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庄凯文跟郭菲坐在菜市场摊位后,此刻是收摊时间,周围摊贩们都忙着搬运货物,各种小货车一辆辆开进来运载货品。庄凯文穿着正式的黑色西服,愁容满面,精神萎靡的交叠着长腿,坐在圆凳上。
“我快被‘小点点’搞疯了。”
“小点点?”郭菲问。她跟凯文一样憔悴,驼背坐在圆凳上,两眼凹陷,布满黑眼圈。
“小点点,是她的绰号,小点点是我管家生涯的瓶颈。小点点有着‘帝王级’的机车,她极度缺乏安全感。”
“我相信你会搞定的。”
“我是可以搞定,再机车的客户我也只要忍到退房就行了。”庄凯文忽然跺脚气嚷:“问题这女生才十九岁,竟然包月住总统套房,包月欸!我竟然三餐要帮她的食物做毒物测试?还要应付她神经兮兮的危机感,昨天半夜三点她竟然Call我,说有杀手在门外。买尬!杀手?哈哈哈,她是不是九把刀的书迷?杀手书看太多了是不是?我好累,我第一次产生职业倦怠症。”
“我也好累……”郭菲精神涣散,一个礼拜过去了,她夜夜失眠,好奇姊夫的决定,又不敢主动去问。她跟庄凯文通过无数次电话讨论这件事。“凯文,你猜他们会离婚吗?我觉得姊夫是认真的,他那个人做事从不冲动的,他都说出口了应该就是真的会离……对吧?”
“干么这么在意?又不关你的事。”庄凯文瞪她。“老实说,你姊夫这整件事呈现一个事实,你姊夫根本不适合和你姊结婚,早点离婚才是王道,我觉得你跟叶明隽才是天生一对。”
“是吗?!”郭菲精神一振,同时又很罪恶感,她真糟糕,竟然很高兴听见这种话,她是没良心的小东西。
庄凯文很有佛心的分析道:“郭晴太拘谨,自我要求高对别人也是,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跟她生活会是什么感觉,她适合跟那些有工作狂的大老板交往,那些人企图心强,又有野心,对人对生活都非常讲究,日常休闲就是计划怎么提升自己,工作日志不排到满就非常空虚。相反的你姊夫那个人爱好和平,享受生活,没有野心,人生只想下下厨,做做饭,养养小孩,散散步喝喝茶,有点闲钱,喜欢过得舒服安逸。”
“如果他们俩够聪明的话,就该认知到彼此不合,早点分手才是正途,继续僵持只有伤害,再更僵持久一点就会开始互相埋怨,连最后一点情分也不留,等到最后大家清醒面对彼此真的不合要分手时已经七老八十,人生已到尽头,遗憾没有过好,想分手也没体力再追求新伴侣,只能呜呼哀哉,含恨入土,这种事我看多了啦。”
“哇!”郭菲真想鼓掌。“想不到你这么有见解!”
“六星饭店的管家很好当吗?有时我们也充当心理医生,要听客户诉苦,要给客户建议,我一向做得很好,除了‘小点点’,这位‘小点点’小姐让我很想告老还乡退休种田去。”看样子‘小点点’变态得很厉害,能让庄凯文兴起退休的念头,不简单。
“你也觉得他们分手比较好,可是……我后来劝我姊夫再给我姊一次机会,我是想,他们还有一个小孩。”
“真伪善,有小孩又怎样?哭到眼睛瞎掉又怎样?两个人明明不合适了,因为有小孩,硬绑在一起,即使彼此常吵架打冷战,你觉得这种家庭的气氛有比较好吗?小孩子的心理会很健康吗?你们这些异性恋的人,爱情观真是伪善又肤浅!真没想到你也给这种建议,真虚伪!”
“可是你去问谁,谁都会像我这样讲,这是正常思维吧?”她其实也想讲真话,叫姊夫干脆离婚,因为她暗恋姊夫,恨不得姊夫单身。可是,可是她怕下地狱,她会内疚,她不敢。
“郭菲,你不是很喜欢姊夫吗?你应该要鼓励你姊夫离婚才对。”
“就是因为暗恋他所以我更心虚,我更不敢叫他跟我姊离婚,这样太不厚道。”
庄凯文冷哼:“呵呵,这就是伪善,真是太虚伪了!天啊,我真是受不了,人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虚伪?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我啊只有在上班时敬业乐业对客户鞠躬哈腰讲客户爱听的,但下班后我最骄傲的就是我非常做自己,我不像你,表面上很帅气,很敢挑战家人,关键时刻就心软表演伪善,想当好人违背自己的真实感受。”
“喂!”郭菲不平。“要达到像你这样的境界很难好不好?”
