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德芬与春天再度来到城门外,已临近黄昏时分,城门虽仍是闭锁,城墙外却黑压压的站着一群人,手持出头农具,吵嚷着要见州牧一面。
“公……公子,我看是不是又要发生暴动了啊?”春天拉着德芬的衣袖,急着想闪人。“我们还是离远一点好,免得被卷入风波,万一您受伤怎么办?”
“可我一定得进城。”德芬蹙眉低语,“我非见到他不可。”
“您是说您的恩人吗?您刚没听小二他们说吗?他是个大坏蛋也!那种人怎么能见?万一他把您绑起来,送去给王后娘娘怎么办?”
他会吗?
“总之我们还是先定吧,这里太乱了。”春天苦劝。“走吧,我们上马吧。”
德芬迟疑,尚未下定决心,马匹忽地昂首嘶鸣,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男人,抢过她握在手里的缓绳,一跃上马,急驰而去。
“强盗啊!”春天惊呼。“快来人啊,有人抢走我们的马。”
她不叫还好,这一叫,引来暴民们注意,几个彪形大汉围上来,德芬见他们一身粗衣,面目狰狞,芳心一沉。
“这位俊俏小哥细皮嫩肉的,身上穿的衣衫也是上好的质料,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吧?”
“是、是又怎样?”春天也察觉到情况不妙,脸色发白。“该不会你们……也想抢吧?”
大汉们相顾一笑,彼此使了个眼色,一步步走近,德芬突然抓起春天的手,转身就跑。
但两个弱女子又怎能跑得过男子汉?不一会儿,两人便被追上,正无计可施时,一个清秀少年无声无息的凑过来。
“小子!你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快给大爷闪开?”其中一名大汉喝斥。
少年眨眨眼,也不知听没听懂,不说话,也不退开,仍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挡在德芬与春天身前。
“瞧这小子身上也是穿金戴银,看得人眼花,干脆一起抢了!”
“好啊!”
几名大汉挽袖抡拳,捉住少年便是一阵痛打,将他打得在地上哀号翻滚,德芬看不过去,连忙出声制止。
“你们别打了!要什么都给你们吧,别打了。”
大汉们这才住手,德芬以眼神示意春天将钱袋交给他们,自己则蹲下来察看少年的伤势。
“你没事吧?伤得严重吗?”
少年默不作声,伸手碰了碰受伤的眼窝及嘴角,眉间一阵抽搐。
德芬知他必然是感到疼痛,从怀里掏出丝帕,轻柔的为他按去嘴角血丝,歉然说道:“对不起,都是为了就我们,才连累了你。”
少年摇头,似是要她别介怀。
“除了银两没别的吗?”大汉们得了钱袋并不满足,目光仍显露贪婪。“身上还有什么贵重珠宝,全掏出来吧!”
“你们怎么这样?”春天又气又怕,“钱都给你们了还不够?难道我们不用自己留点路上花用的盘缠吗?”
“废话少说,还不快给!”
双方争论时,城门忽地开启,一列兵士杀出来,抗议的农民顿时大乱,行抢的大汉也急忙逃窜,德芬、春天和少年都被困在人潮里,动弹不得。
正慌乱时,一道黑影犹如旋风卷来,刀光进落,附近几个人都被杀伤了,闷哼倒地。
是谁?
德芬恍然,只是那个玄衣男子一把将少年揽进怀里,紧紧护住。
“蓝,你怎么样?还好吧?”瞧清怀里的少年满脸是伤,男子眉目一拧,星眸射出凌厉杀机。“是谁伤了你的?好大的胆子!”
经过一番打斗,兵士们很快便制服抗议的群众,一个个捆绑起来,德芬和春天也被绑了,一同跪倒在地。
玄衣男子将少年交给侍卫,迈步走至暴民前方,鹰目锐利的扫掠而过。
“大人,请问该如何处置?”兵士统领寻求他的指示。
他冷冷牵唇,手一摆,漠然掷话——
“把这些人全给我杀了!”
一句话,就要了数十条人命!
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是老弱妇孺,就算这些农民鼓噪暴动是不对,但他连问都不问一声,不升堂、不审讯,肆意定罪,草菅人命……
这就是她六年来心心念念、想再见一面的救命恩人吗?
德芬扬首,直视凛凛站在数尺之遥的玄衣男子。黑色似乎是他的象微,当年在玄武令辖下担任星宿主,他穿黑色官服,如今到领地,他仍是一身银丝黑袍,墨发简单以发带束起,既贵气又洒脱。
六年了,他更成熟了,面上添了几许风霜,眼神不复往日深邃中隐含放肆的笑意,变得阴沉幽暗了,透着冰冽寒意。
他变得可怕了•…不,或许他原本就是个暴戾阴狠之人,当年,他不也一刀俐落地杀了两名星徒吗?
“饶命啊!大人,饶过小的吧!我们只是辉见州牧一面,只是有话想跟他说啊。”
“大人,小的家里还有好几个孩子,他们等着爹娘带吃的回去啊!他们已经饿了好一段时间,都瘦得只剩骨头了!”“大人、大人,请饶过我们吧,我们知道错了……”
听闻黑玄下了格杀令,跪成数排的农民全都慌了,一个个哀求告饶,吵嚷不休。
而他听着,却是冷然不动声色,回过头,检视那位受伤的少年片刻,然后携起少年的手。
他这就要走了吗?德芬眯眼,一波波浪潮在胸海翻滚起,暗暗掐握拳头。
“殿、殿下,怎么办?难道这些人当真要被杀了吗?春天满脸惊慌,低声问她。“那我们呢?要不要告诉那位大人您的真实身份?”
