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取......」
是谁在唤她?
身后是一片深沉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里头飘动着冰冷而吊诡的云雾,直教人打从心底发颤。
感觉冷意,但身躯却又像是麻痹了一般,似乎就连情感也都快要自身躯褪去,不管再热烈难忘的情,似乎都沿着指尖缓缓地离开她的......
「善取!」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将她团团包围,再回头时,无边无际的黑暗出现了一抹刺眼光线,直袭向她而来,瞬间化为人形将她拥入怀里,紧密的,迫切的,似乎将她视为珍宝......
「妳这浑蛋,我一直在唤妳,妳还一直往前走,是怎么着?不想睬我了?妳敢?!」词不达意的话语连珠炮地窜出,听得她一愣一愣,感觉熟悉不过,可一时之间却想不出这人到底是谁。
浑蛋,认不出他是谁?
天晓得他方才光是为了要找她,跑得气喘吁吁,找得心慌意乱的,好不容易找到了,她居然记不得他......简直是气死人了!
「发什么愣?忘了我是谁了?」拉开彼此一点距,楼毋缺怒瞪着毫无月色,更无半点人气的她。
脸平板无情,水眸一点生气都没有,彷若在她眼前的他,不过是个路过的陌生人罢了。
「阮善取,亏妳找了我千年,亏妳为了我请托阎王给妳转生三世的机会,妳居然把我给忘了?甚至到最后都没记得我是谁?!」浑蛋,她的魂破就快要不见了,难不成就连情感也都一并消失了?
那么留下来的他算什么?她走得这般潇洒,忘得这般自然,可知道留下来的他,到底是度日的?
她在枉死城前等上千年,他在病榻上头可也躺了数十年,过着人非人的生活,病的不是他难愈的伤,病的是他的心!
她等待千年是苦,他度日如年是悲呀!
「......楼爷?」她蓦地瞪大眼,尽管口吻依旧平板单调,但水眸漾起阵阵涟漪,在在证明她已经想起了他是谁。「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你要赶紧走......」
想推开他,却又顿觉他温暖的怀抱访若能够替她隔去外界的冰冷,教她衫出的手不禁又缩了回来。
「很好,妳要是再想不起我是谁,我真要将妳给打醒了!」谢天谢地,她要是真把他给忘了,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让她想起他。
「......可,我等待千年的不是你,是我家相公,他......」脑袋一片浑沌,老是教她无法将事情编织成串。
「是我!」他怒咆着。「听着,妳等待千年是为我,转世三世也是为我!我就是妳要找的人,前世,我是段毋缺,今世是楼毋缺,我是毋缺啊,就连背上都还留着妳所刺下的剑疤!」
阮善取眨了眨水眸,眸底是一片清冷。
「妳不信?!」
见她没有表情,他索性褪去外衫,露出一身赤裸精实的体魄,背向着她。「妳瞧见了没有?妳要我帮妳找人的,妳想起来了没有?直到大木同我说起我的背后有胎记,我才蓦然想起,我就是妳要找的人!」
阮善取颤着手抚上他的背,约莫指宽大小的胎记,鲜红而妖野地贴覆在他的后背上头,彷若当年她犯疯失手烙下的痕迹。
楼毋缺缓缓地转过身来,睇着默默掉泪的她。
「可前头......」纤指探向他的胸前,是一片结实无痕的古铜肌肤。
「当年,长剑病未刺穿我的身躯,而妳惊吓过度便自刎了......傻丫头,莫怪妳等不到我,只因我当年根本就没有死在妳的剑下啊。」话落,他不由分说地将她搂进怀里。
将梦境与幻觉串连在一起,推断出这样的结果......尽管一切都教他认定不可能,但事实摆在眼前,容得他不想相信?
「毋缺?你真是相公......」呜咽声淡淡地她的喉口逸出。
是呀是呀,她明明想起了,却偏又是忘了......为何手绢会飘落到他的手中?为何会留在楼府不得动弹?为何对他有份难喻的好感?
都怪他的眼太柔,他的话语太温柔,教她一直没想到......不过,相公真的未曾这样待过她呀。
「不像啊,相公不会这样温柔搂着我,不会待我如此之好......」视她为宝,几乎要将她捧在手心里疼了。
「只因妳说我的多情皆给了人,所以这一世,无论如何我的情再也不给任何人了。」想要全都保留着给她,想给的也只有她,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阮善取闻言,斗大的泪水串串滑落。
「呜呜......相公,我没要杀你的,我只是......」她泣不成声地偎进他的怀里。
「我知道,我全都明白了,是我曲解了妳的心,滚大了误会造就了杀机......」都怪他,错将她的羞涩扭捏当成嫌恶。「我每回对上妳的眼,妳便会赶紧调开,所以我以为妳根本就是厌恶我......」
「不是,我怎会厌恶相公?我是羞于......」
怎会是这样?她哪来的嫌恶?她将爱意暗藏心底,藏到最后,怎会教他给曲解了?
「我知道。」可惜的是,知时已晚......低叹一声,他喃喃自语着。「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妳,只好天天上酒楼买醉,可那条手绢,真是要送给妳的,只是我还未来得及说出口......」
合该是一对教人称羡的夫妻,想不到竟沦落到千年之后再相遇?
