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明爱,生日五月十日,九十六年度的讲师。
没印象见过她,毕竟内部讲师三区加一加也近千人,各分店又另聘了自己店内的个别课教师,除非有过交谈,否则就算见过也未必识得。
很确定自己不识得这个梁明爱,但她的生日日期,让他对她很是好奇。
「砰砰」的声音蓦然响起,震乱了程明夏的思绪,跟着他听见稚嫩的笑声从墙的那一面传来。隔壁教室的老师上了什么课程,能让孩子们笑得这么欢乐?
他浅勾嘴角,视线回到桌面上的数据。那镜片后的细长黑眸,在明字上头停留了一会,又盯住生日日期好几秒后,抽了支笔,在老师数据卡上做了记号。
这个梁明爱性子如何?和自己个性一样吗?他当真被勾起兴趣了。
看了下腕表,他随即合上记录所有老师背景数据的数据夹,步出办公室。今晚有新班开课,大约十分钟前,楼下的音教小姐交代他得下楼帮她。
关上办公室的门,经过与办公室仅一墙之隔的201音乐班教室时,一阵刻意压得低沉的吼叫声从里面传了出来,那声音让他脚步一顿,禁不住好奇,移动步伐靠上教室的隔音门,从门上方的透明玻璃将里面的上课情形纳入眼底。
陪同来上课的家长们坐在用琴的一旁,孩子们全聚集在中间,仰着期待的小脸看着他们面前的老师。
「哇!小朋友这么厉害耶,把大猩猩的叫声学得好像,等一下我们再学一次牠的叫声哦,这一次还要加上牠的动作。老师做一次给你们看……」细软的嗓音就这么透过隔音效果有限的厚门,进入他耳中。
这是在学大猩猩?他目光微亮,落在那有着细软嗓音的女性背影上。
她穿了件纯白色、弧形剪裁的拼接洋装,裙襬呈不规则状,腰后的抽绳绑带为干净单纯的色彩添了丝俏皮;她脚上搭了双杏色的小坡跟高跟鞋,长发上别了个精巧可爱的发饰,他想,她应该是个年轻老师。
「好,现在我们一起来学猩猩,因为牠长得又高又壮,脚步声就会很大声,走路也比较慢,所以我们可以用力踩地板,这样会更像哦。」
「猩猩跑得很慢吗?」底下一个好奇的小男孩问着。「比我还慢吗?」
「你跑得很快吗?」有着甜软嗓音的老师反问。
「当然呀,今天学校练习运动会的跑步,我跑第一名。」得意地仰高小脸。
「这么厉害啊。」她弯身看着小男孩又问:「真的跑第一名?」
「真的嘛。」小男孩点头。
「那你跟谁跑啊?」
小男孩得意洋洋。「ㄟ嘿嘿,我自己一个人。」
「……」她僵了几秒,直起身子看着所有的学生,说:「来,来学一次大猩猩的叫声和走路的样子。」
当孩子那句「自己一个人」出口时,家长们一阵笑,程明夏亦跟着笑出声来。他突觉有些可惜,因为他只看得见她的背影,不知道这老师脸上是何种表情?
