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知道 第9章

  阳光透过几缕薄云飘洒下来,温暖而不刺眼,天空早已不再是盛夏赤裸裸、热情奔放的蓝,多了层矜持的白纱,雾煞煞,别有一番娴静的风韵。总之,这是一个微风拂面的好天气适合约会,出门逛街。
  听到身后轻快的脚步声,许绍羽把视线从外面宜人的风景拉回来,转身问:“挑好了?”
  “嗯,”莫咏笑眯眯地搂着一大摞小说漫画,脸上有种孩子般的光彩,“这家租书店书蛮全的,我找到了好些早就想重温一遍的书呢,不过你可等久了吧?”
  “我也有想看的漫画。”他扬扬手中的全套《银河英雄传》,自动自发地接过那摞书。
  这是他们第二周的“约会”了,他发现莫咏真的是很“生活”的女孩,吃饭不愿去高级餐厅,偏偏喜欢去钻什么“小吃一条街”,点一些稀奇古怪的没吃过的风味小吃;逛街买东西也对服饰店、精品店兴趣缺缺,路边小摊倒是会流连忘返,租书店、音像店更是一家都不放过。
  看惯了于阳带着粉雕玉琢的时尚女子出入西餐厅、俱乐部,莫咏的过度平民化让他些好笑又在意料之中。她本来就是个率性,自我,看重自己的想法甚于世俗的价值观的女子。只是有时候,许绍羽会有种两人更像是同性朋友而非异性朋友的感觉。莫咏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了姐妹淘,拉着他大街小巷乱逛。
  “小咏说你们的约会没干什么特别的事?”第一次出去玩后不久,他陪莫咏去上夜班时被小敏堵住问。
  “嗯。”他老实点头。
  “怎么可能,就算你们两个不知道‘浪漫’怎么写,也应该有去吃饭吧?”
  “吃了。”
  “吃了什么?”
  “鸭脖子和热干面。”据说是武汉的著名小吃,莫咏专程拉他转了两次公交车去吃的。
  小敏一副要晕倒的样子,又不死心地追问:“然后呢?”
  “然后……去买碟。”踏遍了三条街头的音像店才找到了莫咏想看的那部片。
  “噢,是不是一部外国情色片,小咏最近一直念着要找出来看。”小敏眼睛一亮,“你们在一起看?”
  “嗯。”
  “有没有感觉?”
  “什么感觉?”许绍羽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小敏仰天长叹,“天啊!你们真的在谈恋爱吗?约会一点都不像约会,简直是死党一起逛街。更过分的是,小咏真的把你当男的吗?竟然连A片都一起看,看出点火花来倒还罢了,偏偏又跟我说没有感觉!”
  许绍羽不知对她的话做何反应,只谨慎地挑了一句绝对没问题的回话:“那不是A片。”
  小敏连话都懒得跟他说,垂头丧气地走了。
  莫咏恰好从员工室换衣服出来,问他:“小敏说了什么?”
  他据实答了。
  “不像情侣约会吗?”莫咏挑眉,“那怎样才像?”
  两人沉思半晌,得不出个结论,然后莫咏突然叹气,“干脆就照她说的,下次我们去开房算了,够情侣了吧?”
  他愕然,莫咏却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也许是想到了莫咏说开房的事吧,许绍羽发觉街上的宾馆原来是这么多,原先不甚注意的“××宾馆”字样因为她的戏语现在却不由得入了眼。他偏头看走在他身边的莫咏,她今天竟然穿了条淡蓝色的裙子,外面却搭上一条宽大的白色薄外套,率性又温雅,比平日的牛仔裤长T恤不知淑女多少。其实,她还是把他当异性来看待的吧,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异性。
  “我想吃炸馒头!”莫咏突然把他拉进路边一间小店,“刚好配榨果汁。”店主连忙把两人的份端上来,两串一份,一串涂辣酱,一串涂炼乳。
  许绍羽暗皱眉头,不动声色地把其中一串换了过来。
  “我喜欢吃咸的。”他轻声解释。
  莫咏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婚礼进行曲的旋律突然在小店里响起,许绍羽一愣,随即想起那是于阳给他的手机设定的铃声。他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果然是于阳。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按下了通话键。听不到五秒钟他就有叹气的冲动。
  “知道了。”耐着性子支持了三分钟他才挂,于阳还在那边不知感激地哇哇大叫。真是!如果不是有事相求,他不会将手机带在身边,让那家伙抓到机会拿另一件事烦他了。
  “你最近好像总是在结婚?”对面的莫咏似笑非笑地问。
  许绍羽微窘,知道她是在调侃他的手机铃声,“于阳打过来的,”他解释,“他最近辞职了,跟一个学长合开了一间公司,问我要不要加入。”
  “你怎么说?”
