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的两世妻 第六章

  李若予的双眼倏地瞪大,心脏在胸口死命跃跳。抄家灭族?难道成就事业不是他的目的,他的最终目的是……「那、那是你……」
  「没错,是我的计划。」
  他残忍地将答案揭晓,刻意忽略她眼底的悲恸。
  计划?从他入府那日开始的吗?
  天,是她养虎为患,害了爹爹,是她亲手把爹爹推入万劫不复境地!她的心像结了冰的湖面,那个重锤狠狠砸上,冰碎了,一道道震天动地的裂缝把她的世界弄得支离破碎。
  「为什么?」
  「你不清楚李温恪是千古恶人?」宇文骥邪恶地一挑眉。
  「不,爹不是坏人,也许他做错过一些事,但越居上位就越难周全啊,他尽力了,只是没办法事事让人满意。」她急急替父亲解释。
  「我还是高估了你,还以为你是个明白你是非之人,原来不过尔尔。」他抬高下颚,摆明了鄙夷不屑与浓浓的恶意。
  「我不懂。」她摇头。
  「你不是被泼过粥?」
  「在朝为官,多少会得罪少数人。」
  「少数人?你是演戏还是天真?他得罪的是全天下、是整个大燕!为什么国库空虚?因为那些军饷全落入李温恪的囊袋里;为什么民怨载道?因为皇帝昏庸、恶官当道,而那些奸吏都是你父亲一手扶植出来的;为什么百姓流离失所?因为苛政猛于虎,不必怀疑,苛政是出自谁的手。你来说说,李温恪该不该死?」
  宇文骥迫近她,她的背后是梅树,无处可躲。
  「说啊,他该不该死!」他大吼,吼尽了多年怨气。
  「你说的那个人是我的爹爹,是你的救命恩人呐!」李若予扬声大喊,眨眼,两颗晶莹泪珠滑落。
  「恩人?哈哈!」他笑得诡谲,抓起她的手腕一寸寸施力,捏的她腕间咯咯作响。
  「你的爹爹生怕我爹爹妨碍他把持朝政,诛杀我宇文家三百七十四人,他是我的恩人?他勾结静妃毒害皇子、专擅后宫,软禁我的姨母与表弟,他是我的恩人?为斩草除根,他派人上武当,毁我同门师兄弟、杀我师父、师叔七十余人,他是我的恩人?」
  刹那间,一念洞明,万念俱灰。
  她懂了,原来李家于他并非有恩,而是有仇,深刻、无解的不共戴天之仇,原来从救起他那天起,复仇计划便开始运转,难怪他看她的目光总是复杂,难怪她做再多也等不到他的温情回应,他们是仇人啊!
  亏她兀自挣扎许久,一直以来她不过是枚棋子,保他过江杀帅的棋子。
  「真要讨论恩人两字吗?好,李若予,你给我听清楚,我才是你的恩人,因为我娶了你,你不在灭族名单里,当完宰相千金,再成为宰相夫人,你该不该亲口对我道一声谢谢?」
  说着,他一把扯掉身上的香囊,恨恨地拽在地上,头也不回离去。
  心彷佛被利爪狠狠地挠着、撕拉着,一下一下抽搐的疼痛,泪水潸然滑落,她用力抓住自己的衣襟,哭得梗咽不能言语。
  她万劫不复了。
  她亲手把爹爹推上断头台,一个爱她宠她惜她的亲人。
  她终于懂得厉叔叔为什么要对她说:「别以为善良不会害人。」
  那时,她以为厉叔叔指的是她想救不了小鸟,却害采鸳差点受伤,没想到,不只那一件,而是事事桩桩件件。
  谁说善良不会害人?她不就害了亲生爹爹;谁说善良不会害人?那些泼粥人的恶毒眼神已然解释了一切;谁说善良不会害人……是她既蠢又笨,把事情看得太单纯。
  前宰相李温恪以贪污、圈地、诬害忠良等十五大罪状,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树倒猢狲散,李温恪旗下百名官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辞官的辞官,恢复本名的宇文骥雷厉风行,用最残酷的方式对付那些当朝贪官。
  虽然百姓拍手叫好,但近百日里,日日有官员被斩,那些曾经压榨百姓、鱼肉乡民的狗官,一个个被绳子绑着,拖在奔驰的马匹后头,鲜血淋漓,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凄厉的喊叫声让人心生惊惧。
  朝廷上下人心惶惶,谁都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有人企图一状告到皇帝那里,但以前有李温恪,现在有宇文骥,谁都见不到皇帝的面。
  二月,朝廷传出消息,皇帝驾崩,由皇三子赵铎继位。
  这下子,那些还未被逮的贪官狗急跳墙,知道自己再也躲不了,于是,有些大胆、欲放手一搏的,开始买通杀手刺杀宇文骥,因此不管走到哪边,他身边总是跟着一队御林军。
  现在,举国上下没有人认不得新任宰相宇文骥了。
  罡风四起,飞雪如鹅毛飘落,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早,漫天皆是昏暗的黄与灰交错,李若予斜倚在窗边,伸手接下漫天飞雪,晶莹剔透的雪花在她手底缓慢融化,冰寒渗进掌心,刺入骨肉。
  搬进新的宰相府后,采鸳顺理成章成为府里的女主人,支配下人、掌理家务,府里大大小小全由她调度,而她李若予不过是个外人,尽管仍挂着相爷夫人之名。
  她不介意所有事情了,因为没心思、没力气,仅剩的一点力气,她不想用来恨谁,她拿出所剩不多的珠宝变卖,继续施粥。
  采鸳进屋,冷漠地看着李若予,心底万般滋味。
  那年,她也是个千金娇娇女,虽是寄养在宇文家,但也是被宠着惯着,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女娃儿,她一心一意盼着自己看看长大,与她的二哥哥结为连理。
  可是李温恪摧折了她的美梦,宇文家被抄灭,她被拐卖到烟花柳巷,当她被阿骥就出来时,已是残花败柳之身。
  是她害的!采鸳无法不恨她,即使跟在李若予身边多年,一清二楚她是个宽厚善良的好女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阿骥要把李若予带回宰相府?就算不把她送进府衙大监,也可以给她一笔银子,从此恩断义绝啊,现下,李若予来到这里,霸住夫人位置,而她什么都不是。
  新仇加上旧恨,采鸳日日诅咒,也诅咒不了她从此消失不见。
  「你打算就这样继续下去?」她冷声问。
  李若予抬眼,自嘲似地问:「不然,我还能怎样?」
  「你以为这样就能让阿骥回心转意,重新认识你、爱上你?」
  摇摇头,她不敢想。企图等他回心转意,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就算伤心,也总是存了那么一点想望、盼望,想着再努力些吧,说不准会让自己变得更可爱,说不准阿观眼底除了采鸳,会多个李若予。
  但现在……恍然大悟,那么多的仇恨横在他们之间呐。
  他恨她,恨得光明正大,她的爹爹是凶手、是坏官,是千夫所指的大坏蛋,而阿观……不,是宇文骥,他的所作所为是为民除害。
  而她,就算恨,也没有太多的理由可以支撑。
  宇文骥杀她父亲,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而她父亲杀他父亲是残害忠良;他手段残忍,叫做为国除害,而爹爹的手段是祸国殃民,他们的恨并没有在同一个起跑点。
  所以她恨,只能恨自己目光短浅,把猛虎看成驯猫,养虎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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