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雷元抓着的手腕隐隐作痛,他的力道让花喜儿不禁抬头望着他。
走在前头的雷元拉着她又拐又弯地往雷府最里头走去,花喜儿仅能看到他的侧脸,虽然带着笑,但他给她的感觉总和雷贰不同。
他的笑,太过尖锐。
沿途经过华丽的花园、典雅的庭院、色泽美丽的朱桥,水池旁有成排的柳树与假山,她相信凤阳城里再没有任何一户人家有比这儿更美不胜收的景致。
「可以放手了吧。」她的手腕被捏得好痛。
「别急。」雷元温和地笑着,依旧拉着她。「让你看件有趣的事。」
还没踏进雷贰的房门,她已从那扇造型极为特殊的铁花窗瞧见了躺在床榻上的雷贰,透过窗上以铁烙成的云花形状,床上的雷贰正由仆从扶起,靠坐在软枕上。
雷元迳自推开门。「原来你醒着,我还想若你没醒,就请喜儿带我四处逛,离开几年,凤阳城简直换了一个样子,我都快认不得回家的路了。」
靠着软枕,雷贰脸色虽然苍白,但任谁都看得出他的双眼正冒着火,视线停留在抓着花喜儿手腕的那只大手。
雷贰微微抬头望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孔,眼底出现了火苗,并且极为迅速的燃成大火。
「放开她。」
雷元高举双手,走向桌边的梅花凳上坐下,心中暗自窃笑。他偷睨了花喜儿一眼,似乎在问她:这事有趣吗?
花喜儿眨眨眼,不太能适应雷贰的情绪从何而来。
「坐啊。」雷元拉出身旁的凳子拍了拍。
「这似乎是我的房间,不是你的。」雷贰沉着脸道。
雷元倒是不介意自己的弟弟摆脸色给他看。
「你现在不方便,招呼客人这种事交给为兄的我来便成,何况我与喜儿又不陌生。」
「若不认得路,你大可别回来,没人拿刀押着你。」
「别这样,这里怎么说都是我的家,游人总是要回家的嘛。」雷元迳自倒了杯茶喝。
雷贰冷笑着。「原来你还明白自己的家在哪儿,我以为这几年你在外头玩惯了,根本不想回来。」
花喜儿望着两人一来一往的对话,头都快晕了,何况他们话里刀光剑影的,刺得她耳朵痛。
「喂,你们停停。」
雷元优闲地撑着下巴。「才不过离家几年,你就想把我除籍?」
愤恨地睨着雷元那张刺眼的笑脸,雷贰更火了。
「若你还认为自个儿是雷家子孙,那就帮忙打理福禄园的生意……三元。」雷贰唤来在门外候着的仆从。
三元捧着成叠深蓝色外皮的册子,那些册子沉重得像是快要压垮他。
这还不打紧,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册子走进房里,身后还跟着三名仆从,他们手里不是册子就是文房四宝,要不就是算盘。
最后进来的是名丫鬟,她的小手里捧着的是漆皿,馨香的药味缓缓地传开,她将放着瓷盅的漆皿搁在桌上,望了望两位少爷针锋相对的场面,也不好开口。
雷元脸上的笑容僵住。「这是什么?」
雷贰闲适地将手搁在一旁以丝缎包裹住的硬实方枕上。
「你明白这些是什么的。」他得意的一笑。「我有伤在身,铺子的生意就麻烦你了,雷家子孙。」
恐惧地睨着面前堆积如山的册子和一旁令人生厌的文房四宝与算盘,雷元的脸色非常难看。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应该明白。」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雷贰怡然自得地喝了起来。
雷元陡然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离桌子远远的,彷佛那上头摆着的是尚未受绑的飞禽走兽。
「你在开玩笑,那些是帐本,福禄园是你的责任,你却把受伤当成藉口,想将烂摊子赖到我头上,门儿都没有——不,是连窗户都没有,老子不干!」
「没想到在北方这几年的时间,你倒是把北方佬的粗口学得很溜。」
花喜儿无奈地托着小脸蛋,将手撑在桌上。
唉,又来了。
他们俩为了福禄园的生意从以前就吵不停,没想到几年没见,兄弟俩吵架的内容仍是千篇一律、毫无变化,真是烦人。
花喜儿当然不会知晓,这对孪生兄弟都有自个儿的罩门。
