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对他笑过──辛别月的字典里当然是没有自我检讨这四个字的,他只知道,她只对别人笑!
辛别月阴森冷冽的视线让林场工头心头咯吱一声,当下冷汗涔涔,立马借口工事忙,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吉雅完全不察身后的寒气,只一径地笑着向工头挥手道再见,倒是她周身数尺之内的人对某人怨念的接收都比她敏感多了,当下一个个能闪则闪,不能闪也要装忙。
工作多得做不完,吉雅继续和老城主指派来协助她的霜堡总管事商量方才的决定。如果入秋以前林收再不理想,在不能动用到来年资源的情况下,就是今天开始全城木材用量减半了,尤其柴火用量最大的霜堡,夏天少用点柴火总比入冬没柴可用好吧,另外铁矿的盈余或许可以让他们向别的城买煤矿……这些还只是待解决的一部分,林业收获少了那么多的原因,还需要再检讨呢。
吉雅和霜堡总管讨论得太专心,没注意到有人不知不觉地接近,甚至旁人也没注意工人打扮的家伙有什么怪异之处。
「去死吧!」壮汉手上锐利的铁叉对准吉雅的脸刺了过来,当吉雅想要躲开时已经来不及了,那铁叉就近在眼前。
她几乎以为那会是她所看到的最后景象,铁叉直直朝她眼珠子刺来,但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吉雅才发现自己被一只铁臂抱紧。
千钧一发之际将妻子抱进怀里的辛别月,利落地挡开铁叉的来势,他单臂以拳法拆招隔挡,另一手将妻子紧紧护在怀里,壮汉攻击的势子狂乱无章却又不要命那般凶狠,而因为顾忌着怀里的吉雅,向来武功高强的辛别月反而占不了上风。
更奇诡的是,壮汉身形飘忽,守夜人虽然一拥而上,却一时也拿他莫可奈何。他蛮横进逼,招招都要置吉雅于死地,辛别月被逼至死角,当下再顾不得其他,以右手直接挡住再一步就要伤及妻子的铁叉,而真正让人吓得瞠目结舌的是随后辛别月像狂怒的野兽一般,被刺穿的右掌直接紧握仍叉在手心上的铁叉刀刃,朝刺客的右眼一拳招呼过去。他没有因为受伤就保留力道,手臂肌肉甚至因为蛮力而鼓起,几乎将刺客的眼珠子刨了出来。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他血液里的本能!
那已经不只是野蛮了!
众人哗然,更多赶过来的巡狩队与守夜人立刻围捕那名壮汉。
但吉雅完全无心理会其他了。
「快叫大夫!」她不敢相信那柄铁叉直直穿透辛别月手掌,那景象恐怖至极,她极力忍住尖叫和颤抖,情急之下只能将披肩撕成长条状,一圈圈将辛别月的手臂缠紧,她手抖得厉害,动作却不含糊。
抬起头,却见他看着她,眼里依旧是那种教人气闷的讽笑,吉雅委屈地抿紧唇,颤声道,「你要笑就笑吧,但是千万不能有事……」
辛别月看着她眼里强忍着要掉不掉的泪珠,突然笑不出来了,将妻子往怀里带,让她的脸埋在他胸口,抬起头扫过人群中匆忙闪避的、不该在此出现的身影,眯起灰眸。
伤口深及筋骨,就算复原,可能也有后遗症。但倒不是不能医治。
大夫给辛别月处理伤口,吉雅就在一旁看着,那血肉模糊、筋肉外翻的景象,就算是男人也忍不住退避三舍,当捧着热水的家丁忍不住躲到一旁干呕时,吉雅半刻也不浪费地接替了捧着热水和为大夫递针剪的工作。
并非她刻意逞强,而是她总得了解辛别月受伤的程度,并且记牢大夫的叮咛,再说她确实没有多余的心神去退缩和恐惧,如果不待在辛别月身边确定他平安无事,她恐怕会心神不宁,更加难受不安。
当她看见大夫拿着烧红的刀准备割断败坏的筋肉时,她还是有一瞬间腿软了。「不能让他服用麻药吗?」狼族普遍使用曼陀罗花和大麻提炼麻药。
辛别月瞪了她一眼,她知道这男人又要啰嗦,但她才管不了那么多!