想起还得到楼下,他随即转身下楼。一下楼,才转出墙角,就见门市的柜台前挤满学生和家长,部分还坐在展示区的琴椅上等待。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所以并不会感到新奇,可心底也不是没有感动。
他的外公柏木一辉,是日本最大乐器商柏木株式会社的社长,除了初时的乐器买卖之外,还研发出一套音乐教育系统,因课程的设计创意十足,音乐教室的招生率极好,从此打响了柏木这块招牌,将柏木推上了另一个高峰。
之后,外公将事业版图往海外拓展,由当年热爱中国文化的母亲柏木逸美接下了柏木乐器在台分公司总经理一职。母亲因缘际会认识了当时在台中经营乐器进出口的父亲程秋原,陷入热恋的两人很快就结了婚,母亲从此长居台湾。
为了将业务做得更完善,母亲在外公同意下,将柏木乐器在台分公司和父亲的乐器贸易公司进行重组,柏木这方持股占有百分之六十,公司更名为柏木集团,总公司在台中成立,由母亲任职总裁,父亲为总经理。
柏木集团底下的音乐部门打着日本柏木音乐教育的名号,开始在全国各地招生,垫定了柏木集团今日为全台最大乐器连锁贩卖公司的基础,之后陆续又投入了美语教育、计算机教育市场。
他因着双亲对音乐的执着,也走上这条路,国中毕业后即到美国念高中和大学,主修理论作曲;原定计划是读到博士,再回国到各大专院校授课,然而在他高中毕业前夕,父亲因意外事故身亡,他不得不改变计划。
他思及母亲只身在台独自撑起一个事业的辛劳,因而放弃继续攻读博士,取得了印地安纳大学的硕士学位后,便回台进入柏木实习;因不曾有过任何领导的经验,他决定从基层做起,待彻底了解整个营运方向和业务发展之后再接下公司。
庆幸的是,当初他进入公司时,是循着一般的程序进来,并从业务员做起,如今公司里的职员,并没人能联想得到他和柏木集团有着密切关系。
而除了母亲和母亲的贴身助理以及几个高层主管之外,就只有国中和大学与他同校、目前也是柏木内部讲师的江幼心知道他真实的身分,幼心就曾笑他好像微服出巡的太子。
太子吗?对于这一切他并不眷恋,管理一家公司更不是他原来的志愿,可这一刻见着眼前这样的光景,他心底亦是有着成就感的。
「程明夏,你终于下来啦!」柜台忙碌的音教小姐刘慧慧见着了那俊秀斯文的男子时,喊了声。
「怎么这么多人?」程明夏喊了几次借过,勉强挤进空间不大的柜台内。
「有缴费的,还有几个是来问课程的。」刘慧慧忙着收费、开*****,并在学生资料卡上盖上收费日期章后,把学生资料卡夹簿推过去。「快点帮我啦。」
「盖章?」他拉开椅子,在她身侧的位子上落坐,温煦的语声微微上扬,人多嘴杂的这时候,他仍旧一派斯文,不慌不乱。
「当然呀,不然要你下来发呆哦?」正在打*****的刘慧慧余光瞄到身侧那俊秀男人一副从容,急得推了他手臂一下。「噢,你快点啦,等等拖了开课时间就不好。你找庄倩妮的卡,盖上收费章。」
修长的手指不疾不徐地打开那资料卡夹簿,依着刘慧慧的要求,找到了那张学生资料卡,程明夏在收费章处盖上章后,猛然想起方才好像瞄到什么,他不确定地将数据卡夹簿合上,在封面果然见到了那个名字。
「这个庄倩妮是梁老师的学生?」他徐声问。
刘慧慧收下家长递过来的学费,算数钞票。「对啊,你认识这学生?」
「不认识。」他摇头,想了两秒,又问:「今天的新班是梁老师的课?」
把钞票放进抽屉,她睨了他一眼。「我说亲爱的程明夏先生,你今天第一天上班啊?连今天晚上开班的老师是谁都不知道哦?」
程明夏微微挑眉,镜片后的目光温煦如风。「我的确是今天才来报到的。」
两年多前进入公司开始,他就如一般职员,先从受训开始;成为正式员工后,他留在台中总公司任职;去年中,母亲和几个高层干部决定今年初在这里新设丰乐分公司,附设音乐教室据点,并自总公司调派几名职员过来。
目前在这里上班的刘慧慧,便是他在总公司的同事;二月这里开幕时,她才从总公司调派过来,想不到换他九月中接到了人事命令,也被调派到这里任*****,十月一日生效,就是今日。
「啊对,我都忘了你今天才调过来,升经理了耶,但要改口叫你程经理,还真不习惯哩。」刘慧慧笑咪咪的。
「叫名字就好,我不在意那些。」他语声柔和。
「嘻嘻,那我跟你说,今天晚上三个新班,廖老师七点一班,在202教室。梁老师七点和八点都有新班,201教室。」
「襄理会做开课式吧?」襄理是柏木各分公司的管理者。
「他是有跟我说他会赶回来做开课式啦,可是一直到现在都还没看到人。」刘慧慧忍不住就抱怨起来:「上次四月开新班他也这样,早跟他提醒要记得赶回来帮老师做开课式,结果最后他也没回来,还是业务员去做的,我看搞不好等等七点那两班的开课式,会变成你去做喔。」
听了抱怨,程明夏只是淡淡一笑,未作评论。
他盖完下一个收费章后,脸庞一抬,就见一名模样秀气的女人睁着大眼,视线落在他身后,那神情似乎是在找着什么。他回头一看,身后的长柜上列了一排档案夹和一些音乐班老师用的点名簿。她需要什么?
