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愿望,他打从心底不想让她实现。
风竺从小厮手里接过一大包草药后,忽然听见身后一声甜腻的叫唤。
「风竺,听说你现在在照料宫少爷?」
风竺回头,看见雪笙满脸疑惑地朝她走过来。
「是啊,宫少爷摔伤了腿,大爷命我去照料他。」她无奈地笑了笑。
雪笙把她拉到静僻的花丛后,小小声地说:「老夫人已经听说这件事了,她生气得不得了,痛骂了你一顿呢!」
听到老夫人发脾气,风竺的心头像被抽了一鞭似的惊怕不已。
「我总不能违抗大爷呀,是大爷命我去照料宫少爷的!」
她抱紧怀中的草药,像要寻求一点点安全感。
雪笙轻轻叹口气。
「老夫人说了,她把你调教出来是要你服侍兰王府的男人,不是要你去服侍外人,她要你立刻想办法回到大爷身边去。」
风竺蹙了蹙眉,呆立无语。
「你在想什么?有什么好想的?」雪笙奇怪地看她。「咱们四个人当中,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你,所以特别把你挑给大爷,你要是让大爷收了房,当了妾室,将来大爷承袭了兰安郡王爵位,你可就翻身了,但现在你却服侍起别的男人,当心栽了跟头。」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总得等宫少爷的腿伤好吧……」
闻着怀中的草药香,风竺淡淡地低语。
「那得要多久?」
「依大夫的观察,大概还要十天左右。」
「十天?!」雪笙惊讶地挑起秀眉。「我劝你最好找个理由跟大爷说,让大爷派别人去服侍宫少爷,否则你在宫少爷房里待久了,一旦引来侧目,开始有人对你议论纷纷时,你想当大爷的妾室可就更难了。」
「当兰王府男人的妾室」一直是老夫人从小到大不断灌输给她们的观念,让她们一心一意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每天被逼着背诗书、苦练琴艺舞技、学规矩礼数和织绣技艺,好像她们的人生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活,而她们也确确实实被老夫人调教得驯顺乖巧,拚了命地只想当兰王府男人的妾室。
风竺深深吸气,说道:「好吧,我想想有什么法子跟大爷说。」
「风竺,你服侍大爷那么久了,大爷也很喜欢你,但是为什么大爷迟迟没有纳你为妾?」雪笙忍不住问道。
「我也不明白。」风竺倦倦地微笑。「大爷颇怜惜我,也离不开我的服侍,但纳妾一事却从未听他提过。我和大爷之间总是跨不过主仆的那道线,我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了。」
「大爷对男女之事难道还不曾开窍?」雪笙压低了声音。
风竺睨了她一眼,反问:「难道你服侍的六爷开窍了?」
「现下看来,六爷确实比大爷强多了。」雪笙暧昧地浅笑。
风竺睁大了双眼,急急追问:「你已经是六爷的人了?」
「还没,瞧你紧张的!」
雪笙害羞地转过身,止不住格格而笑。
「我才不是紧张呢,如果六爷真的收你为妾,我很为你开心呀!」风竺笑嗔。
雪笙止了笑,无声凝视她半晌,轻轻一叹。
「风竺,其实我很替你担心,因为就算你真的成了大爷的妾室,但将来大爷娶进来的可是公主娘娘呢,我真怕她容不下你。」
风竺心头的隐忧被微微触动了,默默地出神。
「公主娘娘的事先别想了,你得让大爷先开窍要紧呐!」
雪笙极力隐藏着笑意,调皮地说道。
「你还敢说我嘴坏,你这张嘴才刁呢!」风竺作势要拧她的嘴。
两人说笑了一阵,雪笙被屋里的小丫头唤走了,风竺这才抱着草药返回宫元初所住的别院。
刚穿过院子,她就听见凌芮玄的说话声。
「大夫说你还要躺几天才可以下床走动,难得到我家小住,竟然只能无趣地躺在床上,真是可怜,不把你找去跑马就没事了。」
「是福是祸也很难说,我倒觉得每天闲躺着有人服侍也不错。」
风竺快步进屋,看见凌芮玄斜倚在乌木大床的床柱旁和宫元初谈笑着。
宫元初一见到她走进来,便笑道:「最可怜的人是风竺吧,莫名其妙得照顾我这个病人。」
他舒舒服服地靠在枕上,并没有一点可怜样,反倒像是十分享受。
「宫少爷是大爷的朋友,理应要照顾的。」
风竺自然而然地接下了这句话,但说完便后悔了,这么一来岂不是又把照顾宫元初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来?
