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首席」──坐落于这个古老城市中精华区里的豪宅小区大楼,是由五座大楼组合而成的大型小区,打从建案文宣一推出,即打着高知名度建商、完美的建筑规画、预定入住的大型连锁书店以及面对占地上千坪的都会公园等等优势,为这景气刚由谷底翻身仍踌躇不安的时代注入一股活泼的力量。
傍晚时分,一辆高级休旅车缓缓驶进仍在兴建中的场子,往一旁的接待中心靠近。
「沐深,这次回国应该就会定居下来了吧?空中飞人当久了,就好像浮萍似的,始终没有安定的感觉,伯伯从小看着你长大,一直都希望你可以过安稳的日子。」偌大的顶级休旅车后座,年近六旬满脸和蔼的古振远拍拍左侧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
「谢谢伯父,这几年跟着师父在日本研修,师父知道我工作之余也接了台湾的案子,索性就叫我回来帮他照料一下在台南新设的事务所,嗯……说白一点就是我被赶回来了,所以应该会在台南长住。」韩沐深俊朗的脸上带着浅浅的自嘲。
「呵!日本国宝级建筑大师藤木俊二的得意弟子竟然说自己被赶回台湾,你这话要是被小林那伙人听到,肯定各个捶胸顿足,你就不知他那伙人对你又爱又恨的,巴不得立刻把你挖角为己所用,也怕你被别人抢走变成头号对手,这下子好了,啥拉啥抢的都不用了。」古振远意味深远的笑着,他对韩沐深总是特别关照,因为亲弟弟夫妇早逝,留下这孩子孤苦无依,他理所当然负起照顾的责任,接回家当成自己第三个孩子养,也或许受了自己的影响,这孩子长大后竟也一头栽进建筑的领域。
「伯父,您别笑我了!」韩沐深淡淡的笑着,「我听又贤说,森林首席这个案子目前完工率才五成,两百户就已经完售,在这种景气还有这样的成绩,简直是业界奇迹。」
「哈哈哈,说到这个,你的功劳尤大,当初请你帮我设计这个大楼小区时,我就非常有信心,你的设计图一摊开,小林那伙人眼睛都亮起来了,说你这当初在他那鬼混的小鬼头,没几年光景竟然可以画出这种设计图,直夸你前途无量,你都不知道我一说出你恩师的名字,那些人眼睛睁得多大,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古振远眯着眼摇摇头。
「伯父,我的任何成就都是来自您的栽培,别说功劳,就算您要我做牛做马我也不会说个不字,所以,有件事情要告诉您,听说您留了顶楼要给我,这份礼我实在承受不起……」韩沐深一双剑眉微蹙,自从他的好兄弟古又贤,也就是古振远的二儿子跟他提了这件事后,他就一直记挂着。
「给你间房子这件事已经提了好几年了,建案一场拖过一场都被你拒绝,这回绝对不能再拖,而且,这一场是你亲手设计,你又坚持不收设计费,不然你就当成报酬收下好了,这事就这么决定。
「下车吧!看接待所里闹烘烘的,庆功宴应该开始啰!」古振远满脸的笑容。
「……」三两下就被摆平的韩沐深,心里仍是忐忑不安的,据他所知,森林首席这个案子少说能为古城建设净赚个五至六亿元,他的确可以大方的收下这份昂贵的报酬,可这样就违背他当初的心意了。
精美细致的接待所灯火通明,跟着古振远身后走进接待所时,原本热闹喧哗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在场十数人脸上无不挂着惊惧的表情。
为什么原本快乐的庆功宴,在大老板出现后,人人脸上会出现这种看到鬼的表情?
