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兔子回归树洞,就没什么好担心。
他说,你要陪我吗?这里有很多罂粟花,我昨天也种下一朵罂粟花,因为钢琴上的玫瑰全枯了,显出那朵罂粟花。
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罂粟花吗?
为什么?
法医报告里,说她母亲死于酒精中毒和药物滥用,其中有来自罂粟的毒物。
植物有什么罪?有罪的,从来是人类的行为。
她不会抱恨,不会怨。她品酒,在美丽的日子,到帕帕维尔湖摘罂粟花。她的拿手点心是柠檬罂粟籽咸派。他说他吃过,在蓝络里,在他遇见她的那一个美丽的日子。
他想,不要只是那一天,希望每一天都是美丽的日子,可以吃她做的柠檬罂粟籽咸派。
她拿出她野餐篮里的点心,正是他想吃的。他惊讶地问怎么有?她说,因为你绑了一个希望得预言瓶,预言实现了。
虽然她不信任婚姻,她要喜欢人,也选一个已婚人,那人在她不信任的人类关系里,示范了爱的美好,她深感不可思议且安全。她为什么喜欢蓝获?她不想像母亲一样,太过渴望而绝望,假使是蓝获,她一定不会渴望他来爱她,她一定不会妄想她不信任的婚姻。换个人,就不是这么回事了。她看着和她一起坐在苹果树不吃着咸派的他,眸底泪光隐涌。她是不是矛盾病态?她是不是该永远一个人?
他说,霏霏,你嫁给我吧,我无法做到百分之两百的忠诚,我在路上看到漂亮女人,会多看一眼,我没有经营美满婚姻的经验,霏霏,我很你在一起很快乐、自在,我不爱注重穿着仪容,我喜欢光着身子在家滚露台胜过穿着华丽衣物在伸展台上走,我是个这样的男人,你嫁给我吧……她在他的声音里哭了,投入他的怀抱。他吻她,她说:“汤舍,你如果是这样的男人,想旅行,就去图尼埃法尔--”
他们结了婚,互许彼此。
哈雷路亚。
新婚夜,他们听着歌,在他重新设计装潢的她的房子,花园跳来一只兔子,一只看起来穿了裤子的兔子。他说是归,归回来了,回来庆祝他们结婚。归回来了!
归回来了!
她说,它不是,它是男生,不是女生。他说,归是男生啊。她说,是女生。他们争论不休,在新婚夜,最后,以热吻和拥抱化解争论。不管是男是女,他们一男一女结合,如此完满,每一次做爱都是天人合一,极乐至喜。
喜兔--日京子说的--到底是不是归?它的外观是,但它吃全素,不对啤酒火腿感兴趣,有时却流露出对主人的熟稔。好吧,不管是不是归,他还是为它命名归,归宁得归,因为她嫁给他了。
吃素的归特别爱食花,他便跟妻子商量,别种毒花。妻子于是没种罂粟花,但认真说来,罂粟花不算毒花,人类的行为比较毒。喷了农药剧毒的花,才叫毒花。
在这些美丽的日子里,汤舍没想太多花园的花问题。他的生活比花美,妻子为他生了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儿,他尝到育儿假的喜悦。他对妻子说,女儿像你,我爱你们一样多。她说想我不好,我不是一个快乐的女儿,像你比较好。他抱住妻子,轻轻细细地直吻她产后疲倦的脸庞。
“霏霏,我会爱你多一点--”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妈咪,我们要走了吗?奶奶说她在楼下等我们,你快一点!”
莫霏揪回差点被记忆洪流卷走的思绪,正了正神,美眸眨瞅镜子里的自己,重新上眼影。
“妈咪--”女孩出去又进来,走到莫霏背后,趴抱她。“妈咪,你很漂亮、很漂亮了--”甜脆脆的嗓音说着,小手在她面前活泼挥舞。“妈咪、妈咪,不要抹这么久,要不,那些穿欢花短裤的叔叔们都想娶你,以后,我要叫一堆人爸爸,会把困扰……”
莫霏凝眄镜里的小脸蛋,放下眼影盒,回过身,抱着这个站着不过与她坐着齐高的女娃儿。“爱翔--”
汤爱翔,男人取的自私名字,她总是这么跟丈夫--前夫--说,女儿的名字是他用来暗示自己想飞,爱自由甚过爱婚姻的私欲名字。他总是笑着回应,是想“霏”,非常想,时时刻刻想“霏”。她打他油嘴滑舌,他就吻她,说她好甜,说她越来越会撒娇,说她好可爱,说他说爱她……“妈咪?”女儿眨着眼睛,歪歪头。“妈咪做白日梦……”咧咧红唇,取笑她发呆。
莫霏表情宠溺,轻轻捏捏女儿脸颊。“你有没有把早餐吃完?”她站起身,牵着女儿走出梳妆室。“没挑食吧?”
