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星星不想睡 5。追爱

  中午十二点,苏笙退房,交出钥匙。
  “356号房。”她将钥匙交给饭店小姐,小姐收下钥匙,汇结账单,办好退房手续。登机时间是深夜十一点,苏笙寄了行李,离开饭店,先到附近逛逛。
  苏笙一走,负责订房的小姐,立刻保留356号房,她翻阅订房纪录,联系预约房号的客人。
  这边,苏笙在街上游荡,她等着搭乘晚上九点往机场的接驳车。
  到了九点,拿回行李,乘车前,苏笙张望着四周,像在期盼着谁。然后她甩甩头,像要甩掉什么恼人情绪。上车,坐好了,车发动,苏笙把脸贴在车窗前,看着景物后退,觉得心被用力一扯,摔在后头,让轮胎压碎了吗?她呼吸不顺,心情低落,脑海浮现一对幽暗的眼睛。
  忽然,她瞥见饭店入口处,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正望着她的方向,身影似某人。
  荆永旭?!
  “停车、停车!”苏笙大叫,车子猛地煞住。苏笙忘了行李、忘了登机时间,一股劲冲出车外,跑向饭店,扑向那个身影。
  可是,他不见了。是错觉吗?
  苏笙焦灼地在饭店门口搜寻他的身影,眼色彷徨,心跳得很响。
  “荆永旭?荆永旭!”她嚷几声,惹来旁人奇怪的眼光。
  那边,司机不耐烦地按喇叭。
  苏笙呆在那里,饭店灯火通明,马路上车流不息,光影散在四周,她在人潮里发呆。
  司机又按了几声喇叭,他拉开窗对苏笙吼,催她上车。
  苏笙一霎时醒过来,发现自己失态,匆匆回到车里,司机乘客们责备地瞪着苏笙。苏笙频频道歉,尴尬地走回座位。坐下,又将脸贴着车窗,回顾饭店,心里千头万绪,神态恍惚。
  就这样?结束了?她迷惘。
  是夜,356号房立刻有了新房客。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门把,门“咿呀”推开,一双黑皮鞋踏进来。
  新房客是一名高大英伟的男子,他特地预约这间房,准备在此度过一晚。
  他走过去拉开窗帘,窗外灯火辉煌。然后坐在床沿,他惆怅地吁口气,手掌轻轻抚过床,缓缓躺下,张望房里设备。
  这里已换上新床单、新被套、新枕套。他试着搜寻前任房客的蛛丝马迹,闻到的不是故人的芳香,是饭店喷过的化学香气。
  可是这张床她是躺过的,这枕头也是她枕过的吗?
  他想象那人蜷在床上的可爱模样,欺骗自己她就在身旁,说着可爱的话。他靠这些想象慰藉自己,却换来更寂寥的感受。
  她离开,曼谷像座空城。他的心,像被剜去了一角。
  他是因为太寂寞太苦闷,才选择长住曼谷,这地方热闹,四季温暖,人声杂沓,每每当他塞在车阵中,或是长街与人摩肩擦踵,他可以欺骗自己,他不寂寞,他很幸福。
  可是苏笙出现,破坏了他的伪装。
  荆永旭安慰自己,这样就好。快乐过就好了,往后他记住了,苏笙在他生命里昙花一现,这片段,多精彩,他永志不忘。
  缘分终结在最好的时候,没有下文。
  苏笙回到家,急急嚷——
  “家伟、家伟!”她在厨房逮到弟弟,尖叫着要扑过去抱他,“我回来了!”
  “嘘——我念一下大悲咒。”苏家伟嘘她,他正对着地砖上一只死掉的蛾念大悲咒。
  苏笙怔住,旋即跺脚,哈哈大笑,“混蛋,老姐比不过一只蛾!”
  “嘘。”苏家伟又责备地瞪她一眼,低头双手合十,继续念咒语。
  苏笙索性往地上一坐,盘手盘腿等。
  苏家伟念完,转过头,蹲下,笑眯眯地看着苏笙,“姐——终于回来啦?怎样?好玩吗?”
