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小姐 第十章

  你眼睛会笑,弯成一条桥,终点却是我永远到不了。
  感觉你来到,是风的呼啸,思念像苦药,竞如此难熬,每分每秒……
  我找不到,我到不了,你所谓的将来的美好。
  我什麽都不要,你知不知道?若你懂我这一秒。
  我想看到,我在寻找,那所谓的爱情的美好。
  我紧紧的依靠,紧紧守牢,不敢漏掉一丝一毫。愿你看到……
  “嘿,小公主,听我说,英国有什麽好呢?又湿又冷,台湾多棒!东西又好吃,相信我,英国人大概觉得美食是罪恶。”秦缇垠知道祸闯大了,只能拚命地亡羊补牢,他在电话里头不停地鼓吹想去英国的橙川改到台湾来投奔他的怀抱,“人要是只能吃饲料的话,那跟畜生不是一样悲惨吗?娜娜养的狗都吃顶级沙朗牛排你知不知道?”
  “是啊,我的小狗,快去工作赚钱给我花!不然你今天只能吃狗饲料!”
  “你听到没有?我的生活水深火热啊……”
  橙川也不是真的被说动了,而是她担心到了英国,外婆也许会问她为什麽要休学。而秦缇垠知道一切,她至少可以省去说谎与隐瞒的力气。
  逃跑不像她会做的事,可是她突然发现继续面对孟靖垚的冷漠无异是在伤口上撒盐,他每一次的无动於衷都让她想努力振作的勇气消失无踪。
  这场爱情,也许把她毕生的勇气都消磨掉了吧?也许很久很久以后再想起来,她会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竟然会做那麽多疯狂的事。
  只因为她爱一个男人。
  秦缇垠帮她准备了落脚处,她才知道自己过去原来也只是个自以为是又任性的小鬼,糟蹋了亲人的用心与好意,用自己偏狭的视野去判别人罪。
  秦缇垠其实不太需要用到秦家的钱,他在台湾和朋友合开保全公司与侦探事务所,出身黑道家庭,在黑道也拥有不少人脉的娜娜是负责人!!这就是父亲不接受娜娜的原因吧?
  而且他在台湾的生活方式也非她所想像的一掷千金,他和娜娜住在普通的住宅区公寓里,生活和台湾当下的年轻人一样,一点也不奢华。
  她的接风宴只有二哥和娜娜,在他们帮她找的公寓——就在秦缇垠与娜娜住所的同一栋五楼,吃火锅。
  “我很抱歉,小公主。”秦缇垠对自己的大嘴巴还是耿耿於怀。
  橙川看着二哥,觉得自己明明才是该愧疚的那一个,想想过去她对二哥说的话,那时觉得自己很威风,不只伸张正义,还出了一口怨气,现在竟然觉得有点难堪。
  “我也很抱歉。”
  秦缇垠拎着埤酒,伸手揉了揉小妹的头发,“你之前说的也没错,我是对那个某人有偏见,用了一堆蠢办法想把他赶走。”连文森都拿出来作文章,被娜娜痛骂一顿,其实他那时真的觉得如果老爹把文森和孟靖走一起赶走更好,文森就不会成为第二个秦丹峰。
  孟靖走留在秦家,对他来说像一根鱼刺梗在喉咙里,看到一个不喜欢的人不停地提醒自己,秦家有多卑鄙,他就恨不得把一切都抖出来。
  秦缇垠看着小丫头落寞的神情,那神情他在很多曾被他伤了心的女人脸上看过,尤其是曾经天真无邪,勇敢地为爱不顾一切的少女,摔得粉身碎骨后就会浮现这样的神情。
  他伸手抱住她的肩膀,“别想了,好好休息,好好玩吧。”
  走得很远很远,躯壳来到千山万水之外,灵魂却留在原地,有用吗?
  台湾的夜燠热,她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梦见自己在秦家的庄园里,找着娃娃。
  找她一针一线,用天真与痴恋缝出来的大叔娃娃。可庄园就像她小时候那样,犹如迷宫般庞大,而梦里的庄园空无一人,只有她的哭泣声,孤孤单单地找着娃娃。
  找下到……找不到……她找不到她心爱的娃娃,长长的回廊像永无止尽,没有人出现,也没有人伸出援手,黑暗而冰冷的庄园里,她一个人哭得心碎。甚至哭着走出梦境,发现自己一个人飞过太平洋,不敢想那个人会不会有一丝一毫在意?
