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湛寒几乎一夜无眠,几度起身望向暗沉的夜色。
天,还没亮。
他躺回枕上,安抚焦躁的心,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明天,早点起来。”
耳边,依稀又响起她恬柔的嗓音。
“我做早餐给你吃……”
一夜回绕。
隔日,他起身梳洗,准备前往她住的地方。
游魂说,寇君谦会在父母那里待一晚,清晨必然是不在的。
嘴角不自觉地微扬。他已经许久,没吃到她亲手准备的食物了……
迫切的步伐甫踏出家门,便定在原处,再也迈不出。
前方,已迳自前来的女子,站在59号门派前,巧笑嫣然。
“就知道你又睡过头了!”
昨晚半夜才回来,睡眼惺松的男人试图讨价还价。“今天可不可以不晨跑?”
他算够诚意十足了啦,为了追求佳人,夜猫子天天早起陪她晨跑,公休一天不为过吧?
“老叫你早点睡你都不听!”她好笑地白他一记,扬高手中的提袋。“那早餐还吃不吃?”
有早餐?!
寇君谦双眼倏地一亮,头颅急切地狂点。
“要要要!”梦中女神亲自为他做的早餐耶,哪有不吃的道理!
两人笑容愉悦地一同进屋,她伸出的手,让他牢牢握着。
湛寒静止不动,直到前方大门在眼前关上,他指尖不自觉抚上她昨夜曾烙下温度的地方,余温早已散去,唇际,仍是一片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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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早点起来,我做早餐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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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关心的对象是寇君谦,不是他。
仿了他人的容,也永远无法成为那个人,能够拥有的,也只是短暂欢愉。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若要再贪恋更多,久了,终会赔上她的笑容。
他永远、永远无法如别人那般,让她笑得如此愉悦。
他只是一个只能活在他人容貌下的,她永远也不会想见的人。
日子,仍是这么平寂地过着,千年岁月于他而言,只是一条无声流动的河,寂然无波,不起涟漪。
他拥有绵恒的寿元,却不知在这看不到尽头的年岁中,该以何为重,唯有想起那名女子时,才有了些许目标。
为她找回幸福。
他想,这一世他真的做对了,她看起来很好,近来,她不再独身一人,影儿成了双,空虚的手心,有人牵着了。
注生娘娘曾告诉他,一副容颜不见得就能换来幸福,可他不信,硬是为她强求了这张绝丽姿容。无数男人为她倾倒,她又怎会无法拥有真爱?
瞧,寇君谦多么迷恋她,她会幸福的。
只是有那么几回,他贪恋着温暖,抑制不了渴望,以寇君谦的容貌去亲近她,一段回家的路程,短暂的指掌交握,这一世,便已足够。
然后,一切继续,而他要求她能得到一切。
“你很冷吗?”叶容华关切询问。才刚入秋,他指掌已然泛凉。
“不——”下一个“冷”字咽了回去。不该谎言欺骗,又怕答了个“不冷”,她便会松手,一时为难地顿住。
然而,她还是松了手。
强抑下抓回柔荑的冲动,他在心底怅然叹息。
“喏。”她朝包包内翻找,递出一双手套。“我自己织的,戴着好保暖。”
他怔然接过。
从没想过她会留意这种事,甚至费心替他织了手套……
见他只是看着,没有戴上的打算,她笑容敛去些许。“不喜欢?”
“不是。”他将一双手套牢握在左掌之中,右手仍探向她,贴着掌心交握。“你在时,不需要手套。”
“你——”她红了颊,娇嗔地睇他一眼,却没收回手,任他牢牢握着。
这个人啊,不说情话,可不经意冒出来的几个字,却能在一瞬间打动她的心,简简单单的字眼,却又蕴含最真的情感。
他说得无意,她却甜入心坎。
行经某户人家,上头似在洗窗子,一个不留神,整桶水泼了下来,湛寒眼明手快将她护入怀中,闪避开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有没有怎样?”头顶上传来连连的致歉。
她神魂甫定,本能答道:“没、没事,你下次小心点。”
整个水桶砸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是君谦反应快,他们没脑袋开花也少不了脑震荡。
他忍不住看上她一眼,双眼多情的凝视她,指掌顺势为她捋了捋长发,指腹抹去脸上喷洒的水珠。
他的手,仍牢牢环在她腰际,似乎没有放开的意思,她再怎么故作大方,仍免不了一丝羞窘。
他们极少如此亲近,难怪她要不自在。
一思及此,带着些许困惑,她望向他。他此刻的眼神,专注得仿佛世上除了她,再也上么值得关注。有的时候,他会流露出这种眼神瞧她,可是有的时候,却觉得平静得缺乏涟漪……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那个握了她的手就不肯放,眷恋她掌心温暖的他?还是大多时候,那个连她的肩都不敢乱搂的他?
