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愣,在狐狸眼中人命就这么不值?
她皱起眉,理直气壮。“当然无可衡量!人命不能拿金钱算的,何况那颗馒头救了他的命!”
“我也同意。一条人命绝不止十元。”迟暮春眉目懒洋洋,口气仍是温润。“那你觉得,吃了救命餐与接受居所接济的人,该付的利息应是多少?十元?还是金钱不能衡量?”
气氛霎时滞止,她几乎可以听见大楼外的车水马龙声,一如明白他言下之意的纷乱。
她愣然,感觉指尖紧绷。救命餐救命餐!前几天快饿昏街头的救命餐……
她口舌干涩,想尖锐回击“就算是被人救了命也不代表得一辈子效劳,不代表一辈子要……”但对上细长的蓝眸,到了嘴边的字词完全消失,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薄唇边滚出一句轻淡︰“从今天起,你是我迟暮春底下的“鱼”。我不会亏待你。”
简洁。
她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那间办公室的,只明白他说的利息是人情债。
迟狐狸表面看似悠来慢去,实则迅速确实;她坐在办公位子上,摊开手中一叠资料,搓了搓烧烫的颊,深深吐纳,然后,电脑键盘喀啦喀啦……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可是——
接连下来的一个月,公司内人事大搬迁,有人升、有人降,有人贬至边疆;随着股票节节高升跟年终奖金的发放,李衰衰仿佛看见公司的风水正在流动。
或许迟狐狸真的有三两三,她都分不清他究竟是用对人,还是用对什么奇门遁甲的风水;看着自己桌上搁着的金元宝扑满,很多人桌面上也都有。办公室哪些地方更动过,她也不是很清楚。
这个月订单奇多,喀啦喀啦……指头在键盘上飞舞。就算办公室流言蜚语四处蔓延,她仍无动于衷;她的职位没升也没降,薪水仍是九五加满,座位不但没调动,还多了一项新工作——关于流言的内容——
别造孽别造孽,她别造孽就好。
“迟总早!”她身旁同部门行政助理起身打招呼,她也赶紧起身。
他温温一声,湛蓝的异样神采。从一开始简洁的“茶”,浓缩成更精简的无字。
她“啊”的一声看到萤幕内容,脑子差点爆炸,眼前的电子表单何时被自己打满“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佛法无边、功德无量。她默默按下清除键,满满一整页、二页、三页……呃,多得让眼楮瞪圆。
“不错喔,迟总经理很喜欢你泡的茶哦。”行政组长找她聊话的次数变多了,就算见着她将表单打满夸张翻天的字句也不理会。
“可是……”“迟暮春是妖怪”这句话差点飙到嘴边,又硬生生吞回肚里,挤出另一句︰“迟先生……迟总经理从来不喝那些茶。”或许常听别的同事迟总迟总的叫,她还是习惯叫迟先生。
“那自然是因为迟总很喜欢你啦,你这么年轻又可爱,谁不喜欢呢?哦呵呵呵。”小声逢迎加重“迟总”两字,组长拿起她桌上一叠文件,头也不回地搁至后方的桌上。“那个小妮,衰衰手上资料太多了,以后你要帮忙多分担喔。”眼神谄媚地看着李衰衰,意思是︰以后多帮忙美言几句吧。
就算办公室里朝气十足,仍是社会缩影,不免勾心斗角。
派遣行政助理的位置没变,但改变还是有的,是好是坏?
“她哪里可爱了?”
