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你 第七章

  
  她是他的宝贝的钻石,她为他闪闪发光,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哎呀,会计好难,好复杂。”她趴在床上,看没两行就叫。
  “很难吗?”他正在书桌边念他的工程数学,走过来坐在床沿,拿起她的中级会计学翻了翻,笑说:“都是加加减减的小学生算术,比起我们的高等微积分、工程数学,只是小case。”
  “厚,看不起会计喔,你自己来念念看。算了,你都大四了,也没机会修会计了。”她抓回课本,又摊在床上看起来。
  “小薇,我决定考商学研究所。”
  “什么?你不是在准备你们电机所吗?”趴着看书的她坐起身。
  “商研有乙组,就是给我们工科考的。”
  “喂,毕联会会长!”她喊了他这学年的新头衔,仍当他在开玩笑。
  “现在都十月了,你要忙活动,要约会,准备考商研怎么来得及?”
  “我修过经济学,再去补习班补一补。”
  “你修的是那种给工科念的简单经济学,程度不够啦。”
  “考上了,明年就跟你一起在管理学院,陪你到毕业。”
  他不管是否有空准备考试的问题,他只有想跟她在一起的决心。
  “你为了我,打算转行?”她的大眼闪动着水亮的光芒。
  “是的。”
  “然后毕业后你也跟我回南部,我们一起工作,一起打拼?”
  “是的”
  “俊珩,我好爱你喔。”
  她双手圈上他的脖子,仰起脸蛋,朝他展露最美的笑靥。
  他低头吻她,探寻到她软嫩的小舌,细细品尝她的甜蜜,越是深吻,越是如痴如狂,气息也变得浊重了。
  他几乎每天来她的住处,但他向来只敢在客厅和她拥抱亲吻,或是坐到她书桌前看书,他极力克制自己,不要不要千万不要靠近那张有圆顶梦幻粉红纱帐的席梦思睡床。
  但今天,年轻男孩的欲望控制不住了,睡床柔软,人儿更柔软,他和她吻到全身发热战傈,互拥倒在床上,他随即翻身紧紧压住了她。
  热吻从脸颊滑到了耳边,他朝她吹了一口气,她咯咯笑着,他的手也从她上衣下摆探伸进去,大胆而热切地揉抚那每次拥抱就让他血脉贲张的浑圆。
  “俊珩,我爱你。”她低喃着,声音变得缥缈了。
  “小薇,我爱你,好爱好爱你。”他吻着她的耳垂,柔情低语。
  若亲吻和做爱就是爱情,那世上也不会有分手这回事了。
  年轻的他们,贪恋着毕此的青春肉体,因着更多的亲密接触,他们以为这样就是更爱对方,并且以各自的认知继续“相爱”。
  “俊珩,我要迟到了,你赶快来载我!”
  他飞车赶过去,却忘了其实她直接搭计程车到学校还比较快。
  “俊珩,灯泡坏了,你过来帮我换。”
  晚上十一点,他推开明天要考试的书本,从家里赶去,旋下灯泡,再转上一个新的,很简单的一个动作。
  “俊珩,你怎么去那么久?我都饿死了,啊,鱼排饭?前天吃过了呀,我不吃。”
  他汗流浃背,好不容易排队买到了便当,她却不吃,他只得再出门,绞尽脑汁,大街小巷寻找让她保持苗条身材又能吃饱的食物。
  他甘愿。他像呵护一株蔷薇,用心照顾她,将她养在他的温室里。
  “俊珩,你好厉害!考上了!你考上了!万岁!”她蹦蹦跳跳,开心大叫,当着众人面前就抱住他。
  再多的辛苦都值得了,为她跑腿,为她读书,为她做什么都好,他爱她,他要当她最完美的情人,更要她持续为他绽放最亮丽的笑容。
  “俊珩,我要去听多明戈的演唱会,可是票好难买喔。”
  “我去排队!”
