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殒落 第五章

  走下舷梯的梅森·托雷亚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会受到这样规格的欢迎,一时竟然有些吃惊。
  纯净高亢的音乐不断地回响盘旋在空中,灯光璀璨而明亮。排列在两边的工作人员,身着SENTRAL浅咖啡黑色镶边的制服组成人墙,从机舱门口一直延伸到看不到头的车道外面。人墙的前面是前来欢迎的各国艺术团代表,人墙的后面是欢呼的人群。降落大厅明亮的穹庐下面,漂浮着无数的欢迎彩球。而整条几百米的车道更是由普通的灰色,被换成了专门用来欢迎贵宾的彩色路面。完全是欢迎一国最高首脑的规格,只不过通常是按照被欢迎者本星旗帜设定的图案,被换成了一幅幅梅森各类艺术作品的画面,愈加色彩高雅而气度非凡。
  这次梅森对于行星议会SENTRAL的访问,是以非官方幻象艺术家的身份而来的。但对他这样规格的欢迎,很明显反映了议会对于梅森到访的重视。
  这次在SENTRAL的行星会议,将举行三个月,讨论几十个星系上百个行星的各种政治,经济问题。而同时在该行星上举行的艺术博览会,也是行星各国展示文化,交流艺术的难得盛会。
  梅森宣布放弃幻象雕塑的创作已经两年,可是他的作品,却在被他讥讽为“趋炎附势”的星际的艺术领域内获得了越来越高的声誉。这次受邀请参加艺术展他个人展馆的开幕式,一方面是一反常态,久已未离本星的梅森感到有出来透气散心的必要,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受葛利士的郑重委托,了解星际间对于TROLAYAZ和ZHINE争端的动向。
  独占着宇宙中目前所知最大拉利矿的TROLAYAZ星球,一向向各个需要矿藏的星球索要高价,借以收敛绝对超出一般行星的财富和维持穷奢极欲的生活。即使是他们的奴隶,生活水平也远远高于普通行星的公民,以至于在TROLAYAZ普通人心中,公民,外星人是贫困和缺乏教育,没有人要的可怜儿的代名词。虽然TROLAYAZ凭借托雷亚兹家族的明智统治,向来光芒不露地周旋于各个国家和利益集团之间,但是他们一直让人眼红的巨大财富和显赫声威,几百年来终于受到了一些有实质性的挑战。
  让人发生争议的位于ZHINE星球行星领域边缘的一些非常小型的行星。只有方圆几十公里大小,贫瘠且无法居住。可是对于向未知的领域开拓前进,就象一块可能通向黄金之乡的跳板一样,具有非常深远的意义。虽然是TROLAYAZ行星先行发现登陆的,可是由于位于ZHINE行星领域的边缘,使得ZHINE得以举出历代的诗歌和文献记载,指出多少代人前该行星既为ZHINE星人所发现和歌咏,所以ZHINE对此具有无可争辩的主权。
  两国对于这几个小行星的争议一向存在,只是自从ZHINE行星同UTA的建交成功,从UTA得到大量经济和军事上的资助以后,态度变得更为强硬而已。而且革命不久的ZHINE星球刚刚过去一场大灾荒,统治阶层的盲目,和政策的失误,使得饥谨得以扩散,最终饿死了几亿人。他们急需一个可以转移内部矛盾的目标。
  虽然有ZHINE撑起反对奴隶制的大旗,但各个国家仍然保持着观望的态度,生怕既无法打倒TROLAYAZ,又丧失将来可能拥有拉利矿供应,从而在未来几十年内星际争霸的道路上处于落后挨打的地位。即使是ZHINE,也没有将这个问题提到使两国关系完全恶化的地步,UTA星球,更是始终处于幕后的支持地位。
  矛盾在看不见的水面下酝酿汇聚着,仿佛越积越厚的乌云,被不定的气流变化所左右,既有可能被狂风吹散而云开日出,也有可能酿成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暴。梅森就是在这个时候,受葛利士的委托,来到这个风暴酝酿的中心。
  “哦,累死了。”来到马可斯已经准备好的驿馆,梅森就一下子坐在了舒适的大沙发上,抱住枕头仰面倒了下去,然后猛地坐起,“我带来的人安顿好了吗,马可斯?”
