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容 第七章

  时序逐渐进入夏季,从初春开始就特别热,即将过端午节,气温更是飙高得不像话,活像烤炉似地快将人给烤熟。
  端午节的前一天,因为放连续假,她在家中帮忙包粽子,煮好便立刻趁热提一串过去给他。
  前两天,她问起他喜欢的口味,特别标记起来,送过来给他的都是她亲手包的,有香菇、栗子,没有他讨厌的肥肉。
  到门口时,她没按门铃,直接开门进屋。
  自从说好等妹妹婚后要搬来与他同住,他便将钥匙交给她了,以行动告诉她,有他的地方,随时都为她留了一方容身之处。
  推开厅门,没看见他的人。
  她先将粽子拿到厨房,顺便将后阳台昨天洗的衣服收进来,绕着室内找了一圈。
  怪了,没看到他的人,真出门去了?
  上个月初,他开始到幼稚园工作了,他还是不爱说话,不爱与人应酬往来,她试过几次,想改善他的人际关系,只是他自己似乎并不在意,目光一心一意只想看着她,她都快拿他没办法了。
  亏她之前还担心他被孤立排挤呢,结果他自己根本就乐在其中。
  既然人缘没改善,他又会去哪?
  抱着晒干的衣服,打开房门,将衣服挂入衣柜,借着开启的衣柜门内侧长镜,映出斜后方床铺上缓缓蠕动的黑色物体……
  她僵住动作,惊恐、胆怯地慢慢转回身。
  她没有看错、没有眼花,盘踞在那张她前一晚还躺过的床位上的物体,教她张大了眼,瞬间脑袋空白,动弹不得。
  恐惧急速攀升,超出她所能承受的极限,她心胆俱裂,连喊,都喊不出声——
  她退开一步、再一步,跌跌撞撞地逃离,脚下一踉跄,狼狈地滚落楼梯间。
  当额心撞上地面,剧痛袭来,下一刻,昏暗取代了所有的知觉。
  只因为——那尾活生生盘踞在床间的黑色巨蟒。
  “发生什么事了?”突然被十万火急地叫来,孙旖旎还没弄清楚状况,盯着床上昏睡不醒的叶容华。“为什么她会只剩两魂六魄?”
  “被我吓的。”
  “啊?”
  “她看见了我的原形。”
  “……那就难怪了。”正常人哪受得了那一瞬间的震撼教育?惊吓指数绝对破表。
  “不过你没事干么去吓她啊?”想考验真心也不是这么个考验法,总得给人家一些心理准备呀!
  “我也不想。”他讨厌端午节,每到这几日,他就特别虚弱,家家户户的驱邪物品,让他几乎散尽真气,化为原形。
  孙旖旎不同,她是仙人渡持,非妖非魔,自然无碍。
  “我想请你帮个忙,在我找回她遗落的一魂一颇前,帮我看好她,别让邪物有机会入侵她的身体。”
  “没问题,你去吧。”
  他去了她成长过程读过的每一所学校,没有。
  他还去了她初恋对象,那个斯文俊秀的学长家里,但人家早已结婚生子,她没有来找这个人。
  他甚至去她搬来这里以前的旧居,那个她爷爷会牵着她的手去荡秋千的公园。
  那些应该都是她有可能最依恋的地方,但是统统都没有。
  你到底游荡到哪去了?
  他找了一天一夜,苦苦思索。
  最后,他不抱希望地来到河堤边,只不过是她与他闲暇时,偶尔牵着手看夕阳,共食一杯关东煮的地方。
  “嗨,你来了!等你好久喔!”纤影飞扑到他怀中,扬起好纯真的灿笑。
  湛寒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一直在这里?”
  “对呀。”她偏头,甜美笑容大放送,撒娇地将脸腻蹭进他胸怀。“等你一起看夕阳。”
  闻言,他收紧双臂,眼眶发热。
  他找了她那么久,她却一直待在有他们共同回忆的地方,乖乖地等他,哪里都没去。
  “太紧了……”她皱皱眉,小声抗议。抱太紧,不能动。
  “对不起。”他连忙松手。“我带你回家。”
  生气了吗?她赶紧拉住他的双手,放回她腰际。“让你抱、让你抱,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她怎么会这么以为?