  “我告诉他要考虑一下,不过那家伙太烦了,老是打电话催问。”其实他大可以直接拒绝的,可恶的于阳却拿他要问的事要挟他。
  莫咏又再看了他一眼,许绍羽不知何故突然感觉有点狼狈。他现在的心情,较刚辞职那时已平和了很多,答应于阳重新回到工作上也未尝不可,只是自母亲死后,突然产生的对整个世界的怀疑仍未完全消除。对于自己的职业,他有种矛盾的感觉。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多年来被母亲鞭策出来的惯性作用,他过去才那么努力地工作?头绪还没理清之前,他不想贸然地开始什么。再说,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许绍羽看着不知何故开始神游太虚的莫咏,默默地想。
  直至离开,莫咏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也不打扰她,两人慢悠悠地走在行人稀少的公园旁的人行道上,许绍羽偏头欣赏将树梢染红了的夕阳,倒没有被冷落的感觉。突然手上有了动静,他低头一看,莫咏牵起他的手正把玩。小小的孩子似的手指穿插在修长的指节间,同样白皙,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他唇边浅笑,欣赏着这幅画面,耳边听见莫咏拖着腔说:“其实我上学的时候,虽然不是什么好学生,却是个优等生哦。”
  “嗯。”他心不在焉地应,目光舍不得离开两人的手,不是很明白她想说什么。
  “因为我喜欢看书呀,也很享受学习的过程,成绩才很好。正因为当过优等生,所以我很清楚,也许你能把一件事做好,但如果不是真正的喜欢,你是不可能把它做得很好的。”
  许绍羽缓缓抬头,对上莫咏无比认真的双眼。她微笑着补充:“听于阳说,你以前在公司很牛喔?”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她也一直微笑着与他对视。突然,他轻轻偏过头去,按住双眼。
  “怎么了?”
  “很耀眼。”那映在她眼睛里的落日余晖,很耀眼,刺得他眼睛都热了。
  其实,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她已经注意到了,自那夜起,许绍羽就特别小心她的饮食。两人一起逛街吃东西,表面上要吃什么随她,但凡是酸辣或是冰的这些对胃刺激较大的食物,他都不露声色地替她挡回去了。碰上学生放学,店里较忙的黄昏时分,他总打电话来问她吃饭了没,若是她还没吃,他很快就会出现在店里约她出去吃饭。
  他的性格温和,在这种时候也强硬不起来,但他只要微笑着轻问一句:“一起去吃吧?”那略带无辜的语气,似乎没想到会被拒绝的神情,她拒绝不了。托他的福,现在女孩子们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她不知道她们对此有何看法,也不关心。不过,也许是许绍羽总是温温的样子吧,他一出现,那些女孩就勤快起来,赶她出去和许绍羽吃饭——天知道她们到底是怎么想的。
  莫咏心里也明白,照许绍羽的这些表现,他怎么可能会真的随她放任自己的身体不管,只眷恋一时的温暖呢。也许,会劝她去医院吧,现在不说,是害怕她赌气逃开吗?她真是自私的人呢,任着他隐忍忧伤却不做任何表示,抱着能拖一天就是一天的想法。正如所说,她只是在贪恋他的温柔。
  晚上接到的那通电话,证实了莫咏的猜测,那是于阳打过来的,“绍羽在你这吗?”
  “不在。”
  “那就奇怪了,我还以为他到书店找你了呢,手机也不接……还是在洗澡?”
  “可能吧。”
  “他还叫我一弄到手就第一时间通知他呢,真是的……你一会就回去了吧?帮我告诉他他要的资料找全了,叫他上Email收一下。”
  “什么资料?”
  “国外最好的研究癌症的医院呀,突然就让我去美国是帮他查一下,神秘兮兮的什么都不肯说,问他是不是得癌症了,还当即叫我去死,现在要是大过年的多衰呀。”
  莫咏静默了一会,平静地对着话筒说:“你最好还是自己告诉他吧,还有,别跟他说你曾打过电话给我。”
  “为什么?”
  “你这样把他秘密拜托的事大肆宣扬,不怕他从此不接你的电话吗?”
