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冠人从小就被教导了,人们的愚笨与不可信赖。
这是御华宫付出了惨痛代价后,最终得到的结论。
数百年前,几位避世隐居的高人们在这处世个桃源创立了御华宫,几名女先祖本着人溺己溺的精神,于每年的洪、旱灾期深入灾区,将无父母可依靠的小女孩们给带了回来,让她们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免于游离失所的命运。
这是御华宫一直以来都在进行的事,也是这门派的宗旨,一度就因为这样济世救人的精神而壮大,不料却成为江湖人口中的神秘教派,甚至,说得难听些的,便直接将御华宫打为邪教。
就御华宫的立场,她们也知是繁花令现世造成以讹传讹的空间,但世人所忘却的事情真相却是——
繁花令第一次现世时,世道极乱,一些武林人士为了门派之争,有了划地为王的行径,镇日里就是为了地盘之争而打打杀杀,最终,为了争夺划地为王的行径,镇日里就是为了地盘之争而打打杀杀,最终,为了争夺武林盟主这个代表最大势力的地位,更是变本加厉,明的暗的,什么花招都有,累得民家百姓没好日子可过。
当时,拥有繁花令的那人是一位具有侠义心肠的侠士,在一次涝灾之中给予御华宫极大的援助,不但救了溃堤时不慎落水的六名御华宫众,还助御华宫一臂之力,顺利抢救下泥沙滚滚中近百条人命。
灾难过后,六名御华宫众带回了十多名女童,当时的宫主感念侠士义行,特地赠予繁花令。数年后,那名侠士在江湖地盘势力之争最激烈的那时节,拿出繁花令相求。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当时商讨出的一着险招。
为了让多数的寻常百姓家能平静过日子,御华宫主历经一番思前想后,最终决意背下这杀业,菁英尽出,一一歼灭野心勃勃的各路势力,将那侠士给送上武林盟主的宝座。
其后,因为该侠士履行承诺的一番作为,加上各门派需要时间休养生息,百姓们得来十数年的平静生活,可是始终没人知晓,这样的安定,是御华宫倾了全力、损兵折将所换来的。
繁花令的第二次现世,又是一次杀业。
那回,拥有令牌的是位仁心仁术、传授御华宫许多医术的老大夫,不知何故,他旅居的城镇出现了一种怪病,起红疹、高烧、咳嗽到全身溃烂而死,随着病情的扩大,证实了是一场严重的瘟疫。
御华宫收到恩人来信,当时的宫主带着两名大夫赶到那偏远小城之时,除了病情严重程序不一,在那座弥漫着腐肉气味的小城中,已找不到一个身上没带红疹之人。
置身于那咳声不止、充满哀号的小城中,任何思绪清明的人都该知道,这座小城正在死去,面临人力无可挽回的一场悲剧,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缩短受苦之人被病痛折磨的时间。
所以依照恩人的指示,当时的宫主与两名已有殉葬准备的手下在一夜之间灭了全城,其中包含了还来不及长大的幼童及牲畜,个个一击毙命,务求死者以最少的疼痛得到最快的解脱。
得对孩子们下手,这是任务中最难执行的一部分。
但情势逼得人无从选择,只要想到这一时的同情可能引发更大的浩劫,再怎么样都得硬起心肠。
却也不是光杀就好。
大开杀戒后,还得放一把大火焚净一切。
宫主与手下部署好所有火线,一把点着了火,在火势必之中看着大火燃烧一切,包含他们三人在内,如此方能彻底杜绝瘟疫外传,造成难以想像的后果。
这是两次繁花令现世的真相,对照江湖流传的版本,只证明了一件事——
谣言无法止于智者,因为没有那种人的存在。
再加上,前任宫主漫长一生的多半时间里,竟都忙着在揪出各教派安排潜进御华宫的纤细,除此之外还得分神对付那些不满外界谣言,打算进军武林一统江湖的激进派教众。
多教人痛心。
不管是他派安排的奸细,抑或是沉不住气、只想以武力一统江湖的激进份子,这些全是前人们一个一个从灾难中救回来的孩子。
但她们都辜负了御华宫收容她们的美意。
轻微的是背着收容的信任,目的在窃取御华宫的机密,让其他门派得以打击御华宫。
严重些的是打着光大御华宫之名,实际上却是要将所有人都卷进这场武林大漩涡之中,从此江湖再无宁日。
最后,祸事还没波及到武林纷争之上,一票想法激进的教众们已经跟宫里的其他人杀了起来。
那回的冲突对立,说白点已经是闭门对杀,虽然结局算是差强人意,所有违背御华宫宗旨的教众尽数被歼灭,但御华宫已元气大伤。
最伤的,还是掌教者之心。
救了这些孤苦无依的孩子们回来,为的难道是这样血流成河的相互厮杀?