「幸亏有风竺,要不然我可头疼了,不知道要找谁来看顾宫少爷。」凌芮玄眼神安慰似地看着她。
风竺低头笑了笑,转身把草药一把一把取出来,用药杵慢慢捣碎,神情若有所思。
「如果我不是你的朋友,也轮不到风竺来服侍了是吗?」
宫元初凝视着她的背影,淡淡笑道。
「那当然,我府里的四大丫鬟岂是随便就能拨去侍候别人的。」
凌芮玄转身要找水喝,风竺见状,立即放下手中的药杵,不慌不忙地斟上一杯热茶递上去。
「幸好你把我留在这里,没有送回家去,如果换成了我身边的丫头照顾我,只怕我得多躺上十天半个月了。」
宫元初坐起身,把受伤的右腿慢慢放下地。
「宫少爷真会说笑,若有这样的丫头,宫少爷早就打发走了吧,怎么还会留在身边?」
风竺捧着捣好的草药走到床边,熟练地替他受伤的膝盖换药。
「我不留下来也不行啊,因为我若不留,也没有别的丫头可使唤了。」
宫元初语音低沉,微微苦笑。
风竺怔了怔,抬眸望他一眼。
「我屋里叫得出名字的大小丫头就有八个,你好歹也是个堂堂的侯门少爷,怎么才就一个婢女服侍?」
凌芮玄第一次听他谈及此事,大为惊讶。
宫元初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
「一点都不奇怪,我这个侯门少爷本来就不如外界所想的那般光鲜亮丽。」
宫元初的笑容浅淡,语气轻描淡写。
风竺按捺住心中的起伏,一边细心地用药汁搽抹他的伤口。
「要一个灵巧的婢女还不容易,兰王府里多的是。元初,我送你一个吧!」凌芮玄爽然笑道。
风竺怔住,彷佛惊觉了什么,倏地抬眼看向凌芮玄。
「你当真如此大方,要送我一个婢女?」宫元初狐疑地反问。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除了四大丫鬟以外,要送你几个都没有问题。」
凌芮玄的神情认真,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
风竺松了口气,替宫元初涂抹药膏的动作温柔而且细致。
「如果不是四大丫鬟,大概也不会比我身边的丫头强到哪里去,要了又有何用?那倒不如不要吧。」宫元初叹口气苦笑。
风竺蓦然抬头,错愕的目光迎向他,旋即又转过头去看了凌芮玄一眼,双唇不安地紧紧抿住。
「我明白了,元初,原来你看上了风竺!」
凌芮玄哈哈大笑,似乎并不意外听见宫元初所说的话。
风竺心慌意乱地包扎好他膝上的伤布,暗暗乞求凌芮玄不要一时兴起就把她送给宫元初。
「芮玄兄,若我真的看上风竺,你肯割爱吗?」
宫元初双瞳含笑,凝视着神色慌惶不安的风竺。
「若你肯善待风竺,我当然愿意割爱。」凌芮玄几乎毫不考虑就说出口。
风竺不可置信地盯着凌芮玄,一颗心也在刹那之间冰冷了下来。
她是那样体贴入微地服侍了他一年,而他,却可以在笑谈之间就把她随手送给了别的男人。
心底的失望骤然迸发,淹没了她的思绪。
她,到底算什么?