韩沐深呆了一呆,随即听到古振远以严肃的语气问道:「发生什么事?」
「董事长,发生了一件严重的疏失……」被人群团团包围的古又贤立刻走向前,「前几天E栋5之3重复签约,一直到今天结案才发现,马上联络第二个买方,刚刚买方带了人来这里大闹了一场,说……」看见父亲越来越锐利的眼神,古又贤的眼神不由往一旁飘移,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说下去!」
冷冷的声音冒了出来,吓得古又贤心跳漏了半拍,很快的接下去,「说她们绝对有依照买卖合约走,而且我们也收下头期款和二期款,连装潢变更的费用都谈好了,如果我们真的要违约,不仅要依合约赔偿双倍的违约金一千多万,也要……也要……让我们古城建设在水果日报或数字周刊发光发热……」
「砰」的一声,古振远一手重重击向桌上,怒不可遏的斥喝道:「这么基本的事情也会出错,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你每天领着这些人都是在玩吗?」
此话一出,躲在人群中身材曼妙的女子吓得哭了出来,缓缓的走到古又贤身后拉着他的衣角,发抖着说:「那……那第二份合约是我推的,可是我真的有依照流程做,计算机中也没订单数据,都是小杰的错,是……是他键入计算机时出错,才会害我……」
「够了!陈贞玉,我承认我在计算机作业是有疏失,但是实体文件全部都有放在E栋5之3的卷宗里,你推案时不仅没有依照规定拿卷宗出来看,即使签好约后也没有立即归档,如果那时你真的有照流程走,马上就可以发现这个失误,你现在只会把责任推给我,是怎样?」这两人方才已经争得面红耳赤,此刻顾不得大老板就在眼前,拚了命也要出一口气。
两人互相指责的声音不断涌入韩沐深耳里,他的眼睛突然一亮──这个哭得唏哩哗啦的女人不就是又贤的新女友吗?
前阵子古又贤寄了封E-MAIL给他,信里尽是他和女友甜蜜的合照,还大剌剌在照片上直接用粗粗的红字写上「羡慕吧!光棍!」让他哭笑不得。
看古又贤急得冷汗直流的样子,韩沐深有着想为这个摰友做点什么的想法。
古又贤眉头紧蹙,将两个快要动手的人硬生生分开,「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现在不是吵谁对谁错的时候,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刚刚我看了一下买方的详细资料,凌小姐她在台华银行上班,最好运的是她就在我们公司有往来的台南分行,这事一定有转圜的余地,但就是……」古又贤紧张地看了看父亲,「大家都知道董事长和那间分行的陈经理交情匪浅,看能否请陈经理当个说客,先把事情挡下来,我们再来谈赔偿或补偿的办法。」
「哼,你想出来的处理办法就只有要我这老头子出面缓颊而已吗?那买方有没有提出其它的要求?毕竟跟企业形象比起来,区区千万的违约金不算什么。」古振远转身坐进方桌后的椅子,眼珠子一转,他和儿子口中的陈经理的确是三十几年的好朋友了,这不肖子说的也不失一个解决眉头火的办法。
「报告董事长,凌小姐一直说她只想住进森林首席,问题是她带来的同事,简直是个泼妇,说什么不管怎样两天内一定要我们再生一户出来给她,可都卖光了要上哪生呀!」古又贤想起那位很眼熟,但却对他异常牙尖嘴利的女人不禁倒抽一口气,想他堂堂一米八的大男人,竟然被一个小他一个头的女人指着鼻子骂不停,而他只能像小媳妇似的沉默。
是呀!要如何再弄一户来平息这场风波,灯光明亮的招待所里沉默了片刻,接着缓缓低柔的男音和着说出来的话,让众人不禁睁大双眼,彷佛听到了天籁──
「这件事情很好解决。」
「真的吗?!沐深?」古又贤迅速靠到韩沐深身旁,半年不见的兄弟再次见面,还来不及给他个熊抱,他就给自己一个大礼,让想到脑浆快要干枯的古又贤惊喜万分。
「嗯!」韩沐深点点头,对着眉头上扬、双眼有着期盼的古振远说:「A15不就是最好的解套方法吗?」
在场除了古氏父子外,没人听懂眼前这个身材修长、样貌端正的男子在说什么,这人跟着董事长一起进来,难不成是新来的秘书?