从此之后,御华宫固定救灾的活动日益减少,最终是完全不救了,任凭宫中人口自然凋零。
到最后,能进门的都是意外而来的例外,就好比艳冠人本身。
谁也没有想到,过了这么久的时间,随着御华宫的声名日渐沉寂,宫里竟然还存有他教的奸细,一个极有耐性的奸细。
那人竟然沉得住气,熬了十几个年头也没忘了初衷,直到习得御华宫心法后才逃走。
就是为了捉拿这叛徒,顺水而来的艳冠人才被前任宫主收养。在长大成人到接下宫主之位的漫长岁月中,她听了无数遍御华宫从无到有、由兴至衰的历史过程。
她很清楚人们的愚笨与不可信赖,彻底的。
所以,在史上第三面繁花令现世之前,她从没想过要亲自下山。
换句话说,宫主大人过去从没离开过御华宫,此行确实是她第一次接触到山下的世界。
若问她的感想或印象——
没别的,她觉得吵。
人间还真是有够吵的!
管三国很快就发现了艳冠人的停顿。
那是他们进入市集挑选马匹前发生的事,不用多细心就能发现,因为她很明确的停下了脚步。
“那个……宫……艳、艳姑娘?”临时才改了口,大男孩似白净稚气的脸上有些些的不好意思。
艳冠人看向他,覆面纱帽下的神情教人看不真切,但用猜想的,也知她的疑问。
“出门在外,以免横生不必要的枝节,所以这一路上得唤你一声艳姑娘,希望艳姑娘能见谅。”临到了头,管三国才想起得沟通称谓上的问题。
艳冠人本也不是拘泥小节之人,知他用意,是以点点头表示同意。
解决了称谓,再来就是正题了:“有什么不对吗?”
艳冠人又看向那闹哄哄的市集,好一会儿后才以清冷的声音质问道:“人间都是这么吵杂的吗?”
管三国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的怀疑被证实了,仙女还真的是深养于世外桃源之中,从没离开过御华宫,也未接触过一般平民百姓。
这感觉……多可爱!
她竟然用人间来形容……不过深居在犹如仙境一般的御华宫里,相较之下,红尘俗世之于她,还真的是人间。
噙着暧昧不明的微笑,管三国解释道:“这些天是附近几个村镇的市集时间,所以人多了些,也热闹了些,但并非日日都是如此。”
“你怎会知道?”艳冠人感到狐疑。
管三国没瞒她,如实道:“昨儿个咱们抵达小镇时天色已晚,没能来得及采买马匹,只得草草找个客栈入住,当时我问过掌柜,他说了这些天是附近几个村镇的市场集时间。”
想了想,管三国提议道:“还是你回客栈等我,待我采买好一切再回去找你?”
见她不语,似是在思索,他再道:“这些天赶下山,为了顾及我的身子,艳姑娘刻意缓下速度配合,我很是感激,所以像采买这种小事我来就好,况且……”
顿了顿,管三国摸了摸鼻子,小小声的说:“山里不比平地,艳姑娘过去应该不曾驾过马吧?”
