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茵合着双眼,呼吸均匀地躺在病床上,看起来安详而恬静。
何伟默默地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她苍白细致的容颜。
当日救难直升机一抵达,林茵立刻被送往当地医院进行急救,之后才转诊到康家的医院来。
在康绍奇替林茵检视过后,护理长陈利玲解开林茵的衣服替她擦药;虽然还在昏迷中,但伤口遇药的灼痛还是令林茵痛苦地锁紧眉头。
“搞什么鬼?”陈利玲不满地嘟囔着,“好好的一个女孩,怎么嫁给你以后成了这副模样?”
五十多岁的她,护校毕业后就在康家的医院服务,她算是看着林茵长大的。
听见她的责难,何伟惭愧地低下头。
见他一脸的懊丧悔恨,康绍奇只得在一旁安慰道:“不必担心,她的状况还算稳定。我跟妇产科的张医生讨论过,孩子虽然保不住,以后还是可以再怀孕,至于她身上的伤痕,目前有发炎的现象,不过只要勤于换药、保持干燥,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孩子……”一提到孩子,何伟显得十分颓丧。
“至少林茵没事。”康绍奇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是我的错。”何伟难过不已,悔恨之情溢于言表,“要不是我逼着茵茵一起上山,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事。”
他死命揪着自己的头发,“我甚至不知道她已经怀孕……”
“误会解开就好。”不忍心看他双眼赤红、一身狼狈的模样,康绍奇不禁劝道:“你先回去休息,林茵醒来我再通知你。”
从林茵出事到现在,何伟都还未曾闭过眼,他不想一个未醒,另一个先倒下。
“不,我要等茵茵醒来。”他拒绝了。
“那好吧。”康绍奇知道自己无法说服他,“你到浴室去梳洗一下,我借套衣服给你。”
何伟好不容易勉强接受他的好意,康绍奇这才摇着头离开病房,心里忍不住叹道:爱情,真是折磨人的东西。
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再加上担心和自责的压力,何伟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林茵的床边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之中他似乎感觉到有人抚拍着他。
“谁?”他连忙抬起头,就看到林茵睁着一双大眼默默地看着他。
“茵茵,你醒了!”他惊喜莫名。
“阿伟……”她的声音略带着沙哑。
何伟连忙握住她的手,“你觉得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我还好。”她转动着眼珠,四下打量,“这是哪里?”
“这是阿奇的医院。”何伟解释道:“有他照顾你我比较放心。”
“那……”林茵欲言又止,眼神中有着企盼,“孩子……怎么样?”
直到方才,她的神智都处在混沌的状态,因此并不清楚急救的结果。
“没关系,医生说你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何伟避重就轻地回答。
“是吗?”她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她明白何伟的意思。
何伟不舍地柔声安慰:“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对不起……”晶莹的泪珠自她的眼角滑落。
“傻瓜,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轻拭去她的泪,一脸歉疚,“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
“不,是我们林家对不起你。”林茵难过地道:“要不是我大哥他……”
“他虽然不好,可是我也有错。”何伟拍了拍她的手,而后坚定地紧握住,“我不该硬拖着你上山的,不要怪我好吗?”
“我不怪你,你以为我和大哥串谋要害你,心里一定很生气。”林茵叹了口气,“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都是应该的,我明白被亲人背叛的痛苦。”
林霁的狠心无情令她刻骨铭心,也让她认识人性丑恶的一面,在短短的几天当中,她成长了不少。
“为什么要瞒着我怀孕的事?”何伟拨开她眼前的发丝,直望进她的眼眸深处,“你怎么能让我这样伤害孩子?”
只要想到他肆无忌惮地□她,拖着她走上崎岖的山路,他就懊悔得几乎想杀了自己,他有什么资格去怪林霁?光是他对林茵的折磨就足以危害腹中胎儿的生命,林霁的伤害只不过是临门一脚。
“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想要孩子。”林茵的眼中透出了哀怨,“当时你那么讨厌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茵茵……”林霁愧疚万分,不断地亲吻着她的手背,乞求她的原谅。“原谅我……原谅我……”
“不要说什么原不原谅,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她的语调里没有责怪,只有无尽的温柔。
“好,我什么都答应你。”何伟胸口一热,别说是一件,就是一百件他都会答应。
林茵定定地看着他,“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好吗?”
