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如玉 第1章

  当晚。
  祁连山,千秋寨。
  “再说一遍——”一根白玉般的手指由宽大的襟袖中伸出来——更准确地说,是懒洋洋地斜点出来,雪白滚了金边云纹的宽阔的襟袖垂下来,看过去那根手指似乎笼着一圈朦胧的光芒,“这个女人是谁?”
  “云养德那个贪官知府的女儿啊。”三当家很痛快很得意地说着,“那狗官,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不怕报应,也不派人多守着他一家子的小命,女儿出来上香,居然连个丫鬟都没有。给我撞见,就顺手抓了,拿她随便换个三五万银子大概不是什么难事吧?”
  “原来你也知道伤天害理?”慵懒的声线拖拽着在千秋堂缭绕回转,“云养德不是好货,你欺负女人就不伤天害理?强抢无辜就不伤天害理?是非不分就不伤天害理?”
  那个人连问三句,这才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狭长妖魅的丹凤眼斜斜上挑,“老子平日就是这么教你的?好得很,老三你真有出息。”
  “这个——”三当家被问愣了,下意识反驳道,“但她是狗官的女儿。”
  “看来你也知道她是女人。”
  “她那爹不知做了多少断子绝孙的事,她哪是什么无辜了?”
  手臂懒懒地撑在虎皮椅的扶手上,“原来你知道那些事都是她爹做的,我只当你不知。”
  三当家被堵得一滞,仍是不甘,“反正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哪里是非不分了?”
  “你看看她身上的衣服,”半抬着下巴示意过去,“比你身上的质料剪裁好过多少?”
  三当家愣住,跟着看过去,半截身子还在麻袋里的少女,上身衣裳只是极普通的罗布,简单的斜襟式样不注意和男装真没什么差别。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注定也不是什么好货。只不过,”起身站起来,一举一动仍带着那股说不出的懒洋洋的韵味,不知怎么偏让人移不开眼光,他出现在哪里,别人的眼光就要忍不住跟到哪里。
  “只不过,”他接着道,“碰巧我们面前的这一个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莲而已。”
  他说着已走到那少女面前,蹲下来把她从麻袋里拉出来,顺手扯断了她身上的绳索。
  老大真是明察秋毫啊——四周一圈的小喽罗目中一致闪出崇拜的星星。
  “小妞,”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没被吓傻吧?”
  少女摇了摇头,目光湛然,开了口,声音很沉静:“多谢。”
  “我的人绑架你,你对我道谢?”忽然就伸手捏上了她的脸颊,看着她一身落魄,直觉地觉得手痒,“我是温良玉,有趣的小妞你呢?”
  她侧首微微躲了开去,却是眉也不皱:“云起。”
  “云起?”呆了一下,目中闪过赞叹,“真是好名字。你那爹有这种气魄?”
  云起镇定答:“我爹虽为酷吏,昔日也是正经科考出身,起名小事,还不至为难。”
  “是吗?”手指动了动,看着她莹粉的脸颊,真想捏上去,“你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云起似乎欲言又止,终于口齿清晰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一语即落,三当家立时跳起来,“臭丫头,你敢侮辱我大哥?!”
  众喽罗一齐义愤填膺。
  温良玉挥手,“吵什么吵什么。我本来就是贼,不止我是,你们全都是,小妞又没说错,有什么好激动的。”
  “不是啊!”三当家愤怒,“大哥你没听见吗?这个臭丫头敢说你是女人!”
  “……有吗?”他想了一想,一脚贴着地就扫过去,“不学无术的混小子,老子很久不出手了,特地下山抢了两麻袋书回来给你,叫你顺便也教教底下的兄弟,别告诉我你全用到茅厕去了!”
  “啊?那个?”三当家没躲过,撞到身后的椅子,揉着大腿痛得龇牙咧嘴,眼睛心虚地四处游移,“没有,我哪有那个胆子——”
  “没有?”他懒懒地哼,“那摆出一脸被说中的做贼样,做什么?”
  三当家听那一声哼来得不善,到底不敢说谎,嚅嚅着道:“我——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深觉委屈地瘪嘴,“我认得的字加起来超不出十个手指,那些天书的书名都认不全,怎么教人啊?”
