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亮开始,整个皇宫里就沸沸扬扬热闹无比,因为今天是太皇太后的寿辰,所以荣堂一早也是人潮进进出出忙碌著。
但是利园居住的院落,气氛却有些诡谲。
傅风雅坐在梳妆台前,蛾眉轻蹙,看起来很是烦恼,随身婢女正为她梳头,一套崭新雅致的白底镶紫边莲花装挂在衣架上。
她的舞蹈只为自娱或娱乐最亲的家人,外人从来就无法窥得,上回教苗惜惜已是破例了,没想到现在更要替代上场,在宫里表演,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若不是为了利园,为了舅母,她绝不会同意。
叩叩!门被轻敲两下,尤丽娘推门走入,端丽脸上带著忧愁。
“舅母,她怎么了?”
“还是老样子,不是哭,就是愤恨怨慰,气怒你幸运没事,再咒骂老天爷的不公平。”尤丽娘在桌前坐下,倒了杯水润喉。
“苗惜惜真过分,自己受伤就算了,还想拖小姐下水,她不晓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吗?或许就是她这么坏心肠,所以上天才如此惩罚她。”菊儿不平的叫道。
“菊儿,别乱说话。”傅风雅轻斥一声。
那日莲花座倒塌,压在苗惜惜的腿上,虽然腿没断,但筋骨已受到严重的伤害,莲花舞自是跳不成了,连以后能不能再跳舞都要视伤愈情况而定,这对一个舞者来说的确是莫大的打击。
“还好雅儿有一身好轻功,身轻如燕,没让莲花座倒下,否则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向云妹交代。只是我不懂锁钉怎会突然松落?莲花座搬到京城后,我还特地派人仔细检查过一遍,不应该会出问题啊。”尤丽娘一脸不解。
“天意。”菊儿小声嘟囔,瞥见主子丢来警告眼光,她赶紧解释,“这是大家说的,我只是转述。”
尤丽娘叹口气,一个骄傲求好的人自然不会多受欢迎了,随即打起精神对傅风雅一笑。
“雅儿,惜惜的事我会处理,你不用担心。幸好还有你,否则后果真是无法想像,只是要让你露面献舞,舅母感到很抱歉。”
“舅母,别放在心上,我也算是利家的一分子,自是不能让利园有任何的闪失。”
“但你戴著面纱跳舞行吗?从没有莲花仙子是蒙面的。”
“凡事都有特例,没有不代表不能,既是献舞,看的就该是舞蹈,不是相貌,而且我相信我所改编的舞曲,足以让他们无暇顾及舞娘的美丑了。”
既然要扛这个责任,她就要做到最好,因此她在舞蹈里加了平常人无法做到的动作,相信能让许多人讶然得嘴合不起来。
尤丽娘笑了,“说到这,舅母实在佩眼你的巧思,只是这舞也仅有你能跳,其他人绝对是办不到的。”
跳完这场舞,她就要回家,傅风雅在心里作下决定,不管遇上什么问题,都应该一家人一起面对,她不要再逃避了。
只是此刻的她,却没有料到她这趟回家之路将走得非常漫长。
宽广的欢乐宫里,精采的表演节目一一呈现,让坐在首座的太皇太后愉悦的笑声不断,陪在一旁的宇紫天见状满脸欣然。
太皇太后喜欢热闹,所以好节目她不独享,唤来文武百官列坐两旁,还有后宫后妃也一同欣赏,让气氛更加热络畅快。
刚看完一场诙谐的戏典,太皇太后笑得嘴酸,端起茶喝了一口。
“小天,你打哪找来这么多有趣的戏班子,叫哀家开了眼界。”
“祖奶奶喜欢吗?”宇紫天笑问道。
“喜欢、喜欢,每年的寿宴你总是挖空心思为哀家准备,而且一年较一年盛大出色,哀家总担心你会技穷变不出新花样,没想到你这小子就是有办法。”
“若祖奶奶排设机关的手法不会技穷,孙儿也不会,孙儿有祖奶奶的优良血统嘛。”
太皇太后哈哈笑著,宠爱地拍拍爱孙的手,“你这小子就是能逗哀家开心。”
接著听到司仪官大声报出,“接下来的节目是洛阳利园表演的莲花舞。”
“利园舞蹈闻名江南,莲花舞为其特有的舞码,听说是南方舞蹈的代表,优雅细腻不同于北方舞,祖奶奶可以比较看看。”
太皇太后点点头,聚精会神的欣赏。
乐声悠扬的响起,场里舞者娇柔的舞动身躯,水袖飞送,颦笑间舞姿惑人,让人沉浸在美妙舞曲里。
接著一道白纱从天而降,一个雪色人儿踏著白纱落到莲花座上,翩然起舞,引来满室惊叹,为她脱俗绝尘的舞姿,更为她足不沾物,腾空曼舞的能力,恍然间,真将她当成了下凡的莲花仙子。
宇紫天睁大眼紧盯著在莲花座上跳舞的女子,是她!真是她!