  “哼。”
  “唉呦——那只蛾很可怜,我超渡它上天堂,不会生我的气吧?”
  “哼。”
  家伟坐下,嘿嘿笑,掐姐姐的脸,“哇,真的是你啊”,他对她的脸又掐又揉,夸张地嚷:“没做梦吧?亲爱的姐姐回来喽——姐——我想你。”苏家伟抱住苏笙。
  “恶心。”苏笙笑出来。她听得出自己笑得勉强,她并不开心。这言不由衷的笑声是出自自己的嘴巴吗?忽然她眼眶湿了,鼻子红了,她想起某个人,一个很矛盾的人,又温柔又残酷的人,让她手足无措、心慌意乱的人。
  “喂,你哭啊?”苏家伟吓坏,他拨拨姐姐的发又拍拍她的肩膀,然后他的眼眶也湿了,比苏笙湿得还厉害。他感动道:“原来你这么想我……”
  嗄?苏笙头一甩,爆笑出来,搂住苏家伟的肩膀,“对!很想你也很饿,泡一碗面给我吃吧。”
  苏笙站起身子走进客厅,往沙发一躺,她不想动了。
  苏家伟在厨房泡面,朝客厅嚷:“曼谷好玩吗?”
  “很好玩。”
  他又嚷:“要不要加蛋?”
  她嚷回去:“加两颗!”
  苏家伟怪叫:“两颗胆固醇很高耶,一颗就好了啦。”
  “嗦!”苏笙吼,满足地笑了。唉——还是家里好,家里最温暖了。
  苏笙的生活回到常轨,曼谷的一切变得遥远。
  她清晨五点起床,下楼到餐厅工作,厨师来了跟她沟通待买食材,打电话跟厂商订购肉品干货,去菜市场采购蔬菜,九点准备开店,十点开始营业,招呼客人、打扫餐厅、记录账本,晚上十点准备打烊,十一点关掉招牌灯,十一点半送走员工,十二点整回到二楼住处,开始做家务,跟弟弟聊天打屁,偶尔听他弹吉他,再然后倒在沙发,跟着看电视。我看书斋后来看到困,最后回房间,躺在铺着黄色床罩的单人床上。调闹钟,关灯,一天过去。第二天醒来,继续。重复这生活,日日重复下去。
  日子回到常轨,心却已经脱轨。以前不觉得这宁静的生活有何不妥,而今每到早晨,闹铃唤醒苏笙,她睁开眼,望着窗外蓝紫色天空,听见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
  这时,会有一种很深的疲惫,从体内深处涌出来,挟持她。
  听,小鸟在外头歌唱,听,低喘着拖长的汽车呼啸声,还有谁家的抽水马达激活了,一下下抽着,那声音好似也一下下把她的心绞紧了。脑海里,那朦胧的影子挥之不去,变成个梦魇,压着她。
  苏笙想起孔文敏说的利萨铁棺材,奇怪,她也有被镇压的感觉。
  苏笙显得郁郁寡欢,一次休假跟苏家伟看日剧,竟看到哭。苏家伟惊骇,他老姐几时这么多愁善感了?他怀疑她太寂寞了。
  一天晚上,苏笙在阳台望着月亮发呆。
  苏家伟趋前关心,“在想什么?”
  “你看,明天要刮大风。”苏笙望着月亮。
  “是啊,苏洵说过的嘛,月晕而风”
  “你知道?”苏笙惊讶地转过头来。
  “嘿啊,讲征兆的,还有一句咧。”苏家伟蹙眉思索,“础什么的……”
  “础润而雨。”
  “哇——”苏家伟推推黑框眼镜,将她从头盯到脚,“什么时候起,这么有文学素养?”
  苏笙只是微微笑,又继续望着夜空。
  苏家伟纳闷,觉得她怪怪的,“姐,张文俊你知道吗?”
  “你死党嘛。”
  “他哥哥从美国留学回来。”
  “喔。”
  “他想交女朋友。”
  “喔。”
  “介绍你们认识好不好?”
  苏笙瞥他一眼,“没兴趣,而且也不会成功。你不是说,我是不二小姐?”