  “可是这里——”她点点他眼皮,又点点他嘴角。“在哭。”
  他笑不出来,他眼中的深郁藏不住,她发现了。
  “那是因为我有心事。”
  “什么心事,告诉我,我帮你。”
  他笑了笑。“你只要回去,我就不会烦恼了。”
  叶容华甩开他的手,背过身独自坐到河堤边,不理他。
  “容华?”
  她的回应是——很孩子气地偏过头。
  “怎么了?”
  “我一直在等你,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她用力腔调很多遍。
  一个人好孤单,她还是等,一个人等,不贪玩、不去别的地方,想等他来,像以前一样,好温柔地陪她看夕阳。
  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他来了,他却只想叫她回去。
  他不要陪她!
  她等了那么久,他一点都不希罕,他没有那么喜欢陪她看夕阳——
  委屈的低哝声,他听见了。
  谁说他不想?他想啊——
  但是能吗?她的身边,他还能再停留多久?除了这一刻,他已经无法再要求更多了……
  强抑下心房苦意,他轻声喊:“容华——”
  她不理他。
  这副别扭的样子,他从来没有见过,只有在最包容她的人面前,才能这般任性耍赖,尽管只剩一魂一魄,她还是清楚他是宠她的。
  他想起,她小时候对爷爷甜甜撒娇的可爱模样,那个最疼他的人,总是这么唤她——
  “小容?”
  果然,她回过头来,扬笑扑进他怀里,完全忘记前一秒的不愉快。“再喊。”
  “小容。”
  “再喊再喊。”
  “小容。”吻吻她眉心。“小容。”
  “再喊、再喊、再喊……”
  他发现,她出走的这抹魂,是被她藏在最深处的那一面。
  从小,就被灌输长女应该懂事的观念,她早熟、懂事,鲜少有要求,说出来的话会再三考量合不合适才说出口,但这一面的性情,不受道德礼教、现实环境的牵制,想说就说、想笑就笑,任性而率直、纯真且可爱。
  她从来没有表现过这一面。
  他不忍心,让那么快乐的她,只过了短短一日夜。
  “我陪你看夕阳,看完夕阳,你要去哪里我都带你去。但是玩够了,你就必须回家,好吗?”
  “不回家不可以吗?”她不满嘟嘴。她觉得这样很好啊。
  “不可以。”不回去,她就永远醒不来了,只有一魂一魄的她,一个弄不好,若被邪物所噬,那她的两魂六魄如何投胎?来世恐成痴儿。
  他说什么都不容许这种事发生!
  这一夜,他带她去了所有她想去的地方。
  她带他去以前的旧居,拉着他到屋后的空地挖出年幼时埋的一罐小纸鹤,因为听人家说折纸鹤时许下愿望,如果纸鹤在半夜飞起来的话,愿望就会实现。但是她后来知道了,那个人是骗她的。
  湛寒手一扬,让各色纸鹤由玻璃罐中一一浮起,满天飞舞。
  她笑得好开心。
  她还带他去小公园,说爷爷都会带她到这里,站在后面帮她推秋千。
  她问过爷爷,要不要带妹妹一起来?
  爷爷说妹妹有的很多了,他只有两只手,应该专心帮她推好秋千,这样以后她就会记得,虽然她拥有的不多,但是都很专一。
  湛寒也帮她推秋千,告诉她,他永远不会帮别人推。他也是她拥有的独特当中的一个。
  他们不知道的是,后来附近盛传闹鬼之说,纸鹤漫天飞舞,秋千夜半无人高荡……
  他们还去了很多地方,以前想游玩却总是找不到适合的伴,现在她可以去山上夜游、和最爱的人坐在摩天轮的高点俯瞰夜景,本来还想去游乐园玩大怒神,可惜太晚了,不能体会和一群人一起惊声尖叫的快感……
  最后,他们在阿里山上等日出。
  “就这样了吗?没别的了?”她的初恋情人呢?不想去看看吗?
  她十七岁的时候,学校新诗社的学长热烈追她,后来以一首新诗打动了她的心,让她答应交往,他不记得诗的内容了,只隐约记得是关于一心一意、白首不离之类的。
  交往没一年,学长劈腿被她发现,她立刻就提分手,从此没再提过这个人。她是被背叛而分手的,并不是感情淡了,听说女人的初恋都是最难忘的,他不确定她现在是否仍有悬念。
  “初恋情人?谁?”她歪头想了一下。
  “劈腿的那一个。”
  经他一提,才隐约想起早在记忆中淡掉的那个人。“我连他的长相都记不得了。”一个对感情不忠实的背叛者,值得她记住吗?