“我们是夫妻,应该互相信任的。”何伟忙不迭地点点头,一面举起了手,做出欲发誓之状,“我发誓,从今而后我再敢怀疑我的茵茵老婆,我就不得好死,死后被打下十八层地狱。”
听见他的赌咒,林茵想阻止却来不及,赶忙用手包住他的大掌,“我相信你就是,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
两人的手再次紧紧相握,相互凝视的眸子里有着无悔的承诺。
沉浸在幸福的泉源里,林茵仿佛又想起什么似的一脸歉疚,“对不起……”
“为什么又说对不起?”何伟轻叹一声,“你没有对不起我。”
“都是因为我害你失去了宝藏。”她小声地说出此刻心中的歉疚。
若非为了救她,何伟本可顺利地取得一切。
“林霁喜欢就送他吧。”何伟咧嘴一笑,“就当是我娶你的聘金好了。”
“你不后悔?”林茵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俯身吻上她的额,“没有了你,再多的宝藏我也不会开心。”
“阿伟……”林茵只觉满腔说不出的感动。
历经这一次的爱情淬炼,他们彼此之间的感情更加巩固。
天气渐趋严寒,陶醉在幸福国度的林茵心里头却是暖洋洋的。
不知道是否为了补偿,出院后何伟对她更加疼惜呵护,几乎到了宠溺的地步,两人不但重修旧好,感情甚至更胜从前。
趁着何伟不在家,林茵坐在起居室的摇椅上,专心地替丈夫打着毛线衣,她希望赶在耶诞节前把这件礼物准备好。
叩——叩——
一阵敲门声传来。
“请进。”她口中招呼着,手上仍旧忙个不停。
佣人推门进来,必恭必敬地站在门口,“太太,有位姓余的客人找你。”
“姓余的客人?”林茵顿时怔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下来。
佣人点点头,解答她的疑问:“好像是太太娘家的人,他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难道是余堂?他来做什么?林茵心底顿生疑惑。
“太太如果不想见他,我就让门房请他走。”佣人在一旁察言观色,林家兄妹之间的恩怨,何府上下无人不知,每个人都对她寄予无限的同情。
犹豫了一会儿,林茵做出决定,“没关系,你请他到大厅等我。”
虽然心头怨怒未消,但对自家人她依然存有感情,余堂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还是去弄清楚他所为何来,他们可以对她无情,她却不愿对他们无义。
待她走下客厅,一抬眼就看到余堂焦急地来回踱步着。
“你来做什么?”她的语气有说不出的冷淡。
“小姐!”看见了她,余堂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惭愧,只是低着头呐呐地道:“你、你好吗?”
“我很好。”声音依旧不带感情。
“对不起!”他难过地扭着手,“那天我也不想伤害小姐,可、可是……”
“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看他一脸悔悟的神情,林茵不由得心软,“你今天是来向我道歉的吗?”
余堂点了点头跟着又摇了摇头,“是、是这样的……”他支吾了半天才接着道:“小姐,你能不能回去见一见先生?”
“我不想见他。”想起林霁对自己的伤害,她仍心有余悸。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可是先生他病了。”
“那你请康医生去看他不就行了,找我有何用?”她依然不为所动。
余堂实在无可奈何,“可是他希望小姐能去看看他。”
“我躺在医院时,他关心过我吗?”林茵激动地喊着:“他如果真的在意我就不会动手伤害我。”
“他怕小姐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不敢来看你……”
“他应该是忙着挖宝藏吧,又怎么会记得我呢?”林茵不屑地反驳。
“先生有不得已的苦衷。”余堂连忙解释:“公司最近财务吃紧,他必须找到宝藏才能解决当前的问题,你就体谅他,原谅他这一次好吗?”
林茵瞧他如此愚忠,不由得低叹,“你又何必替他说话?谁都知道他挂念的只有他自己。”
“可是这次不一样。”余堂几乎红了眼眶,“他在山里染了重病,现在神智不清地躺在床上,昏迷的时候还一直叫着小姐的名字。”
“你说大哥他病了?”林茵惊疑不定。
“先生知道他自己做错了,现在他没有什么心愿,只希望死前能见小姐一面,毕竟在这世上他只有你一个亲人。”余堂苦苦哀求:“就请小姐念在兄妹一场的份上,去见先生一面吧!”
“这件事我必须跟阿伟商量。”林茵为难地道。
余堂面有难色,“一旦让何先生知道,他肯定不会让小姐回去的。”
被他的一番说辞影响,又见他脸上充满急切、哀求的神态,林茵犹豫了。
“小姐,你就一点都不念兄妹之情吗?”余堂急得垂下泪来。
他的亲情攻势显然打动了她。
“那好吧!”林茵终于首肯。
简单地交代了佣人几句,她换件衣服便随着余堂回到林家。
才刚走进客厅,林茵就看到林霁端坐在沙发里,丝毫不似余堂口中病重的模样。
“茵茵,好久不见。”他面带微笑地打招呼。
瞧他气色极佳,一点都不像垂死之人,陡然间她明白自己上当了。
“你骗我!”她愤怒地偏头瞪向余堂。
余堂垂着头不敢看她,他不想骗这位一向崇敬的小姐,但他更不能违抗主子的命令。
林霁出声为余堂解围,“要不是这样,你怎么肯回来见我?”
“你骗我回来做什么?”林茵火冒三丈,把气都发在自己大哥身上。
“我想念自己的妹妹,所以请你回来小住一段时间,不可以吗?”
