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心论 第九章

  “小路不好了!”
  小路才开手机,就传来里头的暴吠。与他对坐的性感贵妇顿时笑容发僵,正在倒酒的专业侍者淡淡稳住势子,以保持红酒入杯的优美线条。
  “我该糟了啦!你快点帮我想想办法!”
  隔着烛光,小路向女伴浅浅颔首致歉。“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双人晚宴,哪里来的女人突然插花抢她的男伴?
  “喂?”他不离席、不回避、不动气,也不领情。
  “我大书呆,大事不妙,你赶紧来救我!”
  “你从哪里弄到我这支号码?”明明是私人紧急专线,却什么阿狗阿猫都可以随便打进来。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中毒了!”她疯狂尖嚷。
  小路持着手机的左掌,安然搁在雪白典雅的餐桌上。其中的绵长咆哮,不仅他清晰可闻,附近几桌的贵客都闻声侧目,不知哪来的命案现场SNG联机转播。
  “你中毒了,该打的是一一九。”好好地去吧,永别了。
  “我所有的数据都在里面,最重要的论文图档也在里面,那些都没有备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毕生心血,瞬间毁灭。“都是赫柔!我要杀了她,碎尸万段,拿去做有机肥料!”
  还她图档来!
  小路不得不起立:不是向受难家属致敬,而是不想再让全餐厅的人受这恐怖的鬼哭神号轰炸,只得离席。
  “你需要赫柔的手机号码吗?我可以帮你找找。”别打来伤及无辜。
  “你少幸灾乐祸!我现在该怎么办?”
  “只能重新买台新的。”他一听她计算机中的是什么毒,救都不必救了。“你没事上什么下流网站,染上这种病毒?”
  “都是赫柔!她叫我继续帮她查一堆数据,却又不跟我讲她在搞什么鬼。其中有一些来源我弄不到,就上网问一下,哪知——”
  大书呆倒头哀号,欲哭无泪。
  这太伤了,比失恋还伤。连脑袋都还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地看这一切灰飞烟灭。
  “凡事不要太好奇。”随便乱按,迟早会死得很难看。
  “我知道,我只是,对这领域不熟悉……”说着说着,悲从中来。“我根本还来不及分辨状况,就突然中毒了。”
  她秘密档案里苦心收藏的白马王子猛男照……呜。
  “她要你帮她弄个什么鬼?”搞成这样。
  “一堆画稿。”
  “她画海绵宝宝还是KERORO军团?”那些不必上网查,问他就行,不过他个人比较偏好面包超人。
  “不是她的画,而是一堆死人的画。我又不念这个的,哪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把照片上传请朋友帮我查,人家还以为我打算进场投资或要转读艺术研究所咧。”吓死对方,大书呆竟改走文艺路线。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想不开?
  “这跟你计算机中毒是两码子事。”没事少离题,他没那个闲情。
  “我就是因为在查这个东西,所以才中毒!”她忿怒地字字切齿,狠狠说明。
  “啊?”
  “这批东西我查了以后才发现它们的共通点,都是清朝初年的明朝皇室末裔作品。无论北京故宫或台北故宫,都缺乏这方面的收藏。”
  “因为没钱?”亏他们周边商品A进大把钞票。
  “因为故宫第一任馆长的缘故,你跟他也很熟的啊。”
  “谁?”没印象。
  “乾隆,是他开始广征天下极品做系统性的收藏。他虽然也收前朝的好东西,像文征明啦、董其昌什么的,可是明朝皇室末裔的作品,进不了他的收藏门坎。”
  “总之,就是你活该、谁要你姓朱?”老子就是不收姓朱的,怎样?
  “对啦对啦。”他们两个门外汉没事聊这干嘛?还不都是赫柔惹的祸。“可是小路,我觉得有点怕怕的。”
  “刚中毒后都会有一段恐慌期。”草木皆兵。
  “不是那个,而是我中毒之前正好查到一连串相关的东西,好像有点知道这些是什么。”随即计算机就挂掉,该不会下一个就轮到她挂掉?“我本来是猜测赫柔弄了一堆假骨董打算去摆路边摊或哄老外,可是里面有同一个画家、同一系列作品里没有收藏到的一幅画,在不久前北京保利秋季拍卖会上现身了。”
  “然后呢?”
