的是他!
「妳是谁?」沈乐熙冷冷的关上门,清亮有神的双眼紧盯着站在书柜前的那个米白身影,不懂自己在乍见她时,体内蜂拥而上的激烈情绪是为了什么?
陶雅曼低头沉默了一秒钟,再抬起头来转过身时,已经能够露出适当的笑容。
「沈先生你好,我是家事秘书,正做完最后的检查,马上就要离开。」她不着痕迹的把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倒映在心里,然后不疾不徐的背起自己的工作背包表示自己所言不假。
沈乐熙继续站在大门口前,沉默的盯着这个自称家事秘书的女子,脑海里浮现她刚刚将那颗松果放回书架上的神情……
「妳是谁?」那双深邃眼瞳在眨眼的瞬间藏起一丝神秘的锐利眸光,尽管沈乐熙的语气依旧清冷,却罕见的要求知道眼前这个女子的身分。
他看着她那头俏丽的短发,忍住问她是不是曾经有过一头及腰长发的冲动,忍住在骨子里蔓延开来的莫名鼓噪,忍住从后脑勺开始渐渐加重的痛意……
陶雅曼露出一丝苦笑,重复一次自己刚刚的回答,结果换来一阵相当不耐烦的大吼。
「我不是问这个!告诉我妳的名字!」沈乐熙头痛欲裂,明明应该要立刻去拿止痛药吃,却依旧站在原处动也不动,那双近年来总是冷淡飘忽的眼睛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陶雅曼看着眼前这个额头青筋猛跳而且明显咬牙切齿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才决定顺从他。
这个男人脾气果然还是这么差啊!
「我是陶雅曼。」她屏住气息,密切观察他的反应。
沈乐熙却只是绷着一张脸,淡淡的点头,然后让出足以让她开门离开的空间,「滚……现在!」
而且一样没礼貌……陶雅曼悄悄在心里腹诽,把失落沮丧丢进深不见底的虚无深渊里,沉默的离开。
她挺直了腰杆走过他面前,试着不要因为他鹰隼般的锐利视线而怯懦腿软。
那个曾经轻轻说一句话,就能让她浑身发颤的男人,早就消失在那场车祸中了。
※※※※※※※※※
沈乐熙吃了止痛药之后,本能的走到书柜前面,伸手拿起那颗松果。
他今天早上在营地里醒来之后,也不知着了什么魔,竟然归心似箭,不管学长兼经纪人何浩然怎么劝阻,就是想要直奔住处。
他没想到会看见她……
「陶雅曼……」究竟是谁?
为什么会用那么伤心欲绝的眼神看着这个不起眼的松果?
为什么她眉目神情之间所散发出来的脆弱,会让他想要上前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为什么他有股冲动,希望她对他笑一个?
为什么她不像其它人一样,对他粗鲁跋扈的言行表现出排斥和畏惧,反而用一种他果然还是这样的无奈来对待他……
她说……她是家事秘书?
沈乐熙把玩着这个松果,夕阳余晖穿透玻璃窗,洒落在他身上,光影交错出强烈的明暗对比,就好比他此刻内心剧烈的冲突……
然后他将松果紧握在手心,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给何浩然。
那通电话让何浩然一整个心情愉快,还很大方的跟表妹麦珈珈一起分享他的心情,顺便赞美了一下「家事女神」的员工素质,还保证会替麦珈珈多找几个优质客户。
他当初自作主张找来家事秘书打理环境时,还让沈乐熙足足摆了三天的臭脸,怎么也想不到这小子也有认同他的这一天。
麦珈珈隔天一进到公司,就立刻把陶雅曼给拎进自己的办公室,眉开眼笑的恭喜她驯服了传说中的那个怪咖客户。
陶雅曼面无表情的看着喜孜孜的麦珈珈,怀疑自己听错了。
「珈珈,妳的意思是说……以后我还要再去昨天那个客户那里?」不会吧?她可是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做好心理建设耶!
「没错,恭喜妳,终于有一个忠实客户。」麦珈珈有一种全面获胜的虚荣,她破例聘用的陶雅曼果然用她所向无敌的甜美笑容,征服了那只有暴力倾向的恶龙啊!