「我就知道你在打这个主意,刚刚不是说我心意已决了吗?马上就忘了?」古振远手指敲着桌子,发出规律的声响。
「拜托,A15是你的房子耶!怎么可以捐出来,再说E栋5楼和A15的价格天差地远,你要送人也要看看对方受不受得起,这个办法行不通。」古又贤摊摊双手,他就不知道这个兄弟怎么这么固执,硬是要把自己应得的东西往外推。
A15,位于正对都会公园A栋的顶楼,也是森林首席两百户中位置、视野最好的一户,这5栋下4层、上15层的大楼构造大致相同,1至4层是商用和公共设施,5楼以上是一般住户,越往上层户数越少,当然每户的价格跟高度成正比,而顶楼15楼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也是唯一的一户,室内面积就有135坪,屋外还有一个近百坪的空中花园,更有个单独的停车场和直达电梯,这5户顶楼一般人有钱要买还买不到,因为在案子尚在规画时,就已经被内定了。
「啊!他就是那个A15的主人……设计这个案子的建筑师……韩沐深……」一旁的工作人员拿着A15的卷宗,这本早早就束之高阁显少被人打开的卷宗,正被几个交头接耳的人传阅着。
「就说是我的房子了不是吗?所以我要怎么处置也是我做决定,不然这样好了,我就重画张设计图,把A15分成两户,这样不但可以解决当下的问题,而我也比较能安心接受这份大礼。而且,重新签约时,房价应该比照原本E5之3的成交价,毕竟这是公司的疏失,不可以转嫁到消费者身上。」清朗的眼眸望着古家父子,浅浅的一抹微笑,让一旁的女性脸红心跳不已。
古振远父子眼神交会了一下,对于这位跟他们有着父子、兄弟情谊的男子,他某些固执到像老牛皮的个性非常清楚。
或许因为幼年丧亲的缘故,韩沐深比一般同龄的孩子更加独立,除了对建筑的热爱外,从没见过他执着于任何人事物,对于那种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也避得远远的,只相信自己付出多少,便应当拿回多少,多一分不取,少一分则力争。
「那便这么办了,沐深,伯父深深的感谢你,只是……让你受了委屈。」岁月的痕迹爬满古振远的脸,挂着充满歉意的微笑看着韩沐深。
不顾老父仍在说话,古又贤转身狠狠的抱住韩沐深,「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救世主,你果真是我的好兄弟呀!刚刚你一踏进来,我就看见你发出的光芒了……呜~~」
「哈哈哈……」
古又贤忘情大喊的模样,让招待所里原本神经紧绷的员工们不禁松了一口气,纷纷笑了出来,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转为和乐融融。
「那我待会先跟凌小姐做个简单的回复,等建照变更好了,再重新跟她签约。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这个团队几个月来的辛苦,终于可以画下完美的句点,完售两百户,不,应该说是两百零一户!哇呜~~我们办到了!」古又贤乐不可支的扑向另一侧同样激动不已、眼中闪着泪光的男男女女,一伙人忘记大老板的存在,忘情的尖叫、用力的欢呼……
* *
位于台南市中心,在日据时代最热闹最繁华,有着银座之称的地方,现在虽然早已没落,但仍有多家大型金融行库在这里开业,道路两旁随处可见古老优美的建筑,而有着古老历史的台华银行台南分行落脚在这里已经五十多年,复古的行舍数十年如一日,没有附近其它新银行亮丽的外表,却是干净而明亮,每个进来的人听着轻柔的古典乐,心情是愉快的。
银行里,叫号机的声音此起彼落,偶尔响起的电话铃声和着接电话轻声美妙的女音,年轻面容姣好的女行员带着微笑服务每一位进门的客人,招呼声不绝于耳,一切是这么的美妙和谐,令人心旷神怡。
以上是一楼的存汇部门天天出现的场景,可随着螺旋楼梯走到二楼后,就会发现似乎是走入另一个不怎么美妙的世界,外汇部的电话铃声就像高分贝的噪音般响个不停……
「现在美金汇率是30。881,吴小姐你确定要敲下去吗?」
「林董,昨天你交代的那笔汇入款已经进来了,现在汇率不好,要不要先放外存?」
「今天到单的信用状有瑕疵,要不要问一下你们老板要不要接受?」
几个说话快到让人觉得她们下一秒就会咬到舌头的行员,还一次夹着两支话筒哩!
再往前走到放款部门,或许你会听到──
「干!拎杯房贷每个月拢有缴,为虾米利率一直这么高,恁银行吃人够够……」穿着夹脚拖的中年男子一边拍着柜台,一边大声怒吼,而柜台里则站着一名面有菜色、一脸无辜的可怜行员。
但这一切吵杂对于正埋首于卷宗,纤细的手指快速飞舞在键盘上的凌依翎来说毫无影响,她只知道今天再不把手中这个案子送出去,她就真的要「跑路」了!