  “成交价一亿多台币……”
  手机双方一片沉默。
  “赫柔手上有这些东西?”小路寒吟。
  “她有的只是替这些东西拍下存档的照片。”但分辨率超好。不愧是3C女王,逢C必败,买来玩玩。
  “你却因为替她那个脑残天王查这些东西,而让计算机中毒?”
  “呃……我、我想可能是我输入太多特殊关联的字符串,所以才呃——”脑残的是赫柔,她可没有……
  “你快收拾行李吧。”脑残二世。
  “我喜欢宅在家里。”不爱旅行。
  “你听好,如果这事我想太多也就算了,可是你上传这些照片,会引起人家的误会。”
  “以为东西在我这里?”
  “其实你有的只是照片。”
  “那……我要不要上网替自己澄清一下?”
  “你可以跟就快找上门的不速之客澄清。”听或不听,就是人家的事了。
  “我到底干嘛了,惹上这种麻烦?!”大书呆跳脚暴吠。
  “你先躲到我的工作室去。”里面备有各种民生用品和卫浴设备,沙发大可当床睡。“拜托穿得人模人样一点,否则就算你有通行证,一楼的管理员和警卫也不会放行。”
  “我没有通行证。”
  “我会传到你手机里。”拜。
  “等一下小路!”先别挂!“我计算机挂掉前,我发现所有数据交叉分析会出现一个人,石陆。”
  “哪个十哪个路?”
  “石头的石,大陆的陆。”
  “道路的路?”
  “不是大路的路,是大陆的陆!”她自己也慌到有些语无伦次。“就是签支票时大写的六!壹贰参肆伍陆的那个陆!”
  “十六。好,我记得了。”手边没笔,只能凭印象。“记这干嘛?”
  “我怕我会记混。”自从资料日渐汇整后,她每天面对一堆石:齐白石、傅抱石、石涛、石溪,现在又出现个石陆。“在我用计算机重新整理过之前,先帮我记着,好做确认。”
  没了计算机,她脑袋里的内存好像也随之报销。
  了结了大书呆,小路慨然回座,发现女伴已不在座位上,只有服务生满怀歉意地朝他走来。哎,一通电话,就砸了他一夜春宵。
  没办法,只好搜寻手机里的好友情报,哪里有趴就往哪跑。大爷他还怕找不到人消磨长夜?
  酒池肉林,通宵达旦。
  他醉到整个人茫掉,隔天早晨路上满是赶上班的人潮,他也飘浮在其中,正要魂归工作室:进去睡大头觉。
  住商混合的气派大楼,一片清新朝气,他却呈弥留状态,意识和视线都混沌不清,以致于他呆呆伫立自己工作室大门前,想很久才艰困想起,他好像还没拿出钥匙开门——
  但大门是全然敞开的。
  唔……到底是他眼睛花掉,还是屋里乱掉?所有的东西似乎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抽屉为什么一格格地散在地上?办公桌上的计算机为什么会沉在水族箱里?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是不是他昨天离开工作室前忘了喂饲料?还是他出门前忘了、忘了……忘了什么之类的?
  他东倒西歪地摸索到名家设计的平坦大沙发前,顾不得上面被乱刀划开了一堆破口,倒头就睡,不省人事。
  他真的再也喝不下了……
  
  辗转苏醒,最先嗅到的是干燥花草的淡淡香味,被太阳晒过的被褥气息,隐约的消毒药水味、绷带味、以及以前还住在家里时,他和拉不拉多爱犬腻在一起的温暖感觉。蜜糖色的狗毛、蜜糖色的懒散脾气、蜜糖色的黏人个性、蜜糖色的回忆……
  戈宁愣愣睁眼,看到的是木架式传统屋顶,古朴结实,散发暖意。窗的比例十分旧式,方而厚实,有着砖红色的墙面,衬得窗台小攀藤格外可爱。
  他在哪里?