这日,兰王爷带着四个儿子芮玄、芮希、芮鼎、芮凰进宫面圣,除了叩谢皇上下嫁爱女圣恩以外,也让他们多多拜会朝中重臣,广结人脉。
主子不在,风竺和花竽、雪笙、月筝四个丫鬟便抓住机会相约在花苑的一处山石后见面,花竽、雪笙和月筝到了许久,才见风竺姗姗来迟。
「风竺,听说玄大爷把你送给了宫少爷?这是怎么回事?」
雪笙一见到风竺,便拉住她的手心急急地问道。
「我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倒好办了。」
风竺见到感情深厚的姊妹们,心中的失落与难受便不再隐藏了。
「莫不是你做了什么让大爷不高兴的事?」花竽疑惑地看她。
「应该没有,我相信没有。」风竺蹙眉摇头。「大爷从来没有责骂过我,我相信他就算想挑也挑不出我的错处来。」
「一旦你出了兰王府,可就回不来了呀!」月筝眼中难掩忧色。
「我知道,所以我心里也慌。」
风竺靠着山石坐下,长叹一声。
「想不到大爷竟是如此薄情之人。」雪笙冷冷地说道。
风竺涩然一笑。「难怪老夫人常说世间没有多情男子,那些戏文里的多情男子都是写来安慰女子的。」
「秦姑姑不是曾经说过,当年王爷为了迎娶老夫人,耐着性子一遍遍地去求亲,一遍遍地被老夫人推拒,直到第七次才真正感动了老夫人,让老夫人应允亲事,没想到成婚后才三年,王爷就又立了侧室,移情别的女子去了。看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兰王府的男人都薄情。」花竽感叹地说道。
「那老夫人怎么都还要我们去服侍兰王府的男人,还告诉我们能当上兰王府男人的妾室是身为奴婢最好的命运?」月筝皱眉不解。
「老夫人这么说倒也不假,谁让咱们出身低贱呢?」雪笙淡漠地一笑。
「这件事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真不知道她会气成什么样子?」
风竺苦恼地支着额,暗暗心焦。
虽然老夫人隐居在阁楼里,但总会暗中派秦姑姑关切她们,所以要不了多久,老夫人肯定就会知道这件事了。
「大爷是认真的吗?还是和宫少爷说笑呢?」月筝迷惑地问。
「自然是认真的,明日一早宫少爷要回府去了,我得跟着他走,以后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你们了。」
风竺眼中酸楚,语音渐渐哽咽。
三人一听她这么说,也不禁伤心起来,但再多的不舍和伤感都无法挽回事实,也只能无言,对坐垂泪……
黄昏将近,天色既阴且沉,细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风竺在房中收拾着衣物,一个丫鬟哪里能有什么贵重物品或是必要之物,几件衣物和钗饰整理好,也就只是一个小小的包袱而已。
十岁进兰王府至今,竟没有多出多少东西来。
回想这八年当中,老夫人和玄大爷虽然常有赏赐,但赏的几乎都是吃食细点,一入口便没有了,真正的珠宝贵重等物是不会用来赏给丫鬟的。
对风竺来说,只有花竽、雪笙、月筝几个姊妹间互赠的小物才是她的珍宝。
她慢慢将童年时和姊妹们一起用草编的蚱蜢、蜻蜓,还有学针绣时每人绣给对方的手绢、香囊小心地收进行囊,这些东西虽然泛黄陈旧了,却是什么都比不上的珍贵宝物。
东西很快就收拾完了,她抬头望着窗外,见雨滴竹梢,心中更觉凄凉。
几个大小丫头挤进了她的房里,脸上的神色都是同情不舍的。
「竺姊姊,你这一去还会再回来吗?」小丫头稚声稚气地问。
「问这是什么傻话,当然不可能了。」
风竺轻拍她的头,勉强笑了笑。
「竺姊姊,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大爷要把你许给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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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寸金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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