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槟榔摊工作到凌晨,根本没有一天好好的睡满八小时过,所以傅恩宁一下课总趴在桌上睡觉,谁也不理,午休时间也一直在睡。
而且因为她没钱,订不起中午的便当,睡觉正好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忘记没吃饭这回事,一举两得。
只有上课时间她不睡,她坐在前排,听课听得比谁都认真,与其说是对知识的渴望,倒不如说是她对逃脱贫穷出身的渴望。
槟榔摊的工作没办法让她成功,但念书可以,虽然当个槟榔西施已足以养活她跟妈妈,但她要的不只是这样。
每次被客人吃豆腐、每次买东西赊账、每次在学校受到别人轻蔑的目光时,点点滴滴都在累计着她的怒气和不甘。
总有一天,她会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知道她不只是个没父亲的小孩,她要出人头地、要赚很多的钱,然后有一天回到镇上,让那些人看看他们错的有多离谱。
在肚子饿得忍不下去的时候,在下雨天得在屋子里拼命拿水桶接水、拿畚箕泼水的时候,在把闹事的妈妈从警察局里带回来的时候……许许多多的这种时候,她总会用这样的幻想安慰自己。
放学了,她背起书包正要走出教室,在门口就被一群女孩子堵住,她挑起眉头。
一般来说,她的凶悍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那些女同学不是被家里警告别接近她,就是畏惧于她的冷酷而不敢惹她,但现在这十几个脸上带着愤愤不平表情的女生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带头的,她认出是甲班的班花,对方上下打量着她,露出不屑的表情。
“死骚货,穿成这样到处勾引男人。”
傅恩宁不是木头人,被人莫名其妙的谩骂还是会受伤,但她的尊严不允许自己露出半点受影响的表情。
她的衣着怎么了?上衣太紧?裙子太短?
呵!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她没钱买新的,所以这些都是到旧衣回收处捡人家不要的穿的。
那些人还以为她是故意的吗?她不想解释,也不可能跟她们解释。
“让开。”她只冷冷的说了这两个字。
“你跩什么跩?以为钓上姜宇砚就可以嚣张了吗?哼!他只不过是一时被你这狐狸精给迷惑,很快就会发现你跟你妈一样下贱。”
骂到她妈妈,傅恩宁的脸上终于出现些许动摇。
她瞪视着那口出恶言的女生,她懂了,这一切都是冲着姜宇砚而来的——那个缠得她烦得要死的男生。
太可笑了!她们可曾看过她给他什么好脸色?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人自己没有魅力,却迁怒到她身上来了。
那该死的姜宇砚还真是个大麻烦!
“滚开!我跟姜宇砚没关系,少烦我。”她想离开,却被为数众多的女孩们围了起来。
看来姜宇砚真是魅力无边,竟能让平常像小白兔的女同学们个个变身为母老虎。
“不准你走!除非你发誓不再勾引姜宇砚,否则我们不会善罢甘休。”
“无聊。”她推开带头的班花想往前走,根本懒得跟她们多说。
“你——”班花似乎是个从小被惯坏的大小姐,没受过这种气,于是在被推开的时候扬起掌就朝傅恩宁的脸挥去。
”啪!”
清脆的声响过后,傅恩宁白皙的脸上瞬间浮现红痕,可见她的力道有多大。
傅恩宁一愣,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个低沉的声音蓦然闯入。
“你们在做什么?!”
那带着怒气的声音一吼,女孩们霎时回头,看到姜宇砚沉着脸,大步走过来。
平常他对每个人总是一副亲切和善的阳光笑脸,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在场所有人不禁都怔在原地,气氛顿时宛如冻结。
“为什么打她?”他冲向傅恩宁,心疼的伸手碰触她被打肿了的脸颊。
傅恩宁直觉的想要挥开他再把他臭骂一顿。装什么英雄救美啊,他不正是害她莫名其妙被打耳光的罪魁祸首吗!
