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星星不想睡 2。随风吹

  帽子挂在屋檐吹风。
  位于二楼的露天阳台,右边是开放式厨房,中央摆着原木长桌,搭配十只木椅。桌上,藤制的盆子里,各样水果窝在一起,有紫葡萄、红毛丹、绿芭乐、黄芭蕉、浅粉红莲雾,看来赏心悦目。天顶,吊扇旋转,呼呼地吹去暑气。不同于外头水上市场的喧闹,这里散发着慵懒安逸的气息。
  苏笙坐着,身上围着白色大浴巾,正打量着救她的男人。他在料理区烹煮咖啡,空中弥漫着浓烈的咖啡香。
  方才溺水时她差点吓破胆,可这会儿已忘了先前的恐怖经历,心情愉快,满面笑容地浏览他的处所,欣赏他烹煮咖啡时熟练精准的动作。
  她奇怪地想——为什么光是坐在这里,看着这个陌生男子,她的心情竟会这么好?而且,这好心情里还夹杂一点紧张和兴奋。她不自觉地重复抓梳头发的动作,一会儿拨刘海,一会儿发脚塞耳后,一下调整胸前浴巾高度,一下改变坐姿,觉得手足无措,又有点呼吸紊乱和不明所以的慌。胸腔里,心脏怦怦跳,皮肤发烫,喉咙很干,疑惑这男人的每个动作怎么都能令她赞叹。他的存在霸占住她整个视线。
  该死,苏笙抹额,她流汗了。
  荆永旭端两杯咖啡过来,在她对面位置坐下。他好笑道:“为了一顶帽子,弄到这么狼狈,值得吗?”
  “当然值得。”
  “帽子很贵?”
  “不是名牌,但却是我弟送的。”
  “原来如此,我叫荆永旭。”他自我介绍。
  “怎么会住在曼谷?”
  “这里充满生命力。”他用野性又充满磁性的嗓音说,“清晨天色未明,外头小贩聚集,闹哄哄地准备着。当太阳升起,热气蒸着花卉蔬果,香气弥漫,醒来,叫人觉得身心舒畅。”
  他的言语动人,苏笙听得向往,她伸出手,“你好,我叫苏笙,谢谢你救我。”说完,露出个大大笑容。
  这张小脸,瞬间亮在荆永旭的眼底。像停电夜里搜出的手电筒,“啪”地闪光,他的心跳漏了半拍。
  他微笑,握住她的手。这温暖小手,似藏有丰富情感,坚定又热情。
  同时,被握住的苏笙心里泛起奇妙的感受。他的手心粗糙,有厚茧,可是异常温暖。大手轻轻握住她,传递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你喜欢吃水饺吗?”他眼里闪着幽默的光。
  “嗄?”水饺?苏笙惊讶,“为什么问?”
  “来度假的吧?不嫌弃的话,留下吃晚餐?我请你。”他抚着下巴,思索道:“吃泰式辣饺怎么样?”
  “不要。”她大动作地摇头挥手。
  “泰式辣饺是我的拿手菜。”荆永旭故意逗她。
  “谢谢。我不爱吃水饺,尤其泰式辣饺。”
  “泰式辣饺不好吗?”她那坚决的口气,令他觉得好笑。
  苏笙向来胸无宿物,立刻把原因挑明了:“我之前参加吃饺子大赛,吃泰式辣饺吃到吊点滴,医院躺两天。我现在一看到饺子就想吐,最好连听都不要听到。”她恶心地吐舌,又掐掐喉咙,好像泰式辣饺是拔头的暗器“血滴子”。
  “这么惨啊?”她的表情真多,活灵活现。他忍住笑,套她的话:“这么说,那个饺子很难吃?”
  “馅不错,酸酸辣辣很爽口。皮差了,不够Q。我吃的那家是做冷冻食品的,劭康食品,你听过吗?很有名,大卖场都有卖。”
  “好像听过。比赛结果怎样?”
  “我赢啊!”她毫不矜持,得意洋洋,“我吃最多,拿冠军。”
  “这么瘦,怎么有办法吃那么多?”
