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下斜阳照水 卷轻浪 沉沉千里
河南开封。
不奇眯起眼来观看着壮观的红日缓缓落于滔滔黄河岸边,气势磅礴。让人不觉有吟诗诵词的冲动。这一路行来,她最高兴的便是沿途可欣赏的人物风情与多变的如画江山。经年深居山林,这可是难得的游历机会。
身后的马儿以鼻头顶了顶她的肩,不耐烦的喷着气。“我知道,我知道,你饿了、累了是吧?”她拍拍马头,安慰的说:“我们马上找个地方让你休息一下,小白。”
路过人听得最后这句称号,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匹马又高又大,哪一点有“小”的样子,加上这马儿通体透着黑亮毛色,更与“白”字扯不上半点关系。
不怪策马上前,“不奇姊姊,你这风景可欣赏够了?我和平凡妹妹可是饿得两脚发软,再也撑不下去了。”
“你的食量奇大,我和平凡是知道的。你自己肚子饿,又何必牵扯上平凡妹妹呢?难道你还会为自己的肚量大小害臊不成?”不奇挑着眉回答。
“哈,你吃的饭量也不见得比我少。”不怪微笑着,帽底下那双勾魂摄魄的美丽眼睛转呀转的。“不过你一心只想着这些风花雪月文绉绉的无聊玩意儿,所以没空理会你那戚戚惨惨凄凄的肚皮罢了。要是让奇婆婆知道你偷偷吟这些捞什子玩意儿,你又得费上一番工夫让奇婆婆对你消气了。”
提起奇婆婆,等于提醒了不奇心中的闷痛。“你还有心情说笑呢,我看三位婆婆这次是当真要我们姊妹比比谁高谁下,没有输赢是不可能交差的。你嫌我脑筋伤得不够多吗,还来消遣我?”
“我们相信不奇姊的神机妙算,一定能帮我们想出解决之道,就像过去五年一样,不会有问题的。”平凡年纪虽小,也懂得如何拍马屁找靠山了。
“这次不同于以前的小比试。过去我还可以让我们三人平分战绩,假成平手。但是婆婆们要我们拿回玉麒麟,谁手中有麒麟谁就为胜者,输的两人就要成为婆婆们一辈子的奴婢。”不奇摇摇头,“从云南远迢迢一路来到河南,我怎么就是无法想出一个平分玉麒麟,让我们既不输也不赢的方式。我们总不能把麒麟敲碎成三份吧!”
“可我们谁也不能输,不奇、不怪姊姊,我们可是约好了,要一起去找回各自的爹娘。万一有一人输了,那这约定就没办法实现了。”平凡说着说着红起眼眶,由于三人中她最年幼,也因此多了分孩子气,哭闹撒娇都是常事。
“唉呀,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怪天生骨头就少了一根紧张骨,天塌下来她也认为有个儿高的人顶着——过去她也是全推到个儿高的不奇头上。“我们已经下了帖子要那个什么开封府大老爷把玉麒麟准备好,等我们去拿便是。想必那大老爷已经等我们姊妹出面等得不耐烦,只差我们出现向他借上一借。现在,终于来到这开封府,倒不如等玉麒麟到手,再商量要怎么应付婆婆们吧!”
不奇心头重石并未因此而卸下,不过她还是笑着说:“说得也是。走吧,难得来一次这么繁华大都城,大伙儿可要吃点好吃的东西才不算白来呢!”
平凡与不怪欢呼了一声,各自先后骑进了城门之内。殿后的不奇还在心中筹算着要如何取出玉麒麟,又该如何让婆婆们承认她们姊妹三人平手。
夜莺啭啼声不断,花香暖暖飘送,本来这是个多么诗情兼画意的夜晚,邀明月举杯共醉,形容为人生一大乐事也不为过。
只是此刻,开封府知事王兆的心里,却一点也没有怡情雅性的心情。他重重的叹了声气,门上也传来两声轻敲。
“是谁?”他几乎是从书桌后跳起,一柄剑则捉握在手中。
“相公,是我。”王夫人细声细气的说:“我看你多夜没有睡好,特别拿碗补气的红枣莲汤,当作是消夜把它喝了吧!”