铃……
郭菲的手机响了。
“是我姊。”她紧张的看庄凯文一眼,接电话。
庄凯文瞅着她,看她嗯嗯嗯地听着,电话讲完,她把手机塞回口袋里,看着天空,发呆几秒。低头下来,她趴在摊子上,沮丧得说不出话。
“喂……”庄凯文打量着她。“干么?你姊说了什么?”
“太棒了……姊夫原谅我姊,他们不会离婚……真好。”
庄凯文同情的看着郭菲。“既然你这么伪善,就该打消爱姊夫的念头,快死心吧,抢人老公这种事郭菲是做不来的!我建议你以后离叶明隽远远的,把这个人忘记。这样才帅!不要趴了,振作起来,给我酷一点!”
铃……
换庄凯文的手机响了,一看见号码,他跳起来立正站好,恭恭敬敬接电话。
“是,凯文在听,OK,迷路吗?这是很正常的,您别沮丧,都怪我们饭店停车场太大了,都怪我没先把地图画给你看,都怪我,喔不,一点都不麻烦,是,您别怕,您站在原地,凯文立刻去接您……请您稍等我一会儿。”庄凯文关上手机,发现郭菲正以一种“你好逊!”的表情瞅着他。他解释:“‘小点点’在饭店停车场迷路了,我现在要去接她。”
“庄凯文,我发现你也没多酷,你刚刚讲话的口气真恶心!”
“尽量笑吧。”庄凯文冷睇着她。“至少我没爱上‘姊夫’。”
“你又没姊姊!滚啦!”可恶。朋友应该互相安慰的,真没同情心,害她觉得自己没用,更沮丧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天亮得越来越早,麻雀们总是早起,一整排在公寓外电线杆上聚会,欢乐跳跃啼叫,充满活力。空气里,已嗅到夏的讯息。阴雨绵绵的梅雨季,终于,随着郭菲的苦恋,一起落幕了。
也许,没有一种悲苦,会过不去。也许,时间是良药,当郭菲知道姊夫与姊姊和好了,那天同时她在心酸与泪水里明白了,这是愚蠢的无望的畸恋。
庄凯文说得对,她是伪善者,有胆爱上姊夫,却不敢表露。她做不来抢人老公的事,这矛盾的、伪善的心情啊,她不想再继续,她要断念。她本来想上网在部落格发文发泄内心的苦闷,可是,忽然觉得留下这些字句岂不更加忘不了他?
郭菲索性将部落格关闭,觉得自己在部落格宣泄不爽的情绪太没用,只是突显她在现实生活中有多无能,经历姊夫的事件,让她更加觉得自己很失败。而原来人在最痛苦时,连表达都无力。不想讨谁安慰,也不想面对人,她只想躲起来沮丧到底。她不参与家人的聚会,哪怕爸妈不悦频频催促施压。她逃避任何有姊夫的场合,不想见到那个扰乱她心的人。
这天,郭菲系上蓝围裙,拉出水管,将阿兰姊老旧的摊台刷干净,阿兰姊坐完月子就要回来工作了。
郭菲今日将头发绑成马尾,穿印有鹦鹉图案的黄T恤、红短裤、夹脚拖鞋。打扮简单,但皮肤白皙,身形婀娜,腰细臀圆,在艳阳下,郭菲忙碌的模样,散发浑然天成的性感风情。
叶明隽远远看见她,他呼吸乱了,心也烫着,他想像将她抱在怀里会有温暖,她身躯又会是,多么的,柔软。这种妄想,令他感觉更惨。因为他此生都不可能拥抱她,拥抱这美好的女子。他已经做了决定,舍弃这不该的爱恋。
抛诸脑后。
他经过这里,只是,想看看她是否安好,像一位姊夫,一个朋友那样关心她一下,因为她很久没现身,小悟也非常想她,而她拒绝姊姊的每一次邀约。他有点担心郭菲是不是病了,她连部落格都关闭,原本为了割舍这错爱,他改在另一家市场采买食材。可是,郭菲消失太久了。
今日他绕过来看看。他以为那么多天过去,他应该已经整理好心情,他应该已经对她免疫。
可是……看她抓着水管,趴在摊台,认真刷洗的模样,可爱又非常性感。他叹息,真要命,太阳似乎更毒辣了!