「忠实客户?」陶雅曼脸色有点苍白,希望麦珈珈的言下之意跟她理解的,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对啊!以后沈乐熙就交给妳打理了,相信那些姊妹们知道了,绝对会对妳另眼相看。」她昨天在电话中听到沈乐熙提前回家撞见陶雅曼时,还胆战心惊的以为表哥是特地打电话来抱怨的,没想到竟然是告诉她,沈乐熙竟然要求以后只让陶雅曼进到他的住处,别再安排其它家秘过去。
「不过……小曼,妳昨天回来,怎么没告诉我妳和客户碰面的事情?」害她在跟表哥通话时差点出糗,也为陶雅曼胆战心惊了一下。
「因为没什么特别的……他就像其它人说的一样暴躁无礼,幸好没对我摔东西。」陶雅曼露出略显歉疚的笑容,「而且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陶雅曼搁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和平静的语气大相径庭。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老天爷这样安排,难道是想测试她是不是还心存冀望?还是想让她从沈乐熙恶劣的反应中彻底死心?
麦珈珈这才发现陶雅曼一点高兴的表情也没有,通常家秘知道有客户指定自己成为专属家秘时,都会露出备受肯定的神情,陶雅曼脸上复杂多元的情绪却独独少了这一个。
莫非另有隐情?
「小曼,妳可以拒绝的,但是要给我一个理由。」麦珈珈不认为得罪沈乐熙是个好主意,可是她也不会昧着良心,让自己的员工遭受到不合理的待遇。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替陶雅曼担心。
陶雅曼愣了一下,忽然露出灿烂的笑容,让麦珈珈眼花了好一会儿。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我会全力以赴的。」陶雅曼神情无比坚定的许下诺言,不只对麦珈珈这个老板说,还对自己骚动不安的灵魂下了禁令。
如果老天爷还想再看她闹出笑话来,那祂可能会等到天荒地老!
※※※※※※※※※
沈乐熙臭着一张脸离开那间私人诊所,坐上了出租车之后就闭目养神。
他每半年会来这间诊所做脑部检查,每半年要让同一个医生问他同样的问题,每半年要忍受一次同样的挫折!
妈的!这个医生到底有什么毛病?
从七年前在台中当他的主治医生到现在自己开业,那个恼人的态度从来没改变过,永远都是用充满遗憾的眼神在看他。
可是他明明什么都记得!
据说在被他遗忘的那两个月里,他都留在海拔两千五百公尺以上的高山上修身养性,他的家人也已经跟国家公园的解说课求证他担任义解服勤的纪录,证实了他那段期间因为山路崩塌无法下山,所以一直留在山上。
他的大哥沈乐明还问他要不要找个时间过去看看,也许会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来……
当时沈乐熙不耐烦的瘪瘪嘴,忍住这个念头在脑部引起的剧烈疼痛,一口回绝,「不用了!该记得的我都记得!我会忘掉的,一定不太重要……先送我回家吧!」
沈乐熙稍嫌仓卒的走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看起来归心似箭。
他当时正处理完前女友黄庭瑜瞎扯他们已经复合的谎言,非常厌烦再去处理任何的人际关系,怎么会想去面对那些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事物呢?
那个见钱眼开的黄庭瑜,当初嫌弃他只是一个每天窝在计算机前画图的没出息宅男,一听见他卖掉公司股份,居然有千万身价之后,立刻换了一个嘴脸,开始无所不用其极的缠住他,试图让那段恋情起死回生,搞得他烦不胜烦,才有了远走高飞的念头。
他想到自己大学毕业后就拿到的义解身分,想到已经好久没有到国家公园服勤,想到那里交通不便,说不定连电话也收讯不清,正是可以摆脱凡尘俗事的好地方啊!
而不死心的黄庭瑜在他车祸住院期间,表现得不离不弃,还在医院跟他的父母亲宣称在他去当义解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订婚了。
谁会在圣诞节前夕丢下刚刚订婚的未婚妻,一个人跑到天寒地冻的山上去窝了两个月?
他或许不记得自己已经去服勤过了,倒是没忘记当初的动机哪!