回过身,见女人视线仍在他身后那一排数据上,他起身,扯开笑容。「妳好。请问需要什么吗?如果是乐谱,都在那一边。」他指了右边墙面的书柜。
女人看着他,虽疑惑他的身分,但因得赶着回楼上上课,便指着他身后那一排档案夹。「喔,我想要拿我的点名簿,不过那边被围住了,你可以帮我拿一下吗?谢谢。」柜台外侧站了好几个等着缴费的家长,要进到柜台内恐怕得用挤的。没有点名簿,她没办法认识新生。
程明夏恍悟。「老师您是……」
「我是梁明爱。七点开始有两班新班,我五点多要拿点名簿的时候,慧慧说新班的还没整理好,要我六点的班级下课后再下来拿。现在应该好了吧?可以麻烦你把两班的都拿给我吗?谢谢。」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黑色小外套下的白色洋装……她是他方才在201教室见到的那一道背影?「好,请等一下。」他转身找出她的点名簿。
「谢谢。」梁明爱接过,道谢后从面前的笔筒里抽了支笔,翻开点名簿,似要书写什么,握笔的手却在上头的日期栏停顿了︱她忘了今天是几号。
「今天是一号。」见她笔尖落在日期栏,他猜到她大概忘了日期。
梁明爱执笔的手一顿,轻讶地看了他一眼,甚意外他的心思。「谢谢。」她低首填上日期。
她这一低首,让他瞧见了她头上的小发饰︱虽然她套上了黑色小外套,但那发饰,还有她软软的声音,他确定方才见到的那道背影是她。
「老师今天六点就有课了?」他凝视她低垂视线的脸蛋,出声问。
「喔对,六点本来就有一班,七点和八点就接着开新班。」她大略看了一下两个班级的人数后,合上点名簿,打算拎了点名簿上楼时,被轻唤住了。
「梁老师。」也不知怎么着,程明夏就这样喊住她。
「有!」偏过面容,梁明爱微瞠眼眸,等待他接下去的话。
她那一声孩子气的「有」,声音甚好,又甜又软,让程明夏不禁莞尔。
「我们同一天生日。」他唇角淡扬地说。
这女人有一双可爱的眼睛,算不上大,但圆滚滚的,瞠起来时,黑亮亮,像小时候他常在路边见到的、黑熟的龙葵果实,而此刻她眼神正精灵似地眨着。她眉色淡淡,如水墨般,画笔随意一捺,便是两道秀气;微翘的圆润鼻头,有着小狗小猫般的可爱;她嘴唇丰润,上了淡淡的蜜桃色唇彩,为她妆容极淡的脸蛋添上一笔画龙点睛的粉嫩。
额前刘海似是有些长了,所以被随意抓了一把,用小发饰别了起来。她的样貌和穿着,不刻意、不张扬,但那文秀的模样,别有韵致。
「……」真是天外飞来一笔。他突然冒出这有些突兀的话,让梁明爱愣了好半晌后,她才提问:「你是说,你跟我同一天生日?」
「是。」程明夏轻点下颚。他想,既然遇上了,就以这种方式认识也不错。
「同一年吗?」她又问。
「同月同日,但不同年。」
梁明爱看着他,怀疑的神色。「真的同月同日?」
「真的。」程明夏轻笑了声,右手探到身后,从西裤后方口袋抽出皮夹,打开皮夹,拿出身分证。「妳看,同月同日。」
她好奇地凑前一看。他两根长指恰恰捏在照片那角,遮住了照片,但证件上面的出生月份和日期真和自己的一样;她又注意到年份,发现他比自己大上四岁。
视线微微向上移,稍大的字体显示「程明夏」三个字,比起同一天生日,她反倒对他好听的名字印象较深刻。
梁明爱抬眸看着他含笑的脸庞,想起他拿身分证的举动,那证明他没说谎的行为倒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响应他了;想了想,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了。」说罢,随即拿着点名簿,转身上楼。
初听见他说同一天生日时,她不是不讶异的,但知道只是同月同日时,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了,因为她高中时有位男同学和她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呢,而且,她和那男同学还──超、不、合!