受限于古老行舍空间不足的关系,凌依翎说不上大的办公桌上两侧堆了像山一样高的卷宗,以着一种奇妙的平衡堆栈着,外加桌上再也堆不下而转战地板开始堆起的小山,总让附近的同事离得远远的,害怕路过时不小心打个喷嚏会造成山崩。
大塞车……只能说是大塞车!这手中正经手的卷宗已经在她手边躺了一个星期,一周来她被这卷宗的主人天天打电话来追杀,「我们公司的案件处理得怎样?」、「拜托一下啦,先处理我们公司的好吗?」从每天一通关切电话,到这两天每天两通的绝命连环CALL,让她有着今天非完成不可的压力。
「铃……」桌上的电话响起,凌依翎反射性的抬头往前方玻璃屋看去,接起电话。
死了!她在心里嘀咕了下,看到玻璃屋里的男人正顶着一张屎脸拿着话筒。
「给我进来!」男人命令道。
默默的放下话筒,迅速按下存盘键,凌依翎全身绷得紧紧的走进玻璃屋,「经理。」刻意压低声音,有点怯生生的叫道。
「去把襄理和如娟叫进来。」
照着指示一干人等鱼贯进入经理室,也就是行员们私底下笑称为「玻璃屋」的小隔间,而「玻璃屋里的男人」就是这间分行的老大──陈昌远,年近六十,脸上的皱纹加上满头斑白的发丝,看起就像七、八十岁的老人家。
「砰」的一声,厚厚的卷宗重重的砸在三人眼前,「你们自己看看这张申请书写着什么鬼金额?」
凌依翎拿起那张躺在眼前很无辜的纸张,「八千元整呀……」她念了一次,随即脱口而出心虚的惨叫,羞愧的再也抬不起头,「对不起,是我写错了。」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还好这不是借据,八千万元写成八千元,如果真的放款下去怎么办?到时候发生事情告到法院去,我们稳输的!」陈昌远一开骂便停不下来,严厉的眼光扫向另一人,「你当襄理的就只会盖章吗?还有,你也是,在审核什么?!」
从经理室传出一连串破口大骂的声音,让原本闹烘烘的二楼瞬间急冻。
坐在外汇部正准备挂上电话的林青舞,转头看向玻璃屋,一眼就看到她最要好的朋友依翎正站在中央让经理指着鼻子狂骂。
好一会儿,三人像战败的公鸡似的垂着头走出来,凌依翎跟在襄理身后,一直到襄理回座后,她深深的向他一鞠躬,「襄理、如娟姊,对不起,害你们被骂了。」
「下次注意一点就好!没事没事,回去工作吧!」襄理说。
一旁被牵连骂得狗血淋头的如娟拍着凌依翎的肩膀,笑了笑,「别在意啦!我们都知道这几天你搬家,又代理潘大哥的工作,一定是太累了,况且我们也有错,没有检查出来。」
三人相视而笑,很快的收起纷乱的心情,打起精神继续上班。
忙忙碌碌的一天,时针终于走到七的位置,把今天非寄不可的文件装入大信封袋封好后,凌依翎长吐了一口气,舒服的躺靠在椅背上,慵懒的模样与之前的正襟危坐大不相同。
「今天又被骂了,还好吧?」林青舞捧着厚厚的文件走到好友身旁。
「当然啰!我的脸皮正快速增厚中,特别是最近被叫进去骂已经快变成家常便饭了!应该是搬家兴奋过头了才会写错,这几天整个人都飘飘然的,到现在还是没有真实感,好像还在作梦呢!」凌依翎一脸陶醉的摇着头,绑成一束的马尾随之摇曳。
她原本不是这么瘦的,原是标?身材的她,从存款部门转战放款部门后体重一路下滑,因此她深深的认为体重减少的幅度和被CALL进玻璃屋的次数是成正比的。
「废话,我要是你早就飞上天了,至少也请个一星期的休假,每天窝在那间天上掉下来的豪宅快乐的发呆。厚!明明是位置最差的E栋,竟然会变成最赞的A栋顶楼耶!拜托,小花园耶!对了,你整理好了吗?要不要我今天再去帮忙呀?」和体型偏瘦的凌依翎比较起来,林青舞是属于那种俗称「肉感」的女孩子,还算不上丰腴的瓜子脸,顶着一头细心呵护的大卷公主娃娃头,白皙的脸蛋化着精致的淡妆,明明是一脚快跨进轻熟女的二十九岁,竟让每一个上门的客人都以为她是刚满二十岁的小女生。
「我昨天晚上弄得差不多了,这星期六、日你要不要来住?这次是真的要请你来玩的喔!不是叫你来当苦工的,不过我六、日可能也会待在书房工作,你要自己找乐子喔!」凌依翎笑吟吟的搭着好友的肩膀,对于这位好友,她有着深深的感谢,因为这个新家算是好友夸张一闹得来的。
「没问题!嗯……这两天你有遇到隔壁的邻居吗?」林青舞有点好奇到底是什么人住在好友隔壁,因为她们都知道这新家是由一户分为两户的,到底原本是住了什么人,而对方为什么会同意分割成两户?