雷元的罩门想当然耳是那堆理也理不完的帐本与银两,雷贰的罩门则是她。
雷元愤怒地挥了挥手。「撤!全部给我撤出去!」
「三元,你们先出去。」
三元为难地望着雷元与雷贰,两位都是主子,这种情况教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大少爷离家多年,老爷夫人又长年不在,雷家都是二少爷在做主……
三元决定先听命离开,其他人见状也跟着遁逃,只剩下丫鬟杵在墙角,不知该如何是好。
雷元气愤地在窗旁的太师椅上坐下,搁在扶手上的大掌捏紧了檀木扶手,像是想捏碎它。
他深吸口气,望着被帐本挤到桌角的那盅补药,僵硬地一笑。
「别以为一盅补药就能收买我。」
「我没说那盅药是你的。」雷贰示意丫鬟把补药拿过来。
丫鬟端起漆皿将白瓷盅放到床旁,盅盖一打开,扑鼻而来的浓郁香味立刻弥漫整间房间。几味补药炖上鸡爪,打算以形补形,雷贰的脚受伤,俞完便吩咐厨房每天熬炖三次补药给他补一补身子。
雷元火冒三丈,大大的眼睛死瞪着雷贰不放。
花喜儿叹了口气。「你们究竟要到何时才不会一见面就吵架?」
他们这样讲好听点是在培养手足之情,讲难听点,两人吵起架来,声音比凤阳庙前那尊十人高的大铜钟还洪亮。
雷贰靠着软枕,张开口喝着丫鬟喂给他的补汤,瓷匙才刚放进嘴里,他马上惊喘了一声,随即被汤汁呛着,咳个不停。
明明丫鬟已朝瓷匙上的药汤吹了几口,没想到他还是烫着了嘴,炖鸡爪的补汤通常非常顺口且看来也不浓稠,没想到他还是被呛到。
花喜儿安静地望着雷贰,小脑袋瓜里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雷元倒是幸灾乐祸了起来。
「我就说吧,这小子坏事做尽,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他会被衰鬼缠身是理所当然的。」
「你在说什么,谁被衰鬼缠身?谁又坏事做尽?」雷贰一边擦着嘴边的汤汁,一边忍不住抗议。
「你罗,逼我看这些帐本和逼我上午门砍头有啥分别?」
「我看真要替你驱驱邪了。」花喜儿终于做出决定。
「你明知道我不信这一套。」雷贰皱眉。
「我不管你信是不信,难道你自个儿不觉得近来很背吗?」
雷贰思考许久,脸色越来越难看,许久后才开口:「不觉得。」
「真是死鸭子嘴硬……小玉。」花喜儿唤来在门外等候的丫鬟小玉。
「小姐。」
「把吉凶术那本册子给我。」
小玉连忙从身上挂着的布袋里拿出一本红色外皮的小册子,小册子的书皮已有些破烂,显然花喜儿常常翻阅这本册子。
她翻了几页,而后拿起桌上的毛笔写下该准备的物品。
「只需要准备几样东西,有些好找,有些不好找,像艾草一两、神仙水,这到凤阳庙里求一些供奉神仙的水即可,不过注意要中间的那杯水才行。还有清香三柱、纸钱三十……这可能有些困难,然后……小玉,你再去找小虎子要些童子尿来。」
小玉一听,小脸马上垮下来。
「小姐,不要啦!我不要再去要童子尿了,你每次都要我追着童男要童子尿,城里所有童男的爹娘都认得我了,那些童男一看到我就跑,我再去找小虎子要童子尿,肯定被他的爹娘拿刀追杀。」
「你就不怕被我杀了?」
「小姐……」小玉一听她这么说,立刻双手交握,跪在地上求饶。
「童子尿……顾名思义就是童男排放出来的尿是吗?」雷元突然问道。
「对。」
他的嘴角立刻扬起诡异的弧度,双眼一瞪,直视床榻上的雷贰。
「眼前就一位……雷贰自个儿有。」
花喜儿与小玉同时转头望着俊逸不凡的雷贰,此时他的脸色铁青,僵硬地瞪着三人。
小玉率先发出惊喜的叫喊声。
「真的吗?我来!」
花喜儿眼角抽搐,语气僵硬。
「不用了,雷贰的太久没用,早就已经不新鲜了,我要的是十岁以下小童子的尿。」
雷贰眯起眼。「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花喜儿冷冷地睨了他一眼。「难不成你想让小玉『伺候』?」
富丽堂皇的厅堂里突然传来巨响,在门外工作的家仆们都被巨响吓了一跳,差点没吓得跌坐在地上。
「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老爷,是看门的木旺从木材店的黄老板那儿得来的消息。」