  右肩上传来的抽痛,让他想起了:这里是霍西雍。
  他没死?那一枪的力道大到让他所有内脏都感受到冲击,他竟然没事?
  “让子弹打穿你,会比打在你身体里来得好处理。”一声呢哝,混杂着啃咬苹果的脆响,悠游自在。
  戈宁勉强抬头,在疼痛中瞥见倚在房门边上的元凶。
  “你当时……”老天,他整个嗓子干到像破铜烂铁。“你既然留了来电记录在我手机里,就是等我回拨表达合作意愿,然后你就可以免于动手。”
  他并没有理解错误吧?
  “但你却动手了。”为什么?
  “其实不管你有没有响应,我都会动手。”霍西雍大啃两口,喀滋喀嚓地享受。“差别在于:没回应我就打死你,有回应就打伤你。”
  戈宁沉思一阵。“所以你拍到你想要的照片了?”传给委托人作为交代。
  “YA,不但传给大MAN,证明我有在办事,也传给赫柔了。”
  传给赫柔做什么?
  “是她说她也要的。”霍西雍在他的怪瞪下无奈耸肩,情非得已。“她那时候一面趴在你身上暴哭,一面哽咽说你牺牲得超壮烈、死得超帅,逼我一定要把这张遗照传到她手机里。”
  戈宁深叹。赫柔的中文造诣,真的……很烂。
  “感动吗?”霍西雍贼笑。
  “我只是不希望她随便跟别人用手机传东西。”够了,他不想再隐藏对赫柔的在乎,为自己的面子逞强。“言归正传,大MAN聘雇你的用意,就是把我拖到荒山野岭去枪毙?”
  “先说说你若帮我操作艺术投资,打算怎么解决资金不足的问题。”
  显然,戈宁若不回应他,关于大MAN的事他一个字也不会跟戈宁啰唆。
  “我替你募集资金。”哎,身负枪伤,还得一面抽痛一面做生意。“既可弥补资金的不足,又可以分散风险。不过你就无法个别拥有买入的艺术品,因为那是所有投资人的共有资产。”
  “我不需要看到画。”但绝对要看到钱。“我怎么知道你这集资人不会卷款潜逃?”
  “我的公司有设立托管账户,存入你所投资的相对应金额。我若恶性倒闭了你一百万美金,托管账户就会拿出我的一百万来赔偿你。”可以了吗?
  “大MAN手上的那批货,到底值多少?”
  “不值钱。因为赫柔截走的那整批东西,全是赝品。”
  霍西雍眼角一抽,煞气四射。“所以你是为了一堆假货在卖命奔波,甚至挨子弹?”当他是三岁小孩吗?
  “通常在我买进一件作品之前,我就已经差不多知道它转售后的利润多少,也很清楚我的买家落点。”而不是不知将来要卖给谁、会卖多少钱。“所以我会有一些试探动作,抛出几个风向球。”
  “大MAN叫赫柔截走的,就是你试探用的风向球?”
  “比较外行的理解,是这样没错。”
  霍西雍啼笑皆非,一点都不觉得事情有这么单纯。
  “请问你这位内行人,可以用我这外行人也能懂的语言解释一下吗?”好让他确认自己没有站错边。
  “张大干很喜欢清初石涛的作品,他也仿过石涛的作品,甚至很顽皮地拿假石涛换到了真石涛,传为趣闻。夸张的是,拍卖会场上,他画的假石涛价格竟比真石涛还高。”艺术品全然不同于金融商品,买家卖家都有无法预测的后势。“赫柔截走的虽然是仿冒品,但那些都是绝对不能流出市面的东西。”
  “来历有问题?”
  “对,所以只能以私人中介的方式交易。那些作品的持有人不展示真品,有意收购的特定买家,只能先透过赝品来看。”若买家不识货,卖家何必亮货?
  “我想,就算我再外行,也不会智商低到相信会有用假货交易真货的事。”
  “万一对方想卖的不只是画,也同时企图展示自己握有的仿画人才呢?”