  苏家伟笑了,“到时别乱讲话就行了,穿漂亮一点,约会的时候不要有太多意见,吃饭时记住细嚼慢咽啊,走路小碎步,大笑要遮住嘴,总之表现得像淑女就行了,凭你的外形OK啦!”
  “嗟,那么假。”
  “什么假?女人都这样啊,你要小鸟依人,男人才会想保护你啊!你才能交到男朋友。”
  “交到以后呢?永远都不能有主见?永远吃饭细嚼慢咽?然后走路小碎步?大笑遮住嘴,像这样吗?”苏笙头一仰,遮着嘴,哈哈哈哈地表演给弟弟看。
  她笑得……超不自然的,“你这样笑,让我觉得毛骨悚然。”苏家伟脸色发青,五官扭曲,感觉头顶有乌鸦飞过。
  “那就对啦!”
  苏家伟叹气,放弃帮姐姐牵红线,决定让她自生自灭。
  然后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去,苏笙越来越消沉,她觉得生活少了什么,又不知怎么弥补这少了的什么。
  荆永旭送她的酒,她拿给酒商尝,也请相熟的客人尝,没人知道来历。这谜就像荆永旭,对她来说,他也是个谜,像算数算一半,一盘棋走一半,她的心也分一半。
  另一半,苏笙明白,它落在曼谷,在荆永旭那里。
  如果他有心,他有名片,他可以找到她。但日子过去了,电话沉默着,苏笙跃动的心渐渐渐渐地,快麻木了。
  一天,她去大卖场添购日用品,在蔬果区看见红毛丹,她驻足,呆了很久,买一大包回去。以前,红毛丹只是红毛丹,现在红毛丹别具意义。苏笙坐在客厅,一个人静静品尝红毛丹,心好酸。
  有几次,每当店里的电话响起,她总是满怀期待地冲去接起,希望是他,但每次都失望。
  其实,在曼谷,在一栋寂寞的屋子里,寂寞的荆永旭好几次想打电话给苏笙。尤其每每在他忙完公事,夜深人静时,他就兴起了打电话给她的念头。他已经将竹笙餐厅的电话背熟了,可是每次他拿起电话,拨出号码后,又立刻切断电话。
  荆永旭扪心自问:“我能对她负责吗?我愿意爱她吗?假如我仍处处保留,是否会伤害到她?”
  他没忘记在Face餐厅,当时他被自己的情感惊吓,于是狠心地撇下苏笙,那时苏笙脸上的表情有着惊讶、怔愕和不解。那次,一定让她觉得很受伤。
  苏笙是这样的开朗热情。
  荆永旭怕自己无法用同样的热诚待她,而如果他们之间真的发生情感,他怕自己会伤害她。
  就算不是出于故意,但有时他确实非常冷漠无情。尤其每每当他感觉到爱,他也同时地感觉到被伤害。
  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这个晚上,荆永旭做了梦。
  梦中,他跟苏笙坐在露天阳台,喝菊花普洱茶。阳光照着玻璃杯,在他们各自手中闪着光。
  “我有礼物送你。”荆永旭打开盒子,取出粉艳色丝绸。
  苏笙眼睛一亮,绽开笑容。他展开丝绸,指着上头的花纹给她看。从粉艳色丝绸望去,苏笙脸色明媚,笑容灿烂。
  她收下丝绸,缠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两只晶亮的眼睛。她的眼睛像会说话,眨啊眨的。
  他倾身去吻她的额,“苏笙,我喜欢你。”他在梦里说出真心话。
  苏笙眼色困惑,像没听懂。
  于是他鼓起勇气,说:“我想……我爱上你了。”
  苏笙消失了。
  荆永旭从梦中惊醒。
  寤寐间,抓了电话,打给她。
  那边很快地有人接起。
  “喂?”是那把熟悉的嗓音。
  荆永旭心情激动,张口却说不出话。这时,他的胸口痛起来,他捂着左胸,抓着电话,痛得冒汗。
  “喂?”苏笙喊,“喂?干吗不说话?莫名其妙!”她挂上电话。
  他的耳朵,听见单调的嘟嘟声。荆永旭翻正身子,按着左胸微喘。他看过很多医生,问他们左胸为何疼痛。他希望有药吃,止住这痛。他照过X光,做各种检查,医生的答案都一样——
  “很正常。”
  “但是偶尔,我会痛到呼吸困难,像有火烧着胸口。”他说。