“郭菲……”他停在她的摊子前。
郭菲愣住,看见他,傻了几秒才慌慌张张地笑着。
“姊夫,好久不见!”她抹去额上的汗,背脊,却因为他开始渗汗。
他微笑地问:“在大扫除?”
“嗯,阿兰姊明天要回来卖菜了,我想把这里弄干净一点。”
“喔……那么以后你还要继续在这里卖菜吗?”
“也许吧,阿兰姊对我的表现很满意,自从我来卖菜以后,业绩成长三成。”她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吗?我发现我很有顾客缘。”
“我帮你。”他卷高袖子,要拿走她手里的刷子。
郭菲抢回刷子。“不用啦!你会弄脏,我自己刷。”
他坚持,抢走刷子,俐落地刷洗起来,一边指示她:“你控制水柱,我来刷,你看,这种陈年的污垢需要很大力才刷得掉。这边也是……”
郭菲站他身旁,控制水柱方向。叶明隽人高马大,手脚很俐落,刷洗摊台毫不费力,三两下就将她刷半天也刷不干净的摊台刷亮。
郭菲傻傻地握着水管,看着那堵穿着白衬衫,在日光下,衬衫半透明,隐约看得见他衣下,那宽厚健壮的背部肌肉,随着他动作起伏,那结实得没一丝赘肉的男人身躯,看起来很有力量,害她脸红耳热,心跳紊乱,口干舌燥,脑子被各种不干净的想像塞满满。
“喂?”
他忽然回头,她怔住吓得拽紧水管,这一拽不得了,水柱全往自己脸上喷。
叶明隽愣住,赶快拿走水管,但是她的头脸已经湿透。
他哈哈大笑。“你怎么搞的?叫你控制好水柱,你往脸上喷干么?”
“我想洗脸不行吗?”她恼羞成怒。
“去把脸擦干……”叶明隽拿好水管,冲掉摊台的泡沫。
他将台子刷得亮晶晶,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可以当镜子用了。”郭菲在摊台上龇牙咧嘴做鬼脸。
“很清楚喔。”摊台映出叶明隽微笑的脸。
“谢啦!”郭菲买甘蔗汁请他喝。
两人坐在干净的摊子上喝甘蔗汁。郭菲还顺便买走卖花摊剩下的野姜花,放摊台上,淡雅花香在炎热午后,散发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暖风徐徐,花香弥漫,甜甜甘蔗汁清凉润肺,日光暖暖烘着皮肤,这一切好舒服。
他们并肩坐着,看着来往的人们,享受这惬意的时光。他们没有聊天,可是呢,郭菲有点不自在,她依然对他有感觉,她压抑着想往他肩膀靠去的冲动。
叶明隽也是,他好喜欢这样跟她坐在一起,舒服,没有拘束。他想到结婚前,他也这样随兴,爱去哪就去,爱做啥就做,可渐渐地,郭晴耳提面命的老是告诉他注意这、注意那。郭晴受过专业医学教育,到哪儿都先注意卫不卫生,这是好习惯,但有时也带来很多限制。好比像这样坐在菜市场摊子上,喝菜市场的甘蔗汁,对郭晴来说是不可能的事。
他们惬意地休息一阵。
叶明隽先开口,他说:“你知道吗?野姜花洗干净后用面粉炸很好吃。”
“真的吗?”
“你没吃过?”
“没有。味道很好吗?”
“嗯,你想吃吗?我晚上下班时,可以炸一些带去给你吃。”
郭菲低头,想了想。“不用了。”她不要了,拒绝他的好意,不想再沦陷。
叶明隽表情僵住,一阵落寞。这没什么,可是,为什么心里很难受?只因为想对她好但被她拒绝?
叶明隽装作若无其事的。“既然阿兰姊要回来了,那么以后呢?你会继续在这里卖菜吗?”
她耸耸肩。“暂时这样吧,我懒得再找工作,我懒散惯了……这里只要卖卖菜,虽然摆摊跟收摊时比较耗体力,但大半时候还挺清闲的,不需要花脑子。”
“你不懒,也许……你是还没找到让你热爱的工作。”
“像你为烹饪疯狂吗?那是什么感觉?”