不想她有任何困窘或难堪,管三国很迅速地接着说明他的计划:“我想过了,在市集里除了买马,也许还可以买到车辆,甚至路上所需也可一并采买,如此一来有了马车代步,不致拖慢行程,回桐城的一路上也不至于太辛苦了。”
艳冠人注意到了,最后他将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
但其实彼此心知肚明,先前他的冻伤已好了八、九成,只要他不做太逞强的事,好比搞到性命相拚的生死决斗那种,不过度耗损体内真气,整体来说已无大碍,至少,赶赶路这种事压根儿就不成问题。
真正有问题的,是她的不谙马性。
可他为了保全她的颜面,却将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这感觉,对艳冠人而言,甚是奇妙。
“艳姑娘不熟平地事务,所以采买之事,还是交给我就好。”管三国温和的笑笑,叮咛道:“你先回客栈那儿等我……”
“不用了。”艳冠人拒绝了,冷声道:“就一起去吧。”
“可……”管三国很意外,但话到了嘴边又停住。
“嗯?”艳冠人可不接受这种欲言又止的事。
有些犹豫,最后管三国含蓄的说道:“艳姑娘你耳力之佳,应该是比常人要好很多的吧!”
习武之人,五感本就优于常人,随着内力精进,程序差异会更大。
虽然他至今尚未能有机会跟她讨教一番,藉由武艺切磋探知她真正实力,可下山的这一路上,见她无视风雪、始终不迟不疾的跟在他身侧,落在雪地上的足印是从一而终的形同于无,那内力之深厚,实在教人心惊。
这要再加上……
“艳姑娘所居之处环境清幽,从来不曾见过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又是叫卖吆喝、又是牲畜嘶鸣的,初接触,应该会有些感到不适。”藉由种种脉络,管三国分析道。
艳冠人从没想到他竟心细到发现这一点,这回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但就算确实如他所说,市集的吵杂令她不适,她却不愿依他的提议。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不战而降之人。
就因为不适应,她才更要去接触、去适应。
但她记下了,对于他的细心跟顾全她自尊颜面的行径。
“走吧。”她说。
“真的要去?”
艳冠人就见眼前的大男孩面露迟疑,然后……然后伸手向她……
隔着面纱,她瞪着自己忽然被握住的手。
“市集上人很多,这样才不怕走散。”
他红着脸,水汪汪的眼睛羞得直回避她的目光,一脸害臊的模样,让她感到甚是有趣。
烦闷的心情蓦地好了一些,目光再次看向吵杂的源头……
不就是个市集嘛!
姿态高贵有如女王的宫主大人昂首前进。
事实证明,比起热闹有人气的城镇聚落,荒山野岭的山神庙虽然又脏又破,还会漏水,却是让御华宫创教以来武学天分最为惊人的掌门人感到较为自在。
确实,入眼所有的一切都只能用破烂来形容,到处都是灰尘蛛丝,但至少,半夜里没有野狗乱叫、猫群叫春,也没有孩子的啼哭、对丈夫的数落、责骂媳妇抑或是夫妻对吵声。
除了雨声之外,它很安静。
而且,很刚好的在这荒野外又下雨的时候,提供了蔽雨的功能,那么,还有什么好要求的呢?
温暖的光芒在艳冠人闭目欣赏雨声的时候亮起,可生起火堆的管三国所做的可不光只是生火这件事。
事实上,这一路上都有赖他的打点,让她省去极多麻烦,可以什么也不用做,只消跟着他、任他去张罗便好。
艳冠人心里明白,虽然大抵上知晓山下世界的动作模式,但听闻跟实际接触毕竟是两回事。
幸亏有他在,她才能安然地从旁观察民间生活百态,不必亲自上阵去领受书本、口说与实际之间的差异,免去了任何失面子的可能性。
他是真真正正帮了她大忙,也许她该要开口道谢……
艳冠人并不能确定。
在她安静的世界里,她从来并不需要做这种事,现在就算真要道谢,她其实也不知道该从何谢起。
所以只能静静地任由他安排一切。
就像现在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生起火堆后,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只熟鸡,有模有样的架在火堆上烧烤着……
艳冠人其实没刻意观察,只是这一路上不管是在大城市、小村镇、露宿荒野抑或进破庙避雨,她就这么看着,因此不得不发现一件事——
依他处理事情有条不紊兼细心的程度,以及这一路下来包办大大小小所有事时所表现出的优异办事能力,实在让人怀疑,那一副大男孩的模样,会不会其实只是个样子?
“你几岁了?”