更何况,她当初提分手时,身旁还勾着一个西装笔挺、所谓社会菁英的男人。
他记得自己被她狠狠的戳伤了自尊心,现在想想自己八成没有那么爱她,因为每次想到她,他都只有翻白眼的冲动。
「那你到底爱谁?不会是我吧?」何浩然曾经提过这么不三不四的怀疑,让沈乐熙当场露出恶心的表情,还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
结果何浩然也是一脸尴尬,还把矛头指向他。
「我拜托你赶快找个女朋友之类的,不然花钱了事的那种也行,你知道你家人已经在怀疑你的性向了吗?」当沈家大哥面色凝重的问他到底跟沈乐熙有没有出柜的打算时,他真想流下男儿泪啊!
不过,这么一说,他才注意到沈乐熙的私生活真的太太太……老僧入定!
「不然你告诉我你喜欢哪一型的,我有遇上条件符合的,就帮你要个电话之类的。」考虑到沈乐熙几乎足不出户的生活习惯,还是让他这个时常抛头露面的经纪人帮忙物色会比较快啦!
长发、会笑的大眼睛,还有若隐若显的小梨窝……不知道为什么,那时沈乐熙差点冲动的说出这些条件,却又开始头痛欲裂……
就像现在!
沈乐熙付了车资,一回到住处就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希望一个热气蒸腾的温泉浴可以有效缓解他的头痛。
医生建议他不要太常服用止痛药,希望他能找到其它舒缓疼痛的方法……妈的,医生怎么不干脆直接叫他一头撞晕算了!
沈乐熙把自己全身浸泡在有恒温功能的豪华石砌浴池里,顶级的音响设备流泄着大自然里的虫鸣鸟叫,清晰可辨的风声带领着他来到一个皑皑白雪的银白世界,偶尔可以听见银铃般悦耳的女子娇笑……
「沈乐熙,你太逊了,才到排云山庄而已,你就累成这样,那你要怎么跟我一起去玉山攻顶?」
可恶!妳别笑,有一天,我一定会赢妳!
「沈乐熙,你别穿那件红色的外套,在野外这么鲜艳的颜色,很容易遭到毒虫猛兽的攻击耶!」
然后一件迷彩防风外套凌空飞来盖住他的脸,耳边依旧是那串悦耳的银铃笑声。
「乐熙,你变瘦了……还不快谢谢我,明天我们走去夫妻树看日出,好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明显少了一圈肥肉的结实腰围,没想到会有这样意外的收获。
「乐熙,巡山员大哥他们明天要下山回部落过年了,你赶快整理行李,明天可以搭便车喔!」
这个管理站过年期间只有单身的她要留守,沈乐熙本能的摇头。
然后她笑了,像阳光一样照亮他的心房。
而他希望可以永远看见她充满信赖的眼神,在她的眼里,他不是一事无成的宅男,不是身价暴涨的肥羊,而是潜力无穷的好男人……
他不能让她失望!
机器单调的噪音频率吵醒了半梦半醒的沈乐熙,他不太情愿的睁开双眼,梦里的景象早就跟浴室里蒙眬的雾气一样消散无踪,他只是不明白自己心里怎么会有淡淡的惆怅,却又因为那持续打扰到他的单调噪音而板起了脸。
不知道是泡热水澡还是小睡一会儿的关系,他的头痛明显好了很多。
他套上浴袍走进厨房,打算随便拿一盒冷冻披萨微波加热打发五脏庙,然后把握这难得的平静,好好的画图。
何浩然身为他的经纪人,前两天又给了他一个新的网络游戏故事脚本,要他尽快交出人物草图。
不过,要先把那个噪音赶走!
他循着声音来到偶尔会让何浩然留宿的客房,二话不说就伸手越过那个短发过耳的女子身旁关掉吸尘器的开关,然后对上那双猛然回首、充满惊讶的圆眸。
「很吵!下次我在家的时候,不准用吸尘器。」他丢下这句话之后就转身离开,没有多看眼前这个穿着围裙的女子一眼。
陶雅曼挑眉看着他一路走过留下的水渍痕迹,同时试着稳住因为刚刚差点直接贴上那副半裸胸膛而飞快奔驰的心跳。
他已经不是那个微胖又害羞别扭的宅男,也不是那个善解人意又温柔体贴的好男人,他是沈乐熙,是暴躁易怒又目中无人的独居怪咖,是我行我素、恣意妄为的霸道家伙……
陶雅曼默默擦拭地板上的水渍,却又在厨房碰见正要拿出微波食物的男主人,她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循着原路回到刚刚那间客房,心想今天应该是用不到这台机器了。
那个男人总是敞着结实的胸膛,顶着一头半湿的性格短发,旁若无人的在女人面前走来走去吗?他在浴袍底下该不会真的是一丝不挂吧?
