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奴恕颐 试阅(三)

  长孙长睦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她难看的脸色,没忘记她身上有多少伤口,而那些伤口又是流了多少血后结痂,再被人重新划开。
  墨浓的瞳眸变得更深幽,他不容置喙的把她按回稻草铺成的卧铺,接着就坐在火堆的另一头,犀锐的眸子紧锁在她身上,大有不惜以武力阻挡她离去的意思。
  雁奴怒瞪着他,恨不得能用双眼在他身上烧出两个大窟窿,令他知难而退。
  偏偏长孙长睦像是生了根,八风吹不动的坐在那里,与她互瞪,用眼神较劲。
  「你不该去救我。」她咬牙。
  「只要我活着,保护崑仑血脉就是我的职责。」长孙长睦吐出淡漠的话语,只听得到就事论事的冰冷。
  尽管明白这是他发怒的迹象,雁奴仍因为他生疏的称谓,内心一阵绞痛。
  在最孤独的时候,他总是她的依靠,如今硬生生的将他从生命中抽离,突然看清楚自己有多么依赖他,从今而后要面对的又是如此空虚寒冷的世界,忍不住心酸起来。
  「我告诉过你别再插手管崑仑血脉,你以为救了我,我会感谢你?」雁奴强迫自己用冰冷恶毒的字句,只希望两人其中之一能离开,那么她会好过一点,至少不需要费心粉饰悲哀的表情。
  「我没有要你的感谢。」黝黑的双眼没有坏心眼,也没有慈悲心,一片空白,彷佛不是为心情,也不是为了任何原因,纯粹是想这么做。
  明白他有多固执,雁奴再一次败阵下来,背过身子,倒躺回乾草堆上,动作之粗鲁,带有呕气的意味……当然,痛的是自己。
  身后一阵窸窣,接着长孙长睦没有感情的嗓音响起──
  「我要点你的睡穴了。」
  忽然,雁奴觉得可笑。
  他救了一个需要防着逃跑的人,那救她干嘛?还不如让她死在地牢之中。
  「你救不了我的,随时会有追兵。」她忍不住脱口讽刺他徒劳无功。
  「在这里,用不着担心。」他在赶来救她的沿途已经打点好一切,例如,这个山洞就是其中的一个落脚处。
  「没有地方是安全的。」她的双眼流露出深沉的哀伤。
  「我会带着你逃。」他平静的嗓音里没有不耐烦。
  多久?
  雁奴的五官骤然扭曲,硬生生的咽下那句到了嘴边的疑问。
  依过往的经验来看,恐怕又是同样不会放手,无论多久,而这正是她最害怕的。
  「为什么不就放手?再纠缠下去,也是枉然。」她闭上眼,苦涩的嘴角不自觉的逸出叹息。
  后方的男人突然沉默,彷佛她这句态度放软的呢喃,比之前任何一句冷言冷语的拒绝都还要更难回答,更令他为难。
  「你讨厌我无所谓,只要配合我就好。」良久,他如是说道,并伸手点了她的睡穴。
  在黑暗袭来的瞬间,雁奴昏昏沉沉的想否认他的话。
  她怎么会讨厌一个从不放弃自己的男人?
