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冬官 第二章

  马车猛然停住时,纪尉兰差一点从舒适的车内软座跌下去。
  “怎么了?”她打开车窗询问前头驾车的人。
  “好像……撞到人了。”「社区」
  “撞到人?”纪尉兰闻言,立即步下马车察看情况。
  外头还飘着雪,空气十分冷冽,街道两旁都积着厚雪。
  纪尉兰微微哆嗦,撑伞走到褐衣车夫身边,果然看见有个人,一动也不动横躺在雪地上,急问:“怎么样?这人还活着么?”
  手上的伞没去遮地上的人,反而挪到车夫头顶上,为车夫遮去不断落下的雪。
  车夫试着移动昏迷不醒的男子,但男子太重,车夫抬起脸看着身旁的女子道:“尉兰,你来帮我,我力气不够。”
  纪尉兰听了,连忙收起伞,帮着扶起昏迷的男子。
  好不容易将面朝下的男子扳过身来,尉兰愣了愣。
  “咦?是他!”去年秋天,通天楼迁址时,在街上遇见的那名白衣?
  一身褐衣的冉小雪看了男子一眼,也有一点讶异。
  “想来他不是来应考的。”否则怎没在春官府贴出停科的公告时,先返回自己家乡呢?
  大多数在京城里没有住处的举子,在看到停考公告后,大都启程返乡了。
  否则以帝京物价之高,居,大不易呀!
  瞧这人衣着寒素,大雪天里,竟然连件御寒的冬袍都没有,只穿着薄衣,只怕是个穷书生呢。他怎么不回家?
  只见他面无血色,唇瓣冻到发紫,不及细想,小雪道:“先把他扶进马车里吧。”
  两名小女子左搀右拥的,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将失去意识的男子扶上车。
  冉小雪留纪尉兰在车内照顾他,自己则赶紧回到前座拉起缰绳,一边在纷然白雪中驾车行进,一边还要留意昔路上颠簸,以免加重其伤势。
  托着男子头面,纪尉兰朝外头喊道:“先带去我家吧!”
  外头传来一句:“知道了!”
  两日后。
  “尉兰,他醒了么?”
  “还没呢。”
  三日后。
  “尉兰,他醒过来了么?”
  “醒来一下子,又睡了。”
  “喔,那就好。”
  “你意思是,没死就好?”
  “没死当然好啊,毕竟人是我撞到的。”
  唔……其实冉小雪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撞到人,总之,当她发现前头有状况而赶紧勒停马车时,马蹄前已经躺了个人。
  依皇朝刑律,驾车误伤人而置之不理者,罚以重刑。
  换言之,若不想犯法,她得对这个男人负起责任。
  仍未完全清醒过来的石履霜,好一段时间一直听到类似的对话。恍惚中,他记住了“尉兰”这名字,以及那个似乎撞了他的人略略无奈的语气。
  他想清醒过来看清楚她们的长相,想知道谁是恩人。可不管他怎么努力,就是睁不开沉重的眼皮。
  他泌出满脸冷汗,头疼到了极点,忽觉有双温柔的手轻轻拭去他脸上汗气,柔软的指腹抚平他的疼痛。
  这手……想必是那个名叫“尉兰”的女子的吧?他感激地想。等他醒来,等他醒来之后……
  冉小雪坐在床边圆凳上,手指轻轻抚过男人紧蹙的眉头,不确定自己把他带到尉兰家里来到底对或不对。
  当时她出不了宫,偏又得回家一趟,只得托尉兰悄悄驾车来接她。
  尉兰行事谨慎,没带小厮,自己驾车出了门。但下着大雪,尉兰怕冷,回程便换她驾车,没想到离家只剩一小段路程了,却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原该将人带回冉家照顾的,但此刻宫中情势有变,此时任何生分的人都不宜跟冉家沾上关系,只好把人安置在纪家,她则是一得空闲就过来照料他。
  好在她未有官职,否则此时此刻只怕连她也无法脱身。
  两个多月前,冉氏入宫协助大宗伯主持国丧后,因为必须对皇朝六典中有关女子可否成为君王的疑问做出解释,而成为众矢之的。
  朝中有些大臣因为太子年幼,有另立新君的想法。
  东麒侯是帝位第四顺位继承人,也是如今呼声最高的诸侯。
  至于第二与第三顺位的诸侯国公,则尚未表态是否支持女太子登基为帝。
  如今不仅目前全国十九名州牧的意向不明确,四方边夷据说也蠢蠢欲动,似有叛离之心。
  一旦冉氏做出了女子可以为帝的典制解释,若太子麒麟能顺利即位,那么许多问题就可以找到解决之道;反之,万一到时支持东麒麟能顺利即位,那么许多问题就可以找到解决之道;反之,万一到时支持东麒侯的势力压倒太子这边的人马,那么冉氏就要倒大楣了。
  这种非常时期,这人还是先寄放在尉兰这里比较不会出问题。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连累了他……
  “石履霜……”冉小雪轻唤了声他赤牒上的姓名。
  虽然有点不道德,但为了知道他是谁,她与尉兰曾翻遍他身上衣物,找到了写有他名姓的赤牒。
  那是足以证明他身份,可以凭牒入闱参加科考的文件。
  他果然是一名白衣。
  石玄冰,字履霜,青州人氏,丁寅年霜月生。
  “履霜……”小雪又唤了一次男子的名。“快点好起来吧。”
  还记得初见面时,她曾觉得自己会再见到这名男子,却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下再相遇。
  履霜……石履霜……
  是他的名么?那女子的声音频频呼唤着,所以,确实是在叫他,没错吧?