「没注意耶!这几天都没有碰到隔壁的,有遇到再跟你说。今天好累喔!不想加班了,趁现在时间还早,我先去总局寄个信,晚上请你去吃顿好料的慰劳慰劳。」凌依翎说。
「好耶!」
* *
「哔、哔」明亮的地下停车场传来两声短促的响声,凌依翎缓缓的走向这部唯一可达十五楼的电梯。
走进电梯,刷一下磁卡直接按下「15」的按钮后,把刚刚在便利商店买的一整袋饮料直接放在地上,头倚着电梯的墙面,紧紧闭上劳累的双眼休息,想到待会儿还要继续上工,心情随之荡到谷底。
原本要阖上的电梯门,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后随即打开,感觉有人走进电梯,凌依翎只微微张开眼睛──哦……原来隔壁住着个男的……
匆匆的一眼,她只看到走进来的人穿着西装裤、踩着一双光洁的皮鞋,想往上看,可是那不争气的眼皮彷佛有千斤重。
下次再打招呼吧!她懒懒的想着,继续闭眼休息。
这部电梯是十五楼住户专用,原本标榜有专属的停车位与电梯,但因为分割成两户,所以由两户共享,不过凌依翎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她只真心诚意的感谢隔壁的好心人佛心来着,给她住下的机会。
「到了。」
上升中的电梯里安静无声,连机械卷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已经有点神游太虚的凌依翎在听到这一句低沉的男音后,连忙睁开眼提起地上的袋子,胡乱的回了句「谢谢」后,走出电梯往左侧的门走去。
瞌睡虫在她打开那扇精美厚重的大门后,立刻消失无踪,尤其在她的眼光穿越客厅落在落地窗外的庭院时,凌依翎的嘴角不禁扬起。
是了,她心爱的房子,十几年来含辛茹苦的工作,耗尽心血在正职与兼职上,好不容易攒积下来的存款,也只够付头期款和二期房款,所幸在自家银行办的员工房屋贷款帮了她的忙,只要省吃俭用,她的薪水足以让自己安心的住下。
森林首席两百零一户中,最小坪数的室内空间至少也有五十坪,顶楼的室内空间更达一百三十五坪,而特殊的A15这两户各有六十五坪,同时因为韩沐深一时兴起,在这两户面花园的客厅外,造了条独一无二的仿日式缘廊,虽然屋外的花园并没有因为重新设计而隔开,但缘廊在二屋交界处有面木制矮墙分隔开来,互不侵犯。
客?的落地窗大大的打开,沁凉的微风拂上凌依翎白皙的双颊,她真的好爱这种感觉,尤其是在这带着浓浓秋意的十月。
迅速的洗完热水澡后,照理说该是放松的休闲时间,可她却不能像其它未婚的女同事一样,悠闲的上网、看日剧、韩剧或小说漫画,惬意的度过,而是走进书房里继续奋战。
书房里的空间是她自己设计的,这房子原本是三房两厅再加个小书房,在她的要求下,把次次卧房和书房打通合而为一,使得这个书房变成房子里最大的空间,而书房的三面墙订制了深度达三层的可移动式书柜,走进她的书房里,俨然走进一间小书店。
打开新买不久的小笔电,喝着提神饮料,单手撑着头的凌依翎开始对着小笔电发呆……发呆……再发呆……久久没有动作。
「呀,不行了,写不下去了……」她哀号着,看看桌上的桌历,一个星期后的日子被用红笔圈起来,上头写着「交稿日」。
她只好硬着头皮上网,登入MSN,点开她仅存十来个好友之一「容」的头像。
「容姊,我要延半个月。」抱着必死决心的凌依翎打完字后,用力的按下ENTER键。
「要死了,你自己说这是第几次,广告都发出去了,见鬼了才让你延!」不到十秒钟就得到这个令人灰心的响应,外加一个超级大的恶鬼脸抖个不停。
「真的啦!我最近搬家又代班的,被操个半死,写不出来啦!」
「去去去,老娘今天没空理你,快给我去写稿!不要再发讯来了,七天后不交稿你就死定了!」
凌依翎默默的下线,十年了,十年来的交情居然是如此,人情冷暖呀!她心里嘀咕着。