“很感动。”
“很感动?”郭菲无法想像,她没遇过让她感动的工作。
叶明隽说:“当我做出心中完美的菜色,我甚至会感动到舍不得吃它,可以一直欣赏成品,闻着它的香气,还自恋到欣赏很久很久,甚至会拍照纪录,写成心得纪录。所以平时偶尔发表专栏,那些全是我工作时累积的心得报告。我书房里有一整落书柜全放着我这几年做菜的纪录,到现在还不断累积中……”
“那样真的是很自恋。”郭菲笑道。
他又说:“有时我甚至站在自助餐的用餐区后面,偷看客人们吃我的菜时的表情,听着碗筷声音,有时我还过分到会挑选跟当日菜色很合的音乐,放给客人用餐时听。”
“我知道,有一次我去‘朴真’吃晚餐,那天放了外国女歌手的歌,歌声沙哑,感觉很脆弱,又好像在呢喃,甚至还有几首是用法语唱的,我觉得好好听……有一首最棒,我记得有一段旋律是……”郭菲哼给他听。
“我知道,你说的应该是Carla Bruni唱的You Belong to Me,我放过她的专辑Comme Si de Rien N'etait,在秋天的时候。这张专辑的歌都是关于爱,时光的流逝,追悼亡人和青春岁月,很适合在秋天听。”
“我记得那天‘朴真’的菜很特别,你竟然弄了杏仁豆腐,在自助餐店欸!可是真的好好吃。”
他惊讶她竟然还记得他做过哪些菜。他说:“秋天容易伤肺,白色食物可以补肺,所以我会比较常做白色的食物。”
“那些菜被你做出来,还能听你放的歌让人吃进肚子里,你形容得好像那些菜都有灵魂了。”
“我希望不只是吃我做的菜的人们,包括被我料理的食材,都能感受到我的心意。”
郭菲点点头。“能经过你双手的食物真幸福,还能听到你放的那么好听的歌。”
“那张专辑很棒……我可以借你听看看。”
她淡淡地说:“不用了……我……音响坏了,最近很少听音乐。”
她再一次拒绝,佩服起自己的定力,她似乎进步了,好像可以成功抵抗他的魅力,假装自己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可以对迷人的他无动于衷。
叶明隽忍着心酸的感觉,今天的郭菲,好冷淡。他能感觉到,她似乎不再是那个在部落格上写着爱上他的女孩了。
这样很好。
这很好。
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相恋,但是……惆怅感萦绕胸口,使他忧郁,失落感又是那么重,压在心上。
他忽然有种感觉,他可能以后都很难见到她了。她似乎想与他保持距离,他表面微笑着,心里却很苦。
他跟郭菲说:“如果你一辈子都卖菜,会不会感到很满足很高兴?如果会,你要好好守着菜摊的工作。”
她瞪大眼睛。“我怎么可能一辈子卖菜?我只是……我不想去找工作啦!我很挫折,我没专长,能力也不怎么样,当上班族又做得很差劲,我只会让人失望而已。”
他突然严厉道:“你不可以这样,贬损自己只会削弱你的心志。你要永不放弃地去积极寻找适合你的工作。就算换上一百个工作还是不要放弃,不要说那些贬低自己的话。”
他严肃的口吻,使他有某种威严,使得郭菲屏息,不敢吭声。
他说:“我相信有‘天职’这种东西,‘烹饪’给大众吃,就是我的天职。你一定也有某种天职,等待被开发,等待你去做……‘天职’的意思不是指做来让人家高兴的,而是这个工作你做起来很高兴、很有成就感。甚至会觉得这就是你生存的意义!你知道吗?神不会让一个人诞生,却让他没有任何用处。每种生物的存在,都有他存在的意义。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嫌弃你,你都要去找出你存在的意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
“是吗?”郭菲咀嚼他的话。“那草的存在有什么意义?”
“嗯,以厨师的角度来说嘛,小草可以让很多小动物吃,填饱它们的肚子。”
“哦?”郭菲笑了,调皮道:“所以,以你们厨师的角度来看,每一种生物或植物的存在,都是另一种动物的食物喽?那么人是谁的食物啊?”