她蹙眉,觉得困惑,也觉得矛盾。
她不晓得,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觉,拥抱眼前这个会在不经意的瞬间触动她心的男子,还是理智地衡量,明明很多时候觉得两人之间仍存在着距离,太多的不适合、太强烈的违和感。
他不晓得,是他低下了头,还是她也靠近了,最终,他尝到了柔润双唇的温度。
不是意外,不是指掠而过,是真真实实,落在唇际的触觉。
他屏息,几乎忘了心跳,谨慎地感受着、记忆着。
他的眼神流露出一丝小心翼翼,万般珍惜地贴吮碰触,没有更多撩情举止,就只是唇贴着唇,彼此气息交融。
于是她看见了,看见他眼底的全心全意。
深潭一般的眸子里,仿佛埋藏着千年孤寂,苍凉而幽然。他的唇,一如上回的冰冷,她心房莫名悸疼,迎上他,想尽一己之力温暖他,烙下她的温度。
所有的迟疑,全在这一瞬间化为灰烬,就为了这一刻,撼然悸动的心,她决定——飞蛾扑火。
叶容华思索了一夜,隔天,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寇君谦,告诉他:“下个月我爸妈结婚三十周年纪念,你要不要一起来?”
结婚三十周年是家宴,在如经家庭式的聚会当中,正式将他引见给她的亲人,无异于接受了他的感情。
这一点,他也懂得,当下开心地抱起她欢呼。
从原本的隐晦朦胧到拨云见日、浮上台面,两人的交往成了继临江与朱宁夜之后的第二则绮情街不可思议。
寇君谦一股傻劲地狂追,其实没人相信他追得到叶容华,这两人的搭配,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偏偏世事果然没有绝对。
莫非美女野兽配正夯?否则凭他这德行,要气质没气质、要钱财没钱财,外貌——那更是没啥可说的,这样到底是怎么追到梦里第一美女的?这年头的美女眼睛都长在脚底板下吗?
总之,他们是在一起了,虽然双胞胎姐妹的坏嘴偶尔会说句:“容华啊容华,就算封不了皇后,好歹捞个夫人来当当嘛,何苦想不开,自贬为宫女?”
还有56号的模特儿邻居更直白,直接就说:“简直一朵鲜花插在嗯嗯上。”
那个“嗯嗯”很不爽!不过叶容华看来是认真的,一点美人的特权都不享,不需被当成公主捧在手心呵护,甚至还万般体贴,在他生病时有又是炖汤又是细心照料的,个性好得没话说,男人们简直嫉妒死他的好运气。
有鉴于此,寇大爷实在需要早晚三炷香,感谢祖上积德,神明保佑,并且好好珍惜自己的狗屎运嗯,应该吧。
湛寒从此没再出现在她身边。
除了两人正热恋,寇君谦时时陪在她身边外,他也怕克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只要靠近她,就会贪渴、会奢求。
孙旖旎说,他很卑劣。
他承认。冒他人的容,欺骗她、轻薄她,只因太贪恋人类的温暖。
尽管心中明白,片刻欢愉是偷来的,他终究不是寇君谦,最终,仍是只剩一个人的孤寂,以及——
角落那双不曾戴过的手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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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已经一个月没走出大门了耶!”
虽然他不吃不喝、学那些隐世高人闭关上数年也不会死,但这在现代人来说,只会被叫宅男!
明明长那么帅,干么不见人?真要去见他唯一想见的那个人,还特仿他人容貌。施仿容术也就算了,好歹仿个金城武什么的……仿个不帅又没气质的鲁男子,这到底是什么毛病啊!