  那么,他是石履霜……然后呢?
  眼前的画面忽地一转,刹那间,黑暗渐渐褪去,他挥开暗雾,发现自己原来走在一条漫长的街道上,正下着雪,天候十分恶劣。
  他走了许久,四肢隐隐传来莫名疼痛,像是被人痛打过……长街仿佛没尽头,鼻端吸入冷冽的雪气,他的心比他的身体更加寒冷。
  不行,不能再走下去了!
  他告诉自己:再这么下去,他会活活冻死。要离开,要走另一条路才行!
  才刚这么想着,又是突然间,身后出现疾行的马蹄声。他抬起了头,再之后,雪下得太大,他看不清了——
  “履霜……”有人唤着他。
  他追寻着那声音,一直追、一直追,想要逃离眼前梦魇般的处境,而后他看见一个身影,是个女子的侧影。不管那是谁,他知道他得赶紧伸出手去,捉住那唯一的温暖。
  别走、别走、别走……别走啊!他捉住她的手,她面容随即映入他疼痛又模糊的眼帘。
  “是你?”他嘶声道。
  冉小雪原本正拿着热巾帮石履霜拭汗,忽被人扭住手腕,她吓了一跳,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道:“是我。你醒了啊。”不觉松了一口气,捂着心口谢天又谢地。
  石履霜伤重初愈,手劲却反常的大,像是要捉住此生唯一重要的事物,死也不放手。眼前薄雾逐渐消散,他双眼眨了又眨,瞪着冉小雪,沙声喊出:“……尉兰。”
  “又昏了?”纪尉兰领着大夫与两名男仆役走进客房里时,笑问好友。
  “是啊,他看着我喊了一声你的名字后,就又昏过去了。”冉小雪扭了扭被捉疼的手腕,描述方才发生的事,说罢,随手端起热茶啜饮一口。
  大夫看诊时,纪尉兰指示男仆役架起屏风,以便让石履霜净身更衣,随后退了出来,开玩笑道:“小雪,你该不会冒用我的名字,在外头欺骗纯情男子的感情吧?”
  冉小雪嘴里一口茶顿时喷了出来,呛咳到说不出话。
  纪尉兰笑嘻嘻拿手绢替她拭净脸上茶水,嘴里却还继续开着玩笑:“不然他怎么似乎认得了你,却喊出我的名呢?这几日我照顾他时,他偶尔醒来见了我,可没喊过我一声‘尉兰’。”
  冉小雪一边咳着,一边自我澄清:“咳……一定是因为他脑袋昏……咳,昏昏沉沉,才会见人就乱喊……咳咳。”
  “哦?可是我只有在几个月前碰巧见过这人一面,之后一直到他倒在雪地为止,可不曾再见过他唷。”
  纪尉兰开玩笑的语气,让冉小雪无言了。
  “你没有,我也没有,好么!”从去年秋天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她都在奔波些什么,纪尉兰也不是不知情。这位小姐只是喜欢捉弄她而已。
  纪尉兰正要回话,忽见大夫诊察完毕,从屏风后走出来,便拉着冉小雪一起向大夫询问石履霜的伤况。
  “王大夫,他这样睡睡醒醒,不要紧么?”冉小雪问。
  王大夫说:“这是内伤所致。这位公子内伤不轻,郁气一时间难以化解,像这样睡睡醒醒的情况还会持续一段日子,我等会儿开几贴去瘀逐血的药,搭配一些温补食材熬成粥给他吃,会恢复得快一些。”
  听了医嘱,又让仆人送大夫离去后,纪尉兰看着冉小雪笑道:“这下子你放心了吧,他会好起来的。”
  冉小雪点点头,随即回到屏风后采视石履霜。
  一名男仆役正在为石履霜脱去身上汗湿的衣物,见两名小姐凑近,连忙道:“小姐,要为公子更衣了,麻烦您——”
  纪尉兰又笑。“我知道,我只是来拉住小雪,不让她长针眼的。”
  冉小雪连忙抗议:“我不是要偷看,我只是——”放心不下。
  “我知道,你只是对他有责任。”说到她都有点吃醋了。
  纪尉兰自小与冉小雪交好,哪曾见过她这么关心一个陌生男子。
  这几日,若非有她在,只怕小雪会坚持自己为石履霜熬药、更衣,甚至净身。冉小雪是个会对自己的责任尽责到底的人。
  若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横竖要撞上这个人,当时或许由她来驾车,结果可能会好一些。起码,她在责任这件事上是有分寸的。
  “我是对他有责任。”小雪正经地说:“皇朝法律明文规定——”
  “对,我知道。”纪尉兰打断她话,手指拂过小雪眼下黑影。“你对他有责任,所以我会帮你。不过,小雪,你真的累坏了,这几天夜里不是都还得到宫里帮忙么?虽然我不明白春官府那里怎么会让你一个还没有官职的太学生充任‘小相’的临时职位,但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如果你蜡烛两头烧,身体会撑不住的。总之,你先回家去吧,石履霜若醒过来,我会通知你。”
  冉小雪本来还不愿意,但看见尉兰表情十分坚定,只得勉强同意。
  “好吧。尉兰,谢谢你。”
  纪尉兰温柔地看着小雪,轻声道:“谢什么呢,我们是朋友。”
  两天后,石履霜再度清醒过来。
  “你是谁?”这回,他的眼神总算恢复清明地看着纪尉兰,疑惑地问。
  纪尉兰回答:“我是纪尉兰。”