  “为了十万块啊,不过……劭康这间公司没信用。”苏笙眉一皱,啜口咖啡。不知道坐在对面的正是劭康总裁之子,老实批评:“当时,主持人问我好不好吃,我说饺子皮不Q,他们不高兴,派公关经理取消了奖金。”
  “难怪你生气。”
  “对呀,我的确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是当时我没想那么多,我说实话。讲实话没错吧?是不是啊?”
  “是。”他好笑地点点头。
  她握紧杯子,愤愤地说:“可是真正让我火大的是他们派来的经理,好襥哪,开了两万支票打发我,支票用丢的,只差没砸在我脸上,太瞧不起人了,我一气之下打电话去《××周刊》控诉他们!”想起这事,她就气,长那么大没受过这种侮辱。
  荆永旭瞅着她,暗暗觉得好笑。看她气得面红耳赤,方才她还笑嘻嘻哪,这会儿气了,讲话急又快,眼色认真,表情十足,身上裹条大浴巾,顶着乱蓬蓬的发,这身装扮,令气结的她看起来像个要糖吃的小孩,滑稽荒谬,却很可爱。
  “后来呢?”
  “后来啊……”她又笑了,仰起下巴,眯起眼,心满意足地说:“那还用说?乖乖付我钱啦!”
  荆永旭不自觉地跟着牵动嘴角,流露笑意。很久没遇到这么直率的人,说风就风,说雨就雨,情绪通通摊在脸上,怕时发抖,高兴立刻笑,生气马上握拳嚷。问什么,她回什么,毫无防备,坦白透明。
  荆永旭不同,他含蓄曲折,情绪百转千回,深藏不露。如果说苏笙像一部彩色缤纷的卡通片,那么他就是部古老黑白的默片。苏笙活泼明朗,一下抓住他视线,他看得目不转睛,觉得有趣。
  他说:“要是一般人,拿两万就算了。”
  “可是他们言而无信,还派经理羞辱人,换作是你,你会认了?”
  “如果是我……”
  “你怎么做?”
  “我没办法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根本不会去参加吃饺子比赛。”
  苏笙蓦地脸红,有点尴尬。惨了,好像不该跟男人吹嘘她多会吃喔?她耳朵仿佛响起弟弟的话——
  讲话前先想一想,“不二”小姐,男人都被你吓跑啦——
  苏笙脸一沉,唉,失言。
  看她脸红,他笑道:“别误会,我不是笑你”
  她想了想,说:“反正不管怎样,还是感谢劭康啦,以后还是会吃它的产品。”
  “哦?不是很气吗?”
  “我是争取该得的权益,不过毕竟是他们给的奖金,我才能出国玩。”她感慨,“很多人吃亏就算了,怕事怕麻烦,可是明明有理,站得住脚,干吗畏畏缩缩?只要对的、有道理,就该捍卫自己的权利,对不对?”
  “也许吧。”他补上一句,“不过有时争取权利,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要看情况。”
  “你说得也有道理。”苏笙沉默,头越垂越低。他也不吭声,气氛有点诡异。她后悔,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讲得那么慷慨激昂干吗咧?现在,这男人八成把她当成贪吃贪钱又爱计较的女人。
  唉,闷咧。苏笙踌躇,该不该识趣地起身告辞,可是衣服还没干……她羞窘地胡思乱想,他则愉快地欣赏她局促的模样。
  半晌,他问:“不吃水饺,吃牛排怎么样?”她猛地抬头,对上两潭深不见底的黑眸。他懒洋洋地笑,“怎样?决定了?”
  “好哇!”她眼睛一亮,灿然地笑了。
  苏笙的笑容太炫目,他看着,像一下失足栽入深渊,脚踏不到地,心却浮在胸口,太不像自己。
  荆永旭将牛排用香料腌妥,离晚餐还有点时间,他决定带苏笙浏览附近风景。
  “想不想拍照?”
  “我有相机。”苏笙掏出包包内的傻瓜相机。
  “那种拍出来的效果不好。”
  走进客厅,荆永旭回房,出来的时候拿着专业用的相机,和干净衣裤给她。指着右边走道:“直走右转就是厕所。”
  苏笙去厕所,拉开门,里面有个男人穿四角内裤在刷牙。
  男人看见苏笙,笑了,“哈,你是?”
