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与法官间不应有不正当的往来,他应该很清楚,虽然他们知道,两个都是嫉恶如仇的人,不可能有什麼不正当的往来。
严士扬有点不知所措,他已卸下一早出庭时穿著的检察官服制,换上了自己的西装外套。
此时,他伸手摸了摸外套内侧口袋裡的东西,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个惯窃的案子判了六年半很合情理,只是為什麼要再判强制工作三年?」话一说完,严士扬在心裡骂了自己一顿,干嘛谈公事啊?
沉佩璿笑著,心想,要谈公事,那就来啊!「这种惯窃,你把他关再多年都没意义,更何况窃盗犯能关几年?关出来后他照样偷;所以我决定叫他去强制工作三年,让他学习什麼是自立更生。这样的回答可以吗?检察官?」
严士扬搔搔头,「可以!可以!」这才不是他要问的。
他没有要问什麼,相反的,他只是想邀她……
沉佩璿难得见他这副无话可说的模样,跟他在讯问嫌犯时那副狠劲大相逕庭,心裡不禁窃笑。
但她知道,他心裡一定有事,一定有别的话要说,只是她不动声色,就等他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那个……那个……」
「那个案子吗?」拿起卷宗,心裡都快笑出来,「已经分案了,现在到了本庭;不过你什麼都不要说,别影响我的心证,我会再研究。」
「妳是说那个抢夺案吗?」严士扬也认真起来。
「你今天起诉的案子,抢夺案,还请求法院从轻量刑?不是吗?」
严士扬也很关切那个案子,「那妳……」
「我说过了,你来找我基本上没有关係,但是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要让自己落人口实。」
严士扬嘆息,「我知道,但是那个案子……还是拜託妳多研究一下。」
沉佩璿很讶异,「我一定会,因為我真的太讶异了,到底是什麼案件让你愿意帮被告求情。」
他嘆息,「妳看了就知道。」
沉佩璿将卷宗放下,「我尽快看,这几天就可以开庭,别担心。」
话毕,两人又是一阵无语。沉佩璿终於受不了了,「士扬,你来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你怎麼可能会来跟我讨论案情?你明知道我是法官,你是检察官,為了不让被告抗议,你是不可能私底下找我讨论工作上的事。所以,老实说,你到底有什麼事?」
知道骗不过她,更知道是自己这番怪异的表现让他骗不过她,严士扬只能嘆息,「我想……请妳去吃个饭。」
「吃饭?」沉佩璿又笑了,「吃饭有什麼不好说的?」
「那妳愿意吗?」
「走啊!现在刚好五点半,要吃就走啊!」她落落大方,一点都不彆扭。
他笑了,没被拒绝,他开心得很。
事实上,她倒是很能掌握这个男人的个性──他是个大剌剌的人,他能开口已是很难得,她可不能再拿乔,不然她如果很扭,让他下不了台,谁知道他会有什麼反应。
她走到门口,他就在身后护著。就在此时,她一回头,「等一下,我拿一下外套。」
「我帮妳拿。」
看著他冲回办公桌前,勾起了她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回到她身边,将外套递给她;她接过,脸上始终掛著灿烂的笑容。
出了门,竟然发现李嘉蓉还在门外,好像是在偷听似的;一看见两人,李嘉蓉立刻先声夺人,说了一连串,然后转头跑掉。「小璿、检座,真巧,又碰到你们了……我老公来了,我先走了。」
沉佩璿笑著,这个学姊真是的;她跟著严士扬一起走,準备走到地院的员工餐厅用餐。
他们都很忙,不可能跑太远,况且只是一顿饭,就在员工餐厅吃就好,干嘛出去花大钱?
两人一起走过走廊,两人的职员看到,纷纷向他们点头问好,他们也一一回礼;只是所有人的眼神都很讶异的看著眼前这对男女。
偶尔,还可以听见……
「沉法官跟严检座耶!」
「他们在一起吗?」
「不会吧!前几天不是还听说两人当庭互槓……」
他们懒得去理会别人的言语,只是这样并肩走著,两人一句话也不说。或许是不知该说什麼,真是奇怪,明明认识这麼多年,这一刻却反而害羞起来,再也不能像学生时代那样坦然,那样……诚实的面对自己。
到了员工餐厅,当然能吃的就是简餐,别想有什麼美食,不过在这裡工作的人,大概也没有美国时间去享用所谓的美食;半小时内能吃完,就是多為自己争取到半小时的工作时间。
从点餐到上菜,不过才十多分鐘,不过不知怎的,平常说话大声的严士扬竟然不说话,安静得很,这让沉佩璿很不习惯。
「什麼时候结束试署?」
他惊醒,抬头看向她,「什麼?」
「我问,你什麼时候结束试署?」
「哦!下个月将书类送审,应该就会过了。」
沉佩璿点头,「恭喜你了!」熬了这麼多年,终於从候补、试署,熬成了实任检察官,转眼间已经过了六年。
这六年,他们就这样一个在地院、一个在地检署,走著自己人生的路,朝自己的目标迈进。
她早先一步成為实任法官,成就与贡献却不一定赢他,最重要的是,士扬有一颗不随环境动摇,肯拚的心;不像她,才刚满三十岁,人就好像老了一样。
「唉!有没有变实任对我没有影响,该办的案子我还是会办。」
「所以该对嫌犯大小声,你还是会继续大小声;该跟法官呛声的,你也不会退缩,对不对?」
「拜託!」严士扬很不服,「我天生嗓门大,妳又不是不知道;况且我要是真的想恫吓被告,还需要帮被告準备吃的、準备喝的,我干嘛对他们那麼好啊?」
他抱怨,她边喝果汁边听著。
此时餐点送上来,她开动,严士扬还是继续说:「我跟法官呛声?那只有对妳,其他的法官我哪敢啊?」