  他怔了怔,似乎无法将这名字与眼前的少女联想在一起;半晌,他忽道:“你有点眼熟。”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纪尉兰笑道:“我们曾见过一面,石公子。”接着说出关键的几个字。“九月十九,天街上,通天楼前。”
  对这几个字句,石履霜却没有半点反应。他脑海里只依稀浮现另一张少女面容……如果眼前少女是纪尉兰,那么另一人是……
  “她是谁……”那在梦中频频呼喊他的女子。
  “冉小雪。”尉兰以为他想问的,是小雪的名字。
  不料石履霜却微蹙双眉。如果眼前女子是纪尉兰,那么……“是她撞到我了?”醒醒睡睡时,似乎曾听到有人说她撞到了他。
  这句话让纪尉兰也蹙起眉。“事实上,我觉得……”小雪不是撞倒你,而是……
  “冉小雪人在哪里?”
  纪尉兰才要回答,石履霜已经扶着床柱站了起来。他神情冷淡,似是为举目望去没看见撞倒他之后应该负起责任的人而感到不满。
  “她在宫里。”
  “我要见她。”那是种莫名的心情。也许是因为在无尽的梦境里,他总是追寻着那呼唤着他的声音;醒来后,却发现这个人不在面前,心里便有违和之感,一时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个客人。
  他命令的口气教纪尉兰失笑。
  这男子是撞昏头了么?才刚清醒过来,竟反客为主,理直气壮地命令其主人家来了?更甭说,如今小雪还困在宫里出不来,就派人去通知了,未必能随唤随到。他当他是谁呀!
  “小雪现在不方便过来。石公子若有什么需要,何不告诉尉兰,尉兰必当竭力协助。”
  石履霜看着纪尉兰好半晌,才问:“你说我姓石?”
  不然呢?“石公子……”
  “我叫什么名字?”虽然在睡梦中一直反复听到某个名字,但,那确实是他么?
  尉兰有点怔住。“石公子你……”真的伤到脑子了么?否则怎么会问这种怪问题?
  “我叫什么名字?”石履霜有点固执的追问。
  “呃,你叫石玄冰,字履霜。”纪尉兰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石履霜的表情。
  “石……履霜……”他反复念着这名字好几遍。是了,在梦里头,那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是这么喊他的。
  发现他对这三个字没有特别的反应之际,她错愕地道:“难道……你想不起来你是谁?”
  闻言,石履霜忽朝她瞥去一眼,迟疑了半晌,才僵硬的点了点头。
  大事不好。这是纪尉兰的头一个想法。这男子的脑袋出问题了。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际,石履霜却突然说道:“若依皇朝律典街行部第六条明文规定,在街道上驾车而误伤人者,必须对伤者负起完全责任,否则罚以重刑。麻烦你去通知那位冉小雪,就说她必须对我负起责任。”
  纪尉兰忍不住失笑。“你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却会背诵皇朝律典?”
  真是天下奇事,她眨了眨眼,决定道:“我先去找大夫来。”
  冉小雪接获好友通知后,次日就赶来了。
  她还没告诉家里人她驾车撞倒了一个人,还把他养在尉兰家里的事。
  “第一百零八条?”
  “恶意杀人并夺取财物者,依律,斩不赦。”
  “第一百零九条?”
  “依前律,若因故而误伤人者,可视其缘由,依实情予以适当判决。”
  “哇!”手上拿着皇朝律典,听见石履霜一字不漏地默诵出各项律文的冉小雪,忍不住惊奇地低呼了声。这些条文她背了就忘,忘了又背,从不曾记全过呢。
  纪尉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着茶,看着冉小雪与重伤初愈的石履霜,道:“我就说啦,王大夫说,石公子只是暂时性失去部分记忆,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应该有机会想起自己的身世的。”
  冉小雪咧了咧嘴,“我只是觉得可惜。尉兰。以石公子这般才学,倘若去年秋试没有停考……今春必是榜上有名了吧。”
  石履霜穿着自己的旧衣袍,黑发未束披肩,坐在纪家观雪的花亭里,脚边还有两个火炉暖着他的手脚,面前则是两位出身良好的名门少女。
  冉小雪的话,说中了石履霜心思。
  是啊,他运气不好,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竟遇上天子驾崩,科考也因此暂时取消……然后呢?他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回家乡去?为什么在次年的雪夜里,落魄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他身上没有半贯铜钱,是遭人劫掠?抑或原本就阮囊羞涩?倘若是后者,那么这几个月来他是如何在京城里过活的?