  马可斯正在为梅森调酒,回答道,“放心,都他们该在的地方。什么时候托雷亚兹家的超人,竟然会撑不过一场小小的欢迎会了?喏,给你。”
  梅森伸手接过,品尝了一口,然后满意地咂嘴。“真棒,还是你调得最好。我不是觉得累,我只是实在厌烦透了。那些秃头大肚的老家伙,或是难看得很艺术的女人一个个接上来握手致辞,我真是恨不得马上掉转船头回TROLAYAZ。”
  “我刚才已经见识了列文连路都走不动的样子了。估计你在行星轨道上也做过一些激烈运动吧?”马可斯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到几句话就会刺激一下梅森。
  “哈哈。上次你送的东西的确非常有用呢。”梅森笑道。因为是相识已久的老友,所以也没有任何遮掩隐瞒的必要了。“不过,”梅森微笑道,露出白白的尖牙,“那应该是葛利士那个老家伙给你出的好主意吧。”
  眼光好象要将马可斯看穿。
  “哦……该死。什么都瞒不过你,到底还是一个托雷亚兹啊,”马可斯坐在他的对面,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的建议……对我那时取得武器的贩卖权……是有积极作用的。”看见梅森微笑着摇了摇头,“喂,你该不会为我这种小小的叛变行为就大为生气吧。何况我觉得那个礼物还是对你很适用的啊。”
  “当然不会。”梅森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酒。把杯子放下,满意地长叹一声,人舒舒服服地倒在了沙发里。“我不是也一样被他差到SENTRAL上来跑腿了吗?”
  “我正奇怪呢。梅森·托雷亚兹,伟大的前艺术家,著名的花花公子,坚定的享乐主义者,一年不见,竟开始关心起他的本星和家族的命运了。”
  “我以朱庇特神的名义起誓,”梅森从他被埋着的软垫堆伸出一只手,“我已经一年多没有再在TROLAYAZ的绅士淑女中间闹出任何绯闻了。美貌的男人和女人们,你们是安全的。你面对的是一个具有无比高尚美德的伟人梅森·托雷亚兹殿下,而奸商,跪下颤抖吧!”
  马可斯忍不住大笑。
  过了好久,他才继续道。“喂,老实说吧,到底是什么风把不关心政治,只顾花天酒地的你给吹来了?”
  梅森沉默着,似乎连他自己也没有准备好这个问题的答案。
  过了很久,几乎连马可斯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了。梅森忽然翻身坐起,非常严肃,却又有点迟疑地说,“我……只是……想来看看那些家伙胡说八道的嘴脸吧……说什么奴隶制是不人道的,说什么我们用鞭子,烙刑对待那些可怜的人……让他们吃不饱穿不暖的。”
  “TROLAYAZ行星上的奴隶,人均年消费比得上一个普通国家的中产阶级家庭。这一点是大家人人都很清楚的……但也许正是因为这一点吧……”世代从事商业的马可斯,不同于那些目光短浅的小商小贩,也不同于个性浪漫张狂的梅森,一向对政治非常地关心。
  “嗯。也许。我还不是很清楚……我想看看政治的是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如果事情真象葛利士说的那么严重,说不定我真的有一天会……干点什么。”
  马可斯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梅森这次并没有抓住机会嘲笑他,他的目光游离着,似乎到了很远的地方。
  “我……有自己决不会放手……的东西。仅此而已。”
  列文此刻,正在相隔几个房间的床上,舒展自己的发疼的四肢,等待着梅森的到来。在行星轨道上时梅森的所作所为,让他吃够了苦头。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被对待了。
  虽然几乎每个晚上都会被抱,可是由于被媚药所迷惑,列文已经根本无法再做出反抗梅森的行为,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屈服于情欲之下。