  “你不学无术还有理了?”凤眸微眯,“强抢妇孺也没人教你,你怎么就会了?我不跟你嗦,也不为难你,十天之内,把那些书的书名全给我会念会写,做不到你就自己瞧着办。”
  这还叫不为难?!三当家瞪大了眼,“大哥,你不能这么对我——”他哀嚎,“太残忍了!”
  “到底人不读书就是不成,话都不会说。我这是为你好,你不感激还扭曲到‘残忍’上面去?”他摇摇头,“算了,我管你怎么想,总之照我说的做。你闹得出‘佳人’是女人的笑话,我千秋寨可丢不起这个人。”
  “佳人不是女人是什么……”三当家哭丧着脸嘟囔。
  “我说的那个意思,是指美好的人。”云起温雅解释,她对着绑架她的人,脸色居然很温柔,“寨主气概品格,本不该沦落至此。言行举止,亦非寻常,若然有心,必是另一番气象。”
  “……”三寨主一脸茫然,就近抓住一个喽罗的衣襟,“你听得懂这个女人在说什么?”
  喽罗比他更茫然地摇头,“小的一个字都不懂。”
  再抓住另一边的那个,“你呢?”
  “好像是说我们老大了不起?”非常非常不确定的语气,“又好像不对——为什么后面会扯到天气上面去?”
  再望过去,不等他动手,那个小喽罗抢先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小的也不懂。”
  下一个喽罗讨好地接过话来:“三当家都听不懂,小的怎么会知道?”
  三当家郁闷的目光在堂里环视了一圈,问道:“你们全听不懂?”
  众人一齐点头,动作整齐划一。
  温良玉以袖掩面,细细呻吟:“真不想承认,老子手下全是笨蛋……”
  他那样一个男子,做出这种横袖过面类似于戏子的动作来竟然没有半分矫揉,长长的云纹袖摆垂下来,倒是说不出的风流慵懒之意。袖摆扫过去的时候不小心微触到云起面颊,带起她颊边发丝一荡,连带着她心中也禁不住一跳。
  这样一个人……简直是由不得人不心动。
  “大哥……”三当家伤心地低语,“就算我是笨蛋当着外人也该留点面子吧。”心有点痛耶。
  “应该是我求你们给我留点面子,笨就笨,还把脸丢到外面去。”没好气地撤袖瞪过去,“瞧瞧你做的什么好事,要多大才不用我跟在你后面收拾?”
  他站起来,动了动脚,“真是,老子这寨主当得和老妈子有什么区别……”
  “大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三当家的脸垮了,眼睛闪闪亮亮的,疑似水纹,“你果然是嫌弃我了,嫌我没学问,又总惹麻烦,做事从不想清楚,我就知道……”连声音都可疑地哑了,“你、你嫌弃我……”
  “我还嫌你不会生孩子呢!”过去抬手就敲上他脑门,“神经兮兮的,原来你也知道自己一身的毛病?叫你念两本书还跟我讨价还价,老子嫌你早一脚踹了你下山了,管你死活?少给我学女人一样腻腻歪歪的,我最烦那套。”
  三当家捂着额头,眉心疼痛地拧着,嘴角却咧着大大的笑花,造型诡异之极。
  温良玉不忍卒睹地别过头去,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手下……
  “好了,这一折腾天也晚了,小妞,今晚就委屈你在这里呆一夜了,明早我叫宣桑送你下山,没什么问题吧?”
  “我有问题!”三当家嚷嚷起来,“为什么要我送?”被点到名的宣桑正是他,这名字是温良玉起的,他本来无姓,便连姓也是从的温姓。
  “因为是你把人弄回来的。”温良玉慢慢地道,斜过眼来,“你,还有什么问题?”
  “没、没了。”缩缩缩,一直缩到了身旁小喽罗的身后,连片衣角也不敢露出来。开玩笑,外人不知道,这种杀无赦的口气他是听得多了,后果也是领教得多了,哪里还敢吱声?又不是真活腻了。
  “不过有点麻烦——”点点额角,“我们寨里没来过外客,又大多都是男人,嗯,今晚你就住我的房间吧,我去和宣桑挤一夜。我保证不会有人敢去骚扰你,可以吗?”