秋容是她大学时代第一次出版小说时的编辑,几年来合作十分愉快,如今容姊已晋升为总编辑,但仍十分关心她,没有因为她只是个小咖就随便应付。
虽然凌依翎不是秋容手下当红的畅销作家,也不是写书快手,但因为她写的书十分平易近人,从不用艰涩的字眼,不夸张的写作风格,加上引人入胜的剧情,十年的时间也让她在业界有了一点点小名气。
「呜~~没人性。」凌依翎一边碎碎念,一边将小笔电抱到客厅外的缘廊,疲累的头脑及身体,让她有着江郎才尽,脑浆面临枯竭的感觉,即使坐在最爱的缘廊上,还是激不起任何的火花。
凉风静静的吹着,身体倚靠着缘廊左侧的矮墙,她整个人已呈现放空的状态。
这时,似乎有说话声隐隐传来──
「……我不要!」
「我几间房子都可以给你,只求你不要跟我分手。」
「不──我不要分手!」
「你不可以这么对我……我真的是爱你的!」
瞬间她完全清醒了,迅速的转过身,侧耳贴着木墙,清楚的听到隔壁客厅传来的咆哮声,和物品摔落的声音,有点熟悉的男声,可是凌依翎记不起是谁。
隔音做得一流的建筑,原本是不可能听到隔壁的任何声音,但由于顶楼这两间房子是采对称式设计,A15-2的客厅隔着一面墙便是A15-1的客厅,若两间客厅旁的落地窗都打开,在缘廊上多少可以听见对方客厅的声音。
「又贤,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其中一个男声说道。
又贤?名字也很熟悉,这时凌依翎的职业病犯了,早期待在第一线柜台时,练出来认人的功力,让她对客人只要看过一次再配上名字,她就有印象,如果跟对方交谈过,那更是记住了。
「不!不要赶我走,不要离开我!」
她好想知道隔壁发生什么事,如果刚刚在电梯里有看一眼邻居的长相就好了。凌依翎此时好生后悔。
听着拉拉扯扯的声音渐行渐远,隔壁的两个男人似乎是走到门口,意识到这一点后她马上奔到门口,两户的大门是紧临的,刚刚她不敢走下花园偷绕过去看,但总可以大方的走出自己的家门吧!如果可以很巧的看到些什么,那也不是故意的!
嘿嘿!她窃笑着。
凌依翎手轻脚轻快速的移动到家门口,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家要像个小偷似的,但这辈子第一次当偷窥狂,让她很紧张又莫名的兴奋。
轻轻的推开古铜色质地极佳的大门,映入眼眸的景象让她整个人呆住了,所有的肢体功能似乎只剩下张得又大又圆的嘴,时间彷佛停滞住了……她像是看见天国的大门打开了,一道白光直直射入她滞碍的思考回路……
* *
时间往前拉回一些。
在韩沐深结束不断重复看现场、开会的一天后,回到这个让他可以完全放松的新居,拉下束了他一天的宝蓝色领带,深深的没入米白色的沙发,让清凉的风缓缓的注入这算得上宽阔的客厅。
自从「森林首席」这个奇迹个案在建筑业界宛若炸弹似的炸开后,挟带着日本国宝级建筑大师藤木俊二嫡传弟子的身分,韩沐深简直成了最闪亮的一颗超新星,在台湾的建筑业界掀起一道巨大的旋风。
悠扬的手机铃声响起,韩沐深拿起搁在精致小方桌上的手机,刚要开口时,电话那头便传来熟悉的男嗓,「是我,现在在你家门口。」
韩沐深不疾不徐的开了门,看见自家二哥略为不满的脸,「搞什么呀!干嘛不装电铃,如果我没带手机,难不成要站在门口大喊。」
「闲杂人等又到不了这一层,装那种东西是要给谁用?」
「哼!」自知理亏的古又贤哼了一声,拎着装满饮料的大袋子,像回自己家似的大摇大摆走向客厅。
「满满的一袋酒是怎样,把我这儿当酒吧?」韩沐深眼光扫过被随意放置在桌上的袋子,里面装满各式啤酒。
「你这里只有几罐清酒、梅酒,那不合我的胃口。」古又贤嫌弃的说,顺手拿起五十寸液晶电视的遥控器,随便乱转。「振兴台湾房市的优雅贵族王子。」他随口说道。
「那是什么?」韩沐深说。
「前几天『台湾优质建筑志』不是有专访你,今天听小林叔说那个美女记者私底下都这么叫你,哦~~有奸情喔!」古又贤开始翻起袋里的啤酒堆。
