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是安了,却,还痛着。
她知道,霍森一直守在门外,不曾离开过。偶尔,当门被推开时,她能够看见他的背影在门缝中一闪而过。起初,她连看见他的背影,都会颤抖恐惧,但是他从不回头,像是清楚知道她在害怕。
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她还是椎心刺骨的痛着,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守在那里。翔翔告诉她,坏人脏兮兮的,长满胡子,好像拔掉电池的机器人,一动都不动。
他想做的、想说的,不都己经做过了、说过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不走?是还在等待什么?
她不明白,那寂寞的背影,为什么还会让她从起先的恐惧,渐渐转为期待,想从门缝间短暂的看一眼,甚至想看看他的模样。
莫非,对他的情,还没断?
可是,她伤得好痛好痛,心都碎了,为什么情念还不断?
愈是恢复体力,素馨就愈是无法不去想。她几次想告诉春娇,请她让霍森离开,也知道春娇就算出动拖车,都会把他拖出去,却始终在开口前,又把要求吞咽回去。
她心思紊乱,尤其在寂静的夜里,她会发现自己,竟在倾听着门外动静,无法成眠。
所以,当深夜时分,房门被悄悄推开时,她立刻就发现了。
素馨慌张地翻身,急忙坐起身来,一时之间,误以为踏进病房的人是霍森。再一细看,她才知道,那不是他。
苦涩,在舌尖漫开。失望如此鲜明,浓得她无法漠视。
深夜出现的访客,有着淡金色的头发,全身黝黑,后脑勺绑着小马尾,是个异国人。他打从一进门,就露出友善开朗的笑,双手举得高高的。
「我没带任何武器。」他说道。
素馨警戒的看着对方,小手己经摸上被春娇用胶带固定放在她伸手可及的通报铃。
「这个,算是礼物,我保证只打扰你一下下。」他拍了拍肩上那个厚重得连袋绳都深陷入肩膀的大大袋子。「所以拜托你,不要按铃求救,好吗?」这个男人,有种难言的魔力。比起霍森,他并不那么俊美,但是他的笑容,能松懈任何一个人的防备,就连战战兢兢的素馨,也松开通报铃,投有按照春娇的吩咐,一看见陌生人就按下去。
男人露出嘉许的笑容,把床边的椅子拉开,迳自坐下。
「你认得我吗?」他问。
没错,她是认得他。
「亚历?阿朗佐。」她低语着。这个人是霍森的好友,而她,记得任何一件跟霍森相关的人与事,即使想忘,也难。
亚历赞许的点头。「好女孩。」
结束跟霍森的手机通话后,他就吩咐助理,订下最近的一班飞机,先到洛杉矶拿了东西,才又搭上另一班飞机到台湾,不眠不休的赶到这里。
有个很厉害的女人,在护理站布了眼线,日夜都监视着,但是那对他来说,根本不造成困扰。他有自信,能够哄得斑马奉上身上的条纹,连表情严酷的护理长,也只花了几秒,就被他用笑容摆平。
就如素馨认得他,他也认得素馨,对她的轮廓很熟悉。
望着那张大病初愈的小脸,亚历敛去笑容,叹了一口气。「那个笨蛋,狠狠伤害了你,是吗?」
病床上的小女人,双肩一颤,怯怯得让人心疼。
「连我也必须说,他是愚蠢的混帐。」亚历摇了摇头,把肩上的大袋子,放置在椅子旁。「我是局外人,没有资格说什么,我会飞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个他没说出口的事实。」
素馨咬着唇,颤颤瑟缩。「我……我什么都不想听……」
「那没关系,你用看的就好。」亚历说道。
他拿出袋子里厚厚的一叠素描本,打开护夹,将最上头那张画,轻轻放置到她的腿上,让她在猝不及防时,就看见图上画着什么。
她被骗了!