德芬不语。
“殿下……”
“都给我安静!”带头的兵士统领厉声呵斥,横刀高举。亮晃晃的银色锐芒闪过,吓得一干人等慌忙闭嘴,春天亦惊恐的不敢多言。
“你们这些劣民暴徒,胆敢犯上作乱,冒犯了领主大人,如今就将你们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且慢!”一道清亮的嗓音压下了统领的宣言,众人皆是一愣。
“我有话跟领主大人说。”
“大胆刁民,这里岂是你胡言乱语之地?”
“领主大人请留步,听我一言。”
黑玄本欲离开,闻言,转回身子,深锐的眸光落定声音来源。
发话的人正是德芬,她昂起下颔,目光不偏不倚,与他直视。
竟敢这样看他!黑玄冷冷一哂,倒觉得有趣极了。横目睥睨,听她有何话说。
“领主大人,在下——”
在下?黑玄剑眉一挑,这可不是对比自己高高在上之人该有的自称。
察觉他神色有异,德芬念头一转,迅速改口,“小的不甚明白您为何震怒,下令杀了这里所有的人,不过若您是为了那个少年,可是误会大了。”
误会?黑玄眉峰挑得更高。
“伤害那个少年的,并不是如今被捆绑在这儿的任何人,他们早就逃之夭夭了。”
“对、对啊!”一旁的春天搭话,替主子证明。“那时候有几个贼人想对我们行抢,那位穿蓝衣服的少年公子过来凑热闹,结果也成了那些贼人的目标,把他狠打了一顿,要不是我们公——我们家少爷出手相救,那位少年公子还不知会被打成什么样呢!”
“你说,是你家少爷出手相救?”黑玄话里颇有讽刺意味。
“是……是真的啊,我可没说谎。”春天委屈的瘪嘴。“我们把身上的银两全掏给他们了耶,连一点点都没留下,这下只能典当首饰当盘缠了。”
“盘缠?”黑玄冷哼,“你认为你们还有需要动用到盘缠吗?”
“怎么没需要?我们还得回天上城一”
“愚蠢刁民!”兵士统领看不过去,发声怒斥。“你跟你家少爷今天就得死在这里了,还什么盘不盘缠?”
“你才蠢咧!我们怎么可能死在这种地方?告诉你,我家少爷可是当今——”
“春天!”德芬喝止。
喔,春天连忙伸手掩嘴,她差点说漏嘴了。可不说行吗?不坦白公主的身份,要如何逃过今日大劫?
春天迷惑的望向主子,德芬对她警告的摇摇头。
“蓝,他们说的可属实?”黑玄转头问少年。
少年点头,还比了一串手势,示意这主仆俩是好人。
黑玄沉吟不语。
德芬观察他神色,知他信了少年的话,“既然领主大人已确信一切都是误会、可否放过我们?”
黑玄摆手,对兵士统领下令。“解开这两个人的绳索。”
“是。”统领领命,示意属下动手。
“那其他人呢?”除落绳索后,德芬一面揉抚疼痛的手腕,一面问。
其他人?统领听她询问,面色一变,觉得她实在太不识相。
“小哥,你是外地来的吧?少管闲事,快快走人吧!这些暴民鼓噪作乱,不会有好下场的。”
“襄于州难道不属于希林国吗?”德芬淡淡扬声。
“什么意思?”统领不解。
“根据希林国法,要处决任何人的罪都应当经过审讯程序吧?即便这些农民当真有罪,但罪也不至于死。可领主大人不经过问罪,径自判人死刑,所以我才奇怪,襄于州恐怕是不属于希林的国土,否则怎能不奉行国法?”
“你、你、你……”统领瞠目结舌,平生没见过如此不识抬举之人,好不容易领主大人开恩,饶过他一条小命,快快谢恩告退就是了,竟还啰啰嗦嗦,指教起大人来?“你这小子真是不怕死,知不知道你死期不远了?”
统领及一群兵士听德芬大放厥词,都是暗暗心惊,猜想这小子不仅会死,而且恐怕会死状极惨,就连州牧大人都不敢再领主大人面前乱说话,何况一介草民?
一干知情人等脸色相当难看,倒是遭受指责的当事人面无表情,教人猜不透思绪。
德芬无视众人惊恐的神情,继续说道:“领主大人,据小的所知,这些农民是由于牛疫肆虐,农产歉收,却仍须缴纳重税,生活困顿艰难,才会不得已前来陈情抗议的,其情可闵,大人又何必非治以重罪?”
黑玄俊唇一勾,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我错了?”
“领主大人的是非,小的不敢论断,不过在这件事的处置之上,确有可议之处。”
这不就是在论断吗?
众人在心中频频哀号,这小子一个人不知死活不打紧,可别因此惹恼领主大人,让所有人陪他送命。谁都不晓得这个翻脸无情的阎罗王震怒起来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啊!
“大人。”统领见情势不妙,机灵的走上前,主动请缨。“这小子胡言乱语,胆大妄为,小的替您把他杀了!”说着,拔刀出鞘。
“谁让你自作主张了?”黑玄冷斥。“收刀!”
“是、是。”统领马屁拍在马腿上,又尴尬又紧张,急急收刀,一张脸皱的像苦瓜。
黑玄负手闲步,来到德芬面前,她亭亭玉立,鬓发散乱,容颜蒙尘,不过仍看得出是一张好看的脸蛋,肌肤异常白皙娇嫩。
清风拂过,卷起她衣袖翻扬,他心念一动,脑海突的浮现一道纤纤姿影。多年以前,曾经也有个人如她这般飘然挺立,如御风的仙子,不卑不亢的迎向未知的命运……
他定定神,淡声问道:“你——是丫头吧?”
德芬愣住,一旁的春天慌得倒抽一口气,其他人则是好奇的睁大眼,细细打量。
“为何改扮男装来到这偏远的襄于州,是逃家了吗?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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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命天女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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