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途中,薛舒晏始终保持沉默,无论他如何逗她,就是无动于衷。任他再白目,也嗅得出风雨欲来的味道。回到家,她径自坐在床头,垂眸沈思,不发一语。
一室悄寂。
长长的沉默持续蔓延,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这副沈静凝肃模样的薛舒晏是他不曾见过的,向来任性妄为的樊君雅也开始惶然不安,提心吊胆地问:「晏晏,你说句话好不好?」
以前,她最多是生气地训他几句,然后他乘机耍个赖、撒撒娇就没事了,从来不像现在这个样子,不抓狂也不说话,害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轻扬眉睫,语调平寂。「要我说什么?」
「什么都好啊,你不骂我吗?」一般这个时候,她早就气得跳脚了,不像现在那么安静,好像对他已经无话可说的样子,让他莫名心慌……
「你也知道你的行为是在讨骂?」那又何必骂他?他不是不晓得她会说什么,却还是明知故犯,一再处于相同的事件中,她真的累了。
见她又陷入沉默,他试图开口,替她想惩戒方案,自请处分。「要不然!我自己去跪主机板?」
说完,作势要去拆计算机。
「不用了。」
他停住动作,回望她波澜不兴的面容。「晏晏!」
「你想怎样就怎样,反正—— 我改变不了你,你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你只爱自己。」
说完,她转身走出房门,留下呆若木鸡的他。
他不在乎她?他只爱自己?这句话根本完全悖离事实啊!全世界都知道他有多在意她,否则他又怎会如此介意所有出现在她身边的追求者,拚了命想守住他最爱的人。
她这样说,对他不公平!
他追上前去,试图向她解释。「晏!」
「不要说话,现在不要跟我说话,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冷战就此开始。
白天,她不再替他准备早餐便自行出门,回到家,有他在的地方她不会停留,晚上,她不至于赶他去睡客厅,但是她会拿着自己的枕头棉被去睡客厅。
等了两个晚上等不到她,樊君雅心里也知道她这次火很大,不会那么轻易气消,于是自己识相地乖乖拎着薄被枕头去客厅占好风水。
她没再开口跟他说一句话。无论他怎么试图撩逗,她就是铁了心与他冷战。于是他改弦易辙,开始制造一些小状况来引起她的注意。接二连三接到经纪公司打来的电话后,薛舒晏终于打破沉默。
「你怎么回事?公司说你最近常恍神,频频出包?连拍摄档期都可以记错日子。」这未免太离谱,他工作是还想不想保住?
无论她再生气,总还是无法不关心他的。
他小心藏好得逞的笑容,耸耸肩漫应。「是吗?可能最近睡不好的关系,注意力比较不集中。」
这一句的潜台词是:谁教你要跟我冷战,害我心情不好,无法专心工作!
薛舒晏发现,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正濒临绷断边缘。
她沈下脸。「你在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吗?」
「不是。但是前途这种东西,有你才有意义。」他是为了她,才会这么努力,如果她不在乎,那失去一切他也不觉得可惜。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不顺你的意,你就会继续玩这种幼稚手法来威胁我吗?你这样跟讨不到糖吃就赖在地上的小孩有什么差别?」
「那是因为我很在乎你!」她不是说他只爱自己吗?他可以向她证明,除了她,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樊君雅,你够了!」她这回真的气炸了。
「你口口声声说在乎我,可是我真正要什么,你知道吗?只要不顺你的意,你就像个小孩一样耍手段来引起别人的注意,你就不能试着成熟一点吗?」
「我!」
她这回真的气到不行,完全不给他辩白的机会,一口气倾倒出压在心底许久的委屈。「我有我的生活圈,可是因为你,我的人际关系被搞成什么样了?只要别人一对我有好感,你就像刺蜻一样,人家有说要追我吗?我一直在容忍,可是容忍到最后呢?你甚至挥拳打人!」
「那是因为他羞辱我!」她为什么不问问原因,就先责怪他?「难道你认为,他暗示我学历低、配不上你,我也要笑笑地弯腰说声『 谢谢指教』 吗?」他没那么好的风度,他会非常不爽,而且完全不想忍!