蒙著白纱的俏模样,与他记忆里的人儿一模一样,就是她,如果她没有掩面,他不一定能认出人来,但是现在,他可以很肯定的确认,这位莲花仙子便是自己画里的雪衣女子。
没想到他还没决定要不要去找她,她就主动现身了,世事果真难以预料。宇紫天笑得万分愉悦,目光更离不开他的莲花仙子。
一舞完毕,满堂喝采掌声代表演出的成功,傅风雅优雅的站在莲花座上,对著首座的太皇太后及皇上倚身答礼,起身后眼光一抬,就与一身龙袍的宇紫天四目相对,她惊愣的瞪大眼睛,直到瞧见他眸里浮现的笑意后,才仓皇的别开眼,故作镇静的继续执礼。
竟然是他!她怎么也想不到,骐骥的原主人居然是当朝天子,这事实令她愕然,难以置信。
她必须稳住,他未必能认出自己,她不可以露出破绽,要不绝对会有大麻烦。傅风雅在心里告诫自己。
现在她很肯定自己坚持不露脸的选择是对的,至少不会让人发觉她神情有异。
只是傅风雅却不晓得,这反倒叫宇紫天能更精确的认出她来。
行完礼后,她神态从容的飘飞下莲花座,率先离去。
宇紫天连忙唤来内宫总管王圭,交办事情。
“那个女娃儿很有趣。”太皇太后微笑道。
“哦,祖奶奶认为怎样的有趣?”
“你都让人去拦人家了,难道会看不出来吗?”
“祖奶奶所想的未必和孙儿一样,可以说出来参考参考。”
太皇太后笑斥,“滑头!第一,女娃儿本事不错,才能凌空跳舞,是练家子,惊得一堆没见过世面的人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宇紫天点点头。
“第二,女娃儿不但用白纱蒙著脸,一双眸子自始至终平静无波,摆明了她是特意要掩盖光芒,不想成名,更不愿露出真面目引来困扰。这不简单,哪个舞娘不想飞黄腾达,尤其这种场面可是攀龙附贵的好机会呢,她却对你这个一国之君没有半点意思,有志气。”
“孙儿被嫌弃了,祖奶奶还夸赞她。”
“呵,如此有个性、有主见的女子不多见了,只是哀家怎么觉得这女娃儿有些眼熟呢?尤其她那对漂亮眸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太皇太后思索著。
宇紫天扬唇浅笑,“祖奶奶真是好眼力,也好记性,就算是年轻人也比不上,厉害。”
他把嘴凑到太皇太后耳旁公布答案。
“原来如此,小天,眼光不错,要带来给祖奶奶瞧瞧啊。”太皇太后睁亮眼,笑开怀。
“一定。”
祖孙俩高兴笑著,继续观赏下个节目。
一回到荣堂,傅风雅便要婢女菊儿快快收拾物品,赶著要离开是非地。
思及宇紫天脸上那抹笑,她背脊便升起一股寒意,她不想深究他笑脸下的打算,决定离开京城越远越好。
尤丽娘喜孜孜的进门,笑著嚷道:“好消息、好消息──”
“舅母,什么好消息?”
“刚才内宫总管来传达皇上圣意,要利园子弟暂缓离开,据说皇上对我们的表演很满意,除了另有赏赐外,更有意要拔擢利园成为官家梨园呢。”
官家梨园代表的不只是种荣耀,更有朝廷源源不绝的资金援助,是所有舞团梦寐以求的最高荣誉。
难怪舅母会这么高兴,但是事情来得太凑巧,也太突然了。
“舅母,恭喜了,这是值得庆贺的美事,不过我想娘,想先回洛阳。”
“那怎么行?雅儿,莲花舞是经你改编后才得到如此大的回响,你是大功臣,当然要一起领赏。”
“我非利园弟子,怎好同拿赏赐,我还是离开较妥当。”
“不行、不行,王公公特别交代,皇上另有丰厚奖赏要赏赐给你,雅儿,你可不能走。”
这话让傅风雅心一凛,宇紫天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认出她来了,想对她采取什么举动吗?