  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失忆的人来说,应是没有任何线索的吧。
  所以他只知道,他身上带着写有他姓氏籍贯的赤牒,而刚刚才拷问他一堆皇朝律典条文的少女,必须负起照料他下半生的责任。
  她是个冉氏。
  全皇朝只有一个冉氏。
  跟史官丽氏、玺官玉氏一样,都是珍罕姓氏。
  冉氏是开国功臣,其族人世代为官。
  如果他一辈子想不起自己是谁,那么眼前这名唤小雪的少女,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她将必须供养他。他不得不紧紧捉住她。
  想到这一点,不知为何,石履霜竟为这处境感到好笑起来。
  虽是个冉氏,可冉小雪似乎连自己都打理不好。
  瞧她,一个姑娘家挽在耳后的发丝凌乱贴颊不说,就连衣衫也穿得松松垮垮,整个予人失序的感觉,像是刚从床上睡醒过来……她颊色总是如此红润么?
  “石公子。”纪尉兰突然横过一只玉腕来,为他重新斟了一杯热茶。
  “你的茶冷了,换一杯吧。”
  石履霜回过神来,发现纪尉兰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他。
  他端起茶杯,让茶烟略遮眼神。
  纪尉兰笑了笑。“石公子尽管放心,王大夫医术高明,公子的伤势不日必可痊愈,相信届时公子的记忆也会恢复的。”
  石履霜看得出纪尉兰与冉小雪情同姐妹,两人年岁相仿,但纪家小姐比冉家小姐世故得多。她这是在警告他,别占冉小雪便宜吧?
  有些特意的,他转向冉小雪道:“冉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么?”
  以前他骨子里不知是否也有这种劣根?他确定自己不喜欢被警告。
  纪尉兰眯起一双美眸,听见小雪傻乎乎回答:“自然。石公子不必担心,小雪必会负起责任的。”
  这就是他想听的。石履霜满意了。“承蒙盛情,冉小姐不妨唤我履霜即可。”
  小雪一向不畏生,便点头唤:“履霜。”
  其实先前照顾他时,已经叫得挺顺口了。反倒是他清醒之后,顺着尉兰的喊法,公子来,公子去的,让她怪别扭的,突然想到什么,她又唤:“履霜,你……”
  “公子不妨也直呼我尉兰吧。”纪尉兰忽然打岔,“平时小雪都是这么喊人的,她这人一向不拘礼数,相逢既是有缘,是公子也不必太过客套。”
  “如此,尉兰。”石履霜微微一笑。“小雪,你刚刚说到……”
  “啊,我说到……下个月,太子要正式登基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平虽已在少傅、少师、少保的陪同下暂时登上御座,但因未受天命,不算正式继位。目前朝政仍有天官府的宰相与各部首长合议,就等下个月吉日,新帝登基后接受朝政,届时朝廷许多人事可能会出现极大的变动。
  “……这样的国家,”闻言,石履霜不禁略蹙起眉峰,“……只因天平驾崩就停了科考,这样的国家……能算是一个好国家么?”
  “咦?履霜,你在说什么?”冉小雪没听仔细。
  石履霜看着花亭外纷飞的细雪,想起了亭内的冉小雪。
  他回头看着一身凌乱失序的冉小雪,扬起眉,质疑问道:“冉氏当年怎么会订出那么一条仪制?”
  话题突然转回冉氏先祖身上,冉小雪先是怔了一下,半晌后她搔了搔脸,讪讪笑道:“呃,履霜是说,国丧时,倘若恰遇常科年,科考得跟着停考的那条仪制么?”
  “正是。”
  “确实。”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承认:“当年订出这一条仪制的人,正是冉氏先祖。但我是个后辈晚生,也不敢说出完全明白先祖用意……”
  这说法,自然是无法令人满意的。
  觉得石履霜有些咄咄逼人,纪尉兰忍不住帮着解释:“其实也不难理解。皇朝百年来的科考为求公平慎重,主考官人选都是在考前三天才由帝王密诏指定的,谁也没想到先帝会突然驾崩。在来不及指定试主的情况下,不待新帝即位后才恢复科考,又能如何?”
  石履霜不以为然。“倘若真是爱民如子,求贤若渴,不是更应该要审慎考虑种种可能么?固然,天子驾崩这种事非人所能预期,但时临科考,帝王却依然前往御苑逐猎,进而发生了意外,这难道不是因为君王心中没有存着对人民的体恤么?在民间,有多少人十年寒窗,就盼着这三年一试能鱼跃龙门。如今临时喊停,教一心期盼的士子情何以堪?”