所以,那个和她同月同日生的程明夏……喔对!她忘了一事了──那个程明夏,他哪位啊?
*
带着笑容送走最后一个学生后,梁明爱收拾着自己的教案、乐谱,忽地两声剥啄,让她回过身。她看着立在敞开的门前的男人,肤色玉白,俊秀斯文,戴着一副无框眼镜;他鼻梁细长高挺,唇略薄而唇色红润,他薄唇微微勾起,一种很清浅的笑,镜片后的那对微扬的细长眼眸似墨深,此刻正熠熠生辉着。
她知道他是谁了。两个小时前,新班开课式是他帮她进行的。他对家长和学生说明襄理有事耽搁,所以由他这个*****代为主持开课式。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日以前未曾在这里见过他,也许是刚从哪家分公司调派过来,总之,她一向对业务员没好感,不会主动往来。
「老师下课了?」程明夏语声客气。
「嗯。」瞅了他一眼,梁明爱继续收拾自己的物品。
「今年二月这里成立时,老师就在这里任课了吗?」
「对。」她没看他,只是低眼将带来的白板笔收进笔袋。
睇着她的侧容,他禁不住笑意。看得出来,她不喜欢他。当开课式进行中,他介绍自己是*****时,他在她眼底看到了不以为然。稍早前在楼下初见,她还不知他身分时,态度是和善的,连语声也好甜,但现在那分明不想理他,却为了顾及礼貌而不得不理他的样子,实在有趣。
「老师除了这里之外,还有在哪个分公司还是经销商任课吗?」他不怕别人讨厌他。作为一个业务,若是这样就气馁,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
一般人对业务员的印象,不外乎油腔滑调、一张嘴骗死人不偿命等等,她这样待他算客气的了,他甚至遇过在拜访学生家长时,直接吃闭门羹的情况;但其实只要多花点心思,像交朋友那样和自己的客户往来,很多家长慢慢地也会将他当朋友,这是他的体会。
「……乐音社有两班。」他问这些做什么?
他点点头。「所以老师目前只在这里和乐音社有课而已?台中那边都没有?」
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问题这样多。梁明爱蹙着秀眉,收拾物品的动作停顿片刻后,勉强自己启唇响应他:「有。台中的美音分公司和琴声教室也有课。」
「难怪我从来没有遇过妳。」他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除了丰乐,他也只在总公司待过,但她没在总公司的教室任课,他要遇见她的确不容易。
他的话勾起她的好奇,她转身看他。「你进公司很久了?」
「不算久。之前在总公司。至于丰乐这里,我今天第一天上班。」想起上楼找她的目的,他从胸前口袋掏出名片夹,抽了张递出。「还没跟老师做自我介绍。我是程明夏,这是我的名片,希望有机会为老师服务。」
虽然不是很想和业务有太多牵扯,而且在公司,讲师和业务也不属同单位,但基于礼貌原则,梁明爱仍是接过。
「我妈希望我个性能像夏天那样明朗,所以有了这个名字。」他徐声说着,不以为对一个今晚才初见面的人说这些有什么不妥。业务嘛,他两年多下来的学习,也学得了一些与人主动攀谈的技巧。但这举动却给梁明爱带来困扰,她和他又不熟,他跟她说这些,她要回应什么嘛!
