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又拿笔写了个三后,他才又问:「『松风斋』遇过同样情况?」
她眯眼想了一下。
「就我印象,没有。『松风斋』里的墨,向来都是跟兑州的陈家进的。据我爹说,这『陈氏』的陈老板个性颇挑剔,要是墨制得不好,他宁可自己把墨砸碎,也不肯坏了自家招牌。」
「依我个性,我也会这么做。」他抓起匣里那几方成色不佳的墨锭,毫不犹豫地扔进字纸篓里。
想他「古今斋」,竟把如此粗制滥造的墨,当成宝贝似地卖给客人——汗颜!
他好恶分明、说一是一的个性,可见一斑。
没料到她却弯身将墨锭拾起,放在刚才写过的宣纸上。「你不要,就给我吧。」
「你要它们做什么?」他皱起眉。
「送人。」她眯着眼笑了。
「送人?不行!」他一听,忙将它们抢了回来。
「你先听我解释,」她一手搭在他手上。「虽然这些墨差了点,可是研来练字,仍是绰绰有余。我爹生前跟几个教书师傅相熟,他们大多是一些凑不出银两买墨的穷书生,这些墨送他们刚好,不致让他们舍不得研来写字——」
她搁在他手上的小手,让他恍神了一会儿。
虽然他与她的手中间,仍隔着厚厚的布条,但她花瓣般柔软的指尖,仍旧像烙印似的,令他全身发麻。
所以她说的一半话,他是有听没进耳。
「——你说好不好?」
一句话钻进他耳朵,猛地将他唤醒了过来。他眨了眨眼睛,循着她话尾,勉强接上了话。「拿这些劣墨送人,不是摆明着瞧不起人?」
先前不知道墨差了,他拿来卖人,还算情有可原;可这会儿明白了,又拿去送人——
「我爹说,只要我们心底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就不会有瞧不起这件事。」
她这串话有些饶舌,不过他还是听懂了。
「好吧,这事就交给你发落,我不过问了。」
琉璃嫣然一笑。她在这事上发现他的另一个优点——他虽然好恶分明,但也不是听不进道理的铁石心肠。
「那么这些墨,我就收下了。」她将墨锭同宣纸裹好,拿进食篮里搁着。
就在这个时候,外边传来打更声,他吓了一跳。
竟然这么晚了!
他还以为两人不过处了一、两刻钟,没想到,一抹弯月早挂在屋顶上了。
见她就着伤手在拾掇桌上的残羹菜肴,他哪舍得她做。「你别忙,这里等会儿让福山进来收拾就好,时候不早了,我叫人送你回房。」
她瞪大了眼。她之所以在这堆堆栈迭穷忙,就是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要赶她走!
而且听他口气,今晚,他似乎还是没那意思跟她同房!
她心一下疼了起来。
这到底算什么!她心里恼着。他说他喜欢吃她烧的菜,也喜欢跟她讨论「薛涛笺」、墨锭的事,可一听见打更声音,他又急着赶她回去,好似——她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在他心底,自己真的这么可有可无?
她望着他欲言又止挣扎了会儿,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她一个姑娘,总不好揪着男人领子,大刺刺问他何时才肯跟她圆房吧?!
红着眼眶,她抖着声音说话。「你就这么几句话,没旁的要跟我说了?」
就说他脑袋一通到底,毫无曲峭,人家已经红着眼睛看着他了,他还是解不出她到底想听什么。
只见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对了,我差点忘了问你,明日下午会送来一批上好的『独梭绢』,我想拿它来练习『江山雪霁卷』,你有没有兴趣瞧一瞧?」
她眼睛眨了眨,心里早分不清是甜是苦——他想了半天,就只想到这个?
他到底是怎么看她的?一个陪他赏画做笺纸的书僮?他还当她是他已过门的妻子吗?
她忍不住怀疑,她那「投其所好」的主意,是不是想错了——
琉璃心里的委屈,权傲天实在是看不出来。不过话说回来,他倒也没有瞧轻她、不在乎她的意思。在他眼里,能够陪他谈天说地,而且字字珠玑的人,十个也找不着一个,碰巧她就是,他当然视她为知交,希望能同她赏遍天下所有珍稀。
当然在这其中,还掺了一点他对她「莫名」的着迷——
说莫名,是因为他对情事懵懂。从来没想过会喜欢上活姑娘的他,突然间眼里有了个丽影,怎么不教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像他这会儿,心里一角,就还留着她刚才贴着他手的暖度,明明就那么一忽儿的时间,比喝两口茶还短,他也有办法记得这么牢,还不时搁在心底回味不已。
这叫什么,明眼人肯定解得出来,偏偏,当局者迷。
「怎么?你没兴趣?」见她老不搭腔,他以为她不肯。
望见他失望的眼,她一敛心神。罢了,她告诉自己,当书僮就当书僮吧,谁叫她就是喜欢他!
在心里又叹一声不中用后,她慢条斯理说了。「我是在想,我收了几方『陈氏』的墨锭,可以拿来让你试试,只是忽然想不起收哪儿了。」
知道她肯来,他心底就踏实了,眉眼更是笑开了。「没关系,你找着就拿过来,没找着也不打紧。」边说,他边起身开窗,喊福山进来。
「夜深了,你早点休息。还有,明晚别烧菜了,我们吃一回厨子煮的。明儿个绢纸送到,我马上教福山去喊你。」
他最后这几句话,总算让她心里暖了一些。她点点头,跟着候在门外的福山,回「花雨楼」去了。
【第四章】
关于权傲天跟琉璃这一对儿是怎么回事,不只她自己不懂,就连先前答应不插手的权老爷,也是看得一头雾水。
说儿子不喜欢琉璃吗,可一整个月来,两人又天天见面,每次在库房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可要说他对她有情,又怎么会迟到了今日,还不肯跟她圆房?
这一个疑惑,权老爷不好当面问琉璃,只好趁一个空暇的白日,把他倚重的总管——张容,还有最熟悉小两口情况的小厮福山,一块儿喊进书房。
两人一到,权老爷开门见山地说了。「那傲天跟琉璃两人,你们说说,现在到底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张容和福山相望一眼,说真话,两人也解不透。
「你们也不晓得?」权老爷惊问。
「回禀老爷——」张容身一躬。「您应该最知道少爷个性,很少跟我们底下人闲说什么的。」
「福山你呢?」权老爷眼一转。「你成天陪在傲天跟琉璃身边,总该看出点端倪?」
福山摇头。「回老爷话,小的虽然每天跟在少爷身边,可是少夫人来的时候,小的总被支到一旁。」
权老爷瞪大了眼。「换句话说,你也搞不清楚他们俩关在库房做什么?」
「这点小的倒是知道一点,」福山点头。「少爷跟少夫人是在讨论书画,不然就是笔墨纸砚、古玩之类的东西。」
啊?权老爷傻了。这两个年轻人窝在库房就在讨论这些事?「没谈情说爱?」
福山憨憨傻笑。「这小的不清楚,不过看少夫人的模样,似乎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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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芙蓉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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