听见旁边同事咕哝,李衰衰低下头,她也不愿意呀。主管一离开便主动拿回文件,充耳不闻同事间酸人的闲言闲语,继续输入输入,然后再度清除、输入、清除……最后“啊”一声才想起某事,倏地起身至茶水间,脚步连同一阵陶瓷铿铿锵锵。
茶叶飘香,闻在鼻腔里却是另一番滋味。
有一就有N,有N就有N+1。主管狗腿,同事疏离,人人传她是总经理包养的大红人,还有更难听的内容纷纷出笼。
是啊……确实是寄妖篱下。能在地段好的都市免费住包水电的豪华套房,不愁吃穿,还有人打扫,就算她没接纳大部分——也算是变相的包养。
社会现实,讲“利”,她早早就体会到了,打从十岁多就体会明白。
当小时候睡觉睡到一半,被坏人自床上揪起,父母被逼跪地上无助问钱在哪时,一次两次,她就慢慢明白了……
铿!她放下托盘,避开他桌前最近每日多出来的热腾腾早餐,大概是秘书苏晶特意帮他买的。这只妖怪还真会指使人啊。
“迟总,抱歉打扰。”快来他也不喝,烫也不喝,凉也不喝,整壶满满,一如斐悦说的挑嘴。他大概是寻她开心吧,想着想着,她一脚步转身。
“没什么忙活吧?”他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叫住她,瞄眼她粉色衣服线头松脱的袖口。
“坐,尝尝。”
她不吭一声地端起茶杯,知道欠他欠得更多了。外头地下钱庄的债,几天前通通结清,听说对方收到一张白名片,上头只有三个字,跟春天有关。
她受得心虚︰有些惠,在情势下不得不接纳。接了,大概命她走东就走东,或许哪天要她滚蛋就滚蛋。
李衰衰连日来因他而再次感受到人情冷暖,落差太大。和受“妖”好处,却猜到他是想要图谋利益,再好的茶入口也苦涩,她问︰“我泡的茶是不是很难喝?”
他视线落在搁着的早餐上,指头微微一动。“是不好。”
她皱起眉,决定把上次未出口的话说完,目光避也不避,直直瞅着他。“人也是要尊严的。就算有恩于我,也不可以把我的尊严踩到底。若你只是想利用我或寻开心,以后烦高抬贵手,该还的我会还,再多我怕以后还不起。”
“你是这么直接对我,还是说话一向都这么直接呢?我是真觉得茶叶不太好。”迟暮春笑出声,眸底如盛夏夜空。他现在的身份,哪个人不急着对他逢迎巴结,何况是受过他恩惠的人。但李衰衰就像最底层的一根硬刺荆棘,坚持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跟人勾搭逢迎。
不过,刺归刺,却粗钝得不需提防。
“我早明白你跟其他鱼不同。”说这句话的同时,他人已在漂亮玻璃缸前,里头五颜六色的灯,将两潭宝蓝映得更扑朔迷离。
“鱼?”又是鱼这字眼!上次他便是如此对她说的。
他拿出一罐饲料,倒了倒,缸内一群金黄色的滑亮簇拥过来,泼啦泼啦。“鱼没饱和神经,能吃就吃,不知节制。瞧……贪嘴。”
他瞧字往上扬声。“尤其是缸子里的更明显,有其他抢食者更刺激食欲。给得多,它们就要得多,给的没了……”
合上的饲料罐在水面上空晃,底下鱼群仍泼啦泼啦,争夺根本不存在的饲料。
几个机敏员工见他站在办公室隔窗旁的身影,更卖力地忙碌起来,不一转眼,整间办公室全忙碌了起来。公司最新流传的秘密谣言——哪个部门最先达到他要求的目标成绩,便有机会晋阶,获取更多利益。
她看着鱼群争夺。迟暮春自当上总经理,公司同事常私下传着他许多不为人知的背景,像在说政党黑道。
“贪嘴,你不会。”迟暮春悠悠开口。“甚至面对诱惑,你禁得起考验,没有因诱惑勾引的贪婪,而泯灾内心那块朴质。”
高人说话都是这样?
他供她食宿,遣人帮她买衣服,都是在测试她?