“俄国大师戈齐福曾说过,人是月亮的食物。当人死掉,月亮就来吃他。”他笑笑地说。
“月亮?月亮欸!”她笑着。“这是我听过最浪漫的神话了,不知道让月亮吃是什么感觉,一定很冰。”
“为什么很冰?”
“月亮看起来就是很冰嘛。”
他呵呵笑,喜欢跟她抬杠。他们谈天说地,很愉快。
郭菲想着他说关于天职的话,她很震撼,没人跟她讲过这种话。她有开窍感,如迷路羔羊遇着牧羊人引路,迷惘地饿了很久,终于看见另一处青郁草地。
他的话,很有智慧。
她看着他,和他说话,她其实,好想好想吻他……
为了他这些美丽的想法,动人言语。这是个多么高贵的灵魂,同时,她又悲伤地想,这是永不可能属于她的男人。这么看着他,跟他聊天,她感觉很寂寞。
叶明隽看着菜市场收摊的小贩们,他们扯着嗓门招呼彼此,大声谈笑揶揄对方,每个人好似都很快乐,很有活力。
叶明隽不明白,为何总在郭菲身旁,才有活生生的感觉。他微眯眼,凝视阳光,看见微尘在光中浮游,感觉温暖舒服,喜欢这气氛……很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时分。
叶明隽看了看手表。“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郭菲忽然问:“你原谅我姊了?”
“嗯。”
“那很好。”
“唔。”
“姊夫……”她眼睛有点热,声音有点哑。她直视他眼睛,仿佛要看进他心里面。她问他:“你快乐吗?”
叶明隽愣住。
郭菲鼓起勇气,大胆地试探道:“除了我姊,姊夫应该……应该不可能再爱上别的女人了喔?”
他心悸,看见她眼里的期待。
他惊觉到,郭菲还是郭菲,还是那个在部落格发文爱上姊夫的女孩。他张嘴要回答,但又……忍住。
他想了想,用一种笃定的口吻说:“虽然我跟你姊常吵架,但是我很爱她,对,我不太可能再爱别人了。”他违背心意,觉得自己很蠢。刚刚还因为她冷淡而感到受伤,这会儿当她期待地看着他,他竟然撒谎,给自己的感情断了后路。他好蠢,可是不能爱她,难道要让她对他有期待?
这矛盾的情感,快要压垮他了。他说出口后,心情沉重极了。
郭菲听完他说的,微笑说:“真好,姊夫果然是很深情的人呢,我姊姊真幸福。”
他起身。“我走了。”
“掰。”
她看他离开,眼泪汹涌地落下来。
他转身后,眼眶热烈地烫起来,胸口塞满酸意。刚刚那温暖舒服的感觉,这会儿,全被他自己抖落在身后。
他看着前方,阳光很大,可是横亘前方道路的,他怎么看……都只有“孤独”。他没办法,既然原谅郭晴,也不打算离婚了,那么有什么理由想望另一个人?特别这个人还是他的小姨子,更可恶的是郭菲是那么不懂为自己着想的女孩,她很单纯,她有自己的难题要应付,她已经够被她家人看不起了,难道他还要给她制造新的困境吗?
他只能头也不回地走开。他没勇气回头再看她一眼,就怕自己会变得软弱,他好想拥抱她。
郭菲看他越走越远,泪就越来越凶猛,她哭得狼狈,懒得擦眼泪。只是贪看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眼前。
郭菲懊悔,她不该问的,她干么问他快不快乐?干么讨罪受,现在又这么难受。听见他亲口说他多爱姊姊,她再也没有借口想念他。
叶明隽打碎她过去偷偷的黑暗荒谬的关于他的遐想,她遐想过如果他跟姊真的不快乐,她幻想过很多次,有没有可能她比姊姊更懂得爱他?更能给他幸福?
郭菲泣不成声,郭菲啊,你太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死心吧!
今天深夜里,叶明隽在老婆跟儿子睡了后,坐书房里,他今天特别累,他开着电脑,郭菲的部落格显示着仍在关闭中。他点击浏览器表单“我的最爱”,将郭菲的部落格连结移除。
然后,坐在萤幕前发呆。
窗外,月亮,悬在黑云上。
叶明隽看向满月的月亮,忽然希望,月亮来吃他。一口一口,把他吃光光,然后被吞进了月亮肚子里,就不会有人知道,他可以尽情想念郭菲。
月亮,很冰吗?