  列文无法再对自己的身体抱有任何的幻想。身为一个男人,却渴望另一个男人,渴望那个人的身体。渴望他的爱抚和激情。这种他所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不能正视的情欲,已经主宰了他的思想和行为。
  仇恨曾经是他最后的武器,是他心灵最后的支柱。是他在即使双手被束缚,双腿被捆绑,身体被囚禁的日子里,所唯一能寄托精神的武器。计算着如何反抗,即使是被压在身下的时候。幻想着如何复仇,即使是在连逃脱的可能性都是零的日子里。
  而这一切,都在一年前,随着那粒红色小球的破裂,而烟消云散了。
  这一年来,只要梅森一个眼神,手势,或是一个暧昧的暗示,自己的身体,就会无法抗拒地,象火一样燃烧起来。身体会靠近,双手会乞求,唇会凑近,而双腿,也会在梅森冷冷的微笑中,不由自主地打开。卑贱,下流。好象一只驯服的狗一样,在听见主人的脚步声到来时,拼命地摇动尾巴,等待主人的施舍。
  哦,施舍,多么慷慨的施舍。梅森象蛇一样紧紧缠绕着他,将自己的毒牙刺进他的身体,将性的欢愉如毒液一般一次次他的注入体内。
  中毒越深,他就越无法离开梅森。已经不再需要镣铐和锁链,他的身体,已经将灵魂紧紧地囚禁起来,固定在梅森的手心里。
  不用梅森提醒自己,他也能记得住自己丑态百出的样子。任何自尊,都会在那样的回忆面前崩溃地一无所有。所以生存的唯一可能,只是放弃一切,放弃幻想,放弃思想,象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等待着夜晚的来临。
  过去的一切也完全地封闭。
  活着,
  只是作为一名性奴。
  然而偶然间,无法预料的某些事件会发生,也仍然会给他已经完全麻木的心灵,带来针刺一样的痛苦。
  比如说罗宾的离开。
  一直惹是生非,从不安分守己的罗宾,终于被托雷亚兹庄园逐出。他因为玩忽职守,将一百多名工人困在了矿井下两天一夜。又冷又饿,有些还正在实习的孩子病倒发起了高烧,让列文也忙了个不停。
  这次的错误,连罗宾自己也不能找到理由开脱。等事到临头,才收拾起平日的趾高气扬,象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想起找人求情,不要把自己赶出托雷亚兹庄园。可是,这次不要说玛亚,连他们这一族里最有身份,在托雷亚兹家里呆得时间最长的族人,也只能袖手旁观,摇着头,叹息着姐弟俩双亲的过早去世,以至于一直身家清白的家族,出了这样一个令人感到羞耻的败类。
  罗宾从此不会再拥有托雷亚兹家舒适的生活条件,生了病也不会在有人来看病送药,遇到困难也不会再有人来排忧解难,有了麻烦也更不会有人来提供帮助。如同一盆一直在温室里由人照顾的花,从此将无依无靠地独自面对一切风雨,和丛林里的险恶。
  面色苍白的罗宾,在听完了无可改变的宣判以后,大叫大嚷“杀了我吧,我死在这里,也不要离开,”最后仍被拖出了大厅。然后被送上一辆自动车,直接送到远离庄园的航空港去自谋生路。
  玛亚在角落里无声地哭泣,路紧紧抱住她颤抖的肩头。老人们在叹气摇头,监工们则大松了一口气。
  而侍立在梅森旁边的列文,却没有发现,自己眼中露出了渴望的神情。
  渴望的神情。
  那样的神情,再加上列文对跟随梅森去SENTRAL的强烈反对,使得莫名奇妙的各种情感,又在梅森的胸口冲撞。梅森在旅途中,又以自己超人的体力和冷酷的意志,将列文折辱了一番,直至他没有力气再做出任何反抗的姿态为止。即使随时随地,将这个人带在自己的身边,也仍然让梅森有一种强烈的不安,仿佛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随时会消失在浩淼的宇宙中,正如他的到来一般不可捉摸,无法抗拒。
  梅森回到房间时,疲劳已使得列文睡着。梅森勉强克制住自己将他再度唤醒,重复在降落轨道上的行为的冲动,只是轻轻在他嘴唇上一吻,便关灯入睡。
  接下来的日子里梅森非常地繁忙。邀请函如雪片般飞来,请他到各地参加各种各样的艺术展览,信息几乎挤爆了驿馆的通讯线路。从宇宙各个角落来的人,都渴望着一睹这位才华横溢,身份尊贵而又特立独行,貌若天人的TROLAYAZ的王子。