垂下双肩,王兆颓然的坐回椅内,对着走进屋内的爱妻挥着手说:“拿下去,我没心情喝。”
看见丈夫心情如此沉闷无奈,王夫人也不由得心情低落,连连心中苦叹。丈夫已经多日不曾好好合眼睡上一觉,自从接到那一封信之后……“相公,别太勉强。身体还是要多加保重,可别累坏了自己。”
王兆先是一点头,接着是沉重的叹声气,过没两下又是一个劲儿的摇头。这之间,每每望着案头的宝物出神。那件宝物就置放于书桌中央不甚起眼的漆黑铁盒中,宝物正是一尊通体透绿油亮光华夺目,自身隐隐散发出五彩光芒的翠绿玉麒麟。这是皇上亲手御赐的宝物,打从收下它的那天起,王兆就心神不宁,唯恐有人将之夺去盗走。
要知道,弄丢了御赐的宝物,那可是抄家灭族之罪。
王夫人怎么会不明白丈夫心内所担心的呢?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轻声的安慰,“不会有事的,相公。过去也有许多人想来府内偷盗这尊玉麒麟,却是谁也无法到手哇。我们已经多加防范,不但增派了卫兵,里里外外都有专人巡逻。宝物又藏于这万刃不穿的黑山五炼钢盒内,如果没有你亲手开启,绝对无人能盗走。这等天罗地网不可能发生任何差池的。放心吧!”
“可是这帮人竟胆大妄为到留信通告,要我将玉麒麟准备好,借给他们用用。这不是普通的贼盗会做的事,分明想要气死人嘛!”
“或许这是他们声东击西的做法。”王夫人惠心兰质略懂兵法,大胆假测说:“这么做也可能是虚张声势罢了。”
“这批人两次三番隔几天就报告他们离此地还有多少里路,再过多久就要上门来取物,分明没把府中这些官兵摆在眼里。而一想到他们如何能神出鬼没的留书在我公堂案头,能教我心不惊肉不跳吗?”
王兆捉起桌上那堆高的一张张纸签,最上头的一张以草书写着:今至开封,明日必上门讨借玉麒麒。
“你看,上面说他们明天就要来了。”
“不会的,相公。放宽心,不会有事的。”王夫人只得说。
王兆心乱如麻,哪听得进这些劝言。“不要说了,你回去睡吧,这儿没有你们女人家的事。”
却听得顶上传来两声浑厚笑声,不似嘲笑倒像是开玩笑的笑,王兆迅速的站起,神色惊慌的抬头看着屋顶上,能够踩在砖瓦屋顶却不发出半点声音——该不是那些小偷已经来了。“是哪个人,来人呀!快来……”
“王兄切莫紧张,来者是友非敌。”一声雄厚扎实,沉稳中带着威严的声音,透过瓦墙传送进来,“不需大呼小叫。”
这声音……王兆心思才动,两条黑影已自敞开的窗外窜进书阁,连半丝风吹草动都没有,就连窗格旁的一盆兰花都没有晃动的现象。来人身手之高由此可见一斑。
“王爷,原来是您。”王兆待灯晃明了来人,一双小眼张得奇大,激动得连口水都不及吞下,双腿一屈说:“小的有失远迎,该死该死。”
“不必多礼,起来吧!”