他不觉得用本尊追求佳人,胜算还比较高吗?总好过现在,忙半天也只是为人作嫁,人家成双成对,他自己躲在家里哀怨,有够猪头的了,难怪一失恋就是一千年。
“你没其他事可做了吗?”孙旖旎真的好吵,吵得他无法静下心来。
“还装!我就不信你真的一点都不爱叶容华。”她都看到了啦!不爱怎么会吻她?还吻得深情无限咧!看待叶容华的神情像在看什么绝世珍宝似的,要和她,在这样的目光凝视下也难不融化。
以前,她还会被他这副冷漠态度蒙骗,后来慢慢看出端倪,才发现这家伙天生血就是冷的,不是不在乎,而是生来就不识爱欲情愁,就算情深似海,也不懂如何表达,看来永远是那副死人调调。
“如果你真的不在乎的话,那算了,当我白跑一趟,反正叶容华的死活也不干你的事……”
他浑身一僵,火速转身,喊住她:“等等!你说叶容华怎样?”
就不信他还能无动于衷。
孙旖旎忍笑,回身问他:“你多久没见到她了?”
“快一个月了吧……”他茫然思索。“这很重要?”
她现在过得很好,有寇君谦陪着,也就不需要他了。
“难怪,你应该去看看的。”
什么意思?
他凝思片刻,迅速飞身下楼,朝幼稚园的方向而去。
哗!箭步如飞耶!
孙旖旎望着由二楼阳台跃下的身影,再也忍不住大笑出声。
她没去幼稚园上班,家里说人生病,她请了假。
湛寒来到她家,她刚替爷爷换上干净的衣裤,耐心哄他躺下休息。
爷爷忽然抬起头,望向房门口。“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叶容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门口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爷爷,你在跟谁说话?”
“他呀。”干枯瘦长的手一指。“我们认识很久了。”
“爷爷,你又糊涂了。”门口哪有什么人?
自从爷爷被诊断患了阿兹海默症,就常常颠三倒四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有时连她都认不得。
“是真的!”见孙女不相信,他好委屈地踢蹬着腿嚷嚷。“从你一出生,他就来了!”
他赶了好几次,怕那人是妖,想害他宝贝孙女,可那人说,他不会,他是要守护她的。
后来,她几次遭逢大劫,都是因为有他才活过来,他才容许那人在孙女身边待了下来。
媳妇生头胎时难产,孙女一出生就断了气,男人就是那时出现在她身边,不晓得用了什么方法救活她,让心跳静止的娃儿哇哇大哭,比任何初生儿都健康。
儿子、媳妇对这长女总有那么几分距离,甚至是有几分惧意的。一名被诊断甫出娘胎便断了生息的孩子,怎会活了过来?就算活了,在那小小身体里的还是原来的孩子吗?她长得不像家中任何一个人,愈大,出落得愈是绝美,与家人也更有距离……
可他知道,他确实是他的孙女!他会活,是因为这个始终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男孩子,她的美貌是男人为她求来的。
他以为,男人要她,每次出现,他总在想,男人是不是要带走她了?
但男人说,他不会,也什么都不要
“好好好,爷爷我相信你,你不要生气。”叶容华赶紧安抚他。
爷爷的情况愈来愈不乐观了,现在连幻象都出来了……
她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门口,心房一阵恶寒。听说,人的生命走到尽头时,往往能见到常人见不到的事物……
爷爷,你休息一下,明晚我再来陪你。
湛寒在她走出房门后,轻轻来到床边。
“为什么她见不到你?”老人问。
“因为她不想你死。”湛寒偷偷打量他。“你还好吗?”
老人笑了笑。“是时候了,对不对?”
湛寒沉默不答。方才见到叶容华时,便察觉她气场不对,近日亲族必逢丧忌。除此之外……
“其实我活到这把年纪,也够本了,只是……”不放心啊!他孤单的孙女,以后谁来疼她、怜她?
在这个家,她一直找不到立足之地,而看上她的男人,又多为外貌所惑,一颗诚挚的心,竟是如此难求。
走不开,可又不忍心再拖累她,从他生病以来,生活上的大小琐事都是她在打理,吃饭洗澡、把屎把尿地贴身照料,从无怨言,有时他脑袋不太灵光,缠闹起来还会伤了她,他怎么舍得……
“你会一直陪着她吧?”