“雅儿,你在想什么?”尤丽娘看她没出声便问道。
傅风雅摇头,“没有,我实在住不惯宫里,所以想早些离宫。”
“只是多留几天,又不是要你长住宫里,傻孩子,你担错心了。”
但愿真是她担错心,不过她却无法挥去心里的忧愁。
直到用完晚膳一颗心仍是忐忑不安,房里坐不住,傅风雅干脆来到花园散心。
白天的暑热,在夜风吹拂下完全散去,月儿又圆又大,流泄的银光照亮了整个园子,月下赏花本来别有一番情趣,无奈她没这样的心情。
若只有她一人,她定是立刻甩头走人,就算是守卫森严的皇宫也困不住她,但是整个利园弟子都在宫里,还有舅母,她怎能狠心抛下所有人自行离开。
如果宇紫天针对的是她,她就更不能连累利园了。
唉,难怪师父说想走跳江湖必须要没有家累牵挂,否则他们将成为自己最大的致命伤,这也是她一直无法出门历练的最主要原因。
“叽叽!”鼠兽般的叫声传来。
傅风雅漾开笑颜,伸手接下飞扑上来的白影,“看你是玩到乐不思蜀,连主人都快忘了。”她轻抚著雪貂柔软的皮毛。
雪貂的回应是爬到主人颊边,用脸磨蹭著她细滑粉脸。
“呵,你撒娇的功夫越来越厉害了。”
这只貂儿是她从猎人箭下救下来的,之后它便跟在她身边,她也利用貂儿的速度练轻功,说它是畜生,却是她最贴心的伙伴。
“貂儿,让你失了一碗血的人竟然是皇帝,你说我该如何应付他?把骐骥还给他,吃亏讲和吗?还是直接将剑抵在他脖子上,逼他立下不得找麻烦的誓约呢?嗯……我比较喜欢后面这个方法。”
“朕却不爱。”带笑男子嗓音回应。
传风雅倏然转身,宇紫天就站在离她不到几尺的地方,她震骇的急忙后退几步。
他是怎么进来的?为何她没听到脚步声呢?
入眼的绝色,令宇紫天满眼惊艳,她的真面目比他所想的更美丽、更动人,如莲花仙子般夺目,还似雪里娇的山茶,冷傲清雅。
“朕还有第三个选择,留下,当朕的人。”
“作梦。”
“朕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好大胆的女人。
傅风雅冷笑,当然,谁敢冒著被砍头的危险顶撞他。
“看来你不怕朕。”
傅风雅秀眉微抬,他有何可惧?
“不过你的亲朋好友却很害怕。”
“什么意思?”
“你该明白的,朕是皇帝,九五之尊,抗命者得诛九族。”
她俏脸一沉,“你敢?”
“朕为何不敢?”
傅风雅咬牙,“我记得你不是昏君。”
“所以偶一为之不算过分。”他露出白齿一笑。
“你──”傅风雅握紧拳头,有了想杀人的念头,即使他是皇上。
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宇紫天淡淡的提醒她,“想动手也要掂掂自己的分量,别输得更惨了。”
“大话。”她决定先制伏他,再来见机行事。
雪貂机灵,发觉情况不对,纵身跃离战圈,同时,傅风雅已经出招,柔拳挥来,却带著劈山裂地般的劲道。
宇紫天不敢小觑,旋身避过,也出手相迎;不折服这个女人,是绝对收服不了她的。
站在角落里的卫士们看这情形是又惊又急,深怕皇上有一丁点的损伤,众人的人头难保,却为了皇上不得妄动的命令而不敢上前,个个吓出了一身冷汗。
可恶!宫里宫外有数万的禁卫军保护,当皇上的不是只要动嘴享福就好了吗?为何要习武?而且还不是三脚猫的功夫。傅风雅愕然之余,只能拚上全力,绝不能输。
宇紫天心里也一样惊异,饶是知道她绝不会是花拳绣腿,但也想不到她竟是高手,看来他也不能保存实力。
四掌相对,内力略逊一筹的傅风雅踉跄后退,宇紫天乘机抢走她的武器飘纱,灌注内力一抖,飘纱如鞭般卷住了她的柳腰,他用力一收,纤细身子在下一刻便栽入他张开的臂膀里。
“服不服?”