  霍西雍挑挑眉,好像被说服了,又好像不买帐。
  “我换个方式来说吧。”与外行人交易,真的很累。“张大干除了仿石涛,他也临摹过许多古画,相当精采。那些原画我们早已看不见了,只能透过张大千的作品来体会、欣赏。问题是,他怎么会临摹到那些市面上看不到的珍宝?他又是对着什么东西来临摹?”
  “真品?”霍西雍挑眉。“所以他临摹的东西,代表了真品就在他那里?”
  “可能,但也不一定。他临摹了一大堆敦煌壁画,可是原始壁画仍在敦煌,不在他那里。”他怡然莞尔,心情很好。不知为何,一直想到早已回天国去的爱犬,仿佛它还在他身边。“不过赫柔截走的那批赝品之所以这么重要,就是因为持有人在藉此表示:真品在我这里。”
  “怪不得你拚了老命要把它追回来。”
  “那批货引来的豺狼虎豹可不好惹。”
  “不,真正不好惹的是持有人。”
  “因为你的失误,会暴露出石先生持有真品的秘密。”嗯哼?
  戈宁慨然,大MAN竟笨到连石先生的名字都泄漏给霍西雍。
  “这件事你跟他们去搅和就行,何必把赫柔牵扯进来?”害他狙击高戈宁时,被她这个碍手碍脚的牛皮糖挡路,差点射偏打入他的大动脉,届时就只能大家说拜拜。
  “我必须把她拉到身边来才行,不然她会有危险。”拿自己当她的挡箭牌。“持有人不会对我动手,因为还要用我去交涉,但我以外的所有相关环节,他都清理干净了。”
  “怎么说?”霍西雍双瞳骤然犀锐。
  戈宁看了看他的神情,淡淡一笑。“正如你现在所料,我在罗马接触到的每个秘密据点,全被清理干净了。所以我说,真正不好惹的,是持有人。”
  “怎么确定是石先生清理的,而不是你们自己人清理的?”免得消息走漏。
  “我们只是生意人,顶多销毁与各据点相连结的数据,切割清楚,在法律上站得住脚。但持有人的作法有点超出我们的认知,他解决中间环节的方式,就是彻底的清理:你在地球上再也见不到那些中间人。”
  既然要封锁住那批货的行踪,就全面封锁。
  “我大概知道了石先生当初为何不找大MAN,改找你经手。”
  “因为专业?”
  “能经手这些的专业人士多得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石先生看中你的,应该是别的因素。好比说,我们已经敞开来谈了这么多,但你从来没宣称过那位持有人就是石先生。”
  总是技巧性闪避掉霍西雍设的陷阱。
  “像你这样精明的人,为何会笨到拖着赫柔这个大油瓶奔波?你是没空还是没能力让她搞清楚状况的严重性?”
  “我知道情势很危险,但我不需要拿这情势的危险去吓她,照样也可以把事情处理好。”
  “噢,看得出来。”霍西雍睨着戈宁的伤势讥诮。“你不想让事实吓到她,事实上,大MAN可没想吓唬你。”
  “是啊。”戈宁冷哼,稍稍移动一下自己时被右肩痛到龇牙咧嘴。“他竟然笨到想干掉我。”
  “因为你是唯一识破东西在他那里的人。”霍西雍将苹果核一抛,划越整个房间的对角线,准准落入角落垃圾桶内,篮内空心。“大MAN早布好所有的线,让矛头全指向赫柔,要找货就去找她,由她去背这个黑锅。你却没事跳出来,英雄救美吗?”
  “这不在我们的交易范围。”生意外的私人议题,少啰唆。
  “我到现在都还不确定大MAN是不是真的有货,但我大概知道他这只狡兔的几个窟窿。”
  霍西雍劈哩啪啦讲了一大串,也不管人家有没有听清楚,来不来得及记住,招供得毫无诚意。
  房间外的远处,一阵低柔女声呼唤霍西雍,他立刻中断,温柔响应。
  “你好好休息。”拜。
  “赫柔呢?”戈宁不悦地对着他的背影质问。
  他在门外回头,怪皱眉心讪笑,朝床上戈宁躺卧的被褥一扬下巴,轻蔑走人。
  什么意思?