“我会。”
“那我就放心了。”老人闭上眼睛。男人来了,会护她周全,他也就无所挂碍了。
湛寒在他入眠后步出房门,正欲寻她,见她蹲在浴室里清洗祖父的衣物,眼泪无声无息地流,直到一声呜咽逸出喉间,她掩着嘴,无声哭泣。
她的心很痛,他感受到了。
从小,只有爷爷疼她,一旦连老人都离她而去,她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不,她还有寇君谦,这个时候,那个人应该要陪在她身边,还有他安慰与陪伴,她会好过些的。
他正要转身离去时,她身上的手机铃声响起。
“君谦……”
他听见,她如是说。
“我?没事,刚睡醒,鼻音重了些……早餐店吗?好,我一会儿过去。”
这一刻,她需要那男人坚毅的臂弯,拥抱她、收容她的惶惧与无助,轻声告诉她一切都会没事,就算只是谎言哄骗也可以,只要别让她再一个人蹲在角落悲伤哭泣就好。
她拭净脸上的泪,迅速洗好衣服,披了件外套,临出门前,先到祖父房里确认他睡得安稳,这才离开。
一切本该到此为止,人家甜蜜的早餐约会也无他立足之地,可他迟疑了一会儿,湛寒仍是随后而去。
以为寇君谦会好好安慰她,可他听到了什么?
“我想了很久,觉得我们还是当朋友就好,有些事情,我以前没有弄清楚,所以……”
这混帐!他在说什么?!
湛寒瞧向叶容华,她神情有一瞬的愕然,出现得极快,几乎无法察觉,但湛寒看见了。
“所以现在弄清楚了,发现你其实并没有爱上我?”
他不懂,为何她还能表现得如此镇定?
“我、我不是说你不好……相反地,你很好,就是因为太好了,没有男人会不喜欢,所以才……你知道的,我嘴巴笨,不太会说话,你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女人,我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以为那就是爱情,但是我后来知道,爱情不是仰望天上星子的亮度,而是身边真实拥有的温度。”
爱情,不是仰望天上星子的亮度,而是身边拥有的温度。
她只是一颗星子,遥不可及。
男人迷醉于她的美貌,却无法爱上她。
迷恋是一时的,终究会清醒。
一直以来,她都懂,她再清楚不过了,所以,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言下之意,是你终于领会到真正的爱情了?”
他心虚地低下头,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而后,她低低地笑出声来。“不必那么视死如归,我不会把你怎样。”
“咦?”没有觉得被耍?没有愤怒?没有抓狂?修养会不会太好了一点?
这混蛋,受到伤害失败,一定要生气、一定要抓狂吗?
她没有表现出来,甚至一如往常地优雅沉着,但是他没看见她有多难受吗?她在强颜欢笑、故作镇定,他真的看不出来吗?
她的心在哭泣……
可她却告诉他:“我没事,你也不必良心不安。”
而那白痴还真的信了!
姑且不论是否真对他动了情,任何人被追求了半天,终于答应交往之际,对方却告诉她搞错了,他没有爱上她,换作是谁,感受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为什么要这么善解人意?为什么不告诉寇君谦,她受到伤害了呢?
她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不放心地尾随在后。
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哭,只是眼神空茫地走着,回家到,进了爷爷的房门,静静地站着,轻声开了口:“爷爷,是不是除了你,永远不会有人真心爱我?”
即使有,也是一时错觉,终会清醒。
他蹲下身,靠在床尾,曲膝环抱自己。
她难过,不是舍不得寇君谦,真的不是。对他的感情一直都很复杂,有时觉得心动了,一个眼神便让她愿意飞蛾扑火,有的时候,却又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喜欢他,质疑起自己的冲动。
两人之间的差异,她不感觉不到,很多时候,她在他身上确实感受不到爱情的温度,但是每当她一犹豫,就会想起曾经眷恋的瞬间——
她忘不了河堤边的温存相伴,没有太多的言语,他心甘情愿任她摆布捉弄,笑闹着吃完一杯关东煮。
她忘不了他凉唇的温度,以及那一刻真实的情悸。
她忘不了,他坚定搂着她的腰,说有她在,不需要手套。
她忘不了,他凝视他时,仿佛世上只剩下她的专注……
可是,他却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错觉,他没有爱上她。
那么专注、火热的眼神凝视,也能是假的吗?曾经真实拥有的快乐,都只是一时迷恋,那到底什么才是爱情?
她不懂,她真的迷惘了。
如果他不曾给过她那么多的错觉,今天她也不会那么痛苦。她舍不下的,不完全是他,而是那些珍贵的记忆。
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人,会为了握住她的手,感受她的温度舍弃手套;没有人,会抱着她,路程再长也不喊手酸,放慢着步伐与她共行这条回家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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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容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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