「是可以,但那会让复原能力变慢,你们自己选择。」
「会变多慢?就算拖个几年又如何,我能照顾他。」为什么硬要逞强?难道又是他那套娇弱的人不配留在狼城的理论?
「女人家插什么嘴。动刀!」
辛别月懒得解释,大夫却缓缓地道,「曼陀罗花不能多服,少主为了练兵,受伤是家常便饭,不能太过依赖麻药,所以他向来能不用麻药就不用麻药。」
再说守夜人和巡狩队肩负的是狼城的安危,这段期间或许能让辛守辰暂代他的职务,但中原即将变天──辛别月从来不向家人提起他和天朝太子司徒烁之间的恩怨,因为这牵扯的是未来狼城与天朝之间的关系。
一旦天朝政变,狼城不可能不受波及。总之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当废人。
「总有办法减轻他的痛苦吧?」
已经咬住一块木头的辛别月真想开口,叫她到外头去,大夫早点动完刀,他就能早点解脱!女人果然是天大的麻烦!
大夫指示吉雅待会可以按住他的哪些穴位抒解疼痛,接着就在辛别月的瞪视下刮起了他手骨上的残肉。
吉雅只能别开视线,专心擦拭丈夫额上不停冒出的冷汗,并且不停按压那些据说能减轻疼痛的穴位……
送走大夫时,厨房已经照大夫吩咐备妥清粥和养生的汤药,跟辛别月一样半天都没进食的吉雅却没有丝毫胃口。说实在话,盯着那种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景象,要有胃口也很难。但她仍是盛了点汤和粥来到床边。
「吃点东西吧?」
「你呢?」她跟他一样半天没进食了。
「我不饿。」
「不会是吓到没胃口了吧?」他又故意取笑道。
吉雅真是没好气,这男人就没一刻不损人吗?可是这一刻她突然明白,这就是他关心人的方式!很不可思议,但确实是。
仔细想想,在刺客行刺时,他并不是离她最近的人,她身边还有几名守夜人,都是有武功底子的。那名刺客形迹确实很诡异,在他发了狂地攻击她之前没有人发现他的不对劲。
除了辛别月。
要多少关注才能在风吹草动的刹那有所警觉?又要多少义不容辞才能让他毫不犹豫去挡下那一击?吉雅很不想自作多情,至少在这个恶劣的男人身边时绝不让自己多心,但他做的牺牲却让她宁愿自作多情,哪怕要被他笑一辈子,她也认了。
他总是在她有一点点软弱退怯时露出嘲讽的笑。但如果他真的是狠心而且冷漠的,又为何总能够察觉出她那些努力掩饰的脆弱呢?
「我跟你一起吃吧。」她道,将托盘取至床边的几上,捧来小米粥吹凉,试过了温度,才喂给他。
她又发现了,这男人在接受她的服侍时,还真是异常的安静而且配合啊!
她想起从图雅母女三人离开那日之后,这男人吃饭时只要她为他取的碗筷和添饭,别人添的饭碗他连看都不看;别人替他取箸呢,他一脸好像箸上长虫的鄙夷貌。
沐浴时也偶尔要她伺候,那么他当天晚上的心情便会特别好;早上要出门前,她最好亲自替他更衣,他大爷才不会摆臭脸。
吉雅本来总会想叹气,但现在不会了。其实她并不厌恶这些工作,刚开始只能说有点认命,还说服自己就当作在照顾小孩──这绝不能让辛别月知道。
但是后来她发现,辛别月的依赖总是让她心软而且柔情荡漾,她开始喜欢打理他的日常琐碎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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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霜城主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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