  戈宁霍然掀开自己身上被褥,愣愣望着蜷在他身侧趴着睡昏的人类。怪不得,他会一直想到自己养过的那条大笨狗。哪有女人会在他身旁这样睡的?她都不怕闷死吗?
  他败给她了,全然瘫回枕头上,无奈傻笑。
  蜜糖色的大笨狗,总是这样,蹑手蹑脚地钻进他被窝里,心满意足的呼呼大睡。等他清早醒来发现身畔有不速之客时,它会立刻扑上,热情地舔洗他的脸,开心地腻着他。
  甜蜜的回忆,令他感慨。曾几何时,他再也不让这种亲匿感进入他的生命里。因为太伤了,他已没有时间再去片片拾回破碎的自己。
  怕再受伤,所以干脆不再去建立关系。他却忘了,除了受伤之外,绝大部分都是美好的甜蜜。
  蓦然回神,他才想起,赫柔是人类啊,怎会跟他的爱犬相提并论?
  一声小喷嚏,赫柔在掀开的被角昏茫转醒,不知今夕何夕、此时此地,又突然想到什么似地一惊,快快撑起身子。
  “戈宁!”
  “嗨。”他虚脱一笑。
  “你醒来了!你终于醒来了!”她整个人飞扑上去,抱着他的颈项激切大叫,将他深深压陷在床,完全忘记他伤肢的存在。
  戈宁竭力眨眼匀息,终于明白小小枪伤,为何会痛得那么厉害——显然是别有外力加剧了伤势的严重性。
  “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再也不能跟你在一起!”
  她急急捧着他的脸猛亲,像要一口气捞回本似的,吻个不停。她喜欢他的唇、喜欢他的胡碴、喜欢他好看到不行的脸庞、喜欢他完美的鼻梁、喜欢他俊秀的额头、喜欢他的左眼、也喜欢他的右眼、喜欢他的长长睫毛、也喜欢他的浓密眉毛、喜欢他的鬓边、喜欢他的耳朵、喜欢他耳壳的奇妙构造、喜欢他下颚的优美曲线、最喜欢的还是他性感的双唇、他的舌头、他的牙齿、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无奈、他的投降、他的顺从、他的任由摆布、他的逐渐神往、他的陶醉、他的陷溺、他升高的体温、他改变了的吐息……
  她都好喜欢,凡是她喜欢的,她都吻过,还反复游移。
  “小柔……”
  “幸好你没事。”我亲我亲我亲亲亲。“我担心得要命,一直怕你再也不会醒过来。”
  “小柔,先把手拿开……”
  “为什么?”她瞪眼质询。“你不喜欢我了?”怎么可能?他对她的吻,明明很有反应的说。
  “你的手压到了我的伤口。”他尽量保持微笑,却肌肉紧绷。
  “噢,我没注意到。”她好像不过压到他的衣角似的,移个位置继续黏腻。“戈宁你还好吗?霍西雍那样攻击你,真是太可怕了。”
  真正可怕的是他目前遭受的攻击。
  霍西雍不愧是高手,出手时早算准了如何能打出最大效果、却是最小幅度的伤害。眼前这位则不是,出手都不管到底有没有效果、也不管会不会造成严重伤害。反正,就这样,管他那么多。
  “而且他好过分,居然让他的兽医女友来治疗你。她用的那些药应该是拿来医治动物的吧?你会不会因为这样就变成狼人?”
  原来这是霍西雍女友的住处,怪不得,品味优雅,不像他的草莽调调。
  “还是你看到了圆圆的像月亮的东西就会很想吠?”
  “没有,我很好。”谢谢关心。
  “你睡过去一点,我也要躺。”
  戈宁认命挑眉,艰困让位,尽量让她躺在离他伤肢最远的那一侧。
  “戈宁你是不是累了?”看起来好疲倦。
  “有点。”
  “那你要不要去我的小岛度假休养?”
  “我喜欢工作。”
  “那你有没有喜欢我?”