李衰衰只想到被董事会辞退的曾总,当他之前失魂落魄丢下一笔一笔金额赌马时,贪念欲望是否深似海?明明濒临边缘,却难以填满……
“我不是鱼,本来就不会贪嘴。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养的黄金鱼,也有例外的。”她皱起眉,目光落在一条其貌不扬、安安静静的鱼身上。几天前听秘书问过他,这条鱼是远洋岛屿特产的咸水河豚。
它孤伶伶地在缸子一角游呀游。
“你不是鱼,可我把你当鱼喂了。就可惜这种河豚,警戒心太重,洒了饲料也不理。瞪人瞪得眼珠浑 圆,有刺,没伴,又被排挤。”指端轻敲玻璃,黄金鱼靠近,河豚却是蹬圆眼了。
“我的工作……原来是你搞的?”把她当鱼喂!怪不得这几天工作量骤减,原来主管对她献媚的态度其来有自!
玻璃桌面倒影映出她浑 圆的眼珠。
他又绽出笑靥,一脸慵懒。“既然这茶太难喝,你就替我换成好喝的吧。以后每天早上来我这晾一晾。去吧。”
桌上袋内的早餐——蛋饼努力飘香和一杯冰凉的豆浆都极尽所能地在勾引她空腹的食欲。李衰衰咽口口水,皱眉转身出门,碰巧与敲门而入的苏秘书擦身,她瞥见对方的表情微微僵硬后,打声招呼,没作多想,便将门缓缓关上。
门内,苏秘书看着那一袋早餐,牵动嘴角,迟疑地问︰“迟总经理,早点不合您胃口吗?”
迟暮春瞥了眼来人,凝看着桌面那尊小小木雕,淡淡开口︰“以后别特地替我买了。”
角落的垃圾桶里,另一袋蛋饼与豆浆静静躺在里头︰仔细一看,里头似乎掺了些不自然的白色粉末。
李衰衰连着一个礼拜瞪着迟暮春桌面的早餐发怔——三明治、萝卜糕、汉堡……最后是豆浆,全部完好如初。这么丰盛的早餐迟暮春却是动也没动——她心底想,这摆明的是糟蹋啊。
缸内的河豚停在边缘,嘴巴一开一阖,没见过它吃东西。偶尔其他鱼啄了它一下两下,它却像只呆子,不知鼓起刺来抵抗。
她与他的对话——包含打招呼,几乎不到十句。有几句提过她无关痛痒的过去,诚如她对别人叙述的一模一样,也跟身份证上的一模一样。
记得他问话的时候,偶尔会看向落在桌角的小小木雕上。她几次偷瞄后发现,那像是一名小女孩,脸颊圆润,神色澄澈。
说到底,会这么有空闲观察他桌上的东西,全要归功于他前几天随口提提的“晾一晾”。她的工作量归零,待在外头办公室座位上也只能盯着发亮的假金元宝——贫穷的生活中多添了一笔虚无,这完全是变相包养了。
唉……她好想跳脱这般窘境,不想行尸走肉似地度过每一日,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又能到哪?
她躲到公共洗手间,偷偷掏出水印不自然的身份证,过期、过期、过期两个字如弥漫鼻尖的消毒水味般鬼魅。就算基本生活不虞匮乏,她每个月仍有一笔固定支出,是欠另间当铺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老存不足钱的原因。
或许是基于不可理喻的面子跟骨气吧,她只想快快付完那笔支出费用,再还完欠迟暮春的钱。
喀啦!冲水声伴随一连串似愤怒的摔门,“扣扣扣!”高跟鞋脚步声……李衰衰与来人对望,忙收起手中身份证。
苏秘书乍收原本不悦的鲜艳唇角,冷冷一声︰“早。”黑胸套装领结将美好展露无遗。
李衰衰赶紧点头。“早安。”空气中无形的凝重在两人间紧绷,一股敌意、愤慨的剑拔弩张,早在曾总经理离开公司后,她就常常感到苏秘书针对她的尖锐不平。
“迟总经理又忙得没吃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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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面财神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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