  有位医生看过他左胸的疤,建议他看心理医生。他说这是创伤后的心理病,那里曾受伤,日后即使伤口痊愈,心却记得痛楚。
  医生说:“有些病人,因意外截肢,即使过了很久,还是会感受到断肢的疼痛。”
  荆永旭不肯看心理医师,他不愿对医生说当年事。那是他记忆里的黑洞,这黑洞吞蚀他的身心。这种痛,没药吃。
  偶尔,午夜梦回,记忆里的黑洞打开,痛楚便像魔鬼,开始啃噬他的伤口。
  荆永旭躺在床上流汗,等待痛楚过去。
  房间这么黑,寂寞太凶猛,他感到悲哀,却哭不出来,只是不断地流汗。他渴望抱个人,靠在某个柔软的身体上,寻觅安慰,却怕下一刻,爱憎会颠覆他的生命。
  苏笙……他睁眼,松开手中电话,电话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这天,苏笙逛街,晒太阳,希望能消灭心里郁闷的感觉。她走进精品店,丝巾大特价,她摸了摸,她的指尖记得,泰丝比较柔软,颜色比较漂亮。
  苏笙望着丝巾,怔怔地,好像有人在耳边说——
  “苏笙,记住这感觉,以后摸到别的丝绸,你就明白它多特别。”
  确实,泰丝的触感独一无二。那个人,也是独一无二。
  苏笙落寞地踅返住处。
  竹笙餐厅外,停着一辆红色跑车,车内,有名戴着墨镜的男子。当苏笙经过,男子推开车门,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束玫瑰。
  “苏笙……”他拦住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张英俊的脸。
  “荆锦威?”苏笙愕然,玫瑰落到怀里,花香窜入鼻间,“你怎么知道这里?你一个人?”她推开锦威,往他肩后望去,捧着花,双目焦灼地寻觅着,“你哥呢?没跟你一起来?”
  荆锦威错愕,旋即笑出来,“嘿,送你花的人是我。”她的注意力却是在另一个人身上。
  苏笙察觉自己失态了,尴尬地笑了笑,“找我做什么?”她没忘记在曼谷的BedSupperClub,她的捡石论令他不快。
  天色微暗,路灯亮起,苏笙注意到来往的女人投来羡慕的眼光。好样的,这个荆锦威一头长发,穿白色三件式西服,实在很英俊。
  “我想你。”他朝苏笙笑,露出一口白牙。
  “嗄?”苏笙愕然,旋即跳起来嚷:“有没有搞错?”他们才出游一次,还不欢而散,这会儿他说他想她?胡扯!
  “唉,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荆锦威露出忧郁的神色,苦恼道:“那次约会后,我发现自己不断想起你,好像生病,又不知道生了什么病。认识你以后,我的世界分成了两边,一边是认识你之前的我,一边是认识你之后的我,我想……我一定是爱上你了……”
  这……这不是她对荆永旭的感觉吗?苏笙后退一步。
  “怎么可能?喂,我们根本不熟好不好!”她没有感动,只有惊讶。
  他正色道:“这就是一见钟情。”
  “一见钟情?”真是对不二小姐最大的恭维了。她表情凝重,双手盘在胸前,“荆先生,你疯啦!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唉,或者把我跟别人记错了,我提醒你,你对我说的捡石论很感冒,我也对你的恋爱态度很不爽,我们根本没交集,你说你爱我?太奇怪了!”有够扯。
  看来他表现得很差,荆锦威努力装深情,“你知道那次我为什么急着走吗?”
  “知道啊,因为我说的话让你很感冒。”
  “不,因为我被你吓到了。”荆锦威握住她双手,“你说的捡石论把我打醒了,终于我明白了,长久来我为什么这么空虚,为什么这么放荡……”
  “为什么?”这时,左侧,有人轻轻问。
  荆锦威和苏笙吓一跳。
  苏家伟游魂似的冒出来。他看着荆锦威问:“花是你送的?”