见她只是瞪着名片看,不说话,程明夏煦暖的音色中藏了点轻快。「老师,我们除了同一天生日之外,姓名第二个字也相同呢。」
第二个字相同?她再瞪着名片看,忽尔像发现什么新奇事物般,嘴角蕴着浅笑,喃喃道:「真的耶……」他要是不提,她还真没想到。
见她展笑,他又问:「乐音社老板知道妳在这边也有任课吗?」
抬脸瞅了他一眼,想起这男人是*****,梁明爱唇角的笑纹倏然隐顿,平声应道:「知道。」接着把乐谱、教案陆续收进手提袋内。
她那前一秒分明还笑着,但下一秒面对他时却马上变了表情的样子让他觉得好笑。「那他对妳的态度有没有改变?比方说……」他沉吟了会儿。「像是讲话比较尖酸,或是暗讽这类的。」
梁明爱讶异他的问话,转身看他。「你怎么知道他对我说话很酸?」
「我猜的。」程明夏笑意浅浅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仍旧轻烁着光采,这让她发现他有一双细长又好单的单眼皮眼睛,但眼神却很清亮,像悬在夜幕中的星子,加以他微挑的眼角,其实很诱人的。
见她愿意看着他说话,他又继续说:「因为乐音社本来是公司在这个地区唯一的经销商,打着公司的品牌,他的招生率和乐器买卖的业绩,一定比同区其它小乐器行要来得亮眼;现在公司在这里设了丰乐分公司,乐音社的招生达标率必然受到影响,而且绝对会比这里差,相对的,业绩又能好到哪里?妳本来是那里的老师,现在也到这里教课,乐音社的老板对妳会有多好的脸色?」
「他讲话的确是不怎么中听,不过他对我本来就有成见了,所以也没什么差别。」想起乐音社老板的嘴脸,她很自然地就道出这些。
「他对妳有成见?」他轻讶。
「因为我考进这个教育系统所接下的第一个班,就是在乐音社。我还记得我第一堂课穿白色洋装,裙子长度大概是膝上五公分左右,乐音社老板在开课式跟家长介绍我的时候,说我的打扮像学生不像老师,还说希望我以后是穿那种很长的圆裙,颜色要花一点,然后头发能够烫卷,戴个耳环或是珍珠项练,他说那样才成熟,才有老师的样子。」
看着他,她又补充:「他说的那种打扮我没办法接受,第二次上课我还是短裙直发,他不高兴了。之后看到我,不是不理我就是假装没看到我。」
程明夏抿着薄唇,轻笑了声。「我想……那种感觉我大概能体会。」就像要他梳西装头、抹发油,他也不会接受一样。
他那连眼睛都在笑的神态让她心神一懔,有些懊恼自己竟然和他聊起来了。她像是和自己赌气似的,微绷着脸瞪视手中名片上他的名字时,忽然想起一事。
「你真的和我同月同日生?」她抬眼,这样问他。
愣了半秒,他才微笑道:「是。老师不是看过我的身分证了?」
「可是你遮住照片,所以有可能是别人的身分证啊。」
程明夏觑着她一脸怀疑的表情,一径地笑。他笑声与他眼神一般,那样温煦动人,她有些恼地看着他因笑容而倍增光采的俊秀面孔,问:「我有说笑话吗?」
「身分证上有我名字,老师应该有看到吧?名字是骗不了人的。」他微敛笑意,但眼神中仍有笑意闪烁。这女人非常有趣。
瞧,她问了个什么蠢问题!就算没见到照片,可那张身分证上的姓名确实是程明夏三字无误。她脸颊一热,相当尴尬。
「这样好了,再让老师确认一次。」程明夏拿出皮夹,抽出身分证,这次他刻意捏住另一角,露出大头照以资证明。「妳看,这照片上的人确实是我。」
梁明爱悄悄抬睫,看向眼前的证件。那张大头照上的人物,模样生得斯文俊秀,无框眼镜更添书卷气息,的的确确是面前这男人。
她轻咬下唇,寻着恰当的说词。「嗯,那个……」
「梁老师,妳很讨厌我吧?」程明夏收回证件,也不迂回了。
「啊?」她愕然地看他。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大部分的人对我们从事业务这种职业的人,会对我们的接近存着怀疑,或是抱着戒心是很正常的,我能理解妳的讨厌。」他说得云淡风轻。
他的神色倒让梁明爱觉得有些歉然了。她确实不喜欢业务员,但坦白说,面前这个男人也没做过什么让她讨厌的事,她似乎不该对他存有敌意的。
「我不是讨厌你。」她考虑片刻,讷讷开口:「只是我对一些推销员、业务员的印象真的不怎么好。像银行的有事没事就打电话来要我借钱或买保险,跟他们说不需要,还是一直打来。」
「那种电话我也常接到,有些确实很烦人。」他捏着下巴,点头附和。