  不同于大多数的行星,SENTRAL是一个几乎完全人造的单纯的宇宙政治和文化中心。这个原来没有任何政治,军事,经济战略意义的贫瘠星球,是几百年前按照UTA的建议,由各个国家出资建造的行星联盟议事之所。SENTRAL在任何场合都保持绝对中立,绝对不属于任何星球或联盟。宇宙各国派驻在上面工作的人员加起来总共有几十亿之多,相当于一个普通行星的人口总额。每天举办各种各样的会议,传递各种各样的信息。每天飞船在这里如雨点一样起降,各种和平的协议在这里签定,各种战争的阴谋也在这里酝酿。
  作为一个纯粹的消费星球,SENTRAL当然比别的地方拥有更多的高素质的居住人口,所以这里也逐渐成了一个宇宙间举足轻重的文化中心。即使对于已经被各种博物馆,演出,展览宠坏了口味的人们来说,梅森的到来,也是一件令人振奋的盛事。他的停止创作,反而使得人们更渴望一睹这位“宇宙间从来没有过,也再也不会出现的幻象雕塑天才”。
  各种利益集团也借着各种各样的艺术展览会,采用各种正式和非正式的方法同托雷亚兹家族接触,探听情报,权衡利弊。而梅森在葛利士精心挑选的随行人员的帮助下,竟不自觉地发挥出遗传中长袖善舞的政治天才,巧妙地周旋于敌我之间,瓦解敌人的阵营,再予以各个击破。整个外交界刮起了一股“梅森·托雷亚兹”的旋风。
  空闲的时候,梅森会戴上目镜,和马可斯一起,悄悄地坐在行星议会的会堂里,旁听各种各样放在台面上的议事过程。
  刚开始几天,梅森还相当专注。FAREN的农场主要求DEMSK开放市场,ZHINE就向三个世界出口粮食发表声明,TANIA来的美丽少女卸下面罩,义愤填膺地指责对他们国家传统风俗的粗暴干涉。RARUSS和LIBAN再一次就流血事件谴责对方违反了843协议。联合探索筹备会议终于决定在KINGOG召开。
  但是到会议后期的时候,实在厌倦了枯燥和空洞的会议议程的梅森,开始在记录纸上飞快地画各国代表的漫画头像。仿佛赌气似地要干扰专心的马可斯,一个比一个更传神,更滑稽的人头最后终于让马可斯忍俊不禁,大笑出声。两个人不得不为避免被人认出而退出了大会的旁听席。
  让梅森奇怪的是,在SENTRAL的几十天,列文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们的房间。
  虽然他很清楚“爱”的药效,会让在一定时间内得不到某个特定行为的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可是他也的确没有料想到列文竟然放弃独自一个人到外面的世界去的机会。
  在TROLAYAZ的列文,常常在梅森没有召唤他的夜里一个人出行,在地面的自然森林或地下的建筑丛林里穿梭。漫无目的地行走,只有在他精疲力竭的时候,才会回到梅森的身边。
  梅森所许可的自由,既让他喘气,又让他窒息。就象锁链上包裹的天鹅绒,套在列文的脖子上。伸长,缩短,锁链的另一端,牢牢地抓在梅森的手心里。
  而在SENTRAL几十天,列文始终足不出户。这种情况在梅森的一再探询下仍然毫无结果,没有改变。奇怪的是,习惯了一只高飞的鹰,反而让梅森对这只蜷缩在笼中的鸟感到难以忍受。
  最后,梅森终于强行拉上列文和他一起参加一个重要的社交晚会。
  从悬浮车上下来,顺着钢铁支架从地面直冲到城市的上空。而举办晚会的巨大的球型大厅就矗立在它的顶端。这个名为“水晶之星”的大厅,是SENTRAL中心城市CAPITA的最高点,从上到下全都是完全透明的水晶玻璃,头顶上是繁星闪烁的夜空,下面则可以看见SENTRAL美丽的夜景。点点自然或是人工的光芒,从外面一览无余地映照进来,让人产生如梦如幻的不真实感。漂浮这种自然和人工的美丽夜色下,耳边响着轻柔的音乐,训练有素的侍者托着美味的食物和佳酿来回穿梭,这种情况,更让人充分体会到权利和金钱所能带给人的飘飘欲仙的陶醉滋味。
  “梅森·托雷亚兹”,和他身边从未露面的英俊随从,几乎是一踏进会场就受到了众人的注目。看到那些艳慕和贪婪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列文,象粘在他身上一样无法甩脱,梅森感到从心底里泛上一股强烈的不快。
  因为是非正式宴会,大多数人都有带上自己的情人或伴侣,所以会场上美丽的少年和少女争奇斗艳。但尽量想往人少处躲藏的列文,却比那些美貌的少年,吸引了更多的目光。