  她起床,没有费力翻找,因为知道她把娃娃放在家里的大床上,孤零零地自个儿起程。她想也许有一天她可以不再需要娃娃,但那天还没到来。
  醒了便睡不着,更害怕回到梦里,悲伤的滋味会赤裸裸的,没有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外在世界的喧闹来冲淡它。她打开笔电,决定上网打发时间,静夜让心乱的人彷徨,她只好打开网路电台,管他是什麽频道,只是想有声音作伴。
  窗外,银魄当空,却没有一颗星作伴。
  这个时间,大叔在做什麽?美国是白天吧?
  三年后,如果大叔离开了秦家,他会去哪里呢?一定是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他会有新的生活,过往的一切像场梦。到时他会不会记得她?记得她替他绑的头发,记得她说的傻话,记得他曾经为她等门。
  也许他只想记得黎安,也许很久很久之后,所有的记忆都模糊了,淡了,连她也是,只有黎安还在。
  你眼睛会笑,弯成一条桥,终点却是我永远到不了。
  是谁点了这首歌?她在旋律里,看见那一个雪夜,她走不进他的心。
  他俩爱情的开始,是因为他早已什麽都无所谓,他的心是沙漠,灼热,却一片荒芜,她是他心上的河,却汇不成沧海,最终在沙漠中消逝,哪怕她明明滚烫而沸腾,却还是什麽也没留下,连眼泪也只能蒸发。
  是他无心吗?不是,他的爱情全给出去了,那麽深情无悔,是生命里再也没有第二的浩瀚沧海。听说,月球的体积,正好是地球海洋的总和,那麽庞大的一块被剜去了,耗了数世纪才以泪填成海,从此碧海沉心,夜以继日,日以继夜,海潮从未停止悲鸣,仍为月的阴晴悸动,亘古的凝望从此取代那些复杂的神话语言……
  而她什麽也不是。
  我想看到,我在寻找,那所谓的爱情的美好。
  我紧紧的依靠,紧紧守牢,不敢漏掉一丝一毫。愿你看到……
  他知道吗?他也是她生命里的沧海,她曾经以为只要静静拥抱就能圆满的幸福,却比浪花更容易消逝。
  过了多久才敢回到自己的家,孟靖垚心虚地不想去算。原来想把这栋公寓也卖掉,却踟蹰了,也许他终究还是想留下一点什麽吧?当所有烈焰灼烧的痕迹都被他刻意丢弃,刻意遗忘后,终究有些还是被心软地留了下来。
  他坐在大床上,却看见那双粉红色的小兔拖鞋,和他的摆在一起。想不到有些东西偷偷躲过了风暴,还留在时空的洞穴中甜甜地依恋着。
  突然没心情去处理身外的所有杂事,他只想放空,躺下来时眼角瞥见摆在桌上,跟着屋子一起被遗忘多日的手机。原本不想让自己犹豫要不要接橙川的电话,乾脆把它留在家里,反正会打他手机的人也不多。
  仔细想想他真的连人生都卖给秦家,几天以前他觉得讽刺得想笑,几天下来他却明白,许多次去与留的抉择,不仅仅是因为对黎安的情戚与承诺,更因为早已孑然一身的他其实无处可去,他习惯了依赖橙川的需要,依赖秦家的信任,离开了秦家,又有谁需要他?