汤爱翔摇着头,笑眯眯的说:“吃完了,吃很干净呢,管家把餐车推走了。妈咪,这个旅店的餐点好好吃,我留一个草莓巧克力给你--“掏出裤裙口袋里的小纸团,她一角一角打开,秀气的眉头皱了皱。“烂掉了……”
那裹着白巧克力当衬衫,还有一个黑巧克力小蝴蝶领结的草莓人被她包成异性了……抬起无辜的眼神,她看着母亲。
莫霏笑了笑,悠缓蹲下来,捧着女儿拿着餐纸的手,吃掉草莓巧克力。“好吃!”她挑眉圆睁美眸,双手覆颊,发出惊叹。
汤爱翔开心地笑了起来,搂着母亲的脖子。
莫霏理理女儿的头发,调整好她马尾上的水蓝缎带,扳好她的身子,让她站正,看着她依然带笑的水亮大眼睛,静默一会儿,说:“爱翔,你想不想爸爸来你的入学参观日?”
汤爱翔迟疑了一下,没回答想不想,只道:“奶奶说爸爸活该,他不可以见爱翔。”
汤爱翔听过君特舅公说爸爸不乖的事,那时候,她好小好小,妈咪好忙好忙,爸爸好可恶好可恶,趁妈咪不在家、趁她在奶奶家,带着一个戴兔兔耳朵的阿姨回家玩,他们家已经有归了,还要什么兔兔阿姨?妈咪很生气,奶奶也很生气,大家都很生气,就把爸爸赶出去,要他像尤里西靳一样好久好久不能回家。
“只有我说要见爸爸,他才能见我。”汤爱翔插腰跺脚,好像她是女王。“妈咪,你要见爸爸吗?”她反问。
莫霏神色一柔,抱紧女儿。“妈咪好、有你就好了--”
“你还有奶奶啊,爷爷今天也会来。”汤爱翔拍拍母亲的背,一副小大人口吻。“妈咪乖,我们快迟到了。”
莫霏笑出声,站起,牵住这小小温暖的人儿,离开Segeln顶楼的豪华套房。
好久好久了,汤舍一回忆过往,会想灌醉自己。可他没资格醉,他的心情就像出走回来改吃素的归。他想醉,也不再喝醉。他成为工作狂,大量接案,他必须付妻子--前妻--大笔赡养费,直到他终老。痛苦吗?有一点。他如果不是这笔天文数字,他和她就完全没关系了,他不想这样,一点也不想。
他真是个卑微的失婚男人。
母亲说他自作自受,霏霏不信任婚姻,却愿意嫁给他,他该珍惜,霏霏全心信任他,他让她看到的画面太强烈。
那是孟千瑰的风格,不是他,为什么他们不明白,他是被设计的--那几天,他总在他投资的餐馆“空间”,吃饭喝酒;婚后,他很少外食,但那段期间,妻子出差,女儿被母亲接走,归被晾鱼干的欧阳晾晾--日京子借去当缪思,家里太冷清,他便和几个朋友天天聚餐,喝酒喝到尽兴也烂醉,他烂醉上了一辆车,车开很猛,像要载他进地狱,地狱里有他曾经交往过的时尚设计师孟千瑰,她啊他乱七八糟的梦中剥他衣服,仿佛他还在帮她走秀的后台情景……那真是地狱之梦,清醒后,他真的处境如进地狱。
妻子坚持离婚,他想他伤了她的心。那当下,他真的让她太伤心。
母亲说,你们分开吧,照霏霏的意思,霏霏是你的法律--父亲说,不用试图解决,放着就好。你所面临的艰难,以后都会是你的财富。
他签了字,一无所有。
他和妻子离婚,不,是妻子和他离婚后,他被赶出她的屋子是理所当然,回到他单身时住的公寓,离妻子太远,岩石区--巢的二楼事务所也是,那些地方让他很难以“偶遇”、“巧遇”的借口见妻子,索性搬到港区、可以鸟瞰零号码头尤里西斯街的办公大楼,他的办公室在三十一楼,也是他的家。他吃睡都在那儿就像尤里西斯在海上漂流。
一个不错的案子像浮木让他攀上。地点在他的妻子--前妻--曾居住的双层楼房隔壁。他有个借口可以接近她,她对他太狠心,苹果花屿的法律对他太狠心,一朵喷了农药剧毒的花插在他背上,并非他所愿。
他接了案子,没多久,开始在那片临海橄榄园建造橄榄树宫殿。他天天去监工,以为可以“偶然”看到妻子和女儿,并且与她们聊上两句,但一直到完工,他都没见到她们,一次也没有。
“是不是搬走了?”汤舍苦恼皱着眉头,手里玩着电视遥控器。七十二寸大荧幕播报着加汀岛新闻--帆船祭典盛大展开,苹果花屿酒商共襄盛举,赞助……无意识地切换着频道,汤舍人到了加汀岛,心依旧在苹果花屿。妻子为什么连搬家也不让他知道?她们不住尤里西斯街了吗?还是搬得离他更远,不在苹果花屿?