她应该推开他,跟那些女生讲清楚她根本就不想理他,她们那么想要的话就拿去……这样她们以后就不会来找她麻烦了,也是最正确、最省事的做法。
可如果她傅恩宁是那么理智的人,就不会从小到大受那么多误解跟歧视了。
她带着扭曲的报复心,挤出几滴眼泪仰望着他,眼泪意外的很容易就掉了下来。那该死的三八手劲还真强。
她捂着脸。“好痛……她们骂我下贱,说我勾引你,要我跟你划清界线。”
姜宇砚从来没见她在他面前展现过柔弱无助的一面,因此她此刻的模样分外令他心疼,他只感到一阵血气上涌,然后就把她揽进怀里,怒气腾腾的转头对那群女生说:“你们凭什么欺负她?她没有勾引我,是我自己喜欢她的,而且还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后再让我知道你们找她麻烦的话,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的表情太可怕,女生们胆小的甚至都吓哭了,当然也没有人敢多说什么,纷纷灰头土脸的转身一哄而散。
班花临走前含妒带怨的一眼,马上让傅恩宁原本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她虽然被打了一耳光,不过此刻受伤最重的却是打她的人,她不禁想得意的大笑。
她不是个心胸宽大的人,她承认。从小在严峻的环境里长大,她没有什么余裕可以慷慨的去体谅别人。毕竟她体谅人,谁来体谅她呢?
女孩们走了以后,她冷冷地推开他,那瞬间转变的态度让姜宇砚又是一愣。
“都是你!”她开始骂道:“害我无缘无故被人打……拜托你以后不要再跟着我、骚扰我了。我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没空去应付那些嫉妒的疯女人。”
“对不起。”在她面前,他刚刚的正气凛然都消失了,垂着肩,像个被打败的战士。
她哼了声,抓起书包转头就走。
结果走没几步,她又火大的回头。“不是跟你说不要再跟着我了吗?!”
“我……”他苦着一张脸。“……我做不到。”
她眯起眼看他。
男孩端正的俊脸因深深的苦恼而紧皱着眉,那些让女孩子们对他着迷不已的帅气早不复踪影,但他无措的模样,却没来由的触动了她的心。
“我喜欢你,你跟我见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我没办法不见你、不跟着你,对不起……可是我会尽量不造成你困扰的,所以可不可以……让我陪着你?”
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她知道有些男人对她有兴趣,不过那些人想要的是她的身体,他们以为她是个随便的女生。
她的个性倔强又别扭,也没什么吸引人的特点,温柔可人跟她扯不上边,更何况还有那样的家庭环境,镇上根本没有男孩会接近她。
从来没有人……说过喜欢她。
就好像她是值得被人疼爱、珍视的女孩……
她强迫自己别开眼,拒绝表现出一点动摇。
“烦。”她这么说,声音却不自觉比以往弱了一点……
尽管傅恩宁不愿承认,但晚上在槟榔摊上班的时候,知道不远处有个人默默守着她,确实会比较有安全感。
傍晚的时候天空就阴阴的,晚上果真下起了滂沱大雨。
她皱眉看着玻璃窗外,眼神忍不住地往角落飘。
那个笨蛋!竟然淋着雨在那边等?
不管他,活该,他自找的,淋久了就会回去——她一直这么告诉自己,可是过了十几分钟,他仍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她脸都气红了,低骂一声,蹬着高跟鞋,抓起旁边的雨伞,打开玻璃门。
“喂!”她生气的叫他。
他看到她出来似乎很意外,因为她连着几天都没理过他。
“下雨了,你不要出来,会淋湿的。”
一个被淋成落汤鸡的人居然还敢跟她说这种话,是想气死她吗?
“你白痴啊!来啦!”抓住他的手,她把他拉进伞底下。
他可恶的身高使他得弯着腰才能配合她伞的高度,这让她又更不爽。
“伞拿好,到里面躲雨啦!”,没好气的说完,她把伞往他手里一塞,不知是生他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就这么嘟着嘴,气呼呼的走回槟榔摊。
他急忙跟上去,一边小心的用伞遮着她,不想让她淋湿,结果根本全部的伞面都顾着遮住她,他自己倒是更湿了。
“呐!”进到槟榔摊里,她面色不善的丢了一条毛巾给他。
他愣愣的接过,傻傻的笑了。“你真温柔。”
温柔?她翻了个白眼,差点没被他气炸。“我是怕你得肺炎死在外面,到时候人家会以为是我把你害死的。你是傻子吗?下雨了还不回家,在哪里碍眼!”