  爱与恨,原来也会教人迷惘,分不清。
  他拿起手机,电池早已耗尽,他找出备用电池开机,没一会儿十几封讯息就进来了。
  橙川果然打过他的手机。
  他突然不知道该不该看,她去了台湾,有秦缇垠在,应该不至於没人照应吧?但他看着讯息日期,是橙川休学以前,同一天晚上,连续十五通,另外几通是隔天。
  他到现在都不明白她已经念到大四了,为什麽突然要休学?他宁可她待在学校,他才不用看着她,明明牵挂得做什麽都没心思,却分分秒杪都在和自己对抗。
  手指在删除键上停了好几秒,最后仍是难以割舍,他点选了第一通留言接听,血色接着快速地消失在脸上……
  留言是半个月以前,他再三确定,那之后橙川还好好的回到秦家,虽然憔悴的样于让他几乎想投降了。
  他回到秦家大宅,秦老爷其实仍然让他像自家人一样自由出入,甚至连银行的帐本,秦家所有存款的帐户密码与印监也还全在他手上,老爷子坚持不收回去,这半个月来家里没再听到秦家大老爷发脾气的嘶吼与狂吠,唯我独尊的暴君在他面前竟然显得低声下气,只希望他改变主意。
  他来到橙川的房间,那股属於她的甜腻气息让他的心扯紧了,这才发现这颗心空了好久,只是他选择麻木以对。
  橙川的房里好像她只是到学校去了那般,然后他看见了空旷的大床上,孤零零地躺在那儿的大叔娃娃。
  她连这只娃娃也没带。
  他坐在床上看着那模样呆拙,却始终被小女生当成宝贝,一针一线都亲手缝制的娃娃,依稀还能看见她那时傻里傻气地把手指当针包戳、抱着娃娃偷亲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这一笑却扯开心上硬是钉死、填死的一道缝,所有的苦涩漫流而出,才惊觉原来孤独与想念让他的心流血流脓了,此刻却只能独自感受疼痛。
  待他回过神来,天已大亮。
  因为秦家的漠视,橙川无比依赖他,假使有一天她出了事,受了委屈,也只能找他。思及此,再联想到那一次又一次的求救哭喊,他全身绷紧了,发现若无法找出答案,他再无法定下心来。
  除了他以外,橙川最信任谁?出了事又能找谁?
  孟靖走想到梅苹。
  “你来啦?”店门的玻璃擦得晶亮,梅苹在孟靖走下车时就看到他。
  她退了一步,抱着胸打量这个一向纪律摆第一的晚辈,他竟然连胡子也没刮,衬衫更是皱得像菜乾似地来拜访她这个长辈。要是他连头发都披散着,社区警卫应该会立刻把他赶出去吧?
  “进来坐吧,要喝巧克力吗?”梅苹总是很早就到店里来准备巧克力。
  “橙川……”他开口,梅苹忍住笑意,然后看到他窘迫地道歉,“抱歉,打扰您了,我是……”
  “行了行了,孟大总管,现在不是你的上班时间吧?”这孩子拘谨的模样其实比丹峰和缇垠更像秦家人呢,但是她很高兴橙川让他连礼节都忘了。
  老二——她有时会这麽戏谵地,带点粗野与玩笑意味,喊秦家那位暴君大老爷,因为他在兄弟中行二,上头一个兄长,两个弟弟,他算是兄弟中孩子最少的吧。重点是,她常常受不了秦家人那一套,严肃拘谨又爱面子,老二又是兄弟中执行得最彻底的,难怪老了脾气这麽差。
  “您知道橙川怎麽了吗?”孟靖走在长辈为他倒了巧克力后坐下,道了声谢,开门见山地道。
  梅苹坐了下来,抿着唇道:“我会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听我啰嗦完一段过往。”想要奖励当然得先完成她要求的任务,只不过这奖励对他而言相信不会太好过。
  孟靖垚只是点点头。
  “黎安是我看着长大的,”梅苹一开口,孟靖垚没有太讶异,好像沉淀了许久,终於能够面对了那般冷静。“我知道你当年很喜欢她,在你入伍前甚至要求她等你退伍,对吧?”
  孟靖垚点点头。
  “都过了这些年了,我就不再避讳,当年你要求她给你机会,起码等你退伍,她再决定选择丹峰或选择你,其实你心里也明白她的答案了吧?”见孟靖垚没有辩白,她满意地笑了笑,继续道:“她答应你,是想让你安心入伍,不管后来如何,在那个当下,其实你和丹峰的胜负已经分出来了。只是秦丹峰从小被宠坏了,他就像他爸爸一样,唯我独尊,无法接受黎安对婚期的拖延,哪怕当时他已胜券在握……其实说穿了,他也害怕黎安改变心意,所以在那天晚上他们起争执,丹峰用了最极端与恶劣的手段,逼黎安背弃跟你的承诺,文森就是那晚怀上的。”
  确实丹峰是做错了,哪怕夫妻也不该用上这种手段,可是这场闹剧还是变成他们小俩口闹闹意气,最终和好收场!缇垠则是另一回事,他跟你不一样,他始终觉得自己有胜算,其实黎安那时也不明白为什麽他们兄弟俩对她这麽执着,后来缇垠对丹峰的手段始终怀恨在心,因为他相信丹峰若不那麽做,黎安本来应该是他的,可惜他想错了……
  “只讲是非与法理,秦家完全理亏,所以老二开不了口辩解,因为他也明白自己儿子的过错。可是你回过头来想想,你因为他们小俩口当年闹脾气的往事而惩罚这些年来真心对你的人,会否不公平?”