  一室沉默。
  他很难说有,又不尽然是没有。
  “我想也是。”她与他躺在同一个大枕头上,娇懒一吁,惬意不已。
  他转瞪陷入半昏睡状态的她。他可不记得自己刚才有响应她什么。
  “睡吧,别再想了。”她哄小孩似地哄他,替他拉上被子,拍抚着他胸前的被面。“你的假期就要结束了,很快就能回去上班。”
  上班。他凝望屋梁,归心似箭。
  金融商品,才是他的本行,艺术品的投资操作,纯属调剂,让自己的脑筋暂且转换空间,终究还是得回到正轨,继续缠斗。
  之所以豁出去地一次请完长假,就是想快快把这些麻烦事搞定,别在上班时间再频频分心。他为了谁在分心?为什么分心?
  他向来擅长一心多用,却为了这桩麻烦在各个领域内都分心,随时随地挂念,就是放不下。但要他承认这是动了心,很难。
  他是三十多岁的成熟男子,跟二十多岁小女孩的思考系统,完全不兼容。他只是……愈来愈容易分心,以及贪心。
  转望枕畔的人,已经睡死。似乎一确认他没事,她才没事了。之前她时时刻刻地守着,在他身旁黏着,要感受到他还在,才能放心。可是丢下她一个人,放不下心的是谁?
  哎……人一旦过了某个年纪,就很难再跟任何人坦然交心。他也很想有所改变,却无能为力。
  他一时没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一直定在她脸上,像是要亲眼确认,得到保证,才能放心。
  她傻呼呼地昏睡,小嘴微启,气息缓慢,好梦正酣。真不晓得她刚才是真的醒了,还是呈梦游状态地跟他哈啦。
  “小柔,醒醒。”
  他轻声呼唤,轻到像流泄山谷的微风,无声无息,只摇动了娇嫩花朵的细小蕊心,告知有过客轻巧来访。
  “小柔。”
  她睡得更沉更香,像是在催眠曲中睡入更深的好梦里。
  不想醒来了。
  他一直呢喃着,唤她清醒,自己却逐渐困倦。仿佛见到这样的她,终于可以松懈悬着的一颗心。见她危险,他急到快抓狂;见她安全了,他又矛盾地想保持距离,免得……
  心思的纠葛,暂且静谧。
  山谷间的风和云、露珠和夜气,将屋里的两人掩覆;深夜降临。
  天明时分,又是一个新的开始。
  戈宁却冷然坐在这栋红土民房的温馨餐桌前,对眼前的餐点视而不见。他需要一点时间空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没空响应外界任何问题。
  “霍西雍,你开我的车送他进城后,记得帮我买绳子手套记忆卡和蓄电池跟转接插头。”女主人优雅地以法语吩咐。
  “我不确定自己会回来。”他狠劲咬扯着硬面包。“可能会跟高戈宁一起上飞机。”
  “你回不回来都不要紧,但我的车和我要的东西一定得回来。”
  “遵命,夫人。”好伤心,车和东西比他还重要。可他的爱车却被小贼趁夜开走,逃之夭夭,怪只怪他太认真投入地与夫人激情交战,烽火连绵,没空警觉。
  赫柔又溜了。
  溜得好,反正这里本来就没她的事,她再瞎耗,也只会碍手碍脚。幸好她够识相,省了大家不少麻烦。
  最该高兴的应该是高戈宁,他的脸色却不怎么高兴。事情全照他的意思走了,没人黏他、没人逼供他、没人扯他后腿了,他也不必再试图与大MAN联系。那一枪已经是大MAN放出的警讯:大MAN决心要切断这条管道;凡是有心追查的人,就给他死。
  无聊。
  戈宁对这些突然莫名其妙地极度厌烦,忍无可忍。他外表冷静,内心已暴怒。她又跑了,她之前依偎在他身边的缠腻,究竟是真是假?她是因为顽皮,还是开始学会耍心机?
  他的愤恨持续没多久,就在回到工作岗位后,转为胆战心惊。
  办公桌上的计算机屏幕,行行列出他询问的结果——
  有明确的证据显示,画全在赫柔手上。
  赫柔的朋友中,两名高度涉入者目前下落不明。失踪前搜寻数据:二00九北京保利秋拍出现的石涛诗书画联壁卷,成交价近人民币两千七百万元。
  讯息更新:下落不明者三人,赫柔包含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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