他只是笑一笑,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坏脾气,更何况虽然她语气不善,可是她让他进来了不是吗?她毕竟不是残忍的人……也许,她开始有一点关心他了?
“我放心不下你,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会危险。”他轻轻说出这句话。
她僵了一下,迅速转过身,可是他看见了她红起来的小巧耳根。
下雨天槟榔摊根本就没有什么生意,两人呆在小小的货柜屋里,外面的雨幕像是把他们两人圈在只属于彼此的世界。
傅恩宁低头包着槟榔,闻到了雨水跟另一个人的气味。
她很难否认,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孤单的感觉。
这滋味……美好得好像会让人沉溺……
心头冒出的想法让她心惊胆跳,就在惊疑不定之中,雨稍微停了,她也忘了要赶他走,直到槟榔摊突然来了个意外的访客。
“妈?”远远的,傅恩宁看到妈妈摇摇晃晃的向她走来。
妈似乎又喝醉了,全身都是酒臭味,头发跟衣服也都乱糟糟的。
她转头看向姜宇砚,莫名的感到一阵羞耻。
但……她干么感到羞耻?她妈妈怎样关他什么事?最好是他看到以后知难而退,以后再也别来找她。
“妈,你来干么?”母亲喝得烂醉,她得扶着她才不至于让她跌倒。
傅娟娟张着浑浊的眼睛看着女儿。”宁宁,钱,给我钱。”
“你要钱干么?”
“巷口那个杂货店啊,他不肯卖酒给我,我都跟他说你回去就给了,可是那死胖子啰哩巴唆什么我们已经欠很多了……就几瓶酒有什么嘛!你爸爸以前一次就给我几万块呐!可是他都不相信我,还骂我!呜呜……宁宁,给我五千块,我要拿去砸在那个铁公鸡身上,让他别瞧不起我们!”
“五千?我哪有那么多。”
“少骗人了,你槟榔摊里怎么可能没钱?”
“那是老板的,怎么能拿?”
“借用一下有什么关系?反正再从你的薪水里扣就好了嘛……”
傅娟娟说得理所当然,推开女儿就闯进槟榔摊,打算要从收银机里拿钱。
“不行!”傅恩宁赶紧抓住妈妈。
开玩笑,她怎么能让她这么乱来,她若真把钱拿走了,她这份工作还要不要啊?
“啊啊——好痛!放手啦,你这不孝女!”骨瘦如柴、力气大不过女儿的傅娟娟拿不到钱气疯了,她破口大骂道:”跟你拿点钱你就这么对我?啊?我为了你什么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你这坏女儿!坏女儿!我当初怎么生了你这个孽女?赔钱货!拖油瓶……”
随着一句句越来越狠的诅咒,达不到目的的傅娟娟把愤怒全化成拳头,打在女儿的头上、身上。
傅恩宁的头发乱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扯得不成样,可身上被打的痛,远不及她心口的疼。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这些言语、责打与伤害,对她来讲只是家常便饭。
她没有挣扎,经验告诉她,如果不让母亲发泄出来,她只会更生气,那后果会更恐怖。
上次妈就开过一次瓦斯,再上次还烧过汽油……
然而她忘了一件事,今晚她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住手!”男孩终于看不下去的喊道。
姜宇砚原本还不敢介入,因为那女人是傅恩宁的妈妈,所以他还敬重她几分。可是后来事情演变得越来越离谱,他由刚开始的不敢置信到最后看她不断地被打被抓,怒气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他抓住傅娟娟的双手将她扯开,并将傅恩宁护在身后。
“你谁啊?”付娟娟恼怒地粗声喊。
“我不准你再打她。”他冷着脸说。虽然只是十几岁的少年,但高大健壮的身躯跟逐渐褪去青涩的脸部轮廓,已经散发出一股天生的威严。
喝醉的女人试图用模糊的视力把眼前的男子看清楚,她眯紧了眼,头却越来越晕。
“恶……”傅娟娟一张口,吐得整个地上都是,酸臭味瞬间散开。
傅恩宁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很厚了,可是眼前的状况实在超过她的忍受极限,一种恨不得找个地洞钻的羞耻感淹没了她。
所有关于她丑陋的、难堪的一面,此时都摊在这个她开始有一点点好感的男孩眼前了……
她咬紧牙关,眼眶发热,告诉自己没关系,这样正好,他看清楚了,就会知道惹上她是多么麻烦、多么不智的行为。