看似无害的亚历,千里迢迢带来的,其实是威力强大的武器,无情地偷袭脆弱的她。
那是一张绘着女子面容的画。绘画时的笔迹抖颤,零落的线条,在纸上画出难以辨认的轮廓。
「那场车祸很严重,他连手部功能都受到一些影响,跟腿一样都需要复健。」亚历一张一张的,把画拿出来。
抖颤的笔迹,重复画着某个轮廓。一张一张的画,轮廓愈来愈清晰,当她认出画上的面容时,禁不住错愕掩唇。
霍森画的,是她。
「从复健一开始,他就开始画。」
纸上的线条,渐渐的、渐渐的变得稳定,她的轮廓愈来愈清晰细致。
「复健结束后,他在拍摄电影的空档,也躲起来继续画着。」
握画笔的那只手,把她的轮廓,描绘得栩栩如生。画里,有她正在喝咖啡、有她惺忪迷蒙、有她低头看书、有她讶异、她微笑、她感动、她哀伤、她忧郁、她痴迷的所有表情。
「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很清楚,他把画都藏在哪里。」
一张又一张。
即使,画的不是面容,她也认得出那是什么。
「这些,是他在撒哈拉沙漠时画的。」
那是她的手,或伸、或屈,或慵懒的搁着。
「这些,是他在威尼斯画的。」
那是她的眼,或睁、或闭,或柔情深深。
「这些,是他旅途中,独处时画的。」
她想转开头,不去看那些画,却连闭上眼睛都办不到。那是她的发、她的下巴、她的眼睫、她露在睡衣外的圆润脚趾。
霍森画的,全都是她。
「他从来不让别人看见这些画。」亚历严肃的说着。「他把画藏得很好,就像他把心埋藏得很深。」
画的数量太多,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造,况且她还认得,这全是他的笔触。
「只有在画里,才泄漏了他的真心。」
好不容易,亚历拿出了最上头那本素描本里,最后一张画。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剩下的我放在这里,你可以选择看或不看。」他站起身来,把剩余的素描本,放在椅子上头。
跟剩余未看的数量相比,她腿上的这些画,只占了一小部分。但是,那些薄薄的画纸,却宛若巨石,压着她的腿,也压着她的心。
「素馨,」亚历用平静的语气,在离去之前,徐声告诉她。「如果,悔恨能杀人,那么他现在己经落进地狱最底层了。」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还有数不清的画。
她的发。
她的眉。
她的眼睫。
她的食指。
素馨的眼里,浮现一片水雾。
她的眼。
她的肩。
她的双手。
她的伤痕。
即使分离的时候,他还牢记着,关于她的一点一滴。
热烫的泪水涌出,无声的落在画纸上,染湿画中她的眼眶,让画里的她,仿佛也在哭泣。
轻轻的,素馨伸出轻颤的手,想拭去纸上的泪痕,却不小心碰落了搁置在腿上的那叠画纸。
那些画,在病床上散落。
霍森的画、霍森的思念,就这么包围了她。
【第十八章】
为什么?为什么?
不是恨她吗?不是瞧不起她吗?为什么还要将她画下?
床头的夜灯,微微的亮着光,照亮了散布在她膝头与床上,那些以炭笔、铅笔画下的素描。
素描的纸,有些己经泛黄,旧的纸、新的纸,沾染着岁月的痕迹,每一张图,画的都是她。
那么多、那么多,成千上百的,都是她。
泪眼朦胧的,素馨抖着手,不由自主的,将那一张又一张的自己,拾回眼前。在好深好深的夜里,她翻看着那些画。他笔下的她,是如此温柔,这么美丽……
但,他伤人的话,仍深深印在心底。
你实在让我想吐!
她抽了口气,收回了手,抚着自己的伤疤,不敢再碰那些美丽的图画。
蓦地,门又开了。
她惊惶抬眸,只看见他,那个让她又爱又怕的男人。一瞬之间,她不由得瑟缩,更加环紧自己,抖颤又上心头,热泪盈在眼眶,只觉得心好痛、好痛。
「我很抱歉。」隔着好近又好远的距离,他看着她遮掩着伤痕,愧疚的哑然开口。「我从来就不在乎那些伤疤,但是我知道,你在乎,我知道那些话可以——伤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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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果 下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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