  “呃,确实是有点尴尬。”小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石履霜作为停科的“受害者”,的确有资格这么质疑的。
  仪制既是冉氏所订立,而她也确实姓冉,如今先祖已逝,倘若皇朝仪制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身为后辈子孙,她没办法撇除责任。
  听出石履霜语气中的责备之意,纪尉兰挺身为好友说了句公道话:“前程受到耽误的人,并非石公子一个人。小雪也是好不容易才盼到参加京试的机会,现在朝廷说不考了,小雪也和所有举子一样得静候朝廷的决定啊。更甭说如今证据尚未明朗,谁知道往后还能不能顺利举行科考?”
  即将继位的君王是皇朝的首位女帝,然而这位陛下能不能顺利通过上天的考验,还是未知数。
  先帝崩殂,新帝即位之时,政局最是动荡。如今全京城里处处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让这个新年头才刚刚开春,就令人感到有些不安。
  只有盛世太平年才能有常态性的科举,若在乱世,科考这事,连想都不用想。
  纪尉兰过惯了安定日子,一碰上危机四伏的氛围,感受不比出仕之人来得浅。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身在乱世之中。君不见,北方的小国商野,不正是因为君王失道,而使人民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炼狱中么?
  纪尉兰一席话,教石履霜也沉默了。国之安危,取决于一人之心啊……
  “哈哈,也不必如此忧心啦,两位。”听出纪尉兰话中的忧虑,冉小雪伸出双手,分别覆住纪尉兰与石履霜的手背。
  两人不约而同回视她。
  小雪咧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说:“我见过咱们国家未来的新帝。”她在先帝丧礼中,曾远远见过那位年仅六岁的太子。“你们应该听说过她的名吧?”传说麒麟是只有在盛世时才会出现的仁兽,本朝太子即名为麒麟。
  “虽然她还年幼,但身边有许多辅政大臣在,我想她一定能顺利即位,成为皇朝有史以来的头一位女帝的。俗话不是说,冬日要够冷,冷到冻死埋在土里的蝗虫卵,如此,来年春时,麦子才会长得好么?”
  她忽地站了起来,探手到亭子外头接捧一掌心不断飘落的冬雪,回头笑说:“今年冬天的雪下得这样多,来年必是丰年。两位,我们即将恭逢盛世呢!”
  纪尉兰忍不住先笑了出来。“小雪永远这么乐观。”事情让她这么一说,又仿佛没原先想的那么严重了。
  石履霜眼神莫测的看着冉小雪纤细的身影。
  小雪轻轻摇首。“尉兰,倘若你见过太子在宫里大会诸侯群攻的勇气,你就会知道我不只是乐观而已。”
  王宫里举行天子丧祀仪时,她因为担任助祭的傧相,站得近的关系,清楚看见太子麒麟的一举一动。
  “……当时,她双腿明明在发抖,表情却十分镇定,一点也没露出害怕的模样,那可不是普通的勇敢。”
  “果真如此,实在令人期待。”同是女子,纪尉兰与冉小雪忍不住期盼着女太子能顺利登基。
  石履霜却不以为然,冷淡道:“六岁大的孩子,哪里有能力治理一个国家?就算侥幸登基,难保不会领着着国家走向灭亡。要是我,就不会对这样的君王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一碰冷水当头泼下,两位小姐都怔了一怔。
  这位石公子讲起话来还真是一针见血。
  尽管是事实,但纪尉兰不太服气,便反问:“石公子言下之意,是认为有比太子更好的储君人选咯?”
  他略整衣衫,从亭椅上站了起来。
  小雪赶紧移步到他身边,怕他脚步走不稳,想搀扶他。
  石履霜身体虽还虚弱着,但还不至于孱弱到需要人搀扶才能行走。
  他避开冉小雪搀扶的手,看着天际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落雪道:“事实上,我不在乎这国家由谁当家做主。太子也好,其他人也罢,只要肯给百姓们一条活路走,谁登上帝位,在我而言都没有差别。”
  这话说得十分冷峻,教冉小雪没法子再伸出手去捉住他的手,劝他多饮一杯热茶,只得放任他踏进冰天雪地里。
  这人,一身灰蓝色长袍,墨黑长发,走在茫茫白雪中,仿佛宣纸上晕染开来的一点墨迹,那落寞的背影教冉小雪忍不住看了许久。
  久久,亭子里,茶烟依旧袅袅。
  纪尉兰连着几日观察石履霜,在今日总算得到一个结论。
  “人不可貌相,不是么?”
  冉小雪微转过头来,以眼神询问何意。
  纪尉兰说:“石履霜这人明明清雅俊逸,一颗心却冷得有如冬天的冰霜。我敢说,他就算站在雪堆里也不会觉得冷。”只因他内与外同样冷冽啊。
  本来,第一次见面时,纪尉兰还觉得这个人相貌很好看,曾稍微留意了一下,谁知道他骨子里竟是个傲慢无礼的人。
  闻言,小雪唇边缓缓浮出一抹笑意。她走到好友身边,并不评价石履霜的为人,只轻声道:“对不起呀,尉兰。”
  纪尉兰眉角微挑。“好端端的,说什么对不起?”