  他义无反顾,开放买票前两天就准备折叠椅、报纸、扑克牌。和另外两个男生占到最前面的位子。
  “你怎么买四张票?”她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看到了他热烈欢喜的脸孔,笑说:“另外两张拿来当黄牛票卖呀。”
  “一个人可以买四张,两张我们的,这两张是张慧慧和她室友托我买的。”
  “拿去退!”她变了脸色,挥手打掉他手里辛辛苦苦熬了两夜买来的票,没有好口气地说:“她不会自己去买吗?”
  “她也有过来排队,昨天下午她来排,让我去上课。”
  “你的意思是说,我没帮你去排队,你很不爽吗?”
  她走进浴室,碰地一声用力关起门,震掉了他的满腔热情。
  头一次,他强烈感受到她的骄纵任性。
  他将张慧慧的票和同学交换,避免座位连在一起的尴尬,但她还是看到了坐在另一排的张慧慧,立即垮了脸不再说话;音乐会开始,灯光聚焦舞台,观众席一片黑暗,他悄悄地伸过手,才碰到她手背,她随即挪开,还刻意将身体往旁边靠去,不跟他并肩相偎一起。
  结束后,观众鱼贯出场,她不让他牵手,头也不回地走入散场的人潮里,他想追过去,她又钻又跑的速度更快。
  这是他所深爱的女朋友?他去大楼找她,她不肯开门。
  “活动部庆祝你考上研究所,竟然没找我?”过两天,她找上了他。
  “你不是说要准备期中考,还有分组实习报告,你很忙?”他压抑着声音说:“忙到没空跟我见面。”
  “那你至少告诉我他们帮你庆祝,我也是活动部的。”
  “你今年都在忙系学会,活动部都不去了,新进来的学弟妹又不认识,没去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你把我当作是见不得人的女朋友吗?你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好能再给你多把几个学妹!”
  “你怎么能这样说!你还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吗?”
  她是未经琢磨的钻石,处处是锐利的棱角,极易划伤他人却不自觉。
  他们开始为一点鸡毛蒜皮小事吵架,他不愿彼此关系变得如此紧张,仍尽量顺从她,讨她的欢心。
  她叫他过来听会计系杰出校友的演讲,他原是答应了,后来又跟她道歉,因为那天早就安排举行毕联会干部会议,他是会长,当然得主持会议,规划好最后一次重大活动——毕业舞会。
  他从活动中心出来,仍和张慧慧以及几个干部讨论事情,一抬眼就看到她咬着唇瓣,神情悒郁地等着他。
  他匆匆向伙伴们道别,骑了摩托车载她回去,来到大楼楼下。
  “对不起,今天会议我不能缺席。”他再度道歉。
  “张慧慧拱你出来当毕联会会长,你就听她的话,当得很愉快哦?”
  她劈头就丢给他一串酸溜溜的话。
  “那时没人要出来竞选啊,大家串联起来,一致投票给我,我也推不掉。”他继续耐心解释:“况且我读了商研,多个社团领导人的经历,对以后进大公司总是有用的。”
  “你倒好,以前张慧慧找你当活动部长,现在你也找她当干部!”
  “会出来做事的就这些人,我不找她,要找谁?我也有找其他女生,你不要这么小心眼好不好?”