  云起扬头看他,一笑,“多谢寨主费心。”
  “什么?!”温宣桑跳起来,“大哥你要让这个臭丫头住你的房间?凭什么凭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眉间闪过煞气,他出口的话依然悠然:“那依你之见,扔到柴房比较好了?”
  温宣桑呆一呆,他只是直觉反应不妥,倒没想过要把云起弄到哪里去,听他这样说,一呆之后忙点头:“不错,就是那里好,大不了我借她一床被子。”
  “你也觉得不错,那就好办了。”温良玉冲他笑道,“恰好我也不惯和别人睡,你自愿去柴房真是再好不过,记得多带床被子去,初春时候山里入了夜还冷得很。”
  “呃?咦?大哥——”
  “再嗦连柴房也没了,直接到练武场去蹲一夜马步,听明白了?”满意地看着对方的脸色一点点惨白,又一点点缩回喽罗身后去,这才转过头去。
  “我领你过去。”
  云起有点吃力地爬起来,好在她坐了大半天,麻痹的血脉也差不多恢复过来,拍拍身上尘土,跟着温良玉去了。
  出了千秋堂,亮得有些诡异的月光洒下来,走在与白昼几乎无异的练武场上,云起抱住了双肩,有丝恍惚。
  “冷吗?”温良玉注意到她的动作,“入夜山里温度降得快,你怕是不适应。”
  “……还好。”她低低地答,“寨主,这里的月亮好亮。”
  “是吗?今天是十六吧。”温良玉不以为意地掩口打了个哈欠,“不是有句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吗?”
  不是这个意思……这种地方,这种应该暗无天日的地方,为什么却连月亮都这么亮?
  “寨主,”她欲言又止,“你不止这条路的吧?”
  温良玉走在她前面,背影颀长地映在地上,一贯不经心地负着手,明明是夜里,看去却是光风霁月的风姿。
  “不错。我下了山,随便改个名换个姓,就是十七八条光明大道。只不过不幸的是,我身后的那些笨蛋都只有这条路,我的十七八条光明大道也就统统不见了。”他笑笑,“小妞,你是聪明人,我和笨蛋呆一起久了,都差不多要忘了怎么和聪明人说话了。”
  云起垂眼,“抱歉。”
  “怎么?”他讶然,继之摇头笑道,“我没别的意思,这也不是了不得的问题,真是,总和笨蛋呆一起果然不太好。”他微侧了头,“小妞,做云养德的女儿也不轻松吧?”
  云起摇摇头,“是十分不轻松。”
  “所以出门才连一个随从也不带?”
  “已是过街老鼠,”她淡淡道,“何必更自取其辱?”
  温良玉“嗤”地一笑,换了话题:“忘了问了,宣桑路上没为难你吧?若有只管说出来,回头我找他一总算账。”
  云起摇摇头,“没有,他也没时间做什么……寨主,为什么我觉得,你对于找他麻烦这种行为的兴趣,远远大过了这件事本身?”
  “有吗?我是这么无聊的人吗?”温良玉认真深思,一会眸中涌出笑意,“真是这样啊,习惯成自然吧。”
  想到那边还有一个人可以捉弄,手指按上了心口的位置。只是这样想想,就觉得手痒心也痒起来了。
  走过练武场,就是寨里众人的居所,几排房屋的排列方式凌乱得有些奇怪,杂乱无序得像孩童的戏作。
  她迟疑地停下脚步,“这莫非是……什么阵法?”
  “这也瞧得出来?”他跟着止步,“眼力不错啊。”
  “我在家时略翻过《易经》,可惜才识有限,不能通读。”云起若有所憾,“也看不出这究竟是什么阵。不过只这一阵,大约足盛府衙三百精兵。可是寨主手笔?”