王夫人看见相公突然间必恭必敬的拜倒在窜进来的两人前,心下已是一惊。听得相公口口声声的王爷,更是不住怀疑,这两位不速之客年岁都不大,高大威猛的形体,哪里有半分王公贵族的娇贵息气,其中那位伸手搀起相公的,容貌英武,眉宇间俨然有股过人的气概,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不见半分情绪,教人觉得既是神秘又是可怕。
此刻那位英武的男子正转身看向她自己,王夫人年虽已过四十,然而看见这般难得一见的俊帅儿郎,四目稍一相接,不觉老脸微红些许的害羞起来。
“这位必是王大哥的深情挚爱的红粉知己,王夫人了吧?”这男子一开口,声音温文沉厚,自持内敛。
当下,王夫人先前的疑惑已全然消失,世上只有一位王爷有如此这般身手能吻合眼前这名英雄了得的男子形象。那正是年轻英武,少年得志,行事又以老成持重、处事稳若泰山,而闻名于天下的济南王爷司徒烨,年才过三十已屡屡立下大功,到目前为止已得封地万里,赏赐无数。听说就连当今圣上对于这位王爷所说的话,都十分器重而且仰赖。
过去曾听王兆相公说,他能有今日也全仰仗济南王爷之助。当时王夫人心中就想,不知能否有这荣幸会一会传奇的济南王爷,不料今日竟得如愿。
“妾身这厢见过王爷。”王夫人徐徐弯下身,福了一福。“想不到济南王爷百忙中竟有空来到开封府一游,久仰王爷年少英雄,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嫂子真会说话。”他微微一笑,眼中并无得意神色,只是淡漠的说:“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拘泥礼节。我称呼你一声嫂子,你喊我一声烨弟……”
“不、不,那怎么使得。”王兆话没听完已经摇着手说:“王爷现在的身分今非昔比了,怎么可以这么称呼呢?”
“我这趟轻装简从下河南,不想劳师动众。王大哥硬要称我为王爷,岂不是明白告诉人家,我是个游手好闲整天无聊没事做的懒王爷,才有空闲在大江南北东晃西逛的。”
“小的岂敢。”王兆忙说:“那我们该怎么称呼王爷呢?小弟这二字绝对使不得。不如……”
“喊我们大哥为司徒公子吧。”跟在一旁书僮打扮的少年郎,迳自笑开爽朗粗犷的脸,一口白牙闪闪,“这样谁也不必担心失礼不失礼。”
王兆这才注意到王爷身边这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同样高大的身形、剽悍的身躯,只不过脸上比沉稳内敛的司徒王爷,多了分未脱的野气与稚态。像是随时都要与人较量的模样。
“这位又是?”王兆疑问的拱拱手。
“小弟见过王兆王大哥。过去王大哥在爹的营下曾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是我们司徒家的好兄弟。”司徒烨介绍说:“王大哥,这是我家中排行最小的三弟,你忘了吗?过去你曾见过几面的,司徒宛。”
“啊,宛公子。”王兆又一个低头,“我真是眼拙了,没想到当年襁褓中的小公子,已经长这么大了。司徒老爷若是地下有知,一定甚感欣慰。”
“王大哥,看你这么文绉绉的说话,你以前真的是我爹爹营下那持大刀冲前锋的军士吗?”司徒宛还是笑说。
“这、这……”王兆心想,兄弟两人真是天壤地别,一个宛如天上飞龙,待人行事神秘不可测,而弟弟就像地上的猛虎,一不小心就会让他那副利牙咬噬殆尽。“小人的确是……”
司徒烨摇头一笑,严肃的面容多了分温暖,“王大哥,这小鬼和你闹着玩的,不必理会他。他生性皮些,喜欢笑闹。”
“喔?是是。”一想起自己这么说,岂不对司徒三公子有点不敬,又忙摇头说:“不敢,不敢。”心中暗道,先前屋顶上恐怕也让三公子笑话了。接着他抬起头说:“王爷这趟来到河南是为了……?”
司徒宛突然从鼻孔内喷出好大口气儿,“哼,还不是为那个忘恩负义的狗皇——”
“三弟。”冷地一声轻喝,司徒烨冻脸结霜的看了他一眼。“不许你胡言。”不满的司徒宛撇开了脸,回以愤怒但压抑的“哼”声。
“没什么,我这趟主要是往应天府去面见皇上。”司徒烨缓缓脸色,告诉王兆说:“途经你这儿,想来探望一下老朋友,却不料你府内门禁森严。本来是可以正式投帖来访,但夜已深沉又不想惊动诸位。所以使了点不入流的功夫,和令弟两人做了次梁上真君子,偷闯入府内。”
“啊,让王爷多费工夫了。”王兆这才明白,“差点把王爷当成窃贼宵小,属下真是该死。”
“我们行迹本来就可疑,怪不得王大哥。”司徒烨稍一顿,“对了,我方才在屋顶上听见嫂子与大哥为某件事烦忧,若是有我帮得上忙之处……”
王兆一听差点没有下跪痛哭,这不是上天派下来的救星是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济南王爷文武双全,论智谋与机辩,论武功与身手,都是全天下数一数二的能人。他有了这么一座靠山,就算再厉害的江洋大盗他也不怕。
这么一想,他不觉双膝发软,拱着手连连说:“多谢王爷愿意出手相助,多谢王爷。”
司徒王爷毫不摆架的婉言宽慰了他几句,等听完王兆神情气愤的叙述着那班盗匪如何胆大无行,丝毫不把开封府侍卫们摆在眼中,如何投书通报借玉麒鳞的事,一件件说完之后,已经花去了大半时辰。
“哼!这些家伙要有胆子来,肯定要他们栽在我的手里头。”司徒宛首先发难说道。“我生平最恨那些做没本钱生意的家伙,见一个我砍他一个,来两个我杀他一双。”
一旁的司徒烨只是微微牵动唇角,半点也瞧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么。“王大哥,那几张纸签可否借我观看一下?”