  “我小心眼?好啊,你去啊,去啊!去找张慧慧!”她用力扔下安全帽,碰地砸落人行道上,滚了开去。
  “去就去!”不可理喻!他也生气了。
  他一再忍耐,一再退让,他们的爱情早已质变,就像涂着糖粉的气球,一戳就破。
  可毕竟,他还是爱着她的,一个星期不见她,他就紧张得发慌。
  他骑摩托车来到她住的大楼,却见她走在前面的人行道,垂着头,背着一个大书包,无精打采地往学校方向走去;既不招计程车,也没等公车,更没有他的摩托车接送。
  那落单的背影令他心疼,女孩子嘛,偶尔撒娇耍点脾气,他就让着点,她是他的公主,他不要她不开心。
  “小薇,上来。”他将摩托车骑到她身边。
  她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你再走下去,至少迟到十五分钟。”
  “你管我迟不迟到,教授又不点名。”她还是走她的。
  “安全帽给你。”他从坐垫下的置物箱拿出一顶安全帽。
  她停下脚步,一双大眼睛直视那顶崭新的粉红色安全帽,好一会儿才接过去,默默戴上。他帮她调整扣带,再轻轻拍了拍她头顶。
  她跨上机车后座,如往常抱紧了他的腰,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给你。你会来吧?”他递给她毕业舞会入场券,期待地问。
  “唔。”她没回答,拿了入场券,转身走向教室。
  他松口气。骄傲的她不愿先给他好脸色,他也就摸摸鼻子算了,但他知道,既然她接下入场券,就一定会来。
  舞会当天,他向大哥借来一套上班的正式西装,妈妈一早帮他结好领带,他整天不敢松开,还顶着大太阳,亲自跑去花店拿他订的花束,小心翼翼地捧回舞会会场,怕是店家忘了送,或是送的时候碰坏了。
  “这花献给谁?”张慧慧走了过来,笑问他。
  “送小薇的,最近……哎!想让她开心点。”一言难尽。
  “情侣吵架啦?”张慧慧笑着举起花束,左右看了一下。“玫瑰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九朵?想跟她长长久久?”
  “嘿。”他不好意思回答。
  “哈,她年纪还小,好好哄着她吧。”
  他藏好花束,吩咐志伟见机行事,好同学跟他拍胸脯保证没问题。
  舞会即将开始,还不见她来,他既着急又落寞,他赶紧跑去打电话,却是没人接听的噜噜声,或许她已经出门了。
  今晚的毕业舞会照例由校长夫妇和毕联会会长开舞,他暂且撇开等待的焦虑情绪,露出笑脸,等待司仪和校长说完了开场白,便由他邀请张慧慧一起开舞。
  灯光打在他们身上,大家不看老夫老妻的校长伉俪,而是那对有如金童玉女般的杰出毕业生。他一身笔挺西装,张慧慧一袭飘逸长裙,两手互牵, 缓缓踏着舞步,约莫过了一分钟,才有一对对男女走进舞池, 聚焦灯光也转为撒遍会场的七彩光影。
  他按捺住在会场中寻她的冲动,与张慧慧跳完一曲,音乐结束,在下首曲子尚未播放出来的空挡前,他听到了那声清亮娇脆的叫声。
  “盖俊珩!”
  他欣喜若狂,转过身子,就看到她穿着细肩带的银红色小礼服,有如仙女下凡一般向他走来,他露出笑容,赶紧迎了过去。
  她站定在他面前,仰起头,一双大大的黑瞳瞪住他,那里头没有欢喜,没有笑意,却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非得将他看到无地自容不可。
  他感到惊惶。志伟呢?志伟说看到她一出现就会拿花出来,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碰碰的重音快节奏响起,身边的人扭动身体跳了起来,他不管志伟了,正待邀请她跳舞,蓦地,她扬起右手,用力往他脸颊打了下去。
  强烈的音乐重音抹消了响亮的巴掌声,但他们身边的同学已察觉到她的暴力行为,一个个停下舞步,震惊地看着他们。
  他被她这个耳光打得措手不及,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站着,望看她那张拧住眉头的清丽脸蛋。
  “为什么不跟我开舞?”她的声音敲进了他耳朵里。
  脸上辣辣的,刺刺的,好似爬满了蚂蚁,不住地啃咬他的血肉,又像被针戳得千疮百孔,全身血液由伤口流出,一直流、一直流……
  她的力道很大,但不致于打出伤来,但他的确在流血,他的灵魂被狠狠撕裂,破了一个大洞,那种痛无法形容,几乎痛到宁可死去再也不愿醒来,可他却意识清楚地站在这里,承受着这难以承受的巨大痛苦。
  父母都没这样打过他,他这么爱她,为她做了那么多,只愿她好,只愿她开心,她却轻易一个巴掌抹煞了这一切。
  爱恨只是一线之隔,她的巴掌瞬间将他扬到了恨意那边。
  他傻,他笨,他是世界第一等的爱情大笨蛋!他竭尽所能,付出他所有的情意,但他得到了什么?一个让所有人看笑话的大耳光?