  温良玉摆摆手,“不必这么看得起我,这种弯弯肠子我可没有。说起来是照着以前二弟的意思建的,不过那小子山上待腻了,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走吧,现在阵眼未启,这阵法没有什么效用。”
  虽是未启,还是绕了好一会才进了温良玉的居室。云起看他挑亮了灯,苦笑,“寨主,你明早能不能过来带一下路?我未必走得出去。”
  “你不说我也理会。宣桑也是这毛病,这里刚建起来时,他哪天不摸错屋。大半夜出来起夜,结果一直转到天亮也转不回自己屋子,这种笑话多了去了。”
  温良玉嘻嘻笑道,说到别人的伤心事他倒是开心得很,笑意就染上了眉梢。四处看看,“小妞你住着吧,我不打搅了。”云起感激点头,看他甩甩袖子出了门。
  温宣桑的屋子在前面一排,温良玉懒洋洋走过去,远远地见着没有一丝光亮。不由皱了皱眉,那小子,抓了姓云的小妞连赶了几天路,又爬了一个多时辰山路才回到寨里,换了往常,这么大运动量早迫不及待第一时间往床上扑了,怎么还逗留在前堂吗?
  径自踹门进去,点灯——嘴角不由自主抽搐了一下。
  入眼的是无处不在的书,比如说,桌脚下垫着的那本——泥土地凹凸不平;墙角里塞着的那本——看形状估计是鼠洞;窗台下翻开的那本——字迹已经被泡成了一个个黑团团;枕下垫着的几本——因为上面的软枕使用时间过长已经被压成了扁扁的一层;床顶上的两本——作用不明;还有他手边满是烛泪的一本……
  身子晃了晃。
  一手抓住了桌边,一声脆响,桌角被他生生扳下来。换了个地方去抓床柱,听到微微危险的开裂声忙松手,慢慢地,抓着自己的衣襟蹲下来,看到桌脚下露出的《太上感应经》的古雅封面,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忙不迭别过眼去。
  好一会,缓缓吐出一口气来。不行,他必须撑下去,要晕也要把那个臭小子五马分尸之后再晕——
  不止,是挫骨扬灰——
  不够,还要点天灯鞭尸——
  这样咬着牙想着,心里那口气总算回了过来,站起来,动了动手腕,俊雅的青年面上露出的是毛骨悚然这种词也不足以形容其万一的恐怖笑容,很好啊——真是太好了——
  一路往千秋堂走回去,里面的喽罗们已散了大半,还剩几个闲磕牙的见了他去而复返,忙跳起来,道:“老大,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他摇摇头,眼光转了一圈,柔声问:“知道你们三哥去哪里了吗?”
  几个喽罗困惑地对看看,一个道:“不是老大叫他去睡柴房了吗?三当家走了有一会了,还后悔把那个小妞抢回来来着,咕哝着什么‘引狼入室’的,样子不是很高兴。”
  温良玉愣了一下,柴房?叫他念书从来当作耳旁风,一句玩笑话倒当真了?什么脑子!
  一时恶向胆边生,也不答话,返身直奔柴房。
  砰!
  一脚踹开门,清冷的银辉流泻进去,不用刻意找寻,第一眼就看见柴堆旁蜷着的那人,大约是觉得冷,整个人和身上的薄被纠缠得难分难舍。侧卧的姿势,只看得见他一边侧脸,还被散乱的黑发遮了一半去,月光下,倒愈衬出那素净的肌肤。温良玉怔了一刻,走过去蹲下,下手没什么轻重地把他翻过来。温宣桑显是睡得极熟,后脑磕在一根突出的木柴上也没什么反应,只眼睫稍动了动。看来这几天是真的辛苦了,不然不会这么快就睡得人事不省。
  这小子——扳出手指数了数,今年有十八了吧?吓,皱起眉头,怎么长得这么快?自己捡到他的那一年也不过是十八岁,算来已经六年了吗?