  “对不起!”苏笙甩上门。门“刷”地又拉开,男人走出来,苏笙立刻后退。
  “你是谁?”男人留着长发,相貌俊美,大咧咧地问苏笙。
  “我是苏笙。”苏笙眼睛不知放哪,很尴尬。奇怪,穿内裤的是他,她却尴尬得要命。
  “她是我朋友。”荆永旭过来介绍,“这是我弟,荆锦威。”
  荆锦威怪叫:“你有朋友?奇迹喔!”他握住苏笙的手,用力摇几下,“你好,欢迎欢迎!在哪工作?来玩的?几岁?住哪间饭店?哇,你的衣服咧?”他将苏笙从头看到脚,细皮嫩肉,长相可口,很好很好,可惜留短发,胸部太小,七十五分!
  色狼喔——苏笙拽紧浴巾,明知他什么也看不到,还是被瞧得很不自在。
  “裤子穿上!”永旭将他推回去,甩上门,带苏笙到另一间浴室,“在这换吧。”
  苏笙很快换好衣服,荆永旭的T恤太大,她必须不时拉高领口,免得露出太多肩膀。短裤让她穿成了七分裤,裤头直往下掉,幸好他细心,多给一条细绳,苏笙拉高T恤用它勒紧短裤,再放下T恤盖住,大功告成。
  苏笙朝空中嗅了嗅,又拉高T恤嗅了嗅,这衣服有太阳晒过的味,闻了,心坎暖乎乎,嗯,她喜欢。
  走出浴室,两兄弟门神似的各据一边。
  荆锦威一见苏笙,瞠目大笑,“哥,怎么让女孩子穿这样啦?拜托。”她活像挂着大布袋,只露出颗小脑袋和一双大眼。
  “闭嘴。”荆永旭踢他。
  荆锦威对苏笙说:“跟我来,我那有女孩子的衣服。”他女友多,偶尔来过夜,寄放衣物在此。
  荆锦威要拉苏笙,苏笙手一缩,急急地开口:“不用,穿这样行了。”
  “像小男生,丑毙了。5ccc.net”
  “没关系,有得穿就好了。”她不在意衣服不合身,她喜欢这衣服的味道,有一种亲昵的感觉。苏笙忽然想起母亲,啊,她以前最爱把衣服棉被搬到大太阳底下晒了,好怀念哪。
  “走吧。”荆永旭捞起相机,带走苏笙。
  荆锦威追来,“喂,去哪?我也去!”又转头问苏笙:“跟我哥怎么认识的?咱们交朋友吧?有没有电话?有没有男朋友?待多久?要不要导游?我知道几个不错的地方——”
  这个人会不会太热情了点?苏笙被一连串问题轰得头昏脑涨。
  “克制点。”荆永旭瞪他,这家伙四季都在发情。
  这时,门外响起热情的呼唤——
  “永旭——我来了!”
  荆永旭僵住,懊恼地抚额叹气。门推开,一名时髦女子拖着行李走进来,她摘下墨镜,看见苏笙。苏笙也看到她,两个女人同时惊呼——
  “是你?”
  “是你?”
  荆锦威一脸兴奋地问:“认识啊?你们是朋友吗?”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个女人还没来得及吵架,荆永旭拉走苏笙,荆锦威在哥哥眼色的示意下,机警地拦住孔文敏,拖向屋后。
  露天阳台,孔文敏往屋下眺望,看永旭和苏笙步出屋外。她脸一沉,瞪着苏笙。仿佛感受到她的敌意,苏笙回头,迎视她。孔文敏报以冷笑,苏笙抿嘴,也狠瞪她。
  苏笙跟荆永旭说:“我认得她,她就是劭康那个眼睛长头上的经理。”
  “眼睛长头上?”
  “也不对,应该说是四十五度眼睛。”
  “四十五度?”他笑了。
  “就这样啊!”苏笙停步,学给他看,双手抱胸,斜眼瞄向四十五度方向,“这样看人……或这样——”她昂下巴,睨着他,“用下巴看人。”
  荆永旭大笑,“学得像,有演戏天分。”
  “因为我弟学戏剧的,常要我帮他拍实验作品。他将来要当导演,找我当女主角。不过用脚想也知道不可能,就算用膝盖用头发想都不可能啦!”