“当然。”王兆迅速取来纸签。
司徒烨凝神观看半刻,若有所思的对着厅外眯起一眼微微笑道:“好笔法,好字。”
“唉呀,大哥,又不是叫你看这篇字漂亮不漂亮。我就不信那些盗贼能写出什么好字来?”司徒宛大声嚷着。
王兆心中只觉好笑,司徒三公子的确还不够成熟稳重。遇事急公好义本是好事,但凡事莽莽撞撞,只怕成事不足败事……余矣。唉,足以证明三公子还是差了王爷那么几年的修行与历练。
司徒烨也不对小弟说甚么,他折收起纸签交还给王兆,和颜说道:“放心吧,凭我与王大哥这么多年的交情,玉麒麟绝不会弄丢的。”
“凭济南王爷这几句话,王某就像吃了定心丸,再也不担心了。哈!哈!”好不容易能宽慰的王兆,开怀大笑了数声。
“那还用说吗?不用我大哥出马,我拍胸脯给你保证便是。如果这玉麒鳞弄丢了,我司徒宛三个字就倒过来念。”
没想到这句话刚落定,屋外就响起一阵嘻嘻笑笑之声,“喂,不奇姊,宛徒司这名字可好听得紧了,人若念得快一点就叫万徒死、万徒死,我喜欢。”竟是软软甜甜的女儿声。
“万徒死,岂不是说千万的徒子徒孙都该死,哇噻,这人诅咒自己也就算了,干嘛连自己的徒子徒孙都牵扯下去骂呢?不怪姊,你说这人是不是太蠢了一点。”另一个年轻幼嫩的声音又道。
“说够了,人家又蠢又笨喜欢糟蹋自己子孙又关你们两个小妹啥事。”殿后的女声最是清脆好听,甜中带柔,柔而不腻。直透人体五脏内腑而来,若用这声音去唱歌,想必有如黄莺出谷。
“是不关我们的事。”头一个又接道:“不过这开封府大老爷也不怎么样嘛,找来帮衬的人物更是尔尔。什么王爷不王爷的,我们可没放在眼里头。听说王爷们都是些不管事的大草包,平日只知吃喝嫖赌玩女人喝花酒,我倒想踢踢几个草包。有一个踢一个,有两个我踹一双。”
听到这里,司徒宛的腹中火已熊熊烧起,起初他还勉力提醒自己不必与这些娘儿们一般见识,却没想到她们一人一句说得越来越不像话。最后竟用他自己的话调侃起他来了。
“大胆狂女不知所云,让我给你们一点教训。”说着他就要跃出屋外,不过司徒烨却一手压住了他的袖口,暗示的扬扬眉要他稍退。
“姑娘们是哪个道上的?”司徒烨客气的说,声音既平又稳,一点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道上?不奇、不怪姊,什么是‘道上’来着?”幼嫩的说。
“道可道,非常道,天道地道鬼道人道我就是正道。”原本玄妙的话让这女子软甜的嗓音说得可笑,“不奇姊,我们是什么道?”
黑暗间,只听一声嗤笑,“胡说八道。”
厅内的众人都被这么一声回答给愣了一愣。只有司徒烨展开了少见的微笑,“好个胡说八道。现在你暗我明,姑娘可是要来盗宝的?”