  孟靖垚沉默良久,梅苹给他换上一杯热巧克力,叹口气。
  “再暍一点,接下来我要讲的你才有力气承受。”
  孟靖垚握着马克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有很不好的预感,紧张得胃都在翻搅,尽管他对自己说,橙川现在还好好的,她人在台湾……
  “橙川她流产了。你的医师应该告诉过你,你不是百分之百不孕吧?”
  “这不是秦家的忠犬吗?”秦缇垠不屑的嗓音,连隔着话筒都能让人想像他用鼻孔看他的样子。
  “要我告诉你橙川的消息?门都没有!你这薄情寡义的负心汉、陈世美!可惜没有包公来斩你!我呸……”
  “包公要斩应该先斩你秦缇垠!闯了祸还敢大声嚷嚷?”娜娜一脚飞踢穿着围裙的千金男佣。
  “妈的,欧阳娜娜你谋杀亲夫!”
  “靠!给我去煮饭!你这麽蠢,要是害我儿子也变白痴我饶不了你!”
  “秦家家规第一条,孕妇不得使出飞踢!”
  “欧阳家家规第二条,男佣快去煮饭,你想饿死我们母子好来个一尸两命吗?”
  “不准告诉那家伙小公主的下落!”不会咬人的狗继续狂吠。
  欧阳娜娜拿起话筒,立刻报出一串住址,“她住五楼,我们在三楼,来的时候小心三楼可能会有路障,不过踹一下就行了,别踹太大力,他很弱。”电话挂断。
  “你胳臂往外弯……”说他弱鸡是吧?他现在就急叩他们雷火保全的猛男保镖大队,给孟靖垚那家伙来个铁人巷伺候!
  娜娜抢过手机,没收。
  “当太太的还要帮老公闯的祸收拾残局,我真是遇人不淑啊。”
  三楼的可疑路障据说被叫去拖地,一路畅通无阻。
  来到五楼,他呆站在门口好久:心脏的鼓动又猛又痛,他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却迫不及待地想见到橙川,期待到再多等一秒都像煎熬。
  可他又害怕,门后的橙川有几分消瘦,对他都是多几倍的惩罚,他按了门铃,感觉等待了一世纪那般漫长。
  橙川睡不好,白天精神差,她揉着又痛又肿的眼来开门,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因为思念成癫产生了幻觉。
  “大叔……”她屏住气息,狠狠捏了自己一把。
  不是在作梦!
  不应该是梦,因为眼前的大叔剪短了头发。
  不管是长发短发,在她心目中,永远是最帅最迷人的坏人脸大叔!
  孟靖垚想笑,眼眶却又热又痛,喉咙也哽住了。
  真是傻丫头。
  橙川迫不及待地开了门,接着却怯怯地站在门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知道孟靖垚是不是已经原谅她了?
  流了那麽多泪,跌得那麽深,她还是不懂保护自己,不懂为自己申辩,一见他,就紧张得像个小女孩,忘了自己的委屈。
  她的小心翼翼,孟靖垚看在眼里,心如刀割。他的大小姐不该这麽委屈,她没有任何过错,却被他的惩罚伤得体无完肤,她身上和心上的痛,本该由他来承担。
  “橙川……”他终於敢抬起手,触碰她消瘦的脸,“对不起。”
  “大叔。”她在作梦吗?
  “对不起。”他抱住她,橙川立刻毫不迟疑地像过去那般往他怀里钻。
  “如果这是作梦的话,千万不要醒。”他听见她喃喃说道,突然明白了他心爱的大小姐,在爱情的关系中,爱得多麽卑微。
  她知道吗?连失去黎安那时,他都不曾掉下眼泪。这一刻却为了心疼她,默默地哭泣不能自已。
  她不是他的沧海。她是他失去的那一块,他的月,亘古的悸动与永下止息的渴望,只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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