  平时习惯的黑色装束,换成了适合隆重场合的礼服。雪白的衣领,衬着漆黑的头发和眼睛,更托出他如阳光一般性感的肤色和英俊脸庞。匀称的身材,再加上健康的体格,敏捷的步态,让他带上了一种野兽般的灵巧。这种梅森所熟悉的品格,在这样文质彬彬的场合更显得鲜明起来。不一般的是,列文并不显得怯场,完全不似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乡下野人,而是很得体地尽着自己的义务,待人接物完全符合梅森的高贵身份。只有梅森自己,才能够在一瞬间的目光接触时,看得见在那无法阅读的表情下,所隐藏的愤恨和无奈。
  怀着一种奇怪的嫉妒和骄傲混合成的复杂心理,梅森在阴暗的角落里观察着这个处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性奴。这个已经带上了锁链的,属于他,他一个人的英俊而野性的男子。回想他在潇洒装束下的性感身体,优雅举止下的野性锋芒。
  梅森很快被从他专心致志的观察中拉了出来。参加晚会的大概有几十人,大都非富即贵,即使是在SENTRAL这个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也都是些能让人听了眉毛一跳的人物。作为来自TROLAYAZ的特别使者和艺术家,梅森很快被人群所围拥起来,他只能一边诅咒着自己为什么会接受葛礼士的请求,一边带着能让人瞠目结舌的优雅笑容,把眼光移向他的仰慕者和敌人们。
  列文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从人群中缓慢地,不引人注目地渐渐退出,躲到了一个比较安静的角落里去。他知道,其实如果自己能够少和别人搭讪,独自一个人安分守己地度过这一个晚会的话,就能够使自己的这个夜晚更加好过一点。对于梅森强烈的独占欲,他已经有了充分的觉悟。而他那种反复无常,既无法预料,又只能俯首帖耳的控制欲,列文也只能全部无条件地接受。
  对于那个在晚会的中心受人瞩目的主人,他只能怀着一种已经难以表明的心情默默地注视着。
  在梅森手下的两年生活,已经将他原以为死也不会放弃的很多东西完全磨去了。自信,自尊,自由,这些是连怎么写都已经快忘记的词语。任何想要违逆于梅森的念头,只要想一想,就会首先在他自己的两腿间引起直窜心肺的电流。那是无数次被训练的结果,也是对“爱”中毒已深的明证。对于仇恨的执念,最终已经变质为贪生的本能。只要能在夜里被这个人抱,只要能让他愿意抱自己,做什么都可以。列文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再算是一个人,而只是性欲的奴隶了。
  所以,他只想平安地度过这一个夜晚,而不想再度引起梅森的怒气。
  “对不起,请问您也是ZHINE星球的人吗?”听到这句话,列文的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回头看见的,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修长的身材,两鬓夹杂着几根优雅的银丝,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的眼镜,那种古老的风俗,更让他增加了几分儒雅的气质,让人一见就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和列文一样,他也是黑发黑眼睛的东方人种。镜片后面的眼睛因为笑容而眯起,手里拿着一杯红酒,向列文递过来。
  列文的心中忽然如翻江倒海般地不安。他感到一阵眩晕。
  “不……不……”列文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是。我不是ZHINE星球的人。谢谢您的酒。”他伸手接过了酒杯。
  “啊,我还以为您是一个我认识的人呢。能在这里看见黑发的人,总是让人不自觉地怀念起故乡啊。”男子微笑着在列文身边坐下,轻轻嘬了一口手里金黄色的液体。
  一口酒下去,列文的舌头渐渐润滑起来,双手冰冷的颤抖也渐渐平息。
  “也许,您应该在别处寻找您的同胞。我只是一个小人物。”