  他还是呆立着,就看她像只趾高气扬的孔雀,扬起微笑,转身离去。
  曾是甜美亮丽的笑容怎会变得如此可憎呢?
  重金属音乐持续撞击他的心脏,越来越多的同学停下舞步,往他这边看过来,志伟这时才捧着那一大束花出来,不解地看着仿佛时间静止、全部凝住不动的这一群人。
  他没看到那束花,也没看到身边的同学,他穿出人群,走出会场,将年轻的劲歌热舞抛到身后。
  明明是炽热的六月天,为何下起了冷雨?他仰看乌黑沉重的夜空,让雨丝淋上他仍然刺痛的脸庞,再用力扯掉束缚住他脖子的领带。
  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骑着摩托车胡冲乱跑,不知不觉骑上了山,山上的道路更黑,雨雾更重,他的心更冷,更冷了……
  好冷。
  她轻轻打个哆嗦,似醒未醒,朦胧之中,眼睛又酸又涩。
  过去,她爱他并没有他爱她的多,虽是她率先表白,但她只是被动地接受他源源不断涌来的情意;她从来就没有好好爱过他,自以为在谈恋爱,实则满足她被宠爱的虚荣心罢了。
  他以她为中心,她也以自己为中心,还要全世界以她为中心。
  “毕业舞会本来就是毕业生当主角,就算你是学长的女朋友,也轮不到你跟他开舞,你好歹让一下学姐嘛。”社团朋友这样说着。
  “小薇,你误会他了。”甚至张慧慧也出面说她:“你们之前吵架,他准备一束花跟你道歉。我跟他开舞又怎样?我们是毕业生代表啊,你一句话也不问,就这样对待他,实在太伤他的心了。”
  “你太不给学长面子了,当着这么多同学,还有校长、老师、教官面前给他一巴掌,你是存心让他难堪,你这样是爱他吗?”
  “他那么爱你,你伤害他了。这是你不对,你去跟他道歉。”
  所有认识他们的朋友都这样说,口径一致要她去道歉。
  说来说去,全是她的错?她承认,打人是她不好,可她手掌也很痛耶!她精心打扮,为的就是跟他开舞;他不找她,反倒先送张慧慧玫瑰花,再跟她开舞,将她冷落在一边让人看笑话,这口气教她怎吞得下去!
  既然他爱她,那他不会先过来解释他和张慧慧的关系,或是为之前的吵架跟她道歉吗?她何必拉下身段,弱了自己的气势!
  她等了等,却再也等不到总是主动找她、约她的他。
  好,他不来,有什么了不起,她那么漂亮,条件那么好,还怕找不到更好的男生吗?被她一巴掌就吓跑了,以后怎么当她老公呀。
  “盖俊珩商研所没去报到,当兵去了。”
  她当作没听到,没去报到是他自毁前途,不关她的事。
  事件过后,她成为全校女生的公敌,人人见了她就嘀咕,认识她的朋友也不愿跟她打招呼;但她无所谓,上了大三,追她的男生依然前仆后继,她约会了一个又一个,也甩掉了一个又一个,就这样一直玩到毕业。
  “盖俊珩考上电机所,他要回来了。”
  她似乎听到有人这么说着,她不动声色地查了榜单,果然看到他那独一无二的名字;这也是她最后一次知道他的动态。
  他回来念书又关她何事?她毕业了,大家各走各的,从此再也不会碰面,快乐玩四年的大学生活,再见啦。
  她回到高雄,进入父亲的兆荣工业,她人漂亮,能力又强,帮助父亲将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追她的男人条件更好了,有身份,有钱财,有房子,有跑车,到了差不多想结婚的年纪,她挑了又挑,最后在一个市议员的博士儿子和一个田侨仔小开之间徘徊不定。
  两个竞争者追求得很勤快,天天约吃饭。就在这时,公司发生财务危机,消息一曝光,再也没有男人找她,甚至没有一通询问安慰的电话。
  公司紧急会议里,曾经奉承她为大小姐的主管全部变脸,质疑她的执行能力和资格,逼她叫董事长出面,还扬言要罢工抗议。