问话来得突然,就算是一路上用尽心机侍候她的管三国,也没料到她会在这时候有谈话的兴致,问出这样的问题。
虽然情况不明,但这可是仙女第一次流露谈话的兴致,他要是不懂得把握机会,那他这几年在江湖上可真的是白混了。
“艳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事?”宝石般的大眼睛晶晶亮的看着她,这阵子的路程里,管三国将这无辜目光练得十分娴熟,真可说是运用自如。
“不能问?”艳冠人问得直接,完全没流露出内心的迟疑。
“也不是,只是有些意外。”摸摸鼻子,管三国一脸腼腆,如实道:“我今年二十有六了。”
艳冠人看着他。
并没出声,可看似清冷的艳容,其实明明白白的显露出她的吃惊。
她是真的感到意外呀!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所有有关他的印象,那纯真孩子气的模样,还有那总是害羞腼腆的模样……每每在看向她时,白里透红的颊面必是浮着两朵红云,长长的睫毛眨呀眨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无措,像是不知往哪儿看……
种种的种种,那怎么可能是一个二十有六的人会有的样子?
“之前在御华宫时,我请绣绣姑娘她们别把我当小孩子,但从没人要信。”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管三国微露苦恼之色,还进一步叹道:“容貌天生,我也是没办法。”
就连苦恼的样子,也很像小孩子在生闷气呀!
但,艳冠人却忍不住点了点头。
诈欺,简直就是诈欺,也只能用诈欺来形容,可确实如此,相貌天生,他无从选择,这从来就不是他所能选择的事。
“那艳姑娘呢?”貌似随意地,管三国问了:“听闻贵门派功法特殊,可保青春永驻,据他人猜测,艳姑娘大概已有五、六、七十岁……”
“五、六、七十?”这数字让艳冠人微皱了下眉。
“嗯,其他人是这般猜测,就不知……”
“二十二。”艳冠人冷冷丢出一个数字。
这回,结结实实愣住的人是管三国。
他、他、他……他可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就当他神智不清也好、发癫也罢,总之,他原是打定了主意不管她到底几岁,就算五、六、七十岁也一样,反正她看起来并不是。
对他而言,眼前的她才是真真实实的存在,那个看起来冷若冰霜、不解人情世事、像孩子般天真带点傻气的她,才是让他沉沦、难以自拔且决意势在必得的主要原因,那么,年龄又哪是问题?
却没料到,这会儿打蛇随棍上的问问,竟然探得了她真实的年岁,也竟然,还比他小?
出乎意料的答案,炸得管三国都不知是该惊还是喜,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会儿他更是打死不退、不可能放手了。
但,就是这样的势在必得,也就显得两日后的问题大了。
要知道,他的任务是领她顺利从霍叔公手上取回繁花令,但待取令任务完成之后呢?
一旦任务完成,若没有足以说服她的好理由,他是不可能留下住她,继续温水煮青蛙,令她对他动情的。
这问题从两人自御华宫出发时,他就开始在想了,却苦无解套之法。
而现在,就算他刻意拖慢行程,但再怎么拖,最慢一日半的路程必到桐城。
届时,一旦见了霍叔公,他跟她的任务都完成了,他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有问题?”艳冠人冷问,完全误解了他这时的一脸认真。
管三国回神,醒悟到适才的失神教人误解,好似对她年龄有所质疑似的,乱了手脚急忙回应道:“不!没有,没问题,我只是……只是……”
“看起来不像?”这问题,轻轻的、一贯的冷冷淡淡,可偏偏听起来就是有些许的火药味。
管三国冰雪聪明,虽然好高兴见她有些人味,开始出现像常人一般的情绪反应,可他没敢表现出来,照样端着一副无辜的样子——
“自然不是。”否认是一定要的,接着是极其谨慎又小心的回答:“我只是在想,她们为什么骗我?我原也不信那五、六、七十岁之说,可她们诓我是因为特殊内功心法,让贵派的人青春永驻……”
“是真的。”艳冠人确认道。
“啊?”管三国愣了愣。
什么是真的?
五、六、七十岁的事为真?
但她刚刚才亲口说她芳龄二十有二,怎突然又改了口?
这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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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情三国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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