  “哦,是吗?能跟随梅森·托雷亚兹来SENTRAL的,即使是小人物,也一定有非常不寻常的背景吧。”男子目光闪烁地道。
  离开,要赶快离开。走得远远地,离开这个人。
  “平常不平常,应该和您无关吧。如果您是想在我身上寻找梅森的突破口,我想您还是别费力气了。放我一个人安静地呆一会儿。”列文有些口气粗鲁地说。他看见梅森此刻正被两三个贵妇包围着,暂时还没有注意到自己,稍觉心安。
  “啊,抱歉抱歉,失礼了。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应该向您先自我介绍的,。”男子放下酒杯,郑重地伸出手道,“我是ZHINE星球来的首席商务代表,林诚历。多有得罪了。”男子的脸上,反而满是道歉的诚意。
  列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手去,握住了林诚历。“我是……列文……托雷亚兹。”
  “请问您的职务是……”林诚历的眼中闪动着好奇的光芒,和一些别的什么。
  “性奴。”列文放下酒杯,头也不回地回答道。他实在不能忍受了,站起身,寻找着梅森的踪影,准备迅速躲开。
  “性奴……?”无法克制的惊愕,从男人的语调中泄露出来。
  列文深呼吸一口,
  “是的。我是奴隶的一种,专门供梅森发泄性欲用的。他所以带着我是因为我的身体能让他感到上起来很愉快。如果他不上我的话,我就会难受得要死。我就是派这样很简单的用处的东西。所以想要我背叛他的话,是不可能,也是不会有什么用处的。明白了就离我远点。”一口气狠狠地说完这些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开。
  听得见身后猛吸凉气的声音。
  他只想快点躲开。在让梅森找到任何不快的理由前离开。
  可是,已经太晚了。
  梅森·托雷亚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搭上列文的肩膀,强迫他转回身去,另一只手伸了出去,和刚才那个男人握手问候。
  “啊,我想你已经见过我最宠爱的人了,林先生。”梅森的眼睛,正好藏在一片阴影中。最亲切优雅的口气,在列文的训练有素的耳朵里听来,却带来一丝丝的寒意。
  “啊,托雷亚兹殿下,再次见到您,真是令人愉快。”ZHINE星来的商务代表,立刻站了起来,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彬彬有礼地问候道。
  “哦,您该不会把我最亲爱的列文给策反了吧,”梅森的口气非常地轻松,“老实说,那可是非常容易引起战争的行为哦。一个美人,抵得上一千座拉利矿。那是我们星球的谚语哪。”说完这样的话,他先仰头笑起来。
  “哪里哪里。我们的星球上也有同样的说法,叫‘冲冠一怒为红颜’哪。我当然很理解您的心情。您千万放心,我还惦记在我们后天的艺术节开幕式上见到您呢。”林诚历也面带微笑,真诚地说。不卑不亢,已经完全看不到刚才他惊愕的神色。
  “我当然也很期待见到ZHINE的古老戏剧表演和精美文物哪……艺术是不分国界的……那天您在议会上精彩的演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您真是你们国家的骄傲……那么,我们就后天再见了,ZHINE的商务代表林诚历先生。”保持着体面的举动,梅森的手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列文拉开了。
  “多谢谬赞,再见。梅森·托雷亚兹殿下……嗯……还有……列……文先生。”仿佛有什么话要说,林看向列文的告别眼神,似乎别有深意。
  “我告诉过你了,我们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寒暄了几句,我管他是不是ZHINE星球的间谍头子。”列文怒气冲冲地甩开梅森的手。站在外面露台上,周围茂密的装饰植物,正好挡住了两个人的身影。
  梅森的手臂,却象铁环一样箍住了列文的腰,让他无法移动半步。“哦,是嘛?你们看起来已经很熟了嘛。”话语中,有些连梅森也不能了解的恽怒。