  “是这样吗?”话筒那端于阳的声音半信半疑,“不会是你得癌症了吧?”
  她轻笑,“虽然现在不是大过年,我还是要叫你去死。”
  九点整,一瓶热牛奶准时放到了柜台上,莫咏老实不客气地抓起就喝,一边打量充当送奶工实在是暴殄天物的帅哥。
  “怎么了?”许绍羽被她盯得有点毛骨悚然。
  “头发,”莫咏比了比,“是湿的。”
  “刚洗澡。”
  “头发没擦干就出来吹风,小心感冒哦。”她说着走进员工休息室,打算翻出以前放在那的毛巾给许绍羽擦头。找到毛巾正要出去,开门却看见许绍羽背对着她正在讲电话。莫咏轻轻掩上门,转身面对狭小的斗室,开始甩着毛巾数起数来。数完300,她拉开门走出去。许绍羽刚刚收线,不动声色地接过毛巾,道了声谢。
  “我有个地方特别想去一趟。”莫咏若无其事地对他说。
  “那就周末去吧。”
  “我想明天就去。”
  许绍羽一愣,“明天才周四,你不上班吗?”
  “可以请假嘛!我就想明天去。”她耸耸肩。
  许绍羽点头,没再说什么。
  想去的地方其实是个儿童公园,或者说是废弃了的儿童公园。由于市区迁移,设施都已经搬去了新的公园。这里人迹鲜少,草地也因为无人管理,野气起来。莫咏领着许绍羽七拐八弯,钻进一片四周围着葱郁大树的空地。
  “呀!”她大叫一声扑倒在软绵绵的草地上,“好舒服!”几只原本在悠闲踱步的鸽子被她吓了一跳,扑腾着翅膀跃起来,重又落到不远的地方。
  “这地方是高中逃学时偶然发现的,喜欢得很。后来去外地上学了,好几年都没来了,最近突然想起来,幸好还是老样子,没什么改变。”
  许绍羽轻应声,在她身边坐下,却望着一个方向出神。
  莫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有那几只不怕人的胖嘟嘟的鸽子在悠闲地散步。
  “它们是公园搬迁时的漏网之鸽,不知吃什么养得这么肥,我们抓回去下酒可好?”
  许绍羽轻笑,“它们使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的事情。”
  “嗯?”
  他却没再说下去,只拨弄着身边的草,仍是望着鸽子。
  莫咏也不追问,翻身坐起,捡些枯枝野花插插弄弄,自顾自玩得不亦乐乎。大功告成,她满意地拍拍手,扯许绍羽过来看。那是两根树枝用草叶绑成的十字架,斜插在地上,上面缠绕着些野花,更有串满天星垂吊下来随风轻轻摆来摆去。煞是野趣可爱。
  “喏,莫咏之墓。”她笑得没心没肺,“我第一次发现这里时,就想,以后若是能长眠于此该多好,可惜没有人帮我挖坟。”
  空气霎时静穆了,莫咏嘴角噙着笑,低头凝视那小小的十字架,不去看许绍羽的表情,只瞟见他撑在地上的手微微缩紧了,骨节有些泛白。
  “如果,”他开口,“如果你以后在这里睡着了,那我就做一只鸽子,留在这里陪你。”
  声音轻轻的,很温柔,也很认真,却不知为何让莫咏有点想哭。
  “那就皆大欢喜了,”她语气轻快地说,“你能飞了,我心满意足地翘掉,咱们的梦想都实现了呢。”
  他们都没有在这个话题上逗留,莫咏真的跑去追那几只鸽子,嘴里直喊着“下酒菜下酒菜”。满天鸽毛,伴随着女孩的欢笑声,给这个没有阳光的下午增添了说不出的生气。到最后,鸽子或许是被逼急了,竟扑扇着翅膀回头过来狠狠地反攻。莫咏吃软怕硬,连忙扑回许绍羽身边。许绍羽猝不及防,竟被扑倒在地,怀里护着莫咏柔软的身子,青草的香气铺天盖地地袭来。
  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轻轻唤道:“莫咏?”