  “我应该自己照顾他的,却把人寄在你这里,累了你。”尉兰家境富裕,一出生就过惯好日子,哪里曾伺候过人,这阵子代她照顾石履霜,是委屈了点。
  纪尉兰确实有些委屈,但主要是因为石履霜这个人脾气不是很好的缘故,跟冉小雪一点关系也没有。她是个明理人,不会为这点小事怪罪朋友,更甭说……
  “小雪,你知道你其实没有撞到他吧?”
  那夜她们在慌乱中误以为自己撞伤人,一肩担起责任后,纪尉兰总觉得事情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后来,她一方面请来大夫治疗石履霜,一方面又花了些精神回到出事地点,想确认这场意外的责任归属。
  几番打探下,这才知道石履霜并不是因为被马车撞到才受伤的,而是早就受了伤倒在街上。问过大夫,他一身内伤应是被人殴打所致,或许那天晚上是遭到劫掠了……当天户外极冷,若不是小雪停下马车救了他,兴许他早已冻死。
  但人既已请入家中,总不能再把他扔出去。更何况,如今他“似乎”失去部分记忆……可每每见石履霜以皇朝律典提醒小雪要负起全责时,她都有些气闷,想把事情说破。
  “嘘。”小雪揽着好友肩头,在耳边低语:“别说,尉兰。”
  她当然知道自己没撞到石履霜。那天她停下马车时,距离他躺下的位置还足足一尺远呢。只是雪夜里视线不清,当时她又太过紧张,一时间没多想,就将责任揽下。事后几天冷静下来,才想了个明白。
  尽管如此,她却不打算再澄清这件事。
  “那么,就这样……”养着一个石履霜?纪尉兰问。
  “就这样吧。”养着一个石履霜。冉小雪说。
  她看得出来石履霜这人心高气傲,假使知道了事情原委,一定会立刻离开。但他伤势尚未痊愈,外头又下着大雪。他家世寒微,身无分文,倘若在这时候让他走,岂不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么?
  那还不如,先养着他。
  反正家里不穷,她有一口饭吃,就不会让他饿着。
  既然人都救回来了,当然要救到底。
  说到这里,冉小雪突然赧然一笑,从袖袋里取出一袋铜钱来。“尉兰,这给你。”
  尉兰只瞥了一眼,并未收下。
  “这做什么?”纪家经商,钱,她家多的是,小雪干么拿钱给她?
  怕说出来讨打冉小雪强把钱袋塞进尉兰手里才起身说:“时候不早了,我请谷雨代理我的职务,得快回去才行。这些钱是我这几年积下来的,你收着。”
  冉氏是大家族,每月各房开支都有家长发给。她是小姐,固然不愁吃穿,但零用方面,可就得自己节度了。毕竟不像姐姐惊蛰已经出仕,每月有固定的俸禄;好在她已经习惯穿旧衣服,每季更衣钱几乎都没动用到,正好拿来救急。
  “收着做什么?”纪尉兰还是不明白。
  冉小雪嘿嘿笑道:“收下来好当石履霜的伙食费啊。”就说那男人暂时由她养了,她当然得出钱。
  纪尉兰脸色一黑。“你还真付钱给我!一个二八年华的官家小姐出钱养男人,说出去能听么?”
  冉小雪当然知道这话若传了出去,会难听到什么程度。虽是一片好意,但许多事情一旦传扬开来,难免会扭曲原貌。
  “就是因为不好听,才一定要把伙食费给你呀。”冉小雪择善固执地说:“尉兰,别忘了你是个‘不仕’,你选择遵守前朝女子的三从四德,我怎么能把石履霜交给你养?”
  “算你……言之有理。”纪尉兰讪讪说道,总算愿意收下伙食费。数了数袋中铜钱后又道:“这些只够吃半个月,倘若半个月后他人还在我这里,记得再补伙食费过来。”想了想,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等他可以离开时,他的诊疗费和住宿费,我再一并和你算。”
  冉小雪哈哈一笑。“当然!他的帐就记在我头上吧。”
  “冉小雪你这个滥好人,我怎么会交上你这种朋友。”
  对此评价,冉小雪欣然接受。“正因为我是这样的我,所以尉兰才会愿意当我的朋友啊。”
  “唉……”纪尉兰轻叹了声。
  “怎?”
  “冉小雪你若是个男人该有多好。”
  “咦?”
