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只任性的迟狐狸!她低头拾上一颗,忽觉脸前上一秒的人影不见,后方就传来厨柜吱呀打开声。
迟暮春已将橱柜两扇木扉拉开,嘴角狡诈洋溢。
“啊!不可以——”她一声拔高,蹬蹬跑到柜前,挥动双手奋力阻拦,双颊熏满彤彩。
一排小小木雕,前几只是离黑色的犬,到后面只有人像。那些雕像脸蛋歪歪,头发尖尖,染了一撇银蓝,宛如大小七彩的俄罗斯娃娃。他拿起其中一尊,七分神似又三分俏皮,尤其是那对微扬的蓝色懒洋洋跟他的如出一辙。
“放回去放回去!你你你、什么都没看到!”
“你什么时候开始玩的?”木雕微扬的蓝色懒洋洋,俏皮地加了一对呈锐利三角的狐耳朵。
“才不是玩!偷看不好不好,还来!”她手臂攀得高高,雕像近在咫尺,却仍远在天边。
“妖怪不归人管。”
“你……赖皮!”
“我是。”还是懒洋洋,袍袖随来环上她暖暖腰间搂紧。
“你你你……”她感觉唇瓣贴热,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没一次闭上眼。”他说,唇瓣贴唇瓣。
“我没习惯,你每次不也一样……”被压着的唇瓣青涩,回嘴几字。
他又恢复了懒洋洋。李福气是颗成熟柿子,转瞬紧闭上眼,通透红澄的柿子。隔着眼皮透过的黄晕如酒精,温热吐息,在彼此间传递。不知贴合过了多久,迟暮春仍没下一步反应,她悄悄睁开一只眼,映入眼帘的还是彻底海蓝。
那尊木木的、跟她雕凿的第七尊雕像表情一样,眼尾扬扬,鼻子挺挺,嘴唇抿直线,紧紧贴着她——这块木头真懒成雕像!
她有些气恼了,想开口多说他两句,怎料唇瓣方启,一句话沿着小舌尚未脱出,迟暮春热热辣辣的舌尖忽然放肆地来掠夺了。他的眼楮闭上,她圆圆眼珠则是张得更大更圆。
柜子里, ……十几尊木雕像扫落一地滚乱,放眼看去的表情全成了热烫,连橱柜上所有瓶瓶罐罐的五颜六色,也全沸腾。
她,她她她——手攀上他后颈,最后索性闭眼,任凭心跳骋驰。
李福气推开窗子,用力深呼吸,对着午后晴空伸了一个大懒腰。“最近没什么消息吧?”
迟暮春吹了吹香气满溢的茶水沫子。“没。”
“真没?”她眨眨眼,蹬蹬蹬跑到他跟前。“国爷那呢?高喊报仇要来刺你的那些三莲会的人呢?为什么上次暗房里有群人也叫你大黑?”一连三个问题,问问问。
“你在门外听见了?”
“呃……对。”她点点头,有点心虚。
“你去哪打探来的?”他才不信这么凑巧。
“隔墙有耳。”
“是么?”他不戳破她,只盯着茶面,茶叶沫子漂至杯缘聚拢,他陷入深思;前一礼拜以为会失去她的恐惧还未褪去,现在心底又如块浮木忧仲——他到底能不能给她幸福?
他心底有些话想对她说,但一对上她神采飞扬的眸子,胸口便一阵闷结,原本想说出口的,全卷海浪回心底了。
“大黑??她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没反应。
想是今日天气好得让他爱发呆吧。算了,她没作多想,张开嘴,用贴满OK绷的手抹抹脸,学迟暮春耍无赖,噘起嘴。“我手疼,喂我。”
他将茉莉花茶吹凉递至她面前,视线越过她莹莹玉耳,看着她房间橱柜内摆的一大排花花小木雕像和满地木屑。
前些礼拜的冲击,像给她什么创作灵感启发,她埋首猛凿了几晚的木雕,像默书那些经文一样——
“你在看什么?”她啜了一口茶,疑惑地看他一眼。
“没什么。”他若无其事,当她面拾起几个小迟暮春的七彩木雕,往自己袖里藏,藏得很明显,别扭的棱棱角角全隔着衣物凸出。
“迟大黑!”迟无赖,她用力看着他袖子底,看得要冒火了。“我有说能拿吗?”
