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么多年来,他体内的人性总是让他无法见死不救;偏偏他救的人越多,他对死亡就越漠然。如同此次行经中原一处密林时,意外遭到盗匪袭击,他手刃数十人,连眼都不曾眨一下。
拓跋司功一忖及此,胸口闪过一阵拧痛,但他依然面无表情,像是冷眼旁观着体内人性与魔性的交战。
这样的分裂,还要持续到下一代吗?
他不想娶妻,因为不希望体内魔性之血再传给下一代。
但是,他却也不能无后。因为他的母亲为了保住魔族血脉,用她的命对部落长老下了死亡血咒,若是他此生无后,部落长老就会以死柬逼他娶妻。
于是,在两名部落长老以死要求他成亲之后,他不得已让人占卜出妻子该有的生辰八字,让长老们四处寻找妻子。
偏偏宋隐儿正是其中之一。
拓跋司功猛捶了下胸口,希望能抑制里头的疼痛。
担心什么呢?宋隐儿也不过就是个寻常女子罢了,他身为拓跋族长,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不可得?
不,她和其他子女不同,她是真的关心他。
锵锵……
远处传来二更的锣声,拓跋司功感到一股睡意正渐渐袭上眼皮。
他闭上双眼,体内魔性乘机化成一道黑雾缓缓从体内散出,蠢蠢欲动着想包围他的全身。
「走开!」拓跋司功抡拳击向右桌,用疼痛来让自己清醒。
黑雾并未散去,只是成为一圈淡淡的灰色包围着他的周身,他衣襟下的香囊香味则在瞬间变得清淡地几不可闻。
拓跋司功掐紧大腿,知道自己的意识正处于一种即将被击败的状态之中。
在中原救了那个小男子之后,他耗去太多能量,已经越来越身不由己。精神状况良好的时候,他可以无视于体内魔性的叫嚣;只是,一旦他身体过于疲惫,或是行经阴气太重的地方,他便无法控制自己。
幸好,他还有宋隐儿,她还能提醒着他身为人的喜怒哀乐。
他喜欢她大声回嘴的样子,喜欢她足以和他抗衡的精神,她是他体内的魔性想占有的美好能量,也是他的人性想拥抱的女子。
「首领。」宋伦站在门外唤道。
「有话快说。」拓跋司功板着脸回道。
「埋伏在宋家的探子传来消息,宋姑娘趁着夜黑带着她娘逃走了。」宋伦说道。
她竟敢再次逃走!
拓跋司功脸色一沉,铁造容颜像覆上一层寒冰。
他还以为她已经知道她是他的人了,即使他心里正为了她而天人交战,但她就是不该逃离他!
拓跋司功的眼瞳颜色转浓,深得就像是夜里野兽的眼才会出现的利光。
他何必天人交战?他管那么多做什么?他要得到她,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第四章】
冷风如刀,寒夜逼人,长长狭路上就只听见一辆无顶驴车压过冷硬泥土的咿轧车轮声。
「娘,你坐好了,我催这驴子跑快一些。」宋隐儿回头对娘说道,拉起斗篷盖住覆满雪花的脸庞。
「驴子怎么快得起来呢……」秦秋莲牙齿打着颤,整个人缩在斗篷里。
「没办法啊,我一来不会骑马,二来家里就只有这头驴子没被栓着。你忍忍,我们一会儿就能到津口搭船了。」宋隐儿看着娘的苍白脸色,把脚下炭盆推得离娘近一些之后,她跳下驴车,拉起驴子,领着塔大步往前走。
要命的冷啊!把她所有的家当,五件棉衣、两双鞋全都套在身上,偏偏冷意还是像针一样地从她脚底刺进身体里。
她若是不趁现在逃走,几天后拓跋司功上门要人,她可就插翅难飞了。
今儿个一早,当拓跋司功的聘礼抵达家门时,她爹笑到连眼睛都没法子睁开,巴不得立刻把她拎到对方家里。
别说她爹,就连她看到那一整箱的金银财宝,及那一车近来因为疾疫而价比黄金的药材「大黄」之后,她都想臭骂拓跋司功,干么把那么好的东西全给她爹,留些给她难道不成吗?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拓跋司功离开后,她当下便跟她爹要了娘的药方,说他若是不给,她宁愿一死也不愿出嫁。
这回,她爹乖乖给了药单。
而她师傅郭陀不但塞了银两给她,更为了帮助她逃走,还以办宴庆贺为名,把家里的仆役全指使到没空;一桌含了大量烈酒的料理,让她爹和异母哥哥们醉倒在宴厅里,她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带着她娘逃出来。
好累……在灶房里忙了一天的宋隐儿打了个哈欠,脚步酿跄了下,驴子也在此时停了下来。
宋隐儿和驴子面面相觑。
「驴大哥,你帮个忙吧!再走上几个时辰,你想吃什么样的粮草,我全都给你弄来;只要能在天亮赶到津口,搭上往南的第一艘渡船,你就是我宋隐儿的大恩人,我日后绝不叫你干活,还把你当成我家老爷伺候……」宋隐儿陪着笑脸说道。
驴子定定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隐儿,娘好冷……」秦秋莲牙齿打颤地说道。
宋隐儿回头一看,娘已经冷到缩成一团,连忙脱下身上的薄棉袄给娘盖上。
「娘,你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我们回家,好不好?」秦秋莲问道。
宋隐儿心一痛,眼眶一热,手掌紧握成拳。
「娘,我一回去就得嫁到西夏,当那男人的三妻四妾,一辈子都要和别的女人争宠,一辈子都要看他的脸色过日子。」她大声地说道,即便心头因为想起他那对深眸而猛然一窒,但她告诉自己不能回头了……
靠男人不如靠她自己!
况且,就是因为在意他,所以才更加不想看他左拥右抱啊!
「那也没什么不好……娘跟了你爹之后,至少吃穿不愁,心疾旧病也有人医治……」秦秋莲小声地说道。
「可你只能看着爹的脸色过日子!他打你、骂你,你为了有口饭吃,也都只能忍!」宋隐儿忿忿地擦去泪水,全身气得不住发抖。「我有一身好厨艺,我能养活自己和你,为何一定要仰赖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可娘现在好冷……」秦秋莲把脸埋在手掌里,细细地哭出声来。
宋隐儿再脱下一件衣服,披在娘的肩膀上后,她走到驴子边,拉起驴子上的缰绳,大步往前走。
她全身覆上一层冰,阵阵寒意让她牙齿拼命打颤,却也让她的脑子更加清醒。
拓跋司功现下在乎她,但是一年后、两年后呢?她在灶房里听过太多薄幸的故事,她怎么敢相信男人?
知道她逃走,他会很生气吧!
宋隐儿咬住唇,不许自己再想。
只是,前方树林突然传来哒哒马蹄声,一匹黑色骏马狂风般地朝着她直扑而来。
宋隐儿抬头一看,顿时吓到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定定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拓跋司功带着狂兽般的眼神朝着她逼近。
他想杀死她!
宋隐儿见黑马没有任何停势,她脸色惨白地蒙住脸,等待着马蹄践踏过她。
秦秋莲见到这一幕,惊呼一声,竟先昏厥了过去。
「你以为你能逃到哪儿?」拓跋司功在宋隐儿身边一跃,跳下黑马,一把扯过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拉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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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婚八百年 上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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