  “这样我就不用烦恼要嫁给谁了。”除却同是女儿身这一点,冉小雪的个性、气质完全符合她的喜好啊。
  搔搔发,冉小雪粲然一笑。“真是不好意思了。”
  两名少女笑闹一番后纪尉兰总算甘愿放好友离去。
  而这厢,回到纪家东厢客房的石履霜正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
  他已经许久不曾照见过自己的面容,此刻,磨得十分光亮的铜镜清楚照映出他的容颜。
  一张卑劣的容颜。
  他比谁都清楚,为了留在京城,他说了个谎。他从来没有忘记自己到底是谁。
  两个月前,身上盘缠用尽时,他去了一家大户人家当塾师。孰料那户人家心性纯良的小姐因看了些风花雪月的稗官野史,自以为爱上他,对他表明心迹,不管他怎么阻止,还是告诉她父亲希望能嫁给他的心愿,甚至准备与他私奔,连包袱都收拾好了——而那时他尚不知情。
  出事那天晚上,他被知道这件事的无良富人命令家仆将他痛殴一顿后,赶出大门。他连件厚一点的冬袍都没能带,负伤走在街上,昏倒之际,他只听见马匹鸣嘶的声音,之后自己是怎么被带到纪家来的,他没有印象。
  受伤过重,昏昏沉沉、半死半生之际,冉小雪的声音进入了幽暗的梦境中,将他带回人世。清醒之时,他几乎没考虑就决定要这么做。
  无法返乡的他,科考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不能回头。倘若必须捉住眼前的浮木才能换得一线生机,那么,就是要他撒一个谎来圆满这件事,他也不会觉得有愧于心的。
  当他一眼看出纪尉兰较为精明世故,不是能唬弄的对象时,立即决定冉小雪才是他要捉住的那根浮木。
  不能怪他,是冉小雪太天真。
  帝京物价昂贵,居不易,冉小雪是官家小姐,有能力庇护他。
  这是利用,他知道。
  为这小小的利用,往后若有机会,他会回报她的。
  那一年,风雨欲来,仿佛连草木都有所知觉,春天来得特别晚,是个冷春。
  尽管石履霜嘴上说不管是谁当政,只要赶紧恢复科考就好。
  然而随着新帝登基的日子逐日逼近,帝京的百姓们纷纷耳语着即将继位的帝王,以及寻常人不知该如何探询的天命所在。
  他是皇朝子民,自然也熟稔这一切。
  皇朝百姓相信,唯有得到上天承认的君王,才能带领国家走向繁荣;也唯有拥有天命的上天之子有资格在园丘继位而不会受到天惩,被天雷当场击毙。
  连续下了许多天的雨,偶尔还伴着隆隆雷声。
  他翻过历书,推算日子,知道这雨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没有那么快停。从冉小雪口中得知新帝登基之日,百姓们可以在帝王出宫时夹道围观,但无法靠近祀天所在的郊庙园丘。
  虽说无论是谁当上这国家的君王,跟他都没有关系;但他有时不免怀疑,自己的等待究竟有没有意义……
  他一心期盼出仕,但倘若统治着国家的君王并不值得追随呢?
  “履霜,低首。”
  冉小雪的声音混着雨声,几乎被车轮与钟鼓声掩盖。怕他没听见,她衣袖横来,试着压低他脸庞,以免被人发现她私下带人混入郊庙。
  由冉氏主导的这一场祭天仪式,在皇朝现任春官长与礼部卿的统领下,已经做好所有准备工作,就等吉时一到,新帝麒麟从丹凤门出,车架行至郊庙,在园丘完成登基大典。
  石履霜此刻身穿冉小雪为他准备的祭祀冠服,假扮成助手,混在人群之中。
  先前,只为她一句:“履霜,跟我来。”当时他还不知道她准备带她去什么地方,直到换上祭祀冠服,往南郊而来,这才明白她的用意。
  身边传来少女低语,他略低眉,在帝王车架驾临时,微微垂首,但足以让他瞧见在园丘前,为表对上天的敬重,下了车辇改采步行的幼帝。
  雨势逐渐加大,丝毫没有因为今日是个重大的日子而有缓和趋势。
  这么个不方便的日子,竟是帝王登基吉日?
  远远望去,身着冕服的幼帝腰间配着一把几乎超过她身长的宝剑,看起来有点滑稽。
  冉小雪只是个助祭生,带着他与一些低阶的春官府执礼官员站在一起恭迎帝王驾临。
  半晌,幼帝已在众人簇拥下登上石阶。当所有人都停在阶下时,只剩她一个人继续往园丘正中央踽踽独行,步履十分沉重。
  也是,这么大的场面,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那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正如他原本预期那般,石履霜不相信这样一个才六岁大的幼主有能力治理好国家。瞧她站得那么矜持,此刻心里必定在发抖吧!更甭说,万一天命不在其身……今日雷声隆隆,其中一道雷可会打在这年幼君王身上?
  “履霜,行礼。”冉小雪低声提醒。
  不后悔带他来这里。纪家花亭闲谈那日,履霜看起来十分愤世嫉俗,且对未来不抱乐观期待。他当着她面背转过身时,落寞的身影像是落在平静水面上的一片槐叶,沉在她心版底。
  后来又听尉兰提起,在纪家修养的他,食欲不佳,也不曾显露笑容。
  她既已决心帮他一把,怎好坐视他如此颓丧。
  一个人倘若对自己的未来没有期待,如何能够得到幸福!