“有说不能么?”
“你……”
他指端摩擦过她粉嫩的唇,眷恋了一会,才道︰“以前,国爷也叫过我大黑。”
她脑门一空,瞬间忘了方才的恼怒。他愿意与她分享过去了?愿意敞开心底话了?这让她有些欢喜。“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
“我想听。能告诉我吗?”她想多了解他一点。
“国爷也是名龙脉师。龙脉师,能见常人所不能见,从古至今专替政商权贵改命修运,大至凿山浚川,小至坟陵商场,能操风弄水。某次他采勘一座皇家陵寝时,恰巧碰见误闯坑里奄奄一息的我。”
待在迟暮春这里久了,龙脉师的职业她多少有些印象,因为她也跟过他替人勘龙脉。
“国爷……待我很好,供衣足食,教过我很多东西,甚至毫不留私地传了龙脉风水学给我。”他顿了顿。“国家单脉传承,一路世袭。我跟着他三十多年,看着他好不容易高龄得子,但天意弄人,一场车祸夺走他孩子的命。有的人重情,国爷就是。悲痛交加之际,国爷从别人那打听来能让儿子复活的巫术,那需要一个特别的祭品。”
一脉单传的枷锁,加上丧子之痛,让国爷的执着渐渐成为毒药,任何能再求子的方法都要一试再试。
“所以……他问我,愿不愿知恩图报?”
语毕,便没了下文。
许久,她手指握上他的,越捏越紧,她感觉他指掌越来越冰凉。她咬紧下唇,问︰“然后呢?”
“我答应了。”他口气淡得像喝开水,又顿了顿,末了。“也违逆了。人,他用了不该用的人,是我。”
他对她娓娓道来……
国爷找的巫咒,不过是一场骗子所放的讹言。那时他明白国爷再怎样也无法逆天,但丧失心智的国爷听不下他的话,他不愿意国爷受骗,遂赶走那名骗子,希望国爷别再执迷。
国爷大怒之下,对他痛下毒手,人也因此一蹶不振,陷入疯狂。
“后来国爷走了,去年走的。我有去探过他,以迟暮春的身份。他病入膏肓前早已陷入疯狂,所以认不得任何人。”他不自觉抚着手腕上的疤,浅浅一笑。“那天,他只是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像小孩子学游泳,要攀住安全感。我就让他捉着,一直捉着。”
她抚上他的手。
“说来没人信,我从没恨过他,甚至常想,长寿……他该活长久一点,活个百岁千岁。”他眯起眼。
疼啊……她轻触着那一道道沭目惊心的红痕,想起他很久以前总会懊恼地咬自己,那定是他自厌了。
她的心好疼,好疼好疼!疼得像再经历像他一样的苦楚。他浑身冰冷冷的,她只记得一直抱着他,想替他抹去心中的痛楚。
“我信你。你没违逆国爷,你是希望他活得长长久久的,但那已不是原来的国爷了,这不是你的错,他也没错。”她说。
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可是她问不出口了,除非他主动提出,否则她不想自私地掏取他的回忆,再让他难受。
“大黑,你是大黑,当我的大黑就好,别想那些难过的事了。大黑……”
“好。”他答,忽然笑开了。“早在懂得恨他前,我就遇见你了。福气,今日秋高气爽,你想不想听我奏些曲子?”