  呃……荆锦威点头,望着眼前模样斯文的青年,“你是?”
  “她弟,苏家伟。”苏家伟搭住苏笙肩膀,推推脸上的大眼镜,“请问你在追我姐吗?”
  荆锦威笑着说:“我正在努力。”
  “我们有事要讲,你先回去。”苏笙推苏家伟走。
  苏家伟推开姐姐,打量荆锦威,“请问你在哪工作?”
  荆锦威立刻递名片给他,“我是劭康的业务经理,也是劭康总裁的儿子。”
  “劭康?”苏家伟大叫,拉了苏笙就跑。
  荆锦威错愕,愣在原地。
  “跑什么跑?”苏笙拽住弟弟。
  “人家来报仇了。”苏家伟好惊恐,害怕得面色发青。
  “报个头啦!”苏笙敲他的头。
  荆锦威傻眼,看那一对姐弟嚷来嚷去。
  苏家伟说:“你绝不能跟那个人交往,劭康一定是记恨那次比赛,派他来报复你,对,像连续剧演的,跟你交往,再把你甩掉。”
  苏笙大笑,“拜托你,为了十万费这么大劲?你不要好笑了。”
  荆锦威却暗暗心惊,苏家伟几乎猜中,他追苏笙是别有用心,不过那是为了讨好另一个女人。
  “我们是在曼谷认识,巧合啦!因为……”她简单地将她落水的事及后来怎么认识荆家兄弟的事做了解释。
  苏家伟这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他咳了咳,走向荆锦威,指着路边问:“那辆跑车是你的吗?”
  “是。天气不错,所以开跑车,平时我习惯开奔驰。”
  苏家伟过去,右手搭上荆锦威的肩膀,由于荆锦威高他许多,他必须踮着脚,“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荆锦威。”
  “今天我们家餐厅休息,不过没关系——”他扬扬手里的袋子,“我打算煮火锅,一起吃?”不是来报仇,那就是真的要追姐姐喽,这么优秀的男人,赚到了。
  荆锦威笑道:“那我不客气了。”
  苏家伟又说:“明晚我要煮咖喱饭,你也来吃?”
  “明天?行,明天有空。”
  苏家伟再说:“后天我会炖蹄膀,后天也来。”
  “家伟……”听不下去了,苏笙按着眼角,“克制一点。”为了怕她继续当不二小姐,弟弟真是用心良苦,一下子约了三回。
  “进来再说。”苏笙拿钥匙开门。
  苏家伟搂着荆锦威,“知道要追我姐,算你有眼光,我姐啊……”他开始卖力推销她的优点,听得苏笙又气又好笑。
  “他是不是喜欢你?”苏家伟趴在地板,打量醉倒在地的荆锦威。
  晚餐后荆锦威留下来跟他们聊天喝酒,苏家伟拿吉他演唱最爱的曲子——森山直太朗的《夏日的终曲》。歌曲旋律简单,曲调温暖,叫人忆起夏日浮云,金色阳光,慵懒的,暖暖的曲子。
  荆锦威也会弹吉他,他很快地跟苏家伟学会这首曲子,跟他一唱一和,到了深夜还不走,跟着他喝到醉倒。
  “怪怪的。”苏笙趴在另一边地板,撑着脸,困惑地瞪着荆锦威。
  “姐,你走运了,那么多年乏人问津,忽然电到大帅哥!”苏家伟激动地抓住苏笙双手,“我警告你,这次你一定好好把握。”
  “我们只是朋友。”
  “他都表态要追你了,这么优秀的男人,还等什么。”
  “我对他没感觉啊!”
  “我拜托你——”苏家伟往后一躺,夸张地滚来滚去,“等你有感觉是几百年啦?你没爱过,哪知道什么感觉啦?你开窍好不好?他条件这么好还嫌喔?”