「他说错了吗?你一天到晚嚷嚷不喜欢读书,不早该预料到会有今天了?」
樊君雅被她堵得哑然震愕。「连你也这么认为?」他配不上她?!
「这是事实,不是吗?」十九岁那年,第一个向她表示好感的男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她曾经也非常生气,但是人会成长,心态会成熟,她高学历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也是外头的人本能评估他们的要素,自己再怎么介意也改变不了这一点,他如果无法调适自己的心态,这种事就会一天到晚发生,她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应付他的自卑。
「我一直以为,只要我有足够的包容,四岁不会是问题,但!」她扯唇,流泄苦涩。「我太高估自己,四岁,是跨不过的鸿沟、思想上的落差、没有共识的交集,每一次都让我好累……」
「可是我很努力了呀!」他急切道。「你说我只爱自己,这句我说什么都不能认同,在我心里,你比我自己更重要。小你四岁不是我的错,我也一直竭尽所能地对你好,填补四年的距离,不让你受委屈,害怕你会后悔……」
先天的条件上,他就输了,谁教他要晚晏晏四年出生。可是他一心一意,满心满眼都只有她,所有的思考也只绕着她打转,将她当成生命唯一的重心。她是他最亲密的人,也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除了她,他什么都不重视……她感觉不出来吗?为什么偏要死抓着四岁的年龄差距不放?
她闭了闭眼,泄气地靠坐床头。「那你为什么不想想,我究竟要什么?而不是用你的方式对我好。」
用她需要的方式,而不是他想要的方式……
所以,他以前用的方式,并不是她真正想要的。
那,她想要什么?
「君雅,你的感情太沉重,我背负不起。」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屏息,不敢探问,惶惑地望住她。
她安静凝思,良久、良久,直到空气凝滞,他胸口闷痛得几乎吸不过气来时,她有了动作,起身拉开抽屉,取出他当初交到她手上的那本存折,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她是认真的!
连存折都交还给他了,不是吵架时的冲动,她的个性也不是那种会冲动行事的人,她是真的要跟他分手。
有了这项领悟,心房重击,他疼痛得无法言语。
「你根本!从来没有爱过我。」才会把分手说得那么轻易。
从头至尾,她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始终把他当孩子看待,只是一只包袱、一个弟弟、一桩她不得不还的恩情。
可是他不一样,从六岁那年,他坚持不再喊姊姊的那一天开始,他就认真把她当成未来的另一半看待,一点一滴投入感情……
他甚至觉得,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根本不是四年的差距,而是感情浓度的落差。
「四岁只是借口,重点在于你根本不爱我,难怪你说什么都不肯有小孩,无论我怎么要求……或许,你等着说这句话等很久了。」
她震愕地仰首瞪他。
「不对吗?」他在等,期待她的否认、她的辩解。
但是,没有。
她沈下脸,用好冷漠、好冷漠的语调说:「出去!」
她没有否认……
他的心,比她更冷。
「不用你说!」第一次,他没有在她生气时巴结讨好,忿忿地转身离去,失控的甩门力道震动了门框。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动怒。
发现那样的事实,他没有办法不动怒。
那一刻,他是真的怨她的无情无义。他已经那么努力了,她还是连一丁点感情都不愿意为他付出,他真的那么不值得人爱吗?一次又一次回想,他发现直到现在,她真的从来没有说过她爱他之类的话,一直以来,只有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愈想愈泄气。
他蹲在家门外的街口,靠着街灯,吸着往来车辆排放的废烟,自我颓废地想!反正没有人在乎,干脆吸到一氧化碳中毒算了。
然后,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大半夜过去了,他蹲到脚麻,坐到地上。
随着时间流逝,怒气慢慢消褪,然后开始从每分钟一次,进化到每十秒一次的密集频率查看手机。
没坏,讯号正常,电池也饱饱的,但是它不响就是不响。
以前,他要是半夜没回家,她一定会打电话过来关心。现在都凌晨三点了,她还不闻不问,是真的打算不理他了吗?