「……」韩沐深无言了,看来明天要吩咐一下助理打电话去关切关切,不然在杂志上被写成什么王子,那岂不是脸丢大了。
「哈……」看弟弟困窘的脸,古又贤直觉好笑,「对了,这里住得习惯吗?邻居应该还满好相处的吧?之前业务上我和她接触过,看起来是个乖乖牌。」如果跟她带来的那个泼妇比起来的话。这句他隐忍没说。
「你上次说凌小姐是在银行上班?」提到邻居,韩沐深一时兴起的问道。
「是呀!她在老爸那位当经理的好友那间分行上班,应该是在放款部门,之前在办说明会时,有看过她来案场推销他们银行的房贷。」
「原来现在银行业的压力这么大呀!」韩沐深喃喃自语,刚刚在电梯里第一次瞧见邻居,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明天如果在报纸社会版看到「某银行女职员不幸过劳死」的新闻,他也不会太意外。
当他看见消瘦的她连搭电梯这短短几秒钟也可以站着睡着,而且地上满满一大袋都是「蛮牛」、「白马马力夯」等各式提神饮料后,他便深有此感。
不理会弟弟的提问,古又贤咕噜咕噜的连喝两罐金牌啤酒。
韩沐深捉住他的手臂,阻止道:「喂,这样子喝酒会醉的,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好兄弟的关心让古又贤悲从中来,英俊的脸庞纠结在一起,「小玉……小玉说要跟我分手。」
「你们不是很恩爱吗?」从他半年前回台湾后,他们这对情侣除了平常上班日朝夕相处,连星期六、日都腻在一块,所以这个消息教韩沐深有些意外。
「你也这么觉得吧!所以我才莫名其妙呀!」古又贤又连喝两罐海尼根,「她说上次她一时失误重复卖房子那件事,我竟然没有挺她,让她记恨了半年外,还说什么半年来跟同事因此交恶,身处水深火热中,我却一点也不关心……说我一点也不可靠。」
他紧着手中的啤酒罐,忿忿的站起来,「靠!不可靠,我怎么会不可靠!要几间房子我都可以给她……」
韩沐深把他按回沙发,好好的安抚一番,没有阻止他继续喝酒,心想还是让他好好的发泄发泄会比较好过。他很了解这个兄弟,打从他十岁时跟他成为户籍上的兄弟后,直至他大学毕业到日本留学这中间的岁月,两人的相处比亲兄弟还要交心,甚至在断断续续分开了十年后的今天,还是无所不谈。
也因此,他很了解这个情路十分坎坷的古又贤现在的心境,古又贤从国小时期就开始交起两小无猜的小女朋友,直到现在前前后后换了几个女友,但他绝不是到处留情的花心男,对待每一任女友更是全心全意,将对方捧在手心呵护,但是最后总是得到对方的一句:「你让我很没有安全感」、「你一点也不可靠」等等的分手理由,就像诅咒般的如影随形。
韩沐深实在不懂古又贤哪里不可靠,可他现在无法探究这个问题,因为情形似乎有点失控了。
「呜……你说,你到底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古又贤奋力一跳,将韩沐深紧紧压制在沙发上,涣散的眼神好不容易聚焦在他脸上。
「冷静点!」被古又贤紧紧掐住的手臂让韩沐深感不适,忍不住斥喝道。
「我不要分手,我的几间房子都可以给你,只求你不要跟我分手……」古又贤呼天抢地的摇晃韩沐深。
看到古又贤失控的模样,他开始后悔不该让他喝这么多酒。
努力挣扎着起身,将古又贤压回沙发,听着他继续大喊:「不──我不要分手!你不可以这么对我……我真的是爱你的!」
「又贤,你醉了,我送你回去。」韩沐深用力的在眼前这个烂醉如泥的男人耳边大喊,随即扶起他往门口走去。
古又贤又叫又跳的抗拒,发起十足的酒疯,「不!不要赶我走,不要离开我!」抓起桌上的啤酒罐乱丢。
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古又贤押到门口,但一个醉汉是难以驾驭的,韩沐深只好顺着他的语意不断的在他耳边说道:「我不会离开你。」