  是吗?不记得了?她还没有放很重的感情下去,所以,不在意。
  “看完日出,该回家了。”
  叶容华闷声不语。
  “小容,你答应我的!”
  “那……你要一直一直陪我喔!”持续讨价还价。
  他敛眸,柔沉嗓音隐含着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的深意。“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嗯。”她满意了,探手与他五指牢牢交握,只有他就跑不掉了。
  天色完全大亮之前,两人一起回到湛寒住处。
  孙旖旎立刻迎了上来。“你们终于回来了!刚刚有一只死蛇妖想趁她不在,占地为王,被我从窗口踢出去——”接受到他冷冷瞥来的视线,自觉失言,干笑补上一句。“我、我不是在说你啦……”
  湛寒懒得与她计较,低头轻声说:“你听到了,快回去。”
  “别忘记你答应过我的——”
  “我会在你身边。”抽出被她紧紧缠握的手,另一手朝她轻轻一推,掌心发出一道光束将她弹回后方的躯体内,合而为一。“但,不会再让你察觉。”
  “喂,你后面那句话什么意思?”孙旖旎不解。
  “这一次,你阻止不了我。”他径自回了句。
  孙旖旎很快便明白他的意思,急忙抓住他探向叶容华的手。“为什么?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又想让她忘记你了?”
  “她这样叫好好的吗?”
  “反正有惊无险嘛!你就——”
  “然后不晓得哪一天,再让我吓掉三魂七魄吗?”
  “她没有心理准备啊,你总得给她一点时间适应——”
  “适应我是妖吗?能接纳就是能接纳、不行就是不行,所谓的适应,只是强迫接受的另一种婉转说词。她怕我,怕得几乎魂飞魄散,这就是事实。”
  她说过,不会怕、不会退的,但面对的那一刻,她还是怕了,毫不犹豫地转身逃开,她没有自己以为的做足心理准备,能够全盘接纳。
  “……她又不知道那是你。”孙旖旎低哝。
  他苦笑。“就因为不知道,反应才是最真实的。”
  她极度恐惧的就是他原本的面貌,这样他还要怎么说服自己,他们真的可以有未来?
  为何人类对蛇如此惧怕,他也不懂,不是说万物平等吗?虎也噬人,最妖娆美丽的花妖也曾噬人惊魂,一条无毒的蛇伤不了人,可人类还是怕。他听过的故事里,说有人看到杯子里的蛇影,从友人家中回去之后就害怕得生病了,杯弓蛇影,胆战心惊。
  蛇族,永远被人类所厌恶。
  他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她如此惧蛇,又怎么能与他夜夜同床共枕?
  他不能让那个画面继续留在她脑海里,就像那个为了杯子里从不存在、也不会伤害到自己的蛇而生病的人一样。
  孙旖旎顿时悄然,无话可驳。
  在他纠结沉抑的眸光下,怔怔然松了手。
  要亲手夺取这段记忆,他其实比谁都痛吧?她怎么会因为他总是面无表情,就认为他无所谓?一次又一次抹去最爱的人对他的眷恋,一次又一次用陌生的眼神来看他,谁会不在意?谁会不心痛?
  这人是傻子,情痴到底,仍一个人埋着头向前走,独自舔伤,痴执得不懂得回头的傻子。
  一瞬的犹豫间,已让湛寒施下忘魂咒。
  “你、你这是——唉,算了!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只要还能看着她,就不会。
  纵使——得一辈子当陌生人。
  “别想得太简单,你以为人与人之间交流的,只有记忆吗?”
  察觉她话中有话,湛寒仰眸。“什么意思?”
  感觉。
  记忆消失了,感觉不会消失。
  一个人爱什么、讨厌什么,感觉这种东西是不会消失的,就算再重来一遍,喜欢的还是喜欢,他的忘魂咒左右不了这个。
  所以她忘记了他,还是会爱。
  他以寇军谦的形貌接近她,她依然心动。
  这些,千年来他都不懂了,她再多说也无用。
  等到有一天,他自己想通了,就会知道自己今天做了多蠢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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