  他听了直笑,带她弯进巷里。
  “她是你的朋友吗?你们怎么会认识?”苏笙问他。
  “我与她受雇于劭康食品。她负责公关部,我负责采购及开发产品。”
  苏笙呆立惊呼:“你在劭康工作?”
  “泰式辣饺是我推出的产品。”
  她脸一红,跳脚嚷:“刚刚干吗不说?我批评你的产品耶!”
  “有关系吗?”他无所谓地笑。
  “废话!你不气?”她好激动,他却很平静。
  “我干吗气?”
  “等等——”苏笙忽然想到,“那天你该不会也在现场吧?”
  “好巧,那天我在。”他的声音饱含笑意。
  她的脸更红了,“那,刚刚我批评,你一定在偷笑吧?行!”苏笙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状甚潇洒,实则惶恐,“不用你带路了,晚餐也省了,我们各走各的。”她转身就走,还走得极快。
  Shit!劭康的人,泰式辣饺又是他推出的,应该很恨她才对,居然还请她吃晚餐,哼!肯定居心不良,等一下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又躺进医院,那可就惨了。
  “苏小姐,请留步。”他追上来。
  “干吗?”苏笙立刻跳到一边,跟他保持距离。
  “对公关经理的态度我很抱歉。”
  “你抱歉?”苏笙低头,双手盘胸前,叽叽咕咕地说,“什么嘛,还故意问泰式辣饺的事,这样看人出丑很好玩吗?莫名其妙……”
  “我没恶意。”
  “没恶意?那问那些是怎样?”
  “想听听你对产品的意见,还有……”他笑了,用一种很温柔的表情看着她,“因为你生气的样子很可爱,像一种水果,所以……”
  “什么?什么水果?”苏笙退一步,瞪着他。
  “红毛丹。”
  轰——苏笙顿时愣在原地,又气又羞,脸上表情精彩,头发蓬乱,面孔涨得红红。
  他说什么?红……红毛丹?毛绒绒红咚咚的红毛丹?妙!有创意,她现在很不爽,真的超不爽。如果是草莓,她还能安慰自己,他认为她可爱;如果是水蜜桃,她能幻想,他觉得她漂亮。但红毛丹?红毛丹是什么?嗄,嗄!可恶,过分!
  苏笙咬牙切齿,双手握拳,“为什么我觉得你在骂我?”好你个红毛丹!
  “会吗?我觉得红毛丹是世上最可爱的水果。”明明他口气认真,偏偏脸上那若有似无的笑意叫人怀疑。
  好,要这样玩吗?苏笙回道:“我也觉得你帅,帅得像菠萝。”瞧,她学得多快。
  荆永旭一怔,朗声大笑,她真的超可爱,“既然讲到水果,那我们就聊一下饮料,有一种饮料跟你很配。”
  她立刻眯起眼,笑得很虚弱,“是吗?该不会又是什么红咚咚的饮料吧?西红柿汁?西瓜汁?”
  老天,他又笑,笑得下巴都疼了。她讲话真乱无章法,有啥说啥。
  看他那么愉快,她一下气全消了,可恶,他的笑声浑厚低沉,好听耶。
  “不,相信我,是一种很美的饮料。”荆永旭热络地看着她。
  “鬼才信,我发现你这个人狡猾,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你不信?我带你去喝,走吧。”牵住她就走。
  “喂、喂、喂——”苏笙大呼小叫,又气又笑,被他拖着走。嘿!搞了半天,是想请她喝饮料吗?这家伙会不会太婉转了?
  孔文敏坐在桌前,将散在盆底的葡萄一颗颗挑出来,归回整串葡萄旁。芭乐跟芭乐放一起,香蕉跟香蕉摆一处,调整水果,放整齐。
  荆锦威状似无聊地吹着脸庞的发,“干吗?原来摆那样不错啊!”
  “不行,一样的要放同一处。”又看见桌上有几滴被杯子晕开的水渍,她拿纸巾,一一擦去。
  “又不是你家,擦那么仔细干吗?”