“哎呀,人家当我们是小偷来着。”软甜的女子说:“不玩了、不玩了。”
那声不玩了,孩子气已极。明明是极女人的声音,却说不伦不类的孩子话。反而让大家觉得骇怕,觉得里面阴气森寒,夹枪带棍。
“我们走吧!”声音最是好听的人说:“可别让人误会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三人未免太来去自如了吧!果然济南王爷开口说话,“姑娘们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也不向主人打声招呼,未免太过没礼貌些!”
不奇听见厅内那人这句话,不觉挑高了眉毛。她们姊妹今晚刚吃了顿饱饭,一时兴起来这开封府探探路,刚翻几个身跃进庭中,轻松避过开封府那些脓包巡捕,居然让她们探得了开封府知事搬来的救兵。
若说没有好奇,那是假的。不奇于是和两位妹妹藏身在厅外墙角处,打算瞧瞧这救兵有多大的来历。
头先听得那老知事口口声声的王爷东王爷西,不奇心中也和不怪有同样的想法。常人皆说那些王公贵族一得了名利,个个都像是豺狼饿虎,只知抢地榨民,搜括民脂民膏,不干半点正事。依她看,“王爷”都不是好东西吧!
存了这个偏见,不奇对于那些救兵自然没半点好感。隔着一个厅的距离,她们姊妹附耳于地听着那些人的对谈。
王兆满口恶言,听得已经教人不舒服,尤其是不怪脾气最大——一听见人家要杀要砍死她们,脸色且青且白,离冒火发飙不远。这也是不奇为何没有阻止她与平凡妹,一搭一唱杀杀敌人威风的下马威。
不过……不奇想起那人赞道自己书法了得时,那特意看向厅外的一眼,仿佛已看透浓浓夜色,明知她们姊妹藏身之处。不奇心中微一凛。看样子这个王爷也非真草包。她眯起眼在心中画下一记,此人得万分小心应付。
“不奇姊,人家请问我们礼貌呢?”不怪对她发愣不解,一顶肘说:“我们该怎么办?”
回过神来,不奇微微笑了,恭声说:“今夜儿我们手上既没带礼也没带名帖。怎么好跟王知事王大人打招呼呢?恐怕还是等咱们赶明儿备齐了大礼,再上门前来拜会。”
“姑娘客气了。”里头依然是那毫不起波澜而具威严的声音,“既然来了,又何必再回去呢?多走多累这一趟,没道理。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何必如此拘于小节?”
你算哪门江湖中人?不奇道:“假如我们硬是要走,你又如何?”
不奇这句话说得有点险,但她心想:与其和你在这儿打暗语,倒不如大家手上见见功夫,看你留得或留不得我们姊妹三人,一方面也好先为明天做点计画。万一这王爷比她想像中要厉害,还有时间早些变动计谋。
“那恐怕我要冒险一见诸位的庐山真面目了。”
刚听得他话出口,不奇立刻低声告诉身旁的两位妹妹,“撤。”
她们姊妹三人自幼相处,心灵早就相通,三人习气只要稍一暗示,不需言语也能知其左右。不奇一声令下,三人竟各自往后中、左、右三路离去。敌人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也无法同时分身赶往这三处飞奔。
平凡钻天入地遁走的功夫最强,不奇才眨眼便看见左边的平凡已窜进地表杂草小树内不见人影,在右首武功最高的不怪也已经跃上两个树头。两个妹妹应当能全身而退,不奇自己却反倒故意缓下脚步。心中打定主意要与来人会会手。
但觉一阵风过,不奇前方已赶过一条黑影直往不怪的方向奔去,黑暗天色中只听见不怪站于树梢扬手打出一把散花飞镖迎透着月光恰成点点星光,甚是美丽。那道黑影,现在已看得清是个高出常人许多的高大男子,虽站于地面,但袖袍一扬,所有的镖竟自消失。这手接镖,那端暗器不住发出,眼花撩乱之际,不怪已经陷入颓势。不奇只得转掉身子前往相救。该来打的你不来打,不奇心头气道,光去追我不要你去追的。