霏霏啊,霏霏--我有这么让你难以忍受吗?他知道,她们可以常常见到他,在电视上,他接受访问,写建筑史之城堡的故事发表在各大杂志专刊,这城堡的故事是他为女儿讲的,每一篇开头都是“我的小公主爱翔”,每一篇内容的城堡里都住着国王和皇后,附上大量相片解说对照,故事很生动,使得枯燥建筑史变有趣,大受各界人士喜爱,后来还集结出书,卖到缺货。他送了一套特别限量版有声书给女儿,遭到退回。他想,妻子是认为他在消费女儿。
真糟糕,越做越糟糕。莫非,真要他走一趟图尼埃法尔?
汤舍又转了几个频道,站起身。他还是的喝些酒。抓着遥控器,他走出视听间。他倒满是扶桑花纹饰雕刻的客厅吧台,取了一瓶苹果花蜜酒,要开瓶,才发现自己捏着遥控器。真是习惯难改!妻子老是笑他,什么都要遥控。
妻子哪知道,他的遥控器,早被她带走,让他无法遥控她回他身边。
汤舍放掉遥控器,开酒灌着喝了,一口就是三分之二瓶,他看看剩下的三分之一,好像有种“难舍的欲望”调酒是用苹果花蜜酒调的,想着,他把这旅店套房吧台提供的所有酒品,和苹果花蜜酒混在一起,喝光光。
莫霏有点头晕,她觉得自己醉了。加汀岛名饮--海神的复仇--果然不能小觑,她才喝了两杯,就走路轻飘飘,脚步踩不实,虚嘘浮浮,好像有人操纵着她的手脚,都快跳起舞来。
她的心情确实在跳舞,好久没这么轻松了。女儿不用她操心,小小年纪自己决定要念寄宿学校,今天的入学参观,小人儿开心地在海上操帆,笑得美丽小脸蛋骄傲又得意。女儿很喜欢帆船,说是海上飞翔,爱翔喔!爷爷很放心,称赞宝贝孙女独立早,奶奶是学校董事,更无须担心,他们要她安心回苹果花屿工作。今晚,女儿就交给他们,培养祖孙感情。
莫霏拐进廊弯,双脚绊在一起,她轻声笑了,真的是喝醉了呢!她脱掉高跟鞋,唱起歌。“The baffled king composing hallelujah--Hallelujah--”
“霏霏!”一个声音响起。
莫霏顿了顿,柔夷抓紧高跟鞋,正要开房门。
“霏霏!”罗马式墙镜上闪过人影。
莫霏转身,对门冲出一个男人抱住她。她的高跟鞋咚咚落地,她推着男人。男人后退,抱着她后退,像在跳探戈。
“放开我!”莫霏娇喊。他身上--好浓的酒味!
“霏霏,你怎么会在这里?”汤舍搂紧怀里的女人,她越挣扎,他越搂紧。
“是梦吗?我捉到你了!霏霏、我的霏霏--”
“汤舍!放开我”莫霏认出男人了,早在他抱住她的瞬间,她就知道是他,不,更早,是她恍恍听到他唤她时,她以为自己醉的幻听。
“霏霏,你喝酒了?”一个醉鬼质问她。
“你管我!”她捶他的胸膛,捶不开贴粘。
汤舍实在太兴奋了。这如果是梦,觉对是他离婚以来最美的梦!感谢加汀岛!