  这是父亲的公司,她必须保住,不再是为了自己还能继续当大小姐,而是为了数以千计需要养家糊口的员工。
  她放下大小姐的身份,不断鞠躬,不断道歉,语气谦卑,低头恳求银行贷款,低头请求员工原谅,低头拜托大股东不要再卖股票……
  当她再抬起头时,她发现,她长大了。
  她之所以能过上养尊处优的顺遂生活,那是因为她有一个富爸爸,有一颗好脑袋,有一张美丽的脸孔。从小到大,父母爱,长辈疼,更有一群男生众星捧月奉她为公主,她要的,唾手可得,她视这一切为理所当然。
  当这一切消失时,她只剩下孤独却必须学会独立的自己。
  泪水溢出眼角,无声滚落,她醒了过来,欲拿手指擦掉泪痕。
  手一抬,身上盖着的一件外套滑了下去,她急忙拉起,这时才发现车子不再有行进间的引擎震动,已经停住。
  这是盖俊珩的外套啊,她吃惊地坐直身子,转头向左边看去。
  “你好像在做梦?”他一双眼定定地看她,不知看多久了。
  “喔,是是。”她左手抓住他的外套,右手好似睡醒抹脸般地抹了抹,不着痕迹地抹掉泪水,扯出笑容说:“我梦到以前公司的一个经理,他凶巴巴骂我,我就吓醒了。”
  “这位梦中的经理该不会是我的化身吧?”他淡淡地问。
  “没、没有……”虽然极有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她不敢说出来,忙望向车外。“这哪里?”
  “猫空。”
  “哇!十一点半了!”她看手表,更是吓了老大一跳。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手一推便打开车门,顺便放下那件烫手的外套,走到车外呼吸一口清凉的空气。
  “你还好吗?”他也立刻下车,快步走到她身边。
  山区幽暗,原是处处灯火辉煌的茶艺馆皆关门休息,只有几块地方还有亮光,旁边山路有车子驶过,大概是吃完年夜饭,上指南宫去拜拜。
  他占到了路边一处景观超好的停车弯,放眼看去,视野广阔,原是万家灯火的台北盆地,也不知是天气不好雾气太重,还是大多数人关灯离城回家过年,今晚的夜景一片晦暗,只看到孤伶伶的101大楼闪动着微弱的夜灯。她不觉有些失望,轻轻哎了一声。
  “你要不要紧?”身边的他又问,一张脸几乎快贴到她鼻子了。
  “啊!”她看到了他明显流露出来的担忧,立刻明白,她这一连串的举动一定让他以为她又发作了。
  “我很好,没有幽闭恐惧,我只是坐得骨头酸了,出来伸伸懒腰。”
  她一边说着,一边随意甩了甩手。
  “没事就好。”他点点头,若无其事地望向眼前的夜景。
  她乱七八糟地甩手,顺便偷瞧了格外沉默的他。
  心头热热的,即便他对她是同事的关照,她已经偷偷地满足了。
  “你离开兆荣后,都做些什么?”他忽然间说。
  “我几乎有大半年陷在忧郁状态……”她兀自偷偷感受与他相处的宁静气氛,一时之间将他当成谈话对象,话便说溜了嘴。
  他转过身,又以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定定地看她。
  “也不是啦!”她忙避开他询问的眼神。“可能之前太累,忙完以后就摊着不想动了,后来想想这样不行,就开始准备找工作,或是考公职,可是工作难找,考试又是每考必败,还好,后来考上了立星。”
  “还好。”他也如是说。
  真是还好!她到立星,他跳槽过来,缘分又将他们拉在一起,让她记起过去的一切;如果可以重来,她会放掉骄纵刁蛮,放掉无理取闹,不再以幼稚的方式向他索爱,而是好好珍惜他对她的疼爱——
  好后悔,她好后悔就这样放掉了那么疼她的他。是的,她终于愿意承认,她好后悔好后悔好后悔离开了他!