  相反的,她爱他啊……但不表示他该为她出生入死。
  ※※※
  那场雨一直下到长孙长睦替她解了睡穴,都还没有停。
  不过根据他的说法,从逃出来到现在,前后不过一天一夜而已,她却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大概是因为趴上他温暖的背后,便安心的沉睡,清醒也没有多久时间的关系。
  在他的面前,她的戒备总是松懈。
  雁奴在他忙着用小刀分割猎来的烤野兔,让她较好吞食时,坐在洞口附近,代替他看守外头的动静。
  一天一夜,说长不长,用来追捕,应该也会有所进展,所以得小心防着。
  她努力维持不断涣散分神的专注力,老是觉得体内有一股与她意志抵触的力量存在,每当试图看清楚远方的动静,或是提起气息试探身体恢复多少时,那股力量就会压下专注,使得她力不从心。
  看来她伤的比自己想像中还要严重。
  「吃。」不知何时,长孙长睦走到她身边,拿着用清洗干净的荷叶盛装的小块兔肉给她。
  在他的坚持下移动沉重的身躯,雁奴感到浑身不对劲,却没有说出来,她几乎是半推半就的回到乾草堆上坐下,捧着平时见到会食指大动、胃口大开的兔肉,如今一点食欲也没有。
  他细心的将好吃的部分全留给她,自己则啃着几颗涩果子,同时观察她的进食状况。
  一道灼痛人的目光不断的跟着她的动作来回,没有力气和他对峙,雁奴只好随手抓了一块还烫着的兔肉,勉强扔进嘴里,食不知味的胡乱嚼了几下,难过的挤入排斥的食道中。
  莫不是太久没吃东西,才会感到不适?她暗自思索排斥感的缘由,一时也就忘了吃东西。
  「不喜欢兔肉。」他倏地出声,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在确定。
  雁奴不想使他觉得自己很懦弱,于是又匆促的扫了几块下肚,脸色顿时更显难看。
  始终谨慎留意她任何细微反应的长孙长睦,黑眸闪掠过深思的凌厉。
  「何时离开?」放下还剩大半的兔肉,她抵抗立刻倒头的渴望,极力镇定的问。
  他看了她一眼,没打算逼她吃完。
  「等雨停。」继续赶路的话,雨水会泡烂她的伤口,没有好处。
  若非被困在这阵雨里,他也不会到现在还不带她到更远离追兵能搜索的范围。
  「雨停了,再叫醒我。」雁奴自认没有表现出任何破绽,平稳的倒回乾草堆上,彷佛只是因为没事而睡觉。
  老天!她越来越难受……原本还想趁他睡着,或是松懈的时候悄悄离开,现在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长孙长睦啃完手上的果子,无声无息的来到她的身后,拾起被放在一旁的兔肉,沉默的咀嚼着,蓦然发现她不知怎地开始蜷缩身躯,并且隐隐发颤。
  他蹲下身子,探了探她的额头,温度略微偏低,而且直冒冷汗,他大手一伸,抓来唯一的薄被包住她,心里却觉得奇怪。
  她身上的口子虽多,但是不至于伤到发炎发烧的地步……难道是在环境差的地牢里染了风寒或怪病?
  不谙医术病理,长孙长睦默默的添加柴火,打算把洞内的温度升高,同时不间断的看顾雁奴的情况。
  然而即使火已经烤得他开始面覆薄汗,她的体温反而直直落,到了直打哆嗦的地步。
  牙根抽了抽,他面色不豫的卸下战甲,直到剩下最轻松的装束,随即也躺上乾草堆,从止不住颤抖的雁奴身后抱住她,用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帮助她暖和起来。
  即使如此,半昏半醒之间,雁奴也只感觉到痛苦难受。她明白他帮不上自己,却对他执意用尽一切方法守护她而折服,如同他一次又一次出生入死的将她从鬼门关前捞回来,一次又一次不问回报的伸出援手,解救她这个根本没有未来的人。
  她本该只是他的「责任」啊!
  无法使出力气去驱赶长孙长睦,也不想这么做,雁奴为自己意志脆弱感到懊恼,脑袋更加混乱,失望跟着刺痛了眼眶。
  长孙长睦不带任何意味的抱着她,期间仍能分神注意火势和她的状况,直到听见啜泣声,神情有一瞬间空白,随即困惑又若有所思的垂下眼,不自觉的收紧双臂。
  「里头的人告诉我常应的……」不知压低声音流泪多久,雁奴蠕动嘴唇,颤声说道。
  「走了。」他毫不留情的打断她的话,语气冷冽,同时感觉怀中的她缩了一下。
  「雾泽那里……」她又开口。
  「都不在了。」他再次打断她的话,口吻没有放软。
  长痛不如短痛,痛过了就习惯了。
  雁奴泣不成声,忽然用力的捶打自己,像是怨恨还独活在这世界上,怨恨救不了其他人,怨恨痛失所有的同伴……最恨她继续活着,除了逃跑后被死亡抓住,就剩下静静的等待死亡这条路。
  长孙长睦看准时机,擒住那双手,制止她伤害自己,却没有阻止那凄凉悲惨的泣诉。
  曾经能够跟鸾族抗衡的崑仑族有多庞大不言而喻,如今却很可能只剩她一人,等同灭族。她的心碎、哀恸、孤寂和挣扎……从没有释放过,已经压抑了太久。
  他明白,她早就该好好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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