气消以后,取而代之的是惶惧。若生命中真的没有她……他没有办法想象那样的人生,就算只有亲人式的情感,他还是不想放开她……对啦,他就是没用,她不爱他也没关系,只要他一个人爱就好了。可是……她为什么不要他?除了比她小,其它都很好啊。
他不赌、不嫖,只有心烦时会偶尔抽个烟,没什么坏习惯。
他专情又贴心,别的女人连瞄都不会乱瞄,不用担心他在外面偷吃。
他去哪里都会报备,每天乖乖回家不让她操心,赚的钱都上缴国库……
他长相不差,根据各方信息及大众眼光统合出来的中肯结论,他应该称得上帅哥之流,不会让她带不出场。
随便数一数都觉得自己很难得,她要到哪里找比他更乖的男朋友?
既然这样……他究竟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她那么坚定要离开他?真的只因为四岁的差距吗?
她说,他孩子气,还说,承担不起他那么深的感情寄托。
很爱、很爱她,不好吗?
他不懂,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那么深重的感情,会成为她喘不过气的负累、痛苦的根源?虽然不懂问题究竟是出在哪里,但是他知道,他势必要有所改变,找到问题的症结,否则,他一定会失去她。
蹲坐在路口彻夜苦思,天色微微亮了,冻了一夜露水的某名废人,依然想不出个蛋来。
清晨空气不错,几名早起的路人出来买早餐,他拍拍屁股起身,也准备打道回府。他正欲过马路,后方斜骑上人行道的自行车朝这里冲撞过来,他退开一步,出于本能地伸手拉了前方的中年男子一把。
前头的男子踉跄了几步,稳住身子,回过头,朝他弯了弯拇指示意。
那是手语……谢谢的意思。
他—— 不能说话吗?
「不、不客气。」他摇摇手,没有和聋哑人士相处过的经验,一时拙于应对。
男子拿出随身的记事本,迅速写下一行字:你和家人吵架了吗?
「咦?」有这么明显吗?路人甲都猜得到?
男子笑了笑,指指他后方的大楼。我住那里。昨晚在阳台浇花时,就看你蹲在这里了,所以猜测你是和家人起争执,负气跑出来?
要说吗?他不认为和一名聋哑人士聊天是好主意。
对方接着写道:我不晓得是什么事情困扰你,也没办法给你太具体的建议,不过,我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状况,那一次,几乎要和交往多年的女朋友分手了。
最后一句话,引起他的兴趣,忍不住追问:「那!现在呢?」
男子又浅笑了下。
直到今年,我们结婚就满二十年了。
「是吗?那恭喜你。」他就不晓得有没有那么幸运了。
你知道,我们是如何度过那次的感情危机吗?
他发现,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带给人相当宁静温和的感受,微白的鬓发、眼角的纹路,都是岁月留下的智慧痕迹,让他不由自主地伫足,耐心倾读他写下的一字一句。
我发生了一点意外,失去语言能力。那个时候,我太太在身边照顾我,不能说的日子,我只能听。我是在那时候才发现,我自以为了解她,其实根本不懂她要什么,我只是在用自以为是的方式爱她而已。
失去语言能力后,没办法在吵架时插嘴反驳,却反而听到了更多她的心声。
也许你会觉得这样说很荒谬,但是我感谢那场意外,庆幸自己失去了声音,换回了一生的幸福。
所以……在你觉得委屈、不解,甚至是愤怒时,年轻人,你有没想过,暂时停下离去的脚步,放下自身的情绪,让声音消失,好好的聆听另一半的声音,想想倾听的重要性。
倾听的……重要性?
「你为什么不去想想,我究竟要什么?而不是用你的方式在对我好。」
晏晏也这样说过。
他其实并没有真正把她的话听进耳里,每次发生争执,也只是敷衍蒙混过去,想说身段软一点就没事了,她不会舍得气他太久。即使到现在,他仍是一径想着,自己很努力很努力对她好,为什么她不领情?