感谢花神主人找他来设计!感谢苹果花蜜酒、啤酒、威士忌、苦艾酒、伏特加……感谢--哈雷路亚。
他得把握,别让梦醒。他狠狠地缠吻怀里的美人,她还想逃,结果两人跌在一起,摔进门里。
“喔!霏霏、霏霏……你痛不痛?”汤舍拥着怀里的宝贝。
莫霏压在汤舍身上,没摔疼,可她听见很大的碰击声,不由得担心起他的头撞到玄关桌狮脚。她想起身,他不让,手臂牢箍着她。
“霏霏……”他翻身,将她罩住,俯首吻她的嘴。
“汤舍--”
“是,是我,霏霏,是我,我好想你,你不想我吗?霏霏……”他吻她的唇,吻她的鼻,吻她慢慢沁湿的眼。“你去哪儿了?我在你隔壁的橄榄园盖宫殿,怎么也看不到你,你去哪儿了?我亲爱的霏霏--”。
犹若吟诗,他的嗓音充满深情。
......
哈雷路亚。
他要旅店用妻子每听必脱鞋的歌曲,作他的起床号。醒来却不是音响系统启动,是他美好的梦结束。
汤舍坐在Soge豪华套房的国王大床中央,有些遗憾这大床没有一个皇后,同时有些庆幸自己单独坐在这儿。那一年他同样喝醉醒来,同样梦见妻子,结果惨烈难堪。
他跳下床,发现自己一丝不挂,穿上晨衣,走寻一趟,没有任何他脱下乱丢的衣物,可能是旅店管家、服务员收去送洗,地板上干净得看不出一根掉落的毛发。
那么,就真只是梦吗?
他记得他和妻子先是在玄关,然后在浴室、在床上,还有窗台的软榻。大掌摸着一尘不染的铺垫,汤舍在不愿意只是梦一场,但是又何奈?他现在连妻子在哪儿也不知道。叹了一口气,通信系统响起,他退离窗台,回床畔,按了免持听筒。
旅店老板询问他昨晚没事吧?他们相约海滩酒吧谈工程事,他没到。他说他在房里喝醉了。老板问他需不需要解宿醉的药,要不要旅店驻医上楼?他说不用,他马上下楼和他吃早餐。
继续待在这个让他做春梦、醒来望不见妻子的房间,他只会被心上黑洞般的空幽感觉吞噬。
汤舍梳洗更衣之后,走出房门,不禁看了一眼对门,那门开着,好几个清洁人员在里面,显然住宿之人已退房。他撇开视线,去搭电梯,直下一楼,没被其他楼层叫停打断。开门时才擦撞一抹要上楼的人影。
“抱歉--”两相同声,四眼对看。
“爸!”汤舍叫出。“你怎么在这里?”
汤莱惊讶挑眉,退离电梯,儿子跟了出来。
“你不是在哪个鸟不生蛋的孤岛写文章?”汤舍说,他的父亲现在是旅行作家,这也是汤莱多重身份最具明显指标的一个职称。
汤莱长指点点额际,思吟地说:“你呢?你啊这里做什么?和情人幽会度假?”
“我来工作。”汤舍回答得理直气壮。“旅店老板找我帮他重整这整幢建物,还要设计他姐姐的花店--”
“喔?”汤莱双手环胸,看着儿子。“旅店老板的姐姐是个美女吧?”
“已婚妇女!”汤舍强调,愠怒了。“我现在的生活就只有工作,我未来二十年的生活还是只有工作,我要一直付钱给那个我见不到的妻子和女儿--”
“是前妻。”汤莱提醒儿子。
汤舍不说话了,沉着脸,表情难看。
汤莱指指中庭花园,示意汤舍和他一起走近。汤舍下意识跟着父亲,像个乖儿子。踏下廊厅时,汤舍听见海浪声穿过花园传来,不过,一阵女孩的清朗笑声更近,比海浪近,他放眼循去。
就在流线的碎步道上,一个穿焦糖色灯笼裤、桃红T恤的女孩不知看到花丛里什么趣事,格格笑个不停。
“你母亲还在楼上餐厅,我正要上去催她,你看着办。”汤莱声线压得低低的,在儿子耳边沉语。
汤舍若有似无地点头,眼睛离不开女孩,双脚迈了过去。
汤爱翔觉得花叶上的瓢虫好有趣,偷偷摸摸不知道在干么?她轻轻用手指一碰,它居然翻到像乌龟!