刁府总管身着合身的墨色衣裳,腰上并不像寻常大户人家的总管一样,穿上宽松而精致的罩衫,反而以白色丝帛将罩衫系得紧紧地,显然是为了他的工作需要而作如此简洁的穿着。
「花喜儿胆敢说出这种污蔑刁府的话,岂有此理!」刁老爷大掌往石桌上一拍,又发出一声巨响,门外的家仆们早已逃得连影子都不见。
「老爷,幸好花喜儿这番话是传到咱们耳里,要是再传下去可不得了,对咱们年底要迎娶公主恐怕会有影响,若是皇上也听见这个传闻,恐怕……」
刁老爷剑眉一抽,目光凌厉。
「没有人能阻碍得了这桩婚事!」
「可是老爷,难保不会有好事之人特意将这事传到皇上耳里,到时恐会横生枝节,倒不如……」
刁府总管靠近刁老爷耳边,他年轻的脸上出现阴冷的神情……
花喜儿将瓷筒再往前推,询问地看了眼床上的雷贰。
雷贰静静地看她,一句话也不吭,亦没有任何动作。
托着尖尖的下巴,她同样回以注视,葱白似的指尖轻敲着瓷筒。
「真的不要?」
雷贰俊颜依旧苍白。「我不信这一套,什么衰鬼缠身,都是雷元那小子自说自话,你居然还相信他。」
花喜儿最讨厌有人死到临头还死鸭子嘴硬,尤其雷贰直到现在还质疑她的能力,质疑她赖以维生的本领。
她气呼呼地拿起瓷筒走到床边,将手伸到他面前。
「快点,我算过了,再拖下去只会对你更不利,我只是要你的童子尿而已,何必拖拖拉拉的。」
望着细到恐怕只能放进一枝小楷毛笔的瓷筒,他的嘴角不禁泛起冷笑。
「你真看得起我,拿那么小的瓷筒想要我把『它』塞进里头?」他抬起头冲着她笑。「你要想清楚,可别出什么岔子,这可关乎你日后的幸福。」
花喜儿颊上染上一层霞彩,整个人开始感到燥热。
「你、你在说什么?」
雷贰慎重地拉高丝被。
「我不做。」
花喜儿生气地垂下眼睨着他,唇瓣抿得死紧,两人互望许久。
她气愤地缩回手,起身收拾桌面的东西。
「不做就不做。」
其他东西都齐全了,原本还想若他愿意用自己的童子尿最好,她可以马上调配符水让他使用,这样便能马上驱走他身边的衰鬼。在广场看见他时,她还真在他额上睨见一片乌云,现在简直只能用「乌云罩顶」来形容他此刻的状况了。
「是你不要的,可别后悔。」
雷贰从没这么想要翻过花喜儿的身子,将她压在自己的腿上好好地痛打一顿。
「三元已经帮你准备好热水了,只要把这杯符水倒进热水里,好好沐浴一番就能去除你的霉运。」
瞧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雷贰更不悦了。
「我说过,我不信这套。」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从你受伤到现在,应该也还没沐浴过,就趁此机会好好地洗个澡,人也会舒服些。」
「我不反对洗澡,但我反对你将那杯东西倒进浴桶里。」他的眉角微微地抽搐着。
「这可是为你好。」
他摇首,指着那杯东西道:「我可不认为加进那杯东西真是为我好。」
「难不成你还想继续衰下去?」她没见过哪个人像他这么排斥算命的,众人无不想尽办法要她帮忙解决麻烦,就他一个人不领情。她好心想替他解决麻烦事,他却像是避之唯恐不及。
雷贰闭上眼,试图平息心中的火气。
一时之间,房内陷入沉默。
终于,雷贰睁开眼。
「喜儿,你要替我消灾解厄,我很感激你,想来你还是很关心我的……」
「谁关心你!」
他轻柔的嗓音,让她的双颊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一阵热气从脚底涌上心头。
望着水面褐色的飘浮物,他神情僵硬。
「你……非得在里头加蟑螂脚不可吗?」
花喜儿可是头一遭坐在雷府家厅里喝茶,她从雷贰的房里出来便立即被雷元请进家厅。
雷府果真赚了不少银两,专门用来招待权贵的家厅里摆满了价值不菲的字画和古玩,一旁漆红雕插屏上头有着寿山福海的吉祥浮雕,整座插屏足足有十个人并列这么长。一旁的多宝格上头摆满了翡翠、象牙、精致的瓷器,家厅屋梁下头的巨大匾额则以金漆题着「福禄寿喜」四个字。
「这次回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在咱们城里的名声直逼雷府。」雷元喝着茶,优闲地道。
