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谭杰诺问她的话突然跃上心头——
「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来她是差一点忘了,她这「假期」是有期限的。
凝神过来,宁海看着陆静深微上弯的唇角,心,蓦然一紧。
忙别开眼,看见陆静雨杯子空了,她打开保温瓶,替他再添了半杯柳橙汁。
也许是因为各自怀有心事,先前短暂的尴尬很快被抛到脑后。
早餐过后,陆静雨便告辞离开了。离开前,他看着宁海,眼底比来时多了一抹安心与喜悦。
当宁海沉默地替陆静深将嘴角的面包屑擦掉时,陆静深突然捉住她的手。
「怎么?」宁海问。
「静雨说,你在宠我。」他话里藏着一抹不自觉的愉悦与期待。
默默地看了他俊朗的脸孔半晌,宁海才回答:「对,我注意到了。」
她的语气让他忍不住微蹙起眉,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怪异。
见他蹙眉,她试探地问:「喜欢被我宠?」
陆静深没有否认。
宁海怔住,忍不住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了抚他的脸颊,轻声道:「陆静深,小孩才要人宠。」
他下巴一紧,回道:「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从来没要人宠过。」
这句话,差一点让宁海想不顾一切地好好宠他一场。
然而她只是收回双手,笑了一笑,告诉他:「很好,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也从没要人宠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察觉到她的退后,于是他也不再前进。
以致于,后来关于「宠」这个话题,两人都没无法再说出口。
【第十章】
距离,原来是一种相对论。情感的关系中,其中一方退缩了,另一方就算仍在原地,距离终究是被拉开了。
陆静深真切地感受到宁海的退缩,却不明白原因,也不知该从何问起。
众人渴盼的和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续十来天的冷战期,虽然不是真正的战争,却比战争更令人难以忍受。
那是一种她分明存在,却又感觉不到她存在的谬误。
也许他是真想试一试的。试试看,一个错误的开始,到头来究竟会有个什么样的结果。
于是,他联络了律师……
时序由初夏进入仲夏的这一天午后,天气晴,阳光从敞开的窗子斜斜照进屋子里。
宁海走进书房里时,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沐浴在暖阳中的陆静深,第二眼才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另一个人。
这人她见过,是在玛莉的葬礼上宣读遗嘱的程律师。
见她出现,程律师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时,顺手将金色镜框向鼻梁上一推,问候道:「陆太太,许久不见。」
严格说来,距上一回见面的日子并不算久。从初春到盛夏,也不过半年光景。
可时间是如此奇妙的物事,思念一个人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厌烦一个人时,与他同处却是度日如年。而今宁海也有一种奇妙的感受,彷佛自答应玛莉的那一刻起,她的时间便进入了暂时停止的状态,直至今日,她都像是活在一个不真实的梦中。
微扬唇,宁海回应:「你好,程律师。」迳自找了张椅子坐下。
在宁海坐下来后,程律师才绅士地坐回原位,同时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在宁海面前,才说明来意:「我今天来,是受陆先生的委托。」
陆静深委托了什么,在看见程律师的当下,宁海心里已有个底。听说近几年台湾的律师最常处理的便是离婚案件,看来他终是不想再等,想离婚了吧?
宁海忍不住朝陆静深瞟去一眼。
恰巧他从原木书桌后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一面书墙前,双手环着胸,假装毫不在意。明明看不见,却像是能看见那样地,望着宁海的所在。
「陆先生很大方。」程律师说。
宁海没有回应。这一天她也等了很久,本来是为了玛莉才结的婚,如今玛莉已经不在人世了,她出于承诺不会主动提起离婚,可若是他主动提起,她也不会拒绝。
早早设想过今天这情境,也猜想过他或许会给她不少赡养费。果然,程律师刚刚证实了他的大方。宁海好奇的是,他会给多少?
「手续都办好了,这栋房子已经登记在陆太太的名下。」程律师说。
哈!还真给了她一栋房子。该称赞他言而有信吗?
宁海明明想笑,心头却无预警一酸。
她看着程律师打开那只牛皮纸袋,将房子的所有权状和相关文件一并递了过来,解释:「陆先生会缴纳所有的税金,陆太太只管收下房子的所有权即可。」
捏起手中权状,宁海笑了笑。「确实很大方。」
程律师也微微一笑,又推了推眼镜,站起身道:「如果没有问题,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见程律师真的要离开,宁海一怔,连忙叫住他。
「请等一下,程律师!我……不用签什么文件吗?」至少该把离婚协议书签一签吧?
程律师转过身来。「房屋权利移转的手续已经办好了,陆太太指的是……」
「你没有准备吗?我指的是离婚协议书。」宁海还是说出来了。「我都还没签名,怎么好收下这笔赡养费。」
闻言,陆静深嘴角忍不住扭了扭,原本拿在手里随意把玩的纸镇「碰」地一声掉在地板上。
听见声响,宁海转过头去,看着陆静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她倏地一檩,站起来面对他。「难道不是?」不是要她签下离婚协议书?
陆静深言词锋利地反问:「不是什么?」就是不提「离婚」两字。看她怎么说。
宁海皱眉,绕过沙发走到他身边,弯身捡起那只犹带他手温的纸镇。「你明知道我在问什么。」
有些气闷的,陆静深别开脸去,哼声道:「我不知道。」
至此,一旁的程律师终于搞懂了状况,他推了推眼镜,轻咳一声后道:
「陆太太是不是误会了?陆先生将这栋房子登记在陆太太名下,用的是赠与的名义,并不是离婚协议。」
这,宁海刚刚从陆静深的反应里便知道了,却还是要问:「为什么?」
她等了半晌,才等到他一句:「我高兴。」
见夫妻俩陷入紧张的对峙,程律师自觉已经做好分内的工作,便赶紧告辞了。离开时他顺手将书房门关上。
他是杜玛莉的老友,在接到陆静深的委托时,还以为这对夫妻的关系已有进展,看来两人之间还是存在着一道鸿沟啊,但没关系,来日方长……
书房内的两人在程律师离开后,气氛一度陷入僵局。
屋外的太阳此时移往陆静深的背后,他的脸背着光,再加上那微微抿起的唇……宁海知道他不高兴,但,为什么?只因为她误以为他要离婚?难道他并不想恢复自由?
最初他明明是抗拒着这桩婚姻的,连带对她也没有好感,在他心里,她无非是个拜金女郎,多半是贪图巨大的利益才会嫁给他。而她也从不掩饰自己对金钱的喜爱,无庸置疑,她是贪慕金钱没有错。
过去她一再挑衅他、嘲弄他、欺凌他,偶尔还会调戏他,占他便宜,她宁海就是这么个活生生的欺夫之辈,不可能他居然还爱上了这样的她吧?
带着一点不置信的玩笑口吻,宁海的声音穿破那交错的光与影:
「总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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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海 上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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