“呵呵呵呵……”
“爱翔--”一个叫声在她正开心的此刻,打扰了她。
汤爱翔分神转头,眼睛一望。汤舍加快了步伐,来到女儿面前。
“爱翔!”他几乎要哭了,好似寻女万里的痴父。
汤爱翔仰着脸,对往高大的男人,一开始没什么表情,后来微笑了,她嗓调波俏地发出。“爸爸,你怎么在这里?你在电视上看起来比较胖,在书里看起来比较瘦--”
“现在呢?”汤舍笑了,蹲低身躯,与女儿平视。
汤爱翔拍拍他丰厚的头发,说:“现在刚刚好。”
“刚刚好,不胖也不瘦?”汤舍笑着说,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她很漂亮,越来越像母亲,眼神灵动,活泼聪明。
“奶奶看到你在这里一定会很生气,她说你不能见我,这是法律规定--”
“妈咪呢?”汤舍打断女儿娇甜的声音。“你妈咪看到爸爸在这里会不会很生气?”
汤爱翔沉了一下,垂眸像在看自己的鞋子,鞋尖打拍子似地点两次,才又看着父亲,说:“妈咪没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妈咪你偷偷来见我。”
“没来--”真只是梦……汤舍怅然若失,却仍有一半满足安慰,视线聚回女儿脸上,他又问:“爱翔,你和你妈咪不住尤里西斯街,你们搬家了吗?”
汤爱翔歪头一愣。“妈咪回去住了啊。”她说:“妈咪被伟特大舅公叫去祭家海岛工作,我就去那边念白家学苑,妈咪现在调回苹果花屿,我换来这边念寄宿学校--”
“你要在这边念寄宿学校?”汤舍吃惊地问。“你一个人?”毕竟女儿在他看来还太小。永远嫩生生,需要呵护。
汤爱翔倒是一副胸有成竹。“嗯,我告诉你喔,爸爸--”顿住语气,她又看鞋,点了点脚尖,抬眸睨父亲。“这种事不可以让你知道,但我偷偷告诉你,我要念奶奶的学校,我们学校都是女生,可是他们让女生划船、骑马,还有射箭和攀岩喔!我喜欢帆船,我昨天出海了,自己驾小帆船呢!奶奶说我大一点,要换大船给我,我最喜欢帆船了!”说到最后,脸庞一片辉灿,是真的开心至极。
汤舍神色韦柔,不再那么担忧。“爱翔,你喜欢帆船啊?比喜欢爸爸还喜欢吗?”
“比喜欢爸爸还喜欢。”汤爱翔直言。
汤舍一脸受伤,苦笑。“比喜欢爸爸还喜欢啊……”
“你别难过嘛。”汤爱翔拍拍父亲的肩膀,补道:“妈咪喜欢你就好了呀!”
汤舍眸光一亮。“你妈咪跟你说喜欢爸爸?”
汤爱翔摇头。汤舍脸又垮下。小女儿逗要父亲似地接着道:“生气又不是讨厌。妈咪也没说过讨厌你呀,她让我看你上电视,可是,爸爸,你如果是讲帆船的故事,我一定会喜欢,城堡真的很无聊,我不想要那一套,你还说“我的小公主爱翔”,害我好丢脸,我在白家学苑的同学都笑我……”
所以,不是妻子把他的作品退还!
汤舍弯咧唇角,俊颜笑开 。“对不起,爱翔,爸爸不知道你不喜欢--”
汤爱翔一听,怕父亲又受伤,于是说:“爸爸,你的嗓音不要放在机器里,比较好听。”
汤舍颔首。“谢谢。”最后一问:“爱翔,你呢?你看见爸爸在这里,会不会像奶奶或妈咪那样生气?”