沉佩璿咕噥,「所以你特别瞧不起我囉?」
「不是啦!」他大声反驳,害怕她误会,「我没有瞧不起妳。」相反的,他真的很佩服她。
他知道自己办案只会冲,他只想挖掘出真相,只想替被害人讨个公道;可是小璿要考量的问题太多了──例如倘若把被告关起来,放出来后还是会继续犯案,那把被告关起来其实就没意义,因此她裁定惯窃必须强制工作。
这些都不是他这个检察官需要考虑的,换言之,他不需要面面俱到,只需要将证据蒐集齐全。
「我开玩笑的。」相反的,她知道这些年他已长大很多了……
「妳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会当真的。」严士扬皱著眉,他真的会以為她误会了他,而那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但我希望你讯问被告的时候不要太兇,这不是开玩笑,士扬,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我很习惯你说话的方式,但别人不是,这点你自己要注意,哪天你碰到别的法官很介意你这样的讯问方式,那你该怎麼办?」
「我知道。」
一顿饭,说好不谈正事,还是避不开,毕竟这就是他们的工作。
边吃边聊著天,有些话题牵扯到案件,让他们都倒足了胃口,但有些话题则让他们哈哈大笑,音量之大,让旁人都看了过来。
一餐饭到了尾声,严士扬见机不可失,赶紧从西装外套裡拿出一样东西──有著精美的包装──放在桌上,推到沉佩璿面前。
「这是什麼?」
「送妳的。」
沉佩璿笑著不敢收,「你是以什麼身分送礼给我?严士扬还是检察官?」如果是后者,那她不能收。
不过老实说,从以前到现在,他常送礼物给她,但那些礼物……在一般女孩子的眼中应该是满杀风景的,不过她很喜欢,他送的每一件她都很珍惜,她都留著。
严士扬笑著,「妳不要这麼紧张好不好,我是以严士扬的身分送礼给妳。」
她点头,收过了东西,将包装拆开,令她讶异的是,裡头竟然是一台PDA,还满精美的。「这是什麼?」
「PDA啊!重点不是它是什麼,而是……」接过机器,拿起触碰笔点著萤幕,「重点是这裡,妳看,妳只要点进去,马上就可以查询到条文,还有最高法院的判例,和大法官的解释……」
沉佩璿不禁失笑,看著眼前这个男人像是献宝一样,「所以……所以这还是一本六法全书啊?」
「对啊!这是电子版的六法全书。」
她终於笑了出来,灿烂的笑容几乎扬满她整张脸,老天,这个男人从二十岁那年开始,经过了十年光影,竟然如此毫无「长进」!
都三十岁了,还是送她六法全书,没有别的礼物──就送礼这件事来讲,他真的可说是毫无长进!
当年因為她家境不好,一本六法全书反覆使用,画线画到烂掉也捨不得换新;他看见了就送她一本。
这麼多年下来,每逢她生日,他就送她一本新的六法全书;几年下来累积的十多本都放在她办公室的书柜上。
刚刚她还高兴了一下,以為会从他这个老同学这裡得到什麼新的礼物。看到包装盒小了许多,想说应该不是书了吧!没想到竟然是一台安装了法条查询系统的PDA,她笑著,接过来把玩著,心裡也说不上是开心还是嘆息。
严士扬看著,「妳不高兴吗?」
「没有!我很高兴。」沉佩璿笑著。她高兴的是,他一点都没变,还是当年的他;儘管他们都已长大,都进入了这个骯脏的社会裡,每天面对的也都是人世间最骯脏的犯罪,可是他的心思还是很单纯,一如当年的他。
「高兴就好。」
「只是今天又不是我生日,你以前不都是在我生日时才会送我一本新的六法全书吗?」
严士扬顿了顿,突然不知该怎麼说,搔搔头,东摸摸、西摸摸,就是不肯直接说出来。
沉佩璿看著他这番反应,没再追问,才一转头,便看见餐厅墙上的日历:二月十四日……
情人节……
她笑了,开始把玩著PDA;他看她玩得很开心,於是开始教她新功能。两人就好像孩子一样,看见新的玩具,便玩得不亦乐乎。
突然间,她问了他一句,「所以这是情人节礼物吗?」
严士扬黝黑的脸竟然在瞬间变红,不知该怎麼说,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不说话,只是有些话,有些自己这几年才渐渐弄懂的感觉,他竟说不出来。
她的陪伴、她的扶助,她的支持与教训,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检座,警方将嫌犯送到了,主任检察官要您马上过去。」
门口传来声音,严士扬恢復了专注,站起身,略带歉意的看著沉佩璿,「小璿,我……」
「去吧!但是记住,讯问的时候不要太兇喔!」
他笑著点头,跟著来人跑了出去;只留沉佩璿一个人坐著,看著手上的新礼物,想著方才他的表情是否就是答案?
天知道,她对他的喜欢已经有多少年了?
但这些年,她一直不敢想,更别提开口表白──她一直以為,当年那个女孩一定还在他的心裡。她永远记得当年他面临情伤时的激烈反应,不过也许学姊说得对,他们都长大了,这才发现彼此身边只剩下对方还陪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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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无悔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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