“别再花言巧语了。”林茵冷然地道:“你不是这种人。”
“好吧,老实告诉你也无妨。”林霁的脸色一沉,宛如罩了层寒霜,“姓何的小子居然再次耍我,害我挖了半天最后无功而返。”
林茵一听也忍不住吃惊,“你没找到宝藏?”
“无所谓,有你在我手上,不怕他不就范。”
“你别想再利用我……”林茵一转身,快速地往外跑去。
林霁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细瘦的手臂,将她牢牢箝制住。“阿堂,带小姐回房休息。”
“我不要!”林茵死命地挣扎。
“听话,别逼我伤害你。”他柔和的语调中夹杂着一丝残酷。
“痛……”她感到手骨几乎快被他捏碎了,急忙连声求饶。
好不容易林霁才放开手,将她推向余堂,“带小姐进去。”
怎么办?林茵抚着手臂上的痛处,脑中却一片空白。
第一次犯错是无知,第二次犯错就是愚蠢。
她怎么会蠢得去相信她大哥生病的鬼话?一时的心软不但造成自己的困境,同时也连累了何伟,她该怎么办?
夜色苍茫,景物依旧,伊人已杳。
何伟坐在后园的巨石上,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天气虽冷,他的心更冷。
数日前,林霁派人通知他,要他用真的藏宝图来换回林茵,茵茵再次成为交换条件的筹码。
怎么会这样?林霁怎么会找不到宝藏?这一次他并没有搞鬼,他明确地指出藏宝地点了不是吗?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他的脑袋像是打了数十个结,怎么想也想不透;但他必须尽快找出环节所在,否则他的茵茵注定成为牺牲品。
该死的藏宝图!该死的宝藏!
何伟愤怒地将手中的酒瓶扔了出去。
酒瓶随着水瀑流泻,被冲下青潭之中,不久又浮出水面,顺着溪流缓缓向前、载浮载沉。
何伟望着酒瓶在两旁的巨石苍树中渐去渐远,一股特有的熟悉感浮上心头。
这个瀑布……这个水潭……两旁的假山……
他霎时灵光一闪。
后园的景致和巨来山谷十分相似,唯一的差别就是规模小了许多,当年他祖父就是将这一幅他最钟爱的山光水色复制到自家的后院。
难怪他一看到完整的藏宝图时就感到莫名的熟悉,原以为是幼时攀登过巨来山的关系,其实是他脑中装载着对后院的印象。
如果说那张藏宝图画的根本就是何家的后院,只因地貌相似让人误以为是巨来山谷的话……
想到这里,何伟已兴奋得不能自己!
他回想着地图标记的相对位置,恰恰就在瀑布旁边的制高点。
那不就是……他低下头看着脚底踩着的巨石,就在这里!
他欣喜若狂地欢呼一声,自巨石一跃而下。原来兜了一大圈,宝藏就藏在自家后院里。
一发现这个秘密,何伟再也等不及了,连夜调度了相关机具前来挖掘。
可一整天过去了,不但巨石被挖开,连旁边的瀑布也一并铲平,却一无所获。
何伟不死心,又花了一天的工夫,将整个后院开挖直达地下两层楼深,依旧什么也没发现。
夜阑人静,他望着一片狼藉的院子呆愣出神。
宝藏呢?到底在哪里?难道这只是爷爷临终前跟大家开的玩笑?
搁在泥泞中的巨石歪歪斜斜地躺着,上头“勤诚谦俭”四个字虽溅了些许的泥巴,却依旧苍劲有神、笔力雄浑。
当年他的祖父不但亲自提笔写下这四个字,更将它们镌刻在他最喜爱的巨石上,置于园中最高点,足见他对这四个字的珍视。
何伟忍不住走过去,伸手在这四个字上头来回摩挲着,口中喃喃自语:“勤、诚、谦、俭。”
突然,他想起爷爷的遗言:“传家的宝藏……传家的宝藏……”
该不会……
何伟整个人跳了起来,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或许他爷爷在临死之际不断指着图上做记号的地方,只是因为念念不忘这四个字,要大家把它们当作传家之宝代代相传。
如此一来,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可言!
所谓的宝藏极可能是遗言交代不清的误会,才使大家误认有宝物的存在。
假使他的推测正确,笔画粗略的藏宝图可能是他爷爷随手将山谷奇景描摹下来,作为后院施工的参考图,至于特地在后院的制高点画上记号,可能只是打算把那四字箴言置于园中最明显之处,好提醒大家……
一思及此,何伟不禁颓然坐倒。
如果他的推论成立,那么所谓的宝藏从头到尾都只是个虚幻泡影。
他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失落,对于宝藏他向来抱持着可有可无的态度。
可是林霁呢?他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吗?财迷心窍的他早已病入膏肓,他肯定不能接受这最后的结果。
然而他手上已经没有任何筹码足以换回林茵。
他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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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新娘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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