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戈铁马 第七章

  仲骸不该是这样。
  他总是尖酸刻薄,逼她认清现实,为何现在要对她好?
  「不反抗了?」
  他的声音靠得很近,太仪猛地睁开眼,就见他垂头凝视着自己。
  又是深不见底的黑,却令人心慌意乱。
  看清他的专注,她的心跳因染上彼此的深息而失速。
  原本只是想弄清楚的仲骸注意到她不同于平常的反应,深幽的眼眸微凛,涌窜起青蓝的光芒,火炬一般耀眼。
  她慌了。
  「主上。」
  他的轻喃像是警讯,太仪不禁闭上眼,扭开螓首。
  「看着孤……」
  仲骸轻声诱哄,太仪睁开眼片刻,又闭上,坚持不看他,于是修长的指头滑上她的胸前,温厚的掌心紧贴着浑圆的隆起。
  「你……」她诧异的睁开眼,不能确定是不想被发现心跳的速度,还是害怕他越界的碰触。
  他立刻强势的吻住她。
  仲骸的吻如同他的人,时而狂放,时而温文,难以捉摸,又引人沉溺。
  男性强而有力的气息撩拨着最柔软的女性部分,烧了镇日的体温,因他而无限攀升,没有终止。
  当腰被宽大的掌拱起,紧贴着他的上身,唇舌相触的过分亲匿感融化了脑浆,原本虚软无力的身躯更加松散,她的腰已经无力到仿佛不是自己的。
  昨夜的他是那么的可恶,不让她见风曦,也不肯放她离开,她是如此的恨他,曾经连见也不想见到他。
  为何现在他正亲吻着自己?
  怎么他看起来没有昨夜那么可恶?
  仅仅一夜,他的面容怎么会有所改变?
  或者,改变的是她意志不坚定的心?
  「这就是你想要的?当朕病得昏头转向时,乘乱使坏?」她在换气的空档,迸出了讥诮的言词。
  仲骸顿了顿,眼底的蓝光消失,随后退开,不置一词。
  身上的温度骤失,她突然感觉夜是那么的寒冷,下意识的抓起羽被盖住自己,想隐藏失态。
  仲骸背对着她坐了一会儿,又回头替她换了一次布巾,探她的体温。
  太仪默默的注意他的每一个动作,等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冷嘲热讽,却什么也没有。
  今夜,他特别宽容。
  「请主上好好的休息。」这是仲骸在她的床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起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她伸出手想捞回什么,但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捏紧拳头,她低声问道。
  他的步履暂停,转身,「嗯?」
  「为何待朕这么好?」疑惑、不解、猜测,她的眼底表现了这些情绪。
  「不过是替换湿布巾这种事,难道没人为你做过?」仲骸不具恶意的反问。
  她的心在无意间被刺痛了。
  没有。
  没有她在意的人做过。
  「你可以走了。」她转身,不再看他。
  仲骸停留片刻,瞅着那抹纤细易碎的背影,许久,然后转身。
  侧耳聆听,足音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她闭紧了眼,浇熄心中的暗火。
  也好,她不该为敌人乱了心。
  不该的。
  不该为一个女人乱了心神。
  仲骸走在回房的路上,心烦意乱。
  他是个天生的战士,出生就在战场。
  被敖戎收为家臣之前,他在战场上靠着捡拾武器,甚至食人肉维生。敖戎在尸骸中发现了他,因为他身上背着被灭的仲氏的刀,于是敖戎将他命名为仲骸,奠定了他武将的一生。
  他从来不是一个杏花春雨,温山软水浸泡出来的软柿子。
  不该沉溺于儿女情怀中,无可自拔。
  但是太仪……
  一个挑起他的怜惜,也撩拨他的心火,教他越探越想留下的女人。
  仲骸的眼眸幽暗,来到能综观整个天朝局势的地图前,缓缓踱步。
  地图上,极阳宫的位置从原本被画掉,最后又摆上一张鲜红的小椅子。那是他故意摆的,目的在提醒自己,玉座之前还有人挡着。
  可是近来,即使这么看着,他也常忘记这个事实。
  仲骸拿起精致的小椅子,在手中把玩着,犀锐的双眼徐徐一凝。
  或许他自傲的认为能够应付太仪,根本就错了。
  【第三章】
  生而为王,是寂寞的。
  天朝的初代帝王鸾皇,即为女帝,天朝下男女平等,女人也能位居高官,历经十九代共主的天朝,更不乏女性的帝王。
  于是,她生在皇族,又为长子,注定成为天下的共主。
  成王之前,称作太子,三公是她的老师,从小教育她的人。
  也许是对父皇失望,三公待她特别的严厉,在她周围从来没有同年龄的孩子,她和下头的手足也不亲,一年内见面的次数单手就能数出来,为了不让她怠惰,玩乐是被禁止的。
  连她身旁的内侍宫女也都定期汰换,为的是不让她和任何人产生感情,以防宫女掩护她偷懒,这样的情形直到她十二岁后才停止。
  三公说局势混乱,她必须开始培养亲信。
  那年,她有了信任的替身,谨言慎行的史官和忠心不二的掌玺人,一段她生命中至高无上的岁月,到现在……
  从寂寞,到忘了无人陪伴的寂寥,再孤独。
  她这才了解,原来三公教导她的是真理,世上没有人能永远有人如影随形。
  偏偏看到别人三三两两,私下低笑交谈时,她又会想,其实在这偌大的极阳宫里,只有自己是外人吧!
  「主上又昏头了?」仲骸轻浅的嗓音有着难以听出来的戏谑。
  他说话,总是那么的讽刺。
  但是她没有以前那么难过了,现在听来,隐约能听出他话里并不具恶意。
  她的心变了。
  收回投注在枝头上啼叫的两只黄鹂的视线,太仪病容未退,敛眉道:「朕只是在想,人为何没有翅膀?」
  听出她话里的真意,仲骸瞟了黄鹂一眼,随后对随侍在侧的孙丑使了记眼色。
  「翅膀是给脆弱的动物逃跑用的。」
  「照你这么说,鹰隼类的猛禽也是脆弱的动物?」太仪继续早先停顿的步伐。
  仲骸跟着,没有答腔。
  不一会儿,孙丑提了个用布盖着的鸟笼追上他们。
  接过鸟笼,仲骸掀开布,里头赫然是一对黄鹂。
  「看,即使有翅膀,也不一定能从没翅膀的手中逃掉,对孤而言,拥有双手,放眼天下间,已经没有不可取得的东西。」他逗弄着手到擒来的猎物,噙着自信的笑容。
  黄鹂是刻意抓来暗示她永远也不可能逃得掉吗?
  「也许你是对的。」太仪没有和他争辩的意思。
  即使只有一瞬……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
  仲骸把布重新盖回去,「主上若是喜欢,这两只黄鹂当作是孤迟来的贺礼。」
  「朕最近有任何值得庆祝的事吗?」她自嘲。
  「继承帝王之位。」他回答,要她接下鸟笼,不容置喙。
  哼!这简直说明了她没有值得庆幸的事。
  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几乎如同捧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她就像有翅膀也飞不高的笼中鸟,而且……渐渐忘了想飞。
  身着银白色睡袍,太仪绾起润顺的青丝,扎成简单的发髻,靠躺在蓬松的软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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