他笑了,想到郭菲说的话。
他发觉,自己沮丧到……眼眶湿湿的。
后来,叶明隽再到菜市场采买时,郭菲打工的菜摊已看不到她身影。
阿兰姊招呼他买菜,他想打听郭菲的去处,但忍住了,他没立场更没理由再去关心她什么。尽管知道她住在哪里,他也不再前往。他发觉自己很软弱,当发现郭菲不再出现了以后,他很寂寞,但另一方面,竟然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因为他害怕每次见到郭菲时,越来越紧张的自己。
郭菲不知道去哪儿了,竟然连着两个多月不回老家,也不和家人联络,都是爸妈或郭晴主动找她。郭英哲跟谭清美以为女儿不来看他们,是因为还在赌气的关系,被逐出家门大概很伤她自尊,所以和爸妈呕气。
郭晴代替爸妈常和妹妹通电话,可是妹妹手机常关机,有时,好不容易联络上,郭菲也总是说她忙,神神秘秘地,就是不肯来见家人。
六月三十日,郭晴生日。
照惯例,叶明隽准备丰盛的生日晚餐,招待郭家人。往常这天,大家再忙都会挪出时间出席郭晴的庆生会。今年,郭菲竟然推辞。
郭晴打了N通电话,气到吼起来——
“你故意跟我过不去吗?我生日全家都到,你干么不来?好!我真的保证不会再问你住哪了,也不管你现在在哪工作,爸妈也不问可以了吧?就单纯来为我庆生……祝姊姊生日快乐。”郭晴失去耐性。“什么叫你很忙?就一顿晚餐欸,我比你还忙吧?……算了,算了,你以为你多了不起吗?不回家看爸妈,也不理姊姊,很好,大家以后当陌生人好了!”
叶明隽看郭晴用力甩上电话。
小悟等在一旁。“阿姨要来吗?”
郭晴吼儿子:“不会来!叶明悟,你给我争气点!你阿姨很无情的,你以后都不要理她!”
小悟眼睛红了。“是因为阿姨讨厌你才不来的,阿姨很喜欢我的!”
“是喔?”郭晴冷笑。“少臭美了,郭菲阿姨谁也不爱,所以才会被未婚夫抛弃。”
“郭晴!”叶明隽怒斥。“不要跟小孩讲这种话!还有,郭菲是你妹,那件事不要再提了,很缺德。”
“她不是我妹,我没有这么冷淡的妹妹,亏我以前为了她的前途出那么多力……”
叶明隽说:“也许她找到新工作正在适应,你们不是也希望她好好工作的吗?多体谅她。”
郭晴冷笑。“是吗?最好是!但是有什么工作是连吃顿晚餐也没办法的?还有,有什么工作是不可以跟家人讲的?还有,连住哪里都不敢跟家人讲的。”郭晴没注意到叶明隽心虚的表情,她咬着下唇思索着。“我在想,郭菲该不会跑去酒店上班了吧?她没学历又没专长,好吃懒做,想法幼稚,搞不好跑去陪酒了!”
叶明隽面色铁青。“你为什么一定要往坏处想?郭菲不是爱慕虚荣的人。”
“干么瞪着我?我分析得没错啊,不然她就是跟乱七八糟的男人在同居,因为被未婚夫抛弃了,所以干脆堕落了,住在乱七八糟的地方。”
“阿姨住得很好啦!”小悟说。
“什么?”郭晴看着儿子。
小悟认真道:“我是说,阿姨她……”
叶明隽赶紧搂住儿子。“对、你阿姨本来在家住得很好,可是阿姨搬家了啊……”他直给儿子使眼色。
对喔,是秘密。小悟机灵地住嘴了。
郭晴没发觉异状,摸摸儿子的头。“你又忘了?阿姨已经不住在外婆家了。”忽然郭晴眼睛一亮。“对了……来,你跟阿姨讲电话,你叫她来,阿姨那么疼你,一定会来的……”
“你不要勉强她……”叶明隽制止,但郭晴已经打电话过去,把话筒交给小悟。
小悟立刻施展他的魅力。“亲爱的阿姨,我好想你好想你……滴儿阿姨,你很久没来找我了,我很难过……拜托你妈妈的生日来好不好?嗯,嗯,可是我想看看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啊!因为我关心你想见你……阿姨,阿姨,好,好嘛……你不要哭嘛,我没关系,真的,不来没关系,不要哭,嗯,好,掰。香一个……”小悟朝话筒亲一下,小心地慢慢挂好电话。
郭晴问:“怎样?阿姨怎么说?”