  “讲这样。”苏笙也躺下,瞪着天花板的吊灯,“我总觉得怪怪的。”
  “你倒是说说,你要怎样才有感觉?”苏家伟细数姐姐过去的约会史,有带她赏月赏花,带她吃饭看电影,有能言善道的大律师,有木讷诚恳的工程师,也有单纯开朗的大学生,甚至前卫时髦的艺术家。但是,这些男人都被姐姐的不解风情跟无动于衷吓跑。
  “你快说!你要的是什么感觉啊?我真不懂。”现在好不容易机会又来,她又在犹豫什么!
  苏笙眯起眼,笃定道:“反正我就是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那是心里有绳子一下下抽着的感觉,是身不由己、心醉神迷的感觉,是那个人在,她便如鸟翔空、如鱼得水的感觉。
  “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苏家伟打量苏笙。
  苏笙眼色一黯。那也是种怅然若失,黯然神伤的感觉。她摇头说:“没有。没有啦!”瞧,那感觉还令人开始言不由衷。
  “既然没有,就给他机会嘛,感觉可以培养的。交往看看啊,谁知道在哪一秒,那感觉忽然迸出来,你反正没男朋友,试试看。”
  苏笙沉默,打量着睡在地板的荆锦威。
  她很难去相信,有个人可以替代荆永旭,给她怦然心动的感觉。她该敞开心怀接受荆锦威的追求吗?她又望向茶几上盛放的红玫瑰。他送花来,他有心追求。那么,荆永旭呢?
  有句话说“你既无心我便休”,那么她应该忘记荆永旭吗?念念不忘,太不快乐了。她有多少青春可以辜负?她也向往跟某人组织快乐家庭,何况从曼谷回来后,她发觉寂寞更具体了,她开始讨厌一个人。她该捡取荆锦威,把握这次机会吗?
  “姐,这个荆锦威不错啦!”苏家伟怂恿着,“你就跟他交往看看吧。”
  苏笙大大地吸口气,像似终于下定决心了,她摇醒荆锦威。
  “唔?”荆锦威睁开眼。
  苏笙朝他抱歉地笑了笑,说:“可不可以给我你哥的电话?”从见到荆锦威那刹起,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荆永旭。
  苏家伟错愕。她不是要接受荆锦威的追求吗?竟然跟他要别人的电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荆锦威立刻醒了,撑起身子,“要他的电话干吗?”他问,跟着看苏笙抓抓头发,脸微微红了,他明白了。
  苏笙小声道:“我想打给他,只是想问候他,只是这样而已。”
  只是这样?苏家伟瞄着老姐,有鬼喔。
  荆锦威脸一沉,站起来。他拿起茶几上的便签,抄电话给她。
  “谢谢。”苏笙接下便条,很珍重地握在手里,心情很激动。
  荆锦威挥挥手,“我回去了。”
  啊咧——苏家伟立刻挽留:“再坐会儿嘛,你可以睡这里啊,已经很晚了。”
  苏笙急着想打电话,过去开门,“小心开车,谢谢你的花啊。”
  这个笨蛋!苏家伟冲过去,“明天喔!记住明天有咖喱饭,要再来喔。”
  荆锦威走了。
  门关上,苏家伟瞪姐姐,“我服了你了。”跟喜欢她的男人打听另一个男人?有没有大脑啊?“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他哥是谁?”
  “喔、喔……”苏笙拿着便条,急急往房间走,“我去睡了。”
  “是去打电话吧?我知道了,你喜欢他哥哥?”
  “唉呦,我再跟你说啦!”苏笙钻进房间,正要关门,门铃响起来。
  苏家伟过去开门,是荆锦威。他走进来,看着苏笙。
  苏笙问:“忘了什么东西吗?”
  荆锦威忽然高声道:“其实我没喜欢你。”
  苏家姐弟同时愣住了。
  苏家伟瞪姐姐,他就知道!看吧,她激怒这个男人了。
  荆锦威看着苏笙,“我没对你一见钟情,也不打算追求你。”
  “好,我知道了。”苏笙尴尬地笑了笑。
  苏家伟又瞪姐姐一眼,看吧,伤了人家的心了吧?他过去搭着荆锦威的肩膀,打圆场:“唉,用不着这样吧?说得这么僵。我姐她少根筋,你不要跟她计较,不要说气话喔。”苏家伟怕这男人又被姐姐气跑。
  荆锦威走向苏笙,停在她面前。他说:“你记得孔文敏吗?”