  莫咏紧紧环着他,脸埋在他怀中一动也不动。他担心起来,欲坐起查看她是否撞到了哪里,她却在这时抬脸,贴住他的唇。许绍羽微诧欲语,莫咏的舌却怯怯伸了过来,那样胆怯的样子呀——他不知怎地就心软了,默默地回应她。
  青涩十足地唇舌交错,体温却莫名地节节升高,头脑也渐渐不清晰起来。“不对劲”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突然抓住莫咏的手。额头相抵地轻喘着,互相望进对方眼里。莫咏的眼亮得惊人,满脸红晕,连唇也鲜艳欲滴——
  许绍羽移开眼,愕然发现他的一只手已伸进了莫咏腰间,而自己胸前的纽扣,也不知何时开了两只。莫咏也看了那两只纽扣,忙不迭站起来转身背对他。许绍羽盯着纽扣半晌,才慢慢将它们扣好,心中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好像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莫咏若无其事地说。
  气氛再无原先的自然,即使是并肩行走,也小心翼翼地不与对方的身体接触。许绍羽感到莫名烦躁,就如面对一扇紧闭的门,轻推它不开,又不敢用太过激烈的手段将门毁坏。他撇脸,在莫咏看不见的方向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无意间与路过行人双目相对,那个明显是游客的金发女子目光一凝,突然惊喜喊道:“艾瑞克!”他与莫咏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许绍羽看着那女子,脑中浮起模模糊糊的印象。
  “凯瑟琳,原来是你。”他用英文说。“艾瑞克”是他的英文名,辞职后再没被人叫过了,乍听之下颇不习惯。凯瑟琳则是在国外读书时的同学,之所以会对她有印象,是因为有段时间于阳老是念叨着约凯瑟琳又吃了个闭门羹。据他说,是“很有知性美的个性美人”。
  凯瑟琳似乎很兴奋,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他记挂着在旁等他的莫咏,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你有空吗,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
  “不好意思,”许绍羽歉然笑笑,“有朋友在等我。”
  凯瑟琳仿佛才注意到莫咏的存在,“女朋友?”她怀疑地问。
  许绍羽只是笑,颔首与她告别,转身与莫咏会合。
  莫咏一脸顽皮地偏头打量他,突然说:“其实呀,我以前一直想找个很强的男朋友。”
  “强?”
  “唔,”莫咏点头,“因为我很弱呀,对很多东西都无所谓,没有什么执着的目标,所以特别希望有个意志很坚定的人能支撑着我。看到那种执着追求什么而勇往直前的人就特羡慕。”
  “可是,我并不强。”他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如一幢摇摆欲坠的危楼。
  “我知道。”莫咏直视前方,唇边含着淡淡笑意。走了几步,却又开起玩笑来,“不过你打架够强了啦,我早就想问你那晚是怎么把那个人摔飞出去的。”
  “啊,那个。”许绍羽有些尴尬,年少时上的一堆乱七八糟的补习班中,就有柔道训练场。那时年幼,不了解什么是柔道,看到有个“柔”字,以为该适合自己爱静的性子,便去学了,一学就坚持了下来。话说回来,那晚似乎过于激动了,出手不加控制。
  天边雨色越来越浓,上了公交车,一前一后坐着。莫咏不知为何又沉郁下来,怔怔望着车窗外出神。他想起她曾不经意说过,坐公交车越过城市时总有种超然的感觉,看着窗外人间百态浮云流水地转过,就如飘在云端,俯瞰众生一样——只不过,也是寂寥的,因为那一切,与你无关。
  莫咏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回到大楼铁门前,雨终于落下,惊醒了她的若有所思。许绍羽随她停下脚步,看她仰头迎接瞬间密集的雨点,等待她开口。因为他一直有种感觉,她想跟他说些什么。
  “许绍羽,”她开口了,“够了,我们就走到这吧。”
  他心中波澜不惊,也许,是因为他一直在等着这句话。
  “为什么?”他问,只是觉得有必要这么问。
  莫咏回眸睇他,笑了,“你要原因吗?好吧,我刚刚发现,我们俩差距太大了,在别人眼里,你是天,我是地。以后认识你的人不免都要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我嫌麻烦。”
  “你真的这么想?”