叶明隽问:“阿姨在哭吗?她怎么了?”
小悟忽然掩住脸,哇地哭了。“我好难过,阿姨在哭,阿姨说她真的没空来,要我原谅她,她说她很想我,然后阿姨就哭了,叫我原谅她不来找我,呜……”小悟哭得伤心欲绝,扑进爸爸怀里。
郭晴冷言冷语:“所以我说你阿姨无情吧,连你亲自打电话求她了,她都不来,我看她是哭假的……一个连姊姊跟爸妈那么久没见面都无所谓的人,还会在乎你这个小朋友吗?”
“老婆。”叶明隽瞪她。
郭晴被老公严厉的眼神一瞪,低头,咕哝道:“好啦,我不说了,是我自作多情,以为她会在乎我的生日。”
叶明隽带小悟进书房。“我们来玩积木好不好?”
小悟赶快把书房门关上。“把拔,带我去见阿姨好不好?我猜阿姨需要我。”
“阿姨需要你?”叶明隽拉出积木箱。“为什么你这么觉得?”
“拜托。”小悟正经回答:“阿姨不开心才会哭啊!全天下偏偏只有我能让阿姨开心啊!你看,我会表演肚皮舞。”小悟拉高上衣,露出圆滚滚的肚子,来回踱步,努力抖动肚皮。
叶明隽哈哈大笑。“你去哪学的?”
“章妈妈最近在学肚皮舞嘛,她跳给我看的啊!每次我这样跳,章妈妈都会笑欸,所以阿姨只要看我这样她就不会哭了,快带我去看她。”
“阿姨很忙,我们不能去吵她,这样没礼貌。”
“不然再让我跟阿姨讲一下电话,我会担心,好不好?”
拗不过儿子恳求的眼神,加上听见郭菲哭泣,叶明隽也有点担心郭菲,于是拿出手机打给郭菲,铃声响很久,郭菲没接。
小悟紧张地问:“怎么了?阿姨听电话没?”
电话转入语音信箱。
叶明隽猜想,郭菲大概连他的电话都不想接。
他告诉儿子:“你看,阿姨真的很忙,连电话都忙到不能接了,我们要体谅阿姨,好不好?暂时不要吵她。”
“带我去找她啦!”
“不行!”
“我生气了喔。”
“儿子啊,你生气也没用,生气也是不行。”
“好,我知道了,不然给我猫养,我就不吵了。我可以叫猫咪‘阿姨’,那就像阿姨在我旁边。”
叶明隽又笑了。“你知道妈妈不准养猫的,妈妈说过了有细菌。”
“大蒋他家养狗养猫他还是活着啊!我要养猫我要养猫我要养猫我要养猫。”大蒋是小悟在幼稚园的好朋友,自从去大蒋家玩过猫咪后,养一只猫就成了六岁的小悟人生最大愿望。
“不要说了,不行。”叶明隽狠心拒绝。
儿子跺脚大哭。
叶明隽叹息,看儿子伤心哭泣,他也很想哭。
他心软,想答应儿子,可是郭晴坚持家里不能有宠物。
他想念郭菲,可是,这份想念应该被禁止。
当知道郭菲在哭泣,他心里好难过,可是他又安慰自己,不需要担心,郭菲那家伙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会好好的。
他不可以去找她,他努力抑止那份不应该的思念。每当发现脑中闪过郭菲,他就在左手掌心画一道线,每晚睡前,记在行事历里。
叶明隽检视行事历,希望那道线,随着日子消失,可以越画越少。
可笑的是……他惊觉到,每一天,行事历里面的每一格里,那条线没有减少,只有不断不断的增加。如同占据内心那空虚的洞,越来越大。
他现在,连睡前喝一杯热巧克力都懒,他懒懒地活着,每天内心都流失掉一点,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是觉得,每天身体内好像有什么不断地在流失……他越活越没有滋味。
他是好老公,是好爸爸,但……他是空壳子,活得没有热情,真可怕!他发现他再也回不到从前那个叶明隽。那个满足于现状的叶明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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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の真实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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