不等她回复,一条优美狐形已奔入庭院竹林阴影间。
风来,院子里竹叶飘零,杯中暖茶一小片绿如孤舟的荡漾。
她垂下眼帘,听着远处一声声箫,苍凉回荡——以前国爷也叫过他大黑么?
是怎么叫的?
前面一声长,后面一声短。是说人的模样,还是说狐狸的模样,还是怎样……
这首箫乐好悲呀。
迟暮春大概从未打从心底真正安逸生活过吧?
她慢慢蹲下,拿起桌面一尊自己雕的小木雕像,望向郁郁竹林里的颀长狐影。
忽然,她很想透口气了,替谁透口气都好。她垂下脸,默默任粗糙雕像边缘刺激指头。
一切,都像染了一层氤氲。
斐悦侧头看李福气。“你问我国爷后来怎样了?又怎么会有人提他出现?”
“对。”她答得干脆。
他瞥了她一眼。“哟,你觉得我很好套话?”
两人并步走在偌大回廊,观赏种植在育幼院花圃内的红红紫紫大波斯菊。
她挠挠脸。“就你跟我最熟,我也没别的人能问。上次三莲会的事你也跟我讲了,我不过还想多了解一些,最多算我欠你一份情。”
“我要你欠的情做什么了?”斐悦眯起眼。也罢,她都跟迟先生走近了,是有知道一些事的权利。“国爷除了是一位龙脉师,他旗下还有许多营利机构,当然也有一些非正式组织,像三莲会、五虎堂。”
有利益的地方,自有人群聚集,能了解掌握龙脉的家系,与政商名流有所接触,本来就能累积不少雄厚资本。
“说来复杂。”斐悦说道︰“人心怀鬼胎,很多人另与其它组织和地方政治勾结。这件事在国爷精神走下坡时就如此,现在则更严重了。但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所以很多人表面上还亮着国爷名号,维持最后一点和平。”
“本该和气生财嘛!可是又偏偏内讧乱斗,我以前就是垮台被压了,才跑来迟先生这的,好笑吧?”两人都熟了,他也顺便解释自己的来历。
他忽地食指一比眼前一尊雕像。“喏,这就是国爷,这间育幼院也是他创办的。”
她抬起眼,发现室内一尊半身铜像,雕着一名老老的长者,身旁放了鲜花蜡烛,铜上雕刻了好几排字。原来,方才斐悦边走边聊天,还不忘多替她解一道疑惑。
她有些讶然。“迟先生连慈善机构都抢过来了?”
“是呀,还夺了不止一间。不过,怪了,之前每年国爷生日,迟先生都会到这里来的,然后献上一曲国爷最爱的醉东风。”他弯下腰检查了一下铜像上的诞生日期,又看了几束花圈与蜡烛。
“今年倒是很多人来这里凭吊,除了是对迟先生表态外,也是来这里联络感情。毕竟国老以前健康时最重视的就是这里,这就叫精神长存吧……”
她有些讶异地看了青铜像上的日期,只是满脑子还缭绕昨日东风般的竹箫声。“既然国爷早不在人世,那迟先生为什么还要继续抢夺国爷地头?”
斐悦见怪不怪。“他上礼拜还下令要侵略如火,不只是三莲会。他大概想将国爷底下所有机构毫不留情地翻过来曝在阳光底下,所以这礼拜不少人想来我这套关系。”他耸耸肩。“福气,你有没有想过,迟先生“以前”可能是因为想报仇?”
她皱起眉,想了想,没注意他的语病。“不,没可能。”
“说来没人信,我从没恨过他,甚至常想,长寿……他该活长久一点,活个百岁千岁的。”
迟暮春昨日这么说时,凝着远处幽幽,带着点懒洋洋的淡然,却不是说谎。
仔细想想,迟暮春从未对她说过谎。
她又思考了一下,才明白原来迟暮春昨日的那席话,只有对她说过,他是把她当成很重视很亲密的人,才愿意告诉她的。一想到此,她又更心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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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面财神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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