  后悔无益,她能做的,就是抹捧心痛的眼泪,正视自己的错误。
  过年就要除旧布新。今夜,天时,地利,人和,正是老天爷给她一个彻底放下过去的机会。
  她鼓起勇气,正提上一口气准备开口,心脏却怦怦猛烈跳个不停,撞得她差点站立不稳,顿时将她的一鼓作气个给打回体内。
  事到临头,她不能退缩,纵使再怎么害怕,也得诚实面对他。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你怎么了?”他走近她,紧张地问她:“哪边不舒服?”
  “对不起。对对对……对不起,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到底发生什么事?慢慢说啊。”他按住她的肩头,神情焦急。
  “对不起,毕业舞会,我我我……”
  原来是这件事!刚才他转过无数念头,可能是她删掉了重要档案,或是骂跑了哪一个客户,还是她根本就是商业间谍,偷走公司机密……
  最遭的情况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她是为了毕业舞会的事跟他道歉。
  “对不起,我我我脾气很坏,刁蛮不讲理,我我……”
  她结结巴巴的,眼泪也啪啦啪啦掉个不停,落到脸颊,落到衣服,落到地面,应该是无声的,但他却听到了重重敲击他心坎的声音。
  若早几年想到这事,他仍会愤概,也会升起恨意,但岁月流逝,恨意慢慢沉淀下来,凝结成心底的一块化石,渐渐地,他也没什么感觉了。
  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学业和工作的压力接踵而来,年少轻狂的初恋已不复记忆。
  他从来不期望她的道歉,舞会那夜,他的心就死了;可此刻她突如其来的道歉却让他的心变得有点不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活动。
  心底始终紧紧塞住的那块化石松开了,崩解了,不见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他逸出了淡淡的笑容。
  “做错了,就该认错,不然,堵堵的,心里难过。”她声音哽咽,说着便拿右手拳头往心口敲了敲,那模样真像是小孩加强语气的动作。
  “别再想了。”他拿下她的手,轻轻握住。
  “盖俊珩,对不起。”她抬起头,一双泪眸直直凝视他,声音微微颤抖:“你愿意原谅我吗?”
  “没什么原不原谅的,这事就当作过去了。”
  “可是……呜,呜呜……”她垂下眼睫,泪流不止。
  她哭声低微,唇瓣紧抿,像是极力抑住不要哭出声,然泪水仍像瀑布般流泄个不停,似乎不得到他的答案,她就会继续这样哭下去。
  这简直就是在跟他撒娇!
  他无力招架,更不忍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纤弱身子。
  “好,我原谅你。”
  有如一道特赦令,她顿时停止哭泣,抿住的唇瓣微微张开,再努力睁开她红肿的双眼,痴痴地望着他,似乎仍想再确认他所说的话。
  “我原谅你,小薇。”他再说一遍。
  “呵。”她笑了。
  这一笑,却又挤出更多的泪水,但她还是笑着,扬起她美好的菱唇,弯着她圆圆的大眼,开开心心地笑着。
  “傻瓜,哭成这样。”他也露出微笑,情不自禁伸手捧住她的脸蛋,以指腹为她拭泪,柔声说:“过年了,要开心。”
  “嗯,要开心。”
  泪眸含笑,有如沾着露珠的红蔷薇,露珠晶莹剔透,点缀在艳红柔嫩的蔷薇花瓣上,她正为他绽放最美丽动人的微笑,引诱他去采摘。
  此时此刻,他明白了,爱就是爱,他就是爱这样的她,为他而喜,为他而泣,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依然如此。
  即便曾有不堪的过往,但若她将这个道歉提早十年呢?他相信,他绝对抗拒不了她的泪眼攻势,必然轻易饶了她,再度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爱情里没有理性,爱上了便是疯狂,所以再次见到她,他还是很没理性地抓她当秘书,找机会跟她在一起,做着他也匪夷所思的行为。