  “荆永旭的家就是我的家。”
  荆锦威摸摸鼻子,不表意见,孔文敏固执起来,谁也劝不住。为了月底的新产品,他们来曼谷和荆永旭会合。荆永旭负责采购及农产品签约事宜,锦威跟文敏则需了解产品,回去研拟促销方案,提供资料给企划部做宣传。
  荆锦威说:“晚上去BedSupperClub,怎么样?”BedSupperClub是曼谷著名夜店,他最爱去那里把妹。
  “后天开会,我有很多资料要准备。”这几日他们都会住在荆永旭家里。荆永旭的屋子,是泰国传统的两层旧木屋,他买两栋,空房间很多,劭康的员工来开会,为了方便,都住这。
  “只是讨论新产品的行销方案,需要什么资料?”
  “你懂什么?我不像你,每天都在混。”荆锦威做事只求及格,她则非要尽善尽美。
  “如果是我哥,你爬也爬去。”荆锦威酸道。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身上还穿着永旭的T恤?”她又开始动手清除桌面陈年的咖啡印,很用力地擦,好像那块印渍玷污了桌子。
  “谁知道?也许那个苏笙昨晚在这过夜。他们会不会在交往?”看她面色刷白,他又改口:“骗你啦,我昨天就到了,她不在,我也是刚刚才看到她。”
  “他们怎么会认识?等你哥回来,我们问他。”
  “嘿!我们来研究产品,不是来关心他的私事。”
  瞪着桌上腌制的牛排,准备的蔬食,孔文敏拿筷子挑牛排,发现有两块,他要做晚餐给那女人吃吗?端起腌制的牛排,她走向料理区。
  “你干吗?”
  “煎牛排给你吃。”把他们的晚餐消灭掉。
  “那个好像是哥要请苏笙吃的,你别碰。”
  滋——牛排下锅了。
  唉!荆锦威苦笑,“喂,我知道你爱永旭,但方法不对啊。你有没有发觉?那家伙自从发现你爱他,对你的态度越来越冷漠。我觉得你对我哥太偏执,偏执到病态的地步,好像他越拒绝你,你就越要他。你到底是想征服他,还是真喜欢他?”
  “我爱他。”
  荆锦威叹息:“那你要改变态度。每次只要女人跟我哥走近一点,你就歇斯底里,反应过度,弄得他很困扰。现在也是,干吗把他准备的晚餐弄掉?你以为我哥跟那个苏笙会怎样?那家伙没那么容易动心啦,他跟我说过,他不结婚。”
  “他会结婚,而且是跟我。”孔文敏轻轻晃动锅子,“他妈跟我爸说好了,年底办婚事。”
  “你以为我哥会照办?”
  “他已经三十岁,伯母想抱孙子。”
  “抱孙子?”荆锦威呸道,“她是想你家的股份,借婚事巩固在荆家的地位,牵制我和我妈。”荆夫人和情妇周云仇视多年,据说他未出世前,父亲原打算要跟周云分手,提供他们母子优厚的生活费。但周云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不但让父亲改变主意,还将他们母子接进家里,让荆永旭入籍,正式成为荆家人。上一代的恩怨荆锦威管不了,不过,他不讨厌荆永旭。
  荆家别墅占地宽广,光门口到宅邸就要走二十几分,荆锦威跟母亲住主宅,荆永旭跟他妈住另一栋。虽然都在同一园子里,除了吃饭有聚会,否则碰不到面。加上荆永旭沉默寡言,有时他甚至会忘了有这人存在,倒是他的母亲周云,让人感冒。好客好胜,常听佣人抱怨难伺候,在荆家是不受欢迎的人物。
  孔文敏将牛排端来,“我不在乎他妈为什么答应婚事,只要同意我跟永旭结婚,股份只是附加价值。”
  “事情没那么简单。”
  她想得周全,她条件好,长辈支持,但她忘了荆永旭不爱她。婚姻基础,是两个相爱的人。她把脚本编得再缜密,少了男主角就没用,全是白日梦。
  “等着看好了——”文敏用力切牛排,“永旭会娶我。”
  “别忘了,他对劭康的继承权没兴趣,就算你有全公司股份,包括我那份也让给你,他也不会娶你。”
  “他不娶?我叫我爸撤资。”
  “没用,你威胁不了他。”
  “失去劭康他能做什么?”