「没的事。」
放下手中的茶杯,雷元面对她。
「俞完叔同我说过了,福禄园今年的单子足足比往年少了一成,有一半的因素是因为你。」
「真瞧得起我,区区一名弱女子,哪能影响得了福禄园的生意。」
雷元忍不住笑出声。「盂兰盆会上,陈、林、赵、王四大家族举行的法会,你同金寿院下的单子足足是全部订单里三成的销量,而其中有一成左右的散户是因为欢喜命馆的关系而向金寿院下单的,这两年你从福禄园里拉走了两成的客源,福禄园的获利连年下降的原因也是由于你。」
「散户会被拉走,是雷贰办事不力,他没有提出任何方法来挽回买气,你将所有帐全算在我头上并不公平。」
雷元嗤笑了声。
「这你就错了,到现在你还不了解雷贰的个性吗?对你,哪怕今日你要他的命,他也会将自己的命捧在手上交给你,何况是区区盂兰盆会的香烛订单。」
听见雷元的话,花喜儿不禁面红耳赤地别过头去。
「别瞎说,从小他便看我不顺眼,我到现在还记着他嘲笑我的话。」雷贰……真如雷元所说的那样吗?
「是这样吗?」对她的固执,雷元有些无可奈何。
花喜儿瞅了他一眼。
「说说你吧,这几年到北方去,除了逢年过节会托人送回薄薄一张家书报平安之外,什么消息也没有,你都到哪儿去了?」
「看来你对雷家的事倒很清楚。」他调侃地笑了笑,「雷贰什么都跟你说了,你有没有兴趣和雷府缔结姻缘?」
「雷元,你别说笑了,缔结姻缘?和谁,你吗?」她干笑数声,心慌地抽出丝绢擦了擦额角。
「雷贰。」
他的眸子里闪烁着异常的光芒,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和他?」她连忙大笑数声,藉以掩饰自己的娇羞。「下辈子吧!」
她怎么可能和雷贰……不可能、不可能!
雷贰不可能会喜欢她的,这是她从小就知道的事。
她是没人要的丑娃儿嘛,他又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打从小时候就瞧不起她,他的喜好不可能说变就变。
雷元睨了睨她身后的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他伸出大手罩上她的。
花喜儿眨眨眼,不解他突然的举动。
「喜儿,你的意思是,这辈子你和雷贰无缘罗?」
「他的个性太差,我可不想受罪。」她口是心非地道。
雷元皱起眉,点了点头。
「雷贰的个性太差……也对,他的个性是差了些,你嫁给他是折磨自个儿,而且说不准爹娘早已替他物色了对象,要受罪就让那些人去受,你细皮嫩肉、粉雕玉琢的,可禁不起他的折磨。」
他咧开嘴,「那么,你看我如何?」
「你?」
望着那张与雷贰相似的俊颜,她感觉怪怪的,因为雷贰从不会像他这般奸笑。花喜儿赶紧抽出自个儿的小手,退离桌边,退了几步,背却撞上了一堵墙,她扭头一瞧,雷贰正让三元搀扶着站在她身后。她仰起小脸,却看见他英俊的脸孔散发出前所未有的寒意。
她没见过这样的他,这让她一时之间竟害怕了起来。
雷元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低头啜了几口后露出满意的笑容,彷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三元苦着脸,想跑却又跑不了,扶住雷贰的手抖得如秋风中的落叶。
呜呜……二少爷的手臂绷得好紧,他会不会气过头,拿他出气?
压抑的嗓音响起,咬牙切齿的声音里听得出雷贰此刻的心情,他的黑眸中彷佛闪动着地狱之火。
「下辈子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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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禄寿喜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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