  苏笙点头。
  他又说:“我喜欢的是她。”
  苏家伟诧异,“喂,越讲越过分了喔,你喜欢孔什么?那你还跑来送花给我姐?你什么意思?”
  苏笙听得糊涂了。
  荆锦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来这里是因为她……”他坐下,将事情讲开了。他说起在曼谷那个雨夜的争执,也说起荆家复杂的成员,更谈起荆永旭的母亲周云是怎么样难相处,以及和荆永旭之间疏离的关系。还有孔文敏在那一晚因为情绪不稳,逼他追求苏笙。
  他全部都说了,苏笙听得目瞪口呆,苏家伟听得瞠目结舌。他们不敢相信,有这么荒唐的事,却又同情荆锦威为情所困。
  苏笙过来,也在沙发坐下,她问荆锦威:“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不是要帮着孔文敏骗她?
  “我知道不可能成功。”荆锦威苦笑,“你喜欢的是我哥吧。”
  苏笙尴尬地搔搔头,不承认也不否认。
  “孔文敏?这名字好熟咧……”苏家伟纳闷地拍着脑袋。
  “就是那位公关经理。”苏笙提醒。
  “喔。”是那个势力女人。苏家伟也过来坐在荆锦威身旁,“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你回去劝她,好好地跟她说她有多荒谬,你跟她讲道理……”
  “不,她现在最不想听的就是道理。我告诉你们这些,是想拜托你们……”荆锦威望着他们,轻声道:“往后我会常来这里打扰你们,我打算在文敏面前假装进行着她的计划。”
  “为什么?”苏笙不解。
  “你也知道这个计划有多扯,你还帮着她演戏?”苏家伟好惊讶。
  荆锦威摸着脸,苦道:“因为……她需要有人附和。”这时,他脸上出现一种温柔的神情,嗓音变得柔软低沉,“假如一直告诉她这样不对、这样没用,她只会更愤怒,搞不好还自暴自弃,我怕她会失去理智,做出不理性的事,伤害了自己。她失恋,情绪需要发泄,在她失意的这段日子,她要我做什么我就答应做什么,至少有我附和着,她就不会太孤单。等她情绪平复后,我相信她会理解到自己的想法有多蠢,也许最后她会看开,这需要一些时间。”她正处在疯狂的状态里,他不能撇下不理。
  “我觉得你好伟大……”苏家伟很感动。
  “她好自私!”太过分了,竟然想出这样卑鄙的手段,还任性地要挟爱她的人,去做这么可恶的事。苏笙直率道:“你这样太委屈、太辛苦了,值得吗?”
  “没办法,我喜欢她。”
  这句话,教苏笙震住,顿时无言。
  她想起在Face餐厅,孔文敏说出自己对荆永旭激烈的爱,对照此刻荆锦威的深情,她看见两种爱情面貌,一个是义无反顾去束缚所爱的人,一个却执迷不悔守护深爱的人。而她呢?
  听见荆锦威说的那句“没办法,我喜欢她”,苏笙心里有个地方被触动了,她何尝不是,她也没办法,她忘不了荆永旭。
  荆锦威拍拍苏笙肩膀,“打电话给我哥吧。”他微笑鼓励道,“也许我哥很闷,难以捉摸,很难亲近,什么情绪都藏在心里,但我肯定他对你很特别,他喜欢你。不过如果要等他主动追求你,大概要到下辈子了,我们两家长辈们的恩怨,多少影响了他对感情的态度。”
  苏家伟注意着姐姐,罕见地,他看见那个大胆直率的姐姐竟脸红了,脸上表情是羞涩的、胆怯的。
  她轻轻说:“也许他是喜欢一个人。”
  “确实,他老是这样强调。”荆锦威说,“但事实上,谁会真的喜欢孤独?谁不希望有个知心的伴侣?希望你能打开他的心扉。”
  苏笙笑了笑,蠢蠢欲动。是这样吗?她可以去敲他的心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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