  更何况,十年了,她也长大了,变得成熟懂事,善体人意,他愿意更珍爱一个已经懂得会爱他的女子。
  “小薇……”他以唇贴上她的脸颊,轻吮起她的泪珠。
  顺着咸咸的泪水味道,他很快来到她的唇,彼此唇瓣才刚相贴,她明显地身体一颤,他立即抱住她,不让她继续颤动,更不让她溜走。
  四片唇瓣就这样静静贴着,仿佛正在唤起久远的记忆,时空瞬间移动,跳跃了十年,他和她,依旧相爱,而且,还要爱得更深,更热烈。
  他轻柔地吻她,以他的唇来印记她的唇,柔情的动作持续着,再缓缓地转为炙烈。他双臂圈紧她,唇也锁紧了她,狂野地探入寻索,交缠住她柔滑的小舌,密密封吻她的软唇,只让那迷醉也似的低吟逸入他的体内。
  这是一个充满占有和情欲的成人之吻,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游移。
  碰!碰!远方夜空响起闷闷地烟火声,是子夜了,他依稀想着。
  感觉怀中的她在扭动,他还是强势地拥住她,不让她挣脱,并且更加深入他的吻,唇舌紧密相缠,舔舐再舔舐,吸吮再吸吮,犹如想将她生吞活剥吃了进去。是呀,他饱胀的欲望已经明显地宣示,他就是想吃了她!
  “俊珩,别。”趁着他的吻移到耳垂,她无力地喊着。
  “小薇。”他朝她耳朵吹了一口气,正待说出他的心声,“我……”
  “我男朋友电话!”她急急地大叫一声。
  轰地一声,那块大化石飞了回来,立刻将他砸成肉饼,趴跌到地上爬下起来。
  他颓然松开了手臂,火热情欲徒降到冰点。他东想西想,好不容易弄清楚了自己的心路历程,决定再度正视他的感情,却忘了她已有一个交往三年余的男朋友。
  “手机、手机!”她趁机挣开他的拥抱,慌张地跑向车子,拿出她袋子里正响着音乐的手机。“我、我我我男朋友打来的。”
  他的心被紧紧地揪住,只能怪自己失去理性,此刻被她抛下的他显得十分可笑,又有些可悲,就看她接起手机,语气高昂地谈天。
  “对,去同事家……哈哈,女的啦……有啊,年夜饭很丰富,吃得好饱……会的,当然有谢谢人家……要保重喔,新年快乐!拜拜。”
  唉,她当然要瞒着男友,骗说是去女同事家吃饭,毕竟她本来是不出门的,是他强拖她出来吃年夜饭,又来这里看什么也没有的夜景。
  语气甜蜜,神态活泼,她的一切美好只属于她的男友。
  他站在旁边,唯一的念头就是:这回,他完全失去她了。
  讲完电话,她握住手机,回到他面前,好似要解释什么地,呐呐地说:“我们约好到了十二点,要说happy new year 的。”
  “对不起,我很对不起。”现在换他道歉了。
  “别、别别放在心上。”她转过头,偷偷抿了抿唇,将他的气味藏进心里,再用力眨眨酸热的眼睛。“我忘了,哈,忘了,忘了。”
  刚才的事,困窘且尴尬,不能再说,只能回忆。
  他不敢再看她,只能望向远处天空爆出的一朵小火花。
  刹那间的灿烂,稍纵即逝。
  “他对你很好?”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他很好。”
  “你会跟他去澳洲吗?”
  “如果、如果结婚的话……”
  “你们会在台湾请客吧,记得放喜帖给我。”
  “一定的。”
  “再看一会儿烟火,我送你回去。”
  “谢谢。”
  啪啦啪啦,恭贺新喜的鞭炮声陆续在城市里响起,还有各式爆竹烟火声响,碰!噗!啵!轰!有直冲夜空的快速光箭,也有天女散花似的红红绿绿彩色光点,还有光芒四射像喷泉般的飞炮,夜空处处开花,光彩闪耀,喜气洋洋。
  他们站在山头上,彼此隔着一段很宽的距离,夜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衬衫,也吹动着她凌乱的头发,却再也无法将他们的距离吹近。
  冬夜十二点,山上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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