见他认同她的话,她又道:「之前,总公司有一个业务也让我很反感。我们每个月固定都会过去那里开两次教学研究会,连着好几次中午会议结束后,我下楼就见他站在一楼门市那里等我,说要请我吃饭,然后同事老是用那种很暧昧的眼光看我,因为大家都觉得他只请我吃饭,一定有什么私心。」
「他还曾经在没经过我同意下,开着车就跑到我家,说是例行性的拜访。要拜访也不是不可以,但要先经过我同意啊,他什么都没说就跑到我家,我觉得很不被尊重,从那次后我就非常讨厌他。」她上了唇蜜的菱唇微微嘟着。
「那个业务员是不是姓许?」
「你怎么知道?」她扬起秀眉。
他轻笑道:「我之前就是在总公司啊,这事情我们都知道,只是我不知道对象是妳;而且那时候我也不认识妳,只知道他想追一个老师,不过一直约不成功,后来那老师也不给他好脸色看,所以他就放弃了。」
这番话让梁明爱愣了好半晌。「你说……他那时约我吃饭,是、是……」
「他是真的想追妳。那时候听他提过,不过他不肯透露是哪位老师。原来是妳。」他对她眨了下眼。「妳同事说得没错,公司内部那么多老师,他为何独独约妳吃饭?妳没想过吗?」
「为了业绩啊。」她觉得业务员就是为了业绩才拚命巴结老师。
「可能也有部分因素是为了业绩,但他真的是想追妳。」他淡淡笑着。「而拜访老师真的是我们的工作之一,只是他未事先和妳联络,这点他确有疏失。」
原来小许当时要追的人是她。那时候他和几个同事都想知道小许中意的老师是哪一个,但小许不肯提,他自然不知道原来她就是小许的秘密。
「真的是要追我啊……」虽然已是近两年前的事了,但现在听来,还是感到有些意外。她倏地想到了什么,眼光一移,落在他面庞上。「那你──」
她那戒备的眼神看得程明夏有些哭笑不得,轻咳了声,他道:「老师请放心,我不是要追妳。」
他的回应倒教她不好意思起来,白皙的面容浮上红泽。
「乐音社那边有业务员跟老师接洽过,还是拜访过妳吗?」她脸好红,很可爱。这女孩心思很好猜,因为她不怎么懂得隐藏,她对他明显有着戒心,偏他一问,她又什么都说出来。
「没有。」梁明爱摇摇头,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那台中那边还有没有哪个业务员有跟老师联络的?」他又问。
「也没有。」就算他们试着和她往来,她也不大理会。
程明夏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他笑容稍敛,换上诚恳的神色。「既然目前没有业务员和老师配合,那么往后老师有什么业务上的需求,或需要什么协助的,尽管来找我。当然,有学生想要买琴的,也请老师做个业绩给我。」
她盯着他看。其实这人的谈吐并不让她讨厌,态度也够诚恳,甚至摆明了他不像他那个同事一样是要追求她,他只是要个业绩,那么答应他又何妨?
她低眼看了看名片,语气淡淡地说:「好。如果有学生家长透露想要买琴的念头,我会跟你联络,但你要算便宜一点,也不能主动去缠家长。」
「这没问题。」他笑意浅浅。
「没事的话,我要回家了。」提着手提袋,她经过他身前,走出教室,倏然想起什么似的,她止步,回身看他。
「怎么了?」关了灯,拉上门,他一转身就见她睁着大眼直瞅着他。
「你︱」她轻咬住下唇,想着该怎么开口才好,片刻,她也只是顺着心里的想法,道:「我知道你可以很容易就找到我的电话和地址,你能不能不要像你那个同事一样,突然就跑去我家说要拜访?这样会给我带来困扰的。」
程明夏抿唇默思片刻后,温声道:「拜访老师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所以这是我一定要做的。不过我答应老师,去之前,我会先征求老师的同意。」
她点点头。「那我先走了。」说完,随即转身下楼。
把点名簿归位,才走出大门,见到自己停放在骑楼的机车时,她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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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相爱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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