这句话若是说出口来,还以为是姑娘家吃醋呢!不奇两三个纵身已经跃到那人身后,她使出小擒拿手与对方缠打,只为让他腾出空来放走不怪,不奇自己就算落到了敌人手中,也无所谓。
这可不是不奇胆子大些或是功力强些。只不过她向来能运用脑筋在最危急的时候脱身而出。她师父对不奇就是这点满意。奇婆婆常挂在嘴巴上的一句话是:凡人总以为武功高强有什么了不起,殊不知真正高手过招之间,没有灵活善变的脑袋是不行的。硬碰硬,强碰强,只是下等人的比试。
心思转动之间,不奇与对方已经连连过了二、三十招,而那人的另一端则还在与不怪的暗器搏拚。他一人对她们两人,竟是悠哉自得犹有余力。不奇在这时就已经知道就算她们三姊妹一齐上前,也不见得能拚得过他。起码在武功上不能!显然他目前只是与她们两人玩玩,连全力都未见得使出。
这真是她们三人首次初尝的败绩。虽然奇婆婆经常告诫她们江湖险恶,高手如云,不能等闲视之。但是她们五年来每年出山一次,都不曾碰到什么顶尖的高手,也养成了她们对自己武功能力太过自信的态度。
下次我回去,一定要更虚心的向婆婆请教。不奇突然在心头窜过这个念头。习武之人常有的好胜心,不免影响了她天生无贪无求的本性。
“啊!”
听见不怪发出的呼声,不奇分神一眼望去,竟是她被自己抛掷而去的飞刀,反射到耳旁,她们三人原都是一身黑衣蒙面而来,这下子不怪的蒙面头罩被削去耳旁一条系带,顿时就要暴露出真面目……不奇想也不想,舍弃所有武功招数,干脆整个人飞身而上抱住那个高大的男子,双手意欲往他双目上一遮。
“不怪,走。”她大喊。
武功高强如他,又怎么会让她碰触到人体中最脆弱的眼部?在不奇还来不及眨眼前,他倒反手一个母鸡捉小鸡的样子,掳住了她的双手不说,顺带抱住了她飞撞过来的身躯。两人在那电石火光的一瞬间,四目交会。
那是一双她从未见过的漆黑眸子,里头似乎诉尽千言万语,却又不起半分情感。炯炯有神的眉宇间闪烁英气,蕴藏着一个神秘的灵魂。她登时被吸入那双眸子中动弹不得,只觉得自己深深的坠入……坠入……
无法挣开的感觉层层的袭来,不奇困惑的与他凝视着,两人不知对看了多久。直到他突然微微扯开唇角,冷笑的说:“走了一个,还留你一个。你这一招投怀送抱,不但是我前所未见的招式,也是最有效的。只不过,难道你没想过这样一来,你自己就被牺牲掉了吗?”
意识到还在他有力双臂的禁锢中,不奇在面具下的脸儿烧红,两人如此接近,她都能嗅到他身上传来的一阵淡香,揉合着新鲜清草与男子气的感受。
强自镇定下来,不奇回答:“男女授受不亲,请公子放手吧?”
“你自己投到我怀中不说,现在却又叫我放手?姑娘好生自私。”他那几句话说得轻薄,但眉目之间依然是冷淡淡的,讽刺多于调笑,“恐怕你没这么容易脱身吧。”
“公子说的没错。你这两条臂膀像铁条似的勒着我,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可是你若不松开小女子我,那可不是活生生要闷死我吗?”不奇在面罩底下的双眼眨啊眨的,自他强烈的目光下勉强找回一点理智。可不能被他这怪人迷昏头,此人是荒淫无道的王侯将相之流。
“那是姑娘的面罩裹得太紧了,我来为你揭开!”他话一说完,大手一捉——灵巧格开不奇反抗的小手,易如反掌的拉扯掉不奇的黑面罩。
冷冽的夜风吹上不奇的热面孔,凉咻咻地。
炽热铁黑的眸子抚过不奇的小脸蛋儿,火辣辣地。
月光光,心慌慌,不奇与他两人立于树下相对无语。一个是惊,一个是喜,心中都有那么一点点如痴如醉的滋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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