古又贤一听到这话,就像疯猫遇到猫薄荷或木天寥一样,全身狠戾尽失,乖得像小羊似的,征征的望着韩沐深,轻轻的说:「真的吗?」
韩沐深见机不可失,一边笑着说「真的」,一边手脚利落的开门,将古又贤扶出门外。
古又贤深深的一笑,忽然将韩沐深扶着自己的手推开,自个儿站得直挺挺的,这又让韩沐深感到惊奇了。想不到「我不会离开你」这句话也有醒酒的功能呀!他心想。
「你真的不会离开我?真的会跟我在一起?」古又贤怯生生的问。
只要能把这醉汉安抚下来,让他可以平平安安的送他回家,要他讲什么都行。
韩沐深笑开了嘴,对眼前的人说:「是是是,我不会离开你,会一直跟你在一起。」说完,他下一秒就后悔了,而且是很深很深的后悔,因为他的好兄弟竟然扑上来抱住他,堵住他的唇,在他还来不及反应时连舌头都伸了进来!
韩沐深在心里哀号着,眼前这醉汉力气出奇的大,推也推不开,情急之下他操起十几年前在大学时代社团里学到的手刃,利落的往古又贤后颈一击──古又贤随即倒下,让他稳稳地扶住。
但是祸不单行,韩沐深的衰运似乎还没过,在古又贤倒在他肩头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可能随时会过劳死的邻居,竟然就站在他眼前,张着大大的眼睛和嘴巴瞪着他。
「你……」韩沐深欲哭无泪,只见他的邻居就像受到惊吓的小猫似的,瞬间消失在他眼前,「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啊!我的清白呀……」他看看醉死的古又贤,早知如此刚才在屋里就该一掌让他躺平才对!
带着无限懊悔的韩沐深静静的拖着古又贤,慢慢的往电梯走去……
* *
一切是这么的平静,将近半个多月来如无风湖面般安静无波的日子,让韩沐深有种错觉,似乎那晚的诡异荒唐事从没发生过。
知道这件事的三个人,那个醉到不省人事的古又贤隔天因为宿醉头痛欲裂,对自己干过的事竟然一点也不记得,而韩沐深和隔壁邻居隔天早上在停车场偶然相遇时,他才要开口澄清这场误会,那位看似瘦弱的邻居却一脸正经的说:「你放心,我发誓绝对不会告诉别人。」
看来误会深了!算了……她的话让韩沐深一时语塞,决定不解释了,反正他跟这位邻居并没有太多的往来,就算她误会他的性向也无所谓,他严谨的一面向来只针对工作,对于其它的生活琐事并不怎么在意。
不过,这半个多月来唯一让他挂心的是──这个看似正常的邻居,却让他越来越觉得诡异。
举例来说,两人一起搭电梯时,他老觉得她常常偷瞄自己,带着那种绝对不是欣赏或暗恋的眼光,而像是在观察某种研究对象,那仔细观察的眼光,让韩沐深想起在国中时上生物实验课,那堂让女同学们尖叫不已的「青蛙解剖」课程,他觉得自己就像桌上那只让人仔细观察的青蛙!尤其是她忽然从提袋中迅速拿出小笔记本振笔疾书的模样,更加让他确定他就是那可怜的小青蛙。
难道出柜的同志都是受到这种待遇吗?那真是太凄惨了……摇摇头,他不禁打了个哆嗦,但光是这种程度的困扰仍不会让他烦恼,毕竟工作上需要烦恼的事情太多了,何必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心烦。
念头一转,韩沐深继续过着他忙忙碌碌但又平静的日子,直到他收到一个包裹后,平静的日子终于画下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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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女吃掉酷美男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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