  “这个……就是所谓的吃醋吗?坚持要带我来的不正是你吗?现在又象女人一样烦人,你是男人吗?”列文发现嘲讽地说,实在无法逃脱,只好大胆地用言语反击。有的时候,如果他选择了合适的词句的话,他会发现得到预想不到的好运。
  “哼……不要用这样低等的台词吧。你以为是SENTRAL的三流歌剧?我是不是男人你很清楚,我只是确认一下对自己的东西在需要用的时候,是不是在手边而已。”
  “需要……用?该死!你不会想在这里……”
  梅森的这种突如其来让他猝不及防的侮辱,总是让他难以克制地强烈反弹。
  “说对了。为什么不可以?”话音还是冷冷的,可是手却已经在渐渐向下,那正是列文所熟悉的,恶梦先兆一样的动作。
  “……住手……会被……看见的……梅森……住手……”列文的呼吸急促起来。
  “闭嘴。就算全世界看见又如何?你是我的。随时随地,永远都是我的。”
  列文无法再出声反抗。他的嘴已经被梅森牢牢地封住,身体顺着墙壁慢慢下滑。
  星光,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显得格外地遥远……
  过了很久,两人才从露台上回到灯火辉煌的大厅。梅森仍然笑容可掬,神清气爽,而身边的列文,却是满面倦容,步履蹒跚。
  梅森用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了列文试图整理衣服的行动,开始带着他向一个个的来宾告别。他有意放慢了脚步,同这个或那个人握手,拥抱,讨论接下来的计划日程,邀请大家到驿馆或TROLAYAZ作客。而列文无法抑制自己脸上羞愧和愤怒的红潮,衣衫凌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
  几乎整个大厅,都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一种奇怪的尴尬笼罩着人群,但老练的欢声笑语却没有停止。
  终于走到门口的时候,梅森用眼睛寻找刚才那位ZHINE星球的代表。
  没有找到。有点遗憾。
  他优雅地向全场鞠了一躬,然后紧抓住列文的手离开。
  站在向下滑行的电梯里,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有些早已重复过太多遍的话语,已经消失在思想的迷宫里。剩下的,只是距离,和沉默,用身体无法跨越的鸿沟。
  底层大厅里,人已经渐渐变少,有一些正在搬运东西的工人。很多等候着的随从都已经昏昏欲睡。几个ELESH的商人,正簇拥着TANIA赠送的那几个美丽女代表,向他们的豪华车走去。
  深夜的空气寒冷又醒脑。寒风让人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眼前是SENTRAL陌生而又清洁的街道。
  梅森·雷亚兹的坐车向他们缓缓滑过来。
  而接下来的一切,发生得实在太突然。
  “嘭”的一声巨响,车忽然在一股火光中被气浪掀翻,车盖直冲上天空,然后落下,砸在旁边的自动步道上,溅起一片金属的火花。
  列文被梅森狠狠地推到地上,胸部的撞击让他一下子连呼吸都停止。
  空气中交织着武器交火的光芒。寂静的深夜中,只听见那轻微的致命嗖嗖声。
  事出突然,托雷亚兹的随员们几乎大部分中弹倒下。剩下的几个也被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
  大楼的警报灯在闪烁着,已经听得见远处传来的人群的杂乱的脚步声和警车的尖啸。
  梅森弯着腰,在枪林弹雨中危险地左躲右闪。而列文战斗的经验和本能在瞬间苏醒,他就地几个滚翻从一个已经被击中的随员身上抄起枪,转身反击。
  太慢了,太慢了。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啪的踢飞了列文手中的武器,冰冷的枪口,直指向列文的眉心。
  列文所看到的最后一个景象,是梅森被击中左肩,一条胳膊被炸飞,鲜血飞溅而出。
  然后,一切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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