  真的好快,那时明显营养不良只到他腰际的身高,小孩子一般模样的少年,再过两年就弱冠了呢。
  盯着那张清秀得近似唇红齿白的脸看了一会,目光似被吸住,有些转不回神来。臭小子生得越来越不错了——这样想着,眼中渐渐迷蒙起来,着魔一般俯下身去,越凑越近——
  膝盖撞到了地面,发出喀一声轻响。看着眼前已不到两寸的秀雅的脸,维持着那个姿势,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闭了眼,后退。
  真是疯了——
  一指点向眉心,他看着粉嫩嫩的云起小姑娘的脸只有作弄揉捏的兴趣,然而在这破柴房里,对着一个差不多由他一手带大的没学问没脑子的小子,竟想——竟然又是想——
  真是疯了。
  呆呆地坐在一边,转头去看在梦中微扬起唇角的那个人,为什么觉得那张脸越看越是该死的顺眼,分明是个还没发育完全连声音都还没变过来的臭小子。
  再不想去想,心里也隐隐知道,有一些事情在很早前就开始不一样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
  过去的两年他为之所费的一切努力,显然全是白费了。
  不太妙啊。
  睡梦中的温宣桑翻过身去,四肢裹着薄被差不多全部缩到一起去了。
  冷吗?这小子的身子骨好像一直不怎么样,平常拖他出来练练马步喂喂招,还满脸不情愿的,真是活该。
  这么想着,过去把他连着被子一起抱了起来,自然是有重量的,却比想象中的轻很多。
  他平时的饭都吃到哪里去了?走出柴房,忍不住又皱眉,从他十五岁起,自己就很少再管他什么琐事了,又不是真的老妈子。放手了几年,但是如今看来,放任他显然是个错误。
  袖子一紧。
  垂下眼去,见一只手拽了上来,眼睛明明是闭着的,却呢喃出两个字:“大哥……”
  月光下,温良玉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光芒,吸了口气,抬步走去。
  翌日清早。
  朝阳透过纸糊的窗格在地上留下淡淡的光影,清脆的鸟鸣四起。
  吵死了……叽叽喳喳的叫什么叫……
  迷迷糊糊地翻身,手臂顺势甩出去。啪——
  清脆的声响。
  没反应过来,闭着眼继续往被子下钻,试图躲过屋外烦人的鸟叫。
  床的内侧,温良玉捂着脸,望着床顶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
  再不迟疑,伸手探进身旁的被窝,拎着那个人的耳朵把他拖了出来。
  温宣桑不可避免地随着动作向他靠近,头窝到了他颈侧,温热的吐息洒在那片肌肤上,可以感觉到频率极是平稳,良好的睡眠质量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额角的青筋隐现了一下,眼中的火焰化为凶光。温良玉垂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试探叫道:“宣桑?”
  没有反应。
  意料中的事。露出正中下怀的笑容,温良玉清咳一声,调节了一下嗓音,确定可以发挥出最满意的效果,再度凑过去——
  “温——宣——桑!”
  静止了一刻。
  “打雷了吗?”猛然跳起来,温宣桑瞪大着茫然惊惧的眼,显然被吓得不轻。
  “……”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地跟着拥被坐了起来,捧着因他动作过猛而被撞到的酸痛的下巴,温良玉皮笑肉不笑地问:“醒了?”
  “嗯,呃?大哥?”醒是醒了,脑子却没这么快开始运转,温宣桑怔怔地看着他杀气毕现的脸,呆呆地道,“大哥,你的样子好可怕。”
  “是吗?”磨牙。
  温宣桑没再注意他,看向窗外,疑惑地眨了下眼,“天气很好啊,怎么会忽然打雷?”
  温良玉翻了下白眼,这小子小时候被外力弄醒就会是这么一副白痴样,原来现在还是没长进。
  温宣桑又用力想了一会,总算将现实对等起来,“不对,是大哥你叫我?”他皱皱眉抱怨,“你声音好大,吓了我一跳。”
  还没清醒。笃定地想着,温良玉气定神闲地继续等待——等待他完全清醒之后要算的一笔笔账。
  真是期待啊。
  温宣桑的目光转回他身上,停留的时间有点长,然后忽然伸出手去把他滑到肩头的中衣拉好,道:“大哥,你的衣裳没穿好——”
  他的手停在那里,眼光也定在了那里。
  眼睛一点点慢慢瞪大,浮出不敢置信的光芒。还在被窝里的手掐了下自己的大腿,好痛——
  不是做梦——
  温良玉温柔笑问:“宣桑……你摸够了没有啊?”
  “呃?啊啊啊啊啊——”凄厉惨叫着,收回手见鬼一般直往后退,人在受到高度惊吓后很容易会忘记一些事情,温宣桑也忘了,他睡的是外侧,这一不计后果地后退逃开——
  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连着被子一起摔坐到了地上,再咚一声,是头撞到床框的声音。
  床上,温良玉悠悠然当着他的面掀被,系好了中衣的带子,抬眼对上他,打量一会,感叹道:“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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