她正要收拾那脏污,谁知他却比她早一步弯下腰去清理。
她吓呆了,没想到他这样的一个大少爷居然会这么做,但他的态度就好像这很理所当然似的。
没意识到自己给人添了多大麻烦的傅娟娟,吐完之后似乎舒服多了,晕乎乎的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晕了过去。
“我、我来!”傅恩宁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蹲下来要去抢他手里的抹布。
“没关系,就快好了。你受伤了,我看先关店,我送你去看医生。”
“这点伤根本没——”
“不行!”他坚定的望着她,用难得严厉的声音对她说。
被他心痛的眼神一瞪,她瞬间无言。有一个人,把她看得很重要、很脆弱、很需要保护……
像着魔似的,她乖顺的点了头。
打了个电话给老板说明今天生意不好,她要请假几个小时,没受到太多刁难就得到同意了。
关了店门,她转头,姜宇砚已经把她睡死的妈妈背在背上。
如果今天他不在,那么得把母亲背回去的人就是她了。
傅恩宁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一个人努力了好久好久,根本没想过有人可以分担她的重担,根本不敢奢望……
“谢谢……”她低下头,生涩的表达出感激。
他没有说什么,没有趁机邀功,反而抿着唇,不知道在生什么气似的。
两人在沉闷的气氛中回到她家,他把她妈妈放在简陋的木板床上后,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她有些惶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呃……对不起,今天麻烦你了。”天知道她有多久没对人那么客气了?“很晚了,你可以回——”
“我带你去医院!”
“蛤?不!别开玩笑了,医院那么远,何况我又没怎样。”
“那你家有没有碘酒、棉花棒?”
“……”
他咬牙瞪着她。“我去买。”
他说了以后马上冲出去,大约二十分钟,就在镇上唯一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买了好多种药品,像是把架上能买的全买了。
回来后他“命令”她坐着,然后就着昏暗的灯光帮她仔细的上药。他的表情很认真、很专注、很严肃,大大的手擦着药时却是无比的轻柔。
他的眉始终皱得很紧,仿佛痛的人是他。
她真的不习惯,不习惯有人这么照顾她,喉咙突然一阵紧缩,她慌乱的想抽出被他温柔握住的手。
“好了好了,别擦了!只是几道抓伤而已,根本就没怎样,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她故意用不耐烦的语气掩饰她真正的情绪。“我妈以前还用打火机烧我呢!还不是冲冲水就好了……”她的声音渐渐弱了,因为原本是想要强调自己很强壮的话语,却让他脸上出现了痛苦心疼的表情。
他倏地把她抱进怀里,不敢碰触到她的伤口般轻轻地拥着,但是双臂却隐隐颤抖。
“我好心疼,我好痛苦,我没办法看你这样。”他嗄哑的说。“以后你不用再一个人承担这些了,我会陪着你,我会保护你!”
胸口那燃烧起来的痛楚是什么?傅恩宁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一直以来戴得好好的坚强面具一下子被揭开了。
她装得太久了,装得连她自己都相信她不需要人关心、不需要人照顾,直到他开口说他会陪她、会保护她,她才知道自己渴望有人这么跟她说,已经渴望好久好久了……
眼前的他变得模糊,她花了几秒才发现自己哭了,好几年不曾哭过的她竟然哭了?
眼泪一旦溃堤,就再也压抑不住的往下掉,他只是搂紧了她,宽厚温暖的手不停地抚摸她的头发。
她靠在他身上哭着,仿佛要把长久以来的委屈难过一次哭光。
他没有说什么,没有再出言安慰,只是一如他承诺的,始终陪伴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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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待转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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