而今再相遇,他日可有再会之时?
「......相公对我......」她轻摀着唇,粉颜微嫣。
难道相公不讨厌我,相反的,他是很......
「......我爱妳。」他咬着牙道,烧红的热意翻上耳根子。
真是太肉麻了,这种话,打死他也绝对不会再说第二回。
「原来,相公不是讨厌我......」泪水汩汩翻落,泛滥成灾。「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别哭了,妳存心要教我难受不成?」将她紧拥入怀,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无奈还是怜惜。
他可不是要来惹她哭的,他是来见她最后一面的......最后一面,难不成生生世世里,他只能再瞧见她这一面而已?
缘份真是尽了?天晓得他有千万个不舍?
「知道相公不是讨厌我,那就够了。」她紧握着向来不离身的手绢。
「怎么够?妳就快要......」话到一半,他不由哽咽住。
「那是我自个儿选择的路,不能怪谁,况且,真能再找着相公,这一辈子真是了无遗憾了。」泪如雨下,她却满足地漾起笑脸。
「胡说,咱们夫妻才甫重逢,才化解误会,妳就要消失了,难道妳压根不觉恨?」她肯罢休,以为他也会点头答应吗?
他的记忆甫回笼,甫想起她也不过是这两天的事,眼看着就快要与她分离,别以为他会答应!
「能再见到相公就已经足够了。」已经够了,她心里有着满满地感动,历经三世,吃尽三世病痛之苦,她都觉得值得。
「不够。」他想也没想地道。「妳以为我追到这里来,只是纯粹想要同妳解开误会?会有法子的!」
不只......不只是如此!
若是可以,若是可以......逃吧,他找个地方将她藏起来,不让鬼差阎王找到她!
「毋缺,时间到了,速速回魂。」
正忖着,耳边突地响起不动难得正经的嗓音,怔愣了下,感觉魂魄好似快要自她身边抽离。
「那是谁?」阮善取抬眼睇着黑暗的天顶。
好熟悉的声音啊,好似在哪里听过......
「那是不动,就是他送我来见妳的。」可不是有一柱香的时间吗?怎么会如此之快?他还有好多话都未说尽,他还有好多......
「毋缺,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你绝对不能一去不回......快回!」
顺着他的声响,神智又怔忡了下,感觉自己好似不在自己;他甩了甩头,强振起精神,抬眼直瞅着她,眼里眼外都只有她的存在。
念儿重要,可善取就在他的眼前......明明就在他的眼前,为何他能见的就只有这一面?
「善取,我们逃吧!」逃,逃到没有人找得到他们的地方!
算他无情,算他无义吧,他眼里就只有善取的存在,其它人其它事全都不重要了......只要能同她一块,这魂魄要怎么飘荡,都无所谓了。
阮善取闻言,推开他些许距离,她勾笑道:「相公,你能带我上哪?我不过是一抹没有躯壳的幽魂,我能上哪去?况且,我的魂魄不用鬼差拘提,便会自动消失在三界六道之外,就算你现在紧抓住我,又有什么用?」
她就快要魂飞魄散了,飘渺的魂魄何去何从,她都不知道,他又该要如何救她?
「......」他无言对她。
是呀,她能上哪去?他又能够带着她上哪去?他连要怎么逃,逃到哪里去都没个底子,要如何保护她?
天地如此之大,竟没有她能安身之地......
「毋缺,回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承诺,速回!要是你骗了我,你绝对会后悔一辈子的!」
不动略微惊慌的嗓音传来,牵动了他的手腕,拉扯着他的魂魄,揪痛了他的心。
不走......他还未将她的容貌深刻的镌镂在脑海里,尚未将她的嗓音牢固地雕进心版上......他不走!
但若是不走,念儿的命......不,为何要让他如此两难?一个是他挚爱的女人,一个是他视若手足的妹子,为何要拿他最爱为在意的两个人来折磨他?为何要他做此如此艰难的决定?
阮善取直瞅着他,笑得满足而甜蜜;尽管她不懂传来声响的人是谁,但她听得出那人嗓音里的急迫和不安。
可不是,再待下去,说不准到最后,他真是也走不了,她岂能卑鄙地强拉住他,不放他回到阳世?
忖着,打定主意,朗声启口:
「相公,我的魂魄不全,更没有可容的肉身,我哪儿去也去不了......能够明白相公原来是爱着我的,更让我确定我所受的三世病痛之苦,都是值得的,最后能再见到你一面,生世皆无遗憾了。」话落,她凑上前,羞怯地在他唇上落下冰冷的吻,随即含泪带笑道:「相公,倘若人生能够重来一次,我绝对要走得没有遗憾,倘若我能够再遇上你,我永不忘你。」
话落,趁他尚未回神,她蓦地推他一把,他的身形蓦地往后飞去。
「善取......」黑暗中,她的身影愈来愈小,几乎要将黑暗给吞噬,只瞧得见她漾笑的粉颜,她婷婷袅袅地欠身而立......善取,他的妻子,他愿意以命相抵,以魂交换的至爱啊......「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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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之恋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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