  所以,她带他来。
  来园丘这里后,看看即将继位的帝王,看看这国家将要走向什么方向。
  当然,初初计划这一切时,还是有点担心会被发现的。
  好在今天所有的冉氏族人都很忙,忙到没空理会她,只除了她这个还没有正式官职的冉氏之一、受到先祖庇荫、得以在这种大场子里挂名助祭,身旁其他人虽不识得履霜,皆以为他是冉氏家仆。
  冉小雪留意仪式的进行,问或提醒石履霜低头、行礼;然后,也跟所有人一样,将目光投注在站在园丘正中的那名幼帝身上。
  蓦地,一道闪电击在幼帝脚边的石板上,瞬间激出电光石火,而后一个人影窜出,跃上只有帝王才能站立的园丘——
  “这小娃娃怎么能当一国之君!老夫比她更有资格统治皇朝的百姓。”
  果然来了!幼主继位本身就是个大问题。皇朝老百姓石履霜冷眼看着同样流有皇室血脉的东麒侯,在众人面前否决幼帝继位的正统性。
  冉小雪特意带他过来观礼,不知有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石履霜瞥她一眼,发现她正紧张地握着双拳,似在为幼帝担忧。
  园丘正下方,太子少傅清冷出声:“侯爷若对君王不满,也要先得到上天允许;但侯爷果真能获得天命么?”
  这话听起来很挑衅哪。天命这种事,看不见、摸不着,到底落在何人身上,又有谁能证明?
  石履霜才这么想,就见群臣、牧守与诸侯在无形中分成两派人马,分别站在园丘之上的两名帝王候选人左右。
  “履霜快来,要选边站了。”冉小雪拉着他的袖子,让他一时不察就跟着站在幼帝身后,与所有冉氏站在一起;而冉氏自是尊奉正统继任者。
  接下来戏剧性的发展,教众人全惊呆住。
  在大史与巫祝的祝祷下,幼帝与东麒侯在仪式中,一同高举手中宝剑,准备领受上天旨意,没想到此时有一道天雷劈下,竟然直接劈中东麒侯手上佩剑……
  这是当然的了。石履霜心想。东麒侯手上佩剑乃锻铁打造,在这种大雨天中,本来就可能引导雷电,他手又举得那么高,幼帝身量才多少,就算举直了双手,也不及东麒侯来得容易被雷劈……
  然而这一劈,却劈出了一场叛乱,竟有人对幼帝拔出了剑,显然早有预谋——
  “履霜,快退到安全地带!”冉小雪留意着情势,早早收到家人的暗示号,拉着他一同退进郊庙后方,让皇朝夏官长统领的甲士一拥上前,将叛臣一网打尽。
  不消时,混战结束。
  当石履霜站在众人之后,看着人群对幼帝高呼万岁之时,他的目光却停驻在幼帝身后那带着面具的男子身上。
  那个人,少傅娄欢,似乎已经准备好要带领皇朝走向由女帝统治的新局了。
  皇朝史无前例的首位女帝,是么?
  原来他要面对的,是这样的一个将来。这就是冉小雪要他亲眼看见的吧?
  皇朝的政局会逐日稳定,被耽误的这一年,他可以抑郁度日,当然,也可以好好休养生息,静候时机来临。
  一只温暖小手如他深陷梦靥时那般,坚定地握住他的手,片刻。
  石履霜猛然回神,原来不知何时他们已坐上纪家马车,正要离开郊庙。
  冉小雪笑望着石履霜,道:“你瞧,我说的没错吧。皇朝盛世可期,履霜实在不必为前程忧心啊。”
  一个即将来临的盛世,怎会让人才遗珠沧海呢。
  “……小雪不也受到耽误?”
  “不一样。履霜是状元才,我呢,得有很好的运气才能登第。说实在话,停考一年对我来讲说不定是好事,至少暂时不必面对家人的失望……所以,我们的处境还是有些不同。”
  石履霜凝视少女良久,方忍不住开口说道:“……谢谢。”
  冉小雪仰着脸,嘴角翘起。“所以,是朋友了?”
  “……不。”冉小雪于他,是恩人。
  然而他不能承认,他一开始心思就不纯良,现在更不能说出真相,坦承自己其实没有被她撞倒。一步错,步步错,就是指他这种处境吧。
  早知她如此善良,当初就不讹她了。
  “你其实不必为我做这么多。”他不值得。
  但小雪仅是微微一笑。“怎么不必?履霜是我的责任啊。”
  她说得极自然,是真打从心底这样认定。
  然而石履霜并未因此而欢喜,相反的,他阴鹜地看着她,须臾才别开脸道:“那天夜里,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并没有撞倒我……”
  不知怎地,冉小雪觉得说话有点结结巴巴的石履霜很是可爱。
  她忽地推开马车前方隔板,向纪家的车夫交代:“纪林,待会儿经过东御街时,先放我下来,那里离王宫近,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石公子就麻烦你送他回府。”
  车夫应诺。冉小雪这才回过头道:“可惜,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不能重来一次的,履霜。”
  石履霜蹙起眉,听见冉小雪说:“虽然这样讲很不道德,但我很高兴那天撞倒你的人是我,所以请履霜不要再说我其实没撞倒你这种客套话,我是真心想负起责任,不是闹着玩的。”
  多么令人费解的一席话。
  许多年后,石履霜才明白,在冉家,冉小雪一向是其他冉氏的责任,能对别人负起责任,在冉小雪而言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他是头一个要求她负责到底的人。
  她因此认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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