  “失去劭康,那家伙还是能无动于衷地过他的生活。你以为他为什么长住曼谷?他对公司的经营没兴趣,他不想接管公司,你别白费力气。”
  “别忘了他妈,他没兴趣,他妈有兴趣。”
  “搬他妈出来也没用,哥跟二妈的关系坏到极点,没见过比他们关系更冷淡的母子了。”
  “永旭还不清楚劭康的价值,没人会跟权力和财富作对。”
  “是吗?”荆锦威微笑,看着她,“让我们拭目以待。”
  孔文敏收紧双手,“这辈子,我只认定永旭一人。”
  “不是你认定就算数。”但心里,荆锦威说——我也只认定你一人。他转身,欣赏屋外风景,彩霞漫天,鸟儿成群飞过。他感慨地说:“文敏,哭的总是你。然后为你伤心的,总是我,不是他。”
  茶餐厅在船上,船泊在河边。
  荆永旭跟苏笙坐在甲板的露天座椅上。苏笙举高玻璃杯,眯着眼,在日光中打量。一整杯橙黄色,那种黄,带透明感,会发亮。没见过这么美的颜色,大热天的,这杯饮料耀眼又带点凄迷感,荡人心魄。
  苏笙赞叹:“真漂亮!真的可以喝?”
  荆永旭举杯,与她轻触杯沿,发出清脆声响,“这是菊花普洱茶。”谜底揭晓。
  “普洱茶?这么漂亮,和我平时喝的差那么多!”她尝一口,杯子贴在脸边,眯着眼好满足,“哇……”
  “哇是?”
  “你看我的表情。”她滑稽地噘嘴,用力啵了一下杯子,“很棒。”然后做捧心状,憨笑,“很棒!”
  “真孩子气。”荆永旭摇头笑。
  苏笙已忘了刚刚的不愉快,心情好,话匣子一开,停不了,“喂,我拍过搞笑的学生片,我弟跟同学用V拍作业,每次都拜托我演一些怪角色,相信你看得出,我受过一些基本的演员训练,我很会演。”
  “是吗?”他忍住笑,装出认真的表情,“那么演一段给我看。”
  “要有脚本啊。”她皱皱鼻子,想了想说:“就演……我发现男友劈腿。”苏笙坐直,看着他。
  荆永旭重复:“我发现男友劈腿……”见苏笙盯着他,他纳闷地问:“要演了吗?”
  “已经在演了啊!”
  “看不出来。”
  苏笙面无表情地说:“我演得很自然,这是内心戏,你看不出来——”
  内心戏?永旭把头一仰,纵声大笑,原来她在开玩笑,“好,好个内心戏。”
  苏笙笑眯眯地说:“演得不像吗?发现男友劈腿应该就这样吧?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我很认真演啊!”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他笑得更厉害。她抗议:“喂,够了喔,不要再笑了,我没经验,我哪知,我没交过男朋友啊。”
  “没说你演不好,我确实很感动。”老天,他笑得掉泪。
  她哼一声:“感动得大笑?好,换你演,你演一段发现女友变心,快!”
  “我也要?”
  “当然啊!”
  “好。”
  “开始。”
  他望着她,热络地对她笑,半晌过去,还是这副表情。
  苏笙抗议:“喂,在演了吗?”
  “是啊。”
  “女友变心还笑?该哭吧?”
  “痛到太厉害时是哭不出来的,只能笑。”
  “好、好——好深奥——”苏笙虚弱地鼓鼓掌。
  “拍张照吧。”荆永旭帮她拍照。
  日光西移,天色昏黄,两人离开餐厅。
  夕光暖着他们坐过的位置,椅子还有残温,桌上两只杯静静对望,它们记得刚刚那两个人多快乐。
  风吹来,另一对情侣挽着手过来了,他们坐下,服务生收走杯子,抹干桌子,迎接新客。
  白驹过隙,人来人往。当时,纵使笑得再尽情,到头来也只是永恒里的一瞬,一刹的浮光掠影。
  而记忆永驻当事人心里,苏笙记得某年某月某日某人,他说——
  痛到太厉害时是哭不出来的,只能笑。
  日后记起这句,明白了因由,记忆便像出鞘的刀,划痛心坎。那时她也不哭,她笑。
  原来我们又哭又笑,又笑又哭,都被光阴推着走,被命运拉着跑,渐渐沧桑,慢慢麻木,又继续不悔,追逐渺茫的幸福感。
  要直到我们麻木到底,忽然又活过来的那一瞬,我们才珍惜,才领悟,幸福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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