  “也许吧。”莫咏耸肩,独自走进大门,将他留在雨中。
  如果不是许绍羽太理智的话,她也许就真的放任自己在那僻静的林间对他为所欲为了。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了,“野合”,真是太恰当不过了。
  唉,她真是越来越玩世不恭了,连这段感情,也因为决定在今天结束,变得玩票性质起来。可惜没成功,可惜。
  对许绍羽说的话,其实是有几分真的吧。那个金发女子在与许绍羽说话时,脸上的表情骗不了人,她分明是对他有意思的。而许绍羽,不知是真的察觉不出来还是在装傻,也变成了她所不熟悉的人:戴上了她看过太多的优等生的面具,矜持,冷淡。她突然意识到在世俗眼里,许绍羽应该是那种让人趋之若鹜的人,是比她 “强”太多的人吧。这一点,从凯瑟琳“赐”给她的疑惑略带轻蔑的一瞥中就清清楚楚流露出来。真奇怪,她现在才发现。从一开始,她就只看到许绍羽身上与她一样,有颗缺憾的心。忽略表象看本质,她该为此自豪吗?
  莫咏拉开窗帘往下看,那个人还孤零零地立在雨中。
  呆子,站在那干吗,还想再病一次吗。她叹气,抱膝坐在阳台上,偏头凝睇那道身影。忍不住,把手掌拱成伞状,隔着玻璃窗搭在那人头上。已经说再见了呀,许绍羽,我不能真的为你撑伞了。这只手,希望它能为你抵挡心雨。
  凌晨五点醒来,天空仍一片漆黑,雨不知何时停了,楼下也没有人影。莫咏放了心,轻手轻脚略微梳洗,换下睡衣。箱子昨天已收拾好了,剩下的东西以后再拜托懒鬼老板找人帮她搬吧,顺便替她结房租,他也就这种时候能派上用场。
  最后再扫了眼屋内,莫咏提起箱子,“咔哒”一声轻轻带上门。侧身,然后愣在原地:楼道的灯早已熄灭,一片昏暗之中,走道尽头却有一点星星火光在闪烁,依稀可见袅袅蓝烟。
  “你要走了吗?”清冷的嗓音响起,熟悉的人影走近前来,带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我送你吧。”他说,很平静地。
  莫咏怔怔地看着他,看他熄了指间的烟,看他弯下腰,去提她手上的箱子。手指相触瞬间,“咣当”,箱子掉在了地上,她抱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说,声音哽住了,一阵疼痛在胸口连珠爆发。不要,她不要许绍羽这么平静的样子,她不要许绍羽这么温柔地待她,她好怕,怕他被她伤得再也无法痊愈——那是要怎样的压抑才能做到的平静和温柔呀!
  “我不走了,我留下来,我会听你的话,去美国,去那间医院。”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
  许绍羽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你知道的呀,”他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又补充,“我想也是,你应该知道了。”
  最近还好吧?不过,看绍羽竟舍得管一下公司在那边的事务,看来你是死不了了的……不好意思,划破了信纸,因为小敏刚刚在拧我。没错没错,我又回去了,不过可不是去玩。好不容易绍羽大发慈悲肯回来帮我们了,傻瓜才不抓紧机会压榨他呢。让我圆了多年的梦(光明正大地欺负绍羽),你是一大功臣呀,所以放心,医疗费包在公司身上了。不过我想那也是绍羽这么投入工作的原因,他还是不愿意动用他妈妈的遗产呢。
  住在绍羽以前的房间房东最近问起你们,我告诉他说你们出国度蜜月去了,他一脸很震惊的样子。我晕,你们是怎么好上的,在房东眼皮底下互送秋波这么长时间,竟然没被发现,佩服佩服。不过,我拜托你上一下网好不好。医院里不能使用手机我可以谅解,但出来上一下网收个E-mail总不至于不行吧?害我竟要给你写信,你不知道我几百年没摸笔了吗?以前绍羽不肯装电话让我吃尽了苦头,现在你更过分!我上辈子肯定是欠了你们一屁股债。最后一件事,小敏的全名到底是什么?店里的美眉都慑于她的淫威,不肯告诉我。
  莫咏懒懒地把信纸摊在脸上,挡住刚移进这片草的第一缕阳光。远处护士不知在呼唤着哪个病人,不过可不关她的事,反正不是她,她今天可是报备过了的。
  天气真好,微风熏人,阳光也暖洋洋的,她有点昏昏欲睡了。耳边突然听见有人轻轻踏上草坪,她心念一动,在来人未说话前懒懒出声:“本人于×年×月×日下午四时长眠于此,请勿打扰。”
  “我知道,”那人轻笑,“我只是送礼物来了。”
  莫咏移开信纸,一只肥嘟嘟的鸽子跃入眼帘——真的是那种让她一看到就想抓来下酒的肥鸽——还有捧着鸽子的,一点都不肥的男子。
  她笑,朝他伸出双手,就如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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