陶雅曼甩开脑海里不该有的遐思念头,暗忖着是不是要等他走进那扇黑色木门之后,再继续刚刚被打断的工作?
她以为他不在家,要不然不会松懈了心神,连脚步声都没发现。
「我不是花钱请妳来对着吸尘器发呆的!既然妳有空,就帮我煮杯咖啡吧!煮好了,敲门通知我。」沈乐熙突然像鬼魅似的出现在客房门口,径自发布了工作指令,然后端着那盘披萨,消失在黑色木门后头。
陶雅曼眨了眨眼,不得不想起公司合约里面,烹饪也算是业务内容,那么简单煮一壶咖啡,应该也不算太过分的要求。
十分钟后,她端着热腾腾的咖啡站在那间神秘的房间门前,敲了几次门都得不到任何响应之后,还真是有点火了。
陶雅曼不喜欢被人捉弄,尤其不想要让这个男人太占上风,所以她忘了资深家秘曾经苦口婆心的警告,冲动的伸手转动那扇门的把手,然后推开。
「沈先生,你的咖啡……」她忽然停了下来,本能的收回门把上的手,还后退了一步。
「滚!谁准妳开门的……」他直接拿起鼠标朝她丢了过去,然后神情一愣。
当冒烟的咖啡翻倒泼到陶雅曼时,门里门外的两个人也在同时有了动作。
「对不起,我去重煮一杯。」她在他扬眉怒吼的那一刻清醒,咬牙忍住被咖啡烫伤的疼痛,记起了自己是他聘用的家事秘书。
他却在她说话的同时,从计算机前冲了过来,直接将她拉到浴室里冲冷水。
她的左手手腕内侧和大拇指指掌之间红了一大片,让沈乐熙看了莫名的心烦意乱。
「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开这扇门!」他恶狠狠的警告这个从头到尾都没发出声音的女子,粗鲁的拿着毛巾擦干她淡淡粉红的手,动作却意外的轻柔。
陶雅曼默默的点头,然后主动挣脱他的箝握,把双手藏在自己的背后。
「沈先生,我没事了,谢谢,我下次会更注意的。」她恭恭敬敬的朝他弯腰道谢,然后端起凌乱的托盘,目不斜视的离开,还很贴心的把房间门给关上。
沈乐熙却有种冲上前撕裂她的冲动……
他瞪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懂那个女人无懈可击的冷静和礼貌,怎么会让他觉得双眼刺痛?
沈乐熙有些心浮气躁的回到计算机前面,却怎么也定不下心来。
她明明痛得瞇起了那双黑白分明的圆眸,却硬是默默忍下了那个痛。
她看见他拿鼠标丢她的时候,那一闪而逝的绝望又是为了什么?
沈乐熙心不在焉的玩弄着手上的绘图笔,等他发现的时候,屏幕上已经有了一个侧身站立的女子身影,那神情、姿态,正是他上星期见到她的那一幕……
「陶雅曼……」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忽然发出气愤的低吼,然后抱着自己又开始阵阵抽痛的脑袋,隐身在越来越黯淡的房间里。
两个小时后,当他接到何浩然相约吃饭的电话,才在开门离开房间时,发现墙上那张笔迹清秀的便利贴。
咖啡煮好了,保温中。
沈乐熙瞪着那简短的几个字,然后嗤笑一声,将那小小的纸条揉成一团随意扔掉,不想再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耗费心神。
他不该因为一时好奇而冲动的做出决定。
沈乐熙面无表情的关掉咖啡机的电源,决定纠正自己上星期犯下的错。
不管陶雅曼是谁,显然的,他都该避而远之……因为,她会让他头痛!
※※※※※※※※※
「妳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说要换人吗?」沈乐熙神情阴郁的瞪着蹲在厨房排水孔前面的那个短发女子,态度十分不友善。
陶雅曼小心翼翼的把手上的清水倒进排水孔里之后,才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面对那个显然不太高兴的男人。
不!不能把他当成男人……他只是一个客户!