“不──啊,唔……”
薄唇瞬然封住骄傲的小嘴,这回他打算用亲密手段降服佳人。
他竟然敢吻她?傅风雅愤怒的想咬断他的舌。
“诛九族。”
他的话让她略一迟疑,却已经足够让熟此道的宇紫天深入娇软小嘴,霸道掠夺,掀起惊涛欲望。
轻吟一声,莫名的欢愉让傅风雅腿一软,站不住,整个人只能靠著他强健的手臂支撑。
“服不服?”
刺耳的话登时打碎满脑的意乱情迷,傅风雅亟欲挣脱他的钳制,愤恨的捶打他厚实的胸口,“不!你──”
“真不乖。”
勾住了丁香小舌,他的吻更深、更激烈,让她无法思考,热浪贯穿四肢百骸,除了这个与她亲密拥吻的男人外,她脑子里容不下任何事。
“服吗?”
她想反驳,却无力再抵抗,形势比人强,傅风雅再倔强也清楚自己强不过这个权势倾天的男人,拳头无力的松开来,闭上眼身子屈软的倚入他怀里,藉此表明自己的心意。
“朕还没听到回答呢?”他恶意的逼迫。
傅风雅愤然睁开眸子,屈辱、怨慰和不甘让她眼眶微热,但自尊又逼得她不准失态,只能身躯微颤抖,咬牙挤出比耳语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服。”
宇紫天淡笑的将佳人抱满怀,在她耳畔低喃,“输给朕不可耻,因为朕是世上最有权力的人。”
“哼!”傅风雅不满的冷哼一声,不过绷紧的心倒真为他的话而微放松,身子也不再发颤。
“你到底要什么?”
“朕说过了,朕要你。”
“就这样?”
“光这样就包含一切了,走吧。”他伸手扶著她单薄的肩欲行。
“去哪?”
“和朕回宫。”
“不可以为难利园,你所答应的条件也要做到。”
“没问题,君无戏言。”
傅风雅抿紧唇,那日在听他说这话时,她就该听出端倪了,也只有天子才能把“君无戏言”说得这般顺口。
可惜发现得太晚了。
最后,在尤丽娘忧喜参半的眼神里,以及利园子弟艳羡的目光下,傅风雅跟著宇紫天回宫。
紫龙殿是宇紫天的寝宫,虽然在夜色里无法窥得全貌,但是走在廊间粗略看了下,仍能感受到它的巍峨不俗、气派豪华。
“你住在丹凤楼,有宫女伺候你,若有任何不明白的规矩就问宫女吧。”交代话后,宇紫天转身往另一方向走去。
就这样?傅风雅感到意外,她原以为他会迫不及待的要了她,那还好处理,反倒是他这种不合常理的态度可不是好现象,她希望速战速决。
“小姐,请往这边。”身著粉色衣衫的宫女恭谨地开口。
傅风雅只得顺著指引,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丹凤楼是栋两层阁楼建筑,建在精致的花园中,四周围绕著珍贵的奇花异草,一楼用玉石屏风隔出了花厅、书房和琴室,二楼才是寝室。
她的衣衫也一同被带入宫,傅风雅向宫女要了水沐浴,洗净一身的汗尘。
沐浴出来,在宫女为她擦拭湿发时,她好奇的问:“皇上住哪?”
“回小姐,皇上住在天宸宫。”
“离这远吗?”
“不远,其实天宸宫与丹凤楼中间只隔著一座浅坡,不过坡上没有设置步道,所以需要绕行长廊,要花上一些时间。”
“告诉我怎么走。”
宫女详尽的说明路线,包含浅坡的方位。
“谢谢,你可以去休息了。”
“是,奴婢告退。”宫女行礼后退下。
傅风雅将披散的长发束起,套上外衫,习惯性的拿起面纱,但又放下,先前跟著宇紫天入宫时都没遮脸了,现在再掩面倒像多此一举,算了吧。
她素著脸离开丹凤楼,使出流星赶月的轻功,跃过浅坡,奔向天宸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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掠情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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