汤爱翔眼波一溜,说:“你刚刚打扰到我愉快的自然观察--”
汤舍哈哈笑,起身,牵起女儿的双手。“爱翔,你长大了,转一圈让爸爸看仔细。”勾提女儿的指尖,让女儿像跳舞地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笑声被海浪淹没。
汤舍以为自己是喜悦地回到苹果花屿。他完成加汀岛的任务,一归返,便直奔尤里西斯街,虽已是过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但他欲将那日美梦实现。他要拥抱妻子,和她做爱,她是他永远难舍的欲望。
他飞车到了那幢有美丽花园的双层楼房前,一下子驾驶座,屋门里走出他思念的人儿,她行过花园,挺着微凸的肚子,看见了他。他们都僵住了,隔着白栅,相视。
她提高公事包,掩着肚子,仿佛不想让他看见。
他心一震,像人说的刀割。“你再婚了?”割破心头,声音就自那淌血的缝冒出来。难怪女儿说她没去,她再婚,自有生活要过。他头一回,没说第二句话,上车,离开了。
莫霏美颜一顿,转身,进屋去。她内心激动,靠着门板颤抖,她该说什么?这孩子是那一夜怀上的,她想生,即便他们没了婚姻关系,苹果花屿没规定未婚不能生子。他没有权利管她,就算她再婚!他定好!最好不要再来!
汤舍跑到蓝络法研中心,在蓝获得办公室大肆发泄。
“怎么可以?”这简直令他难以接受,他看着坐在办公室那头的蓝获,问:“她怎么可以再婚?霏霏怎么可以再婚?她是我的妻子!”
蓝获眼皮都不掀一下,只道:“她是你的前妻--“
“我要告她通奸。”汤舍大概疯了。
蓝获放下办公的钢笔,站起来,转动一下办公椅。“你们已经离婚--你大概忘了你们当初为什么离婚--”
“那是误会。我被设计利用!”汤舍是真的气急败坏。“她呢?她怀孕,肚子已经这么大了!”比手画脚做动作。
“又如何?”蓝获一针见血地说:“汤舍,你和莫霏离婚了,你们各过各的生活,你娶她嫁,两不相干。记住,你无权了。别再胡闹,赶快回去工作--”
“我干么回去工作赚钱让她用我付的赡养费和那个浑蛋过好生活!”一口闷气难消,他槌胸顿足,像头愤怒公狮,拱起肩,双掌按着办公桌边缘,眼神恶狠狠。
“你不帮我,我找君特舅舅,我要告那个弄大她肚子的浑蛋--”
“你看到那个浑蛋了?”蓝获坐回办公椅,抬眼一问。“你想打莫霏一顿吗?”
怎舍得?汤舍一愣,呆了许久。
“你气得像要杀了她一样,很难看。”蓝获重拾钢笔,继续书写文件资料。
汤舍回神,徐徐转身,和来时的风风火火不一样,默默提起行李离开。
晚间,他重返她的屋前,带着一张字迹工整的经咒,他亲手用毛笔抄写的。这次,他按了门铃,不出声。她在对讲机感觉不到人,就出来查看,一个人出来,没有那个浑蛋在她身边。她站在门厅,看见是他,似乎迟疑了一下。
他便喊她的名。“霏霏,呃,有东西要给你,拜托--”
她走了下来,到白栅门前,像早上那样与他相望,但她没再遮掩肚子,手伸向门锁。
他摇头,说他不进去,法律规定他不能出现在这儿,他能这样站着就好了。他拉起她的手,像多年前那样,把一个图筒交给她。
“我可以吻你吗?”他忽然问。
她没回答,他的嘴已经啄了她的唇一下。然后,一句“再见”传扬在船艇汽笛回鸣的夜空中。
那是莫霏对那一夜最后最后的印象。
她再也没见到汤舍,媒体上没有,路上偶遇更不会有。
她生产时,才从蓝君特口中得知他去了图尼埃法尔。坐月子期间,她天天掉泪,日京子说她得了产后抑郁症,她将儿子取名“莫晴空”,真不理想。
她问蓝君特,他会不会死?蓝君特说,会先审判,如果他被抓到的话,得由国际军团押解,送到罗布林瑞斯审判,再交回图尼埃法尔吊死。
于是,她决定,她要成为义务的战俘人权律师。
几年过去,未见他在法庭受审。她相信,他不会被抓,更不会死,他会回来,因为这儿有他永远难舍的欲望。
考拉瓦利经常说,应向任何一个女人鞠躬,不管她是小姑娘,妙龄女郎,或者太婆,也不管她是美是丑、是善是恶。绝不可以欺骗女人,对她说不义之言,对她行不义之事;亦绝不可以打她。所有这些行为都会阻止人们修成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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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欲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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