可是他却忘了问,这样的努力是不是她要的?也许一开始他就搞错方向,就像这位大叔说的,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在爱对方。
他从来不曾真正倾听过她的声音。
如果她觉得他孩子气、不够成熟,那就是真的这么想。
他开始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每一次争吵的症结……
他思考得太入神,连一旁的中年男子何时离去都没留意,像尊人形雕像立在人行道旁,一站又是好几个小时……
不远的转角处——
中年男子拐了个弯,进入巷子后,开口:「我照你的方式跟他说了,台词好长,好难背。」是他当临时演员以来,演过最长的对白呢!
「辛苦你了。」女子拍拍对方的肩,将酬劳给他。
而后,再望一眼街头的人形雕像,摇头感慨。
这对天兵情侣,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照这情形,再给他们一百次机会,把时空当厨房在穿梭也没用吧!害她想不插手都不行。
唉,她为什么会这么命苦——
在自家大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做足心理准备,樊君雅深吸一口气准备进门,摸了摸口袋,才想起钥匙没带。
想了下,试着将门把往下压,大门向内滑开。
她没有锁门?
他旋即便领悟过来,她是发现他没带钥匙出门吧?一进门,就见她端坐在客厅,应该也是一夜未眠。想想也是,他整晚都没回来,她怎么可能睡得着。瞧着她眼下的黑影,内心既温暖又自责。她其实!还是很在意他的,只是嘴上不说而已,而他居然还口不择言,指控她一点也不爱他。
如果没有那种感情,这两年来,床单滚了那么多次是滚心酸的吗?女人怎么可能让没有爱情的男人对她做这种事情那么久……
愈想,就愈觉得自己很可恶。
她还是什么也不说,见他回来,便冷着脸闪身进房,没一会儿便打理好准备出门。
「晏晏!」他喊住她。
她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也不应声。
「对不起。我想你说得对,我确实不够成熟,一直以来,我总是用逃避来面对自己的心结,一旦发生冲突,就用小孩子惹事引起大人注意的手法逼迫你妥协,让你一直在这样的压力下,担待我的一切。
「我想了很久,或许就像你说的,我潜意识里有自卑情结作祟,自己却不肯承认,一旦有人碰触到禁忌,就自己炸得乱七八糟,明明拚命想保住最在乎的人,最后却弄巧成拙,把你推得更远。我确实是配不上你,不在于学历,而是自己肤浅幼稚的思想。
「让你这么难过,真的很对不起。但是,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真的,最后一次了,我会改正所有的错误,不会再那么幼稚惹你心烦,也会好好听你说话,尊重你的感受,努力做到你想要的。可不可以—— 不要那么快对我失望?」
说完,他不再发言,安安静静等待她做决定。
她好半晌没有回应,开口时,却问他:「你真的认为,我一点都不爱你吗?」
「那是我白目乱说话,昨晚的话我全数收回。」他急忙道。
她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君雅,你不用那么害怕我会离开你,就算我们分手了,往后各自嫁娶,我们也还是彼此的亲人,我不会抛下你,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所以,我们还是当姊弟好了,你不用那么累地拚命想追上我的步伐,去寻找更契合的伴侣,我也不用承担过重的心理压力,也许这样,对你我来说会是最好的安排。」
「我!」他不要什么更契合的伴侣啊,他只要她……迎上她那么坚定的神情,他明白再多说什么都没用了,她不会改变心意。
他好想哭……明明是那么好的女孩子,那么珍贵的感情,却被他这个猪头给搞砸了。
明明很想再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才刚说过会尊重她的想法,他不想再像过去那样,耍无赖地逼迫她顺着他的心意去做……
「就……这样了吗?」
她迟疑了下,仍是坚决点头。
可是……她眼里对他明明还有依恋啊,为什么非分开不可?为什么不能相信,他这一次不会再让她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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