「很抱歉,因为人手调度的问题,所以这次还是由我来为你服务,如果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随时可以跟公司反应,我一定会虚心检讨的。」陶雅曼低垂着视线,一方面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显得谦卑有礼,另一方面是为了回避那副光洁裸裎的胸膛。
他似乎刚刚睡醒而已,方才那惊鸿一瞥,还可以看见他脸上残留的睡意,幸好他还知道要穿上裤子再出来。
沈乐熙皱着眉头打开冰箱,然后拿出牛奶,直接咕噜咕噜的猛灌。
陶雅曼当作他接受了自己刚刚那一番解释,便自动自发的离开厨房。
今天的工作进度除了定期保养排水管之外,还有空调设备也要保养……
「我有说妳可以走了吗?」沈乐熙冷冷的唤住她。
陶雅曼很识相的停住了脚步,暗自叹了口气。
只差一步就可以逃出生天……
难怪最近公司里那些前辈们对她特别嘘寒问暖,原来是因为尽管沈乐熙指明要换掉她,却没有人愿意递补这个空位,所以干脆让她来自生自灭啊!
老板麦珈珈昨天突然心血来潮给了她一笔业务奖金,该不会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吧?
「沈先生,请问有什么特别的吩咐吗?」陶雅曼硬着头皮挤出一个笑容,转身面对那个脸上写着不爽两个大字的男人。
「有,我不想再看到妳。」沈乐熙斜靠在冰箱镜面上睨着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庞,费尽了力气,才阻止自己上前去做些什么。
而他这句话说得太直接,尽管陶雅曼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是有让人当场劈成两半的震撼。
她忍住从心口猛窜的酸涩,深吸一口气之后,硬是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我明白了,我会转达给公司知道。」陶雅曼利落的转身离开,说什么也不让他发现自己差点被他刚刚那句话给彻底击溃。
她戴着工作手套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手上那瓶高浓度的强酸溶剂,怀疑自己刚刚不小心误食了这些腐蚀性超强的化学物质,要不然怎么会从骨子里开始烧灼剧痛?
陶雅曼借着整理工作背包的短短几分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无论如何都要撑过这一天。
而那个几分钟前才宣称不想看到她的男人却突然站在她身后,她几乎可以感受到那两道视线的热度。
「还有什么吩咐吗?沈先生。」她微微抬起头来,却说什么也不肯转身面对他,只好假装自己正在整理等一下会用到的工具。
「有,妳刚刚笑得很丑。」
沈乐熙这几年来,八成暗地里找过高人拜师学艺,才有这种短短几个字,就让人接近伤重不治的能耐!
背对着他的陶雅曼倔强的仰起下巴,硬是逼回已经在眼眶打转的泪水。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努力改进的。」而且她绝对不会再对他露出任何笑容。
沈乐熙继续待在原地盯着那个明显僵硬的背影,不知怎么的,竟然很懊悔自己刚刚说出来的那些话……伤了她!
「要走之前,再帮我煮一壶咖啡,我会自己出来倒。」该死!他到底着了什么魔?刚刚根本就不应该跟着她从厨房走出来。
他让心里不曾有过的灰败情绪搞得心烦意乱,胡乱交代个几句之后,就匆匆忙忙的闪身进去自己的房间。
沈乐熙不断的告诉自己,只要别再让他看见这个叫做陶雅曼的女子,那么一切就会恢复成过去七年的老样子。
他还是会周期性的头痛,却不会再痛到想撞墙自残的地步!
他还是那个脾气暴躁、修养欠佳的沈乐熙,而且缺乏同理心,绝对不会再因为某人可能伤心欲绝而难以呼吸。
他打开计算机,强迫自己专注在工作上头,几分钟之后,干脆播放起雅尼在希腊雅典城的LIVE演奏,让那几首气势磅礴的旋律轰炸自己的耳膜,免得自己动不动就凝神注意房门外是否有任何动静。
也许,他该再去做一次脑部检查……
不过,或许连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脑部结构的医生也没办法跟他解释清楚,为什么这个只见过三次面的陶雅曼会让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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