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嫂的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白冬蕴不再看她,两人走到那寡妇耳朵再好也听不见之处,他忽然冷声道:「你说你没有朋友,我瞧那寡妇和你感情挺好的。」
徐望未笑答:「只是说过几句话而已,算不上是朋友。」
「有人会为一个不算朋友的人哭得那么惨吗?」
「这个……胡大嫂是个心地柔软的好人,连她家旁边的野花凋谢了,都能哭上一整晚……」也不见得是把她当朋友了,才哭成那样吧?
他嗤声冷笑,又道:「徐望未、阿梅;徐姓药师、石大夫;你爹、你大叔,看样子,你还瞒了我不少事。」
「你全听见了?」
「废话。」没听见怎会提出来质问她。
老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还敢说正等她点头答应嫁他?她自认说假话的功力远不及他,加上这事她也没打算瞒人,遂坦白道:「我爹是在石墙底下捡到我的,我说我没有名字,他却误会我叫梅,于是帮我取名石梅,村里的人听说我叫石梅,便喊他一声石大夫,他没有否认,这称呼就一直沿用下来了。」
「因为不是亲生女儿,才狠得下心毒害吗?」他又是一哼。
她当作没听见他说话,接着说道:「他生前没让我喊过他一声爹,临死才准我顶他的姓,以女儿身份送他走最后一段路,望未这名字也是那时候才改的。」所以她说的都是真话,没骗人的。
「你被一个从不把你当女儿的混帐害得这么惨,还口口声声敬他一声爹,徐望未,你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这么蠢!」
她眼眶发热,明知他说的是事实,明知她的确是傻得过分了,还是不太高兴他这样骂她的爹。她想了一会儿,轻声道:「我小时候,第一句学会说的话,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大叔。」
白冬蕴听见这话,微地一怔。
徐望未只觉得压在她肩上的人突然变重了,也不很介意,尽力撑着,继续诉说陈年往事:「我爹说,他在决定收养我之前,曾观察我好几天,那时我混在一群乞丐当中,见到年长的男子就喊大叔,对女子就喊大姐,连爹娘是什么都不知道,有人好心给我一口馒头,我会乖乖道谢:其他孩子乞丐欺我个儿小,抢了人家给我的食物,我也没有哭闹,就躲在墙角安静等着下一个好心人。」
他没有应声,等着她说下文。
「他好不容易研制出难解的剧毒,自然要找人试试成效,当时他想,我性子偏静,被人欺负不懂吭声,没爹又没娘的,万一不小心把我毒死了,也没人会跳出来责骂他,他虽然不算有钱,要多养一个人总不成问题,这乞丐娃娃能让他收养,好过窝在乞丐群中有一顿没一顿地混日子,于是,他下手了。」
她的声音平淡中带点沙哑,面露微笑,像在说着与她无关的旁人的故事。
「若是当初他没收留我,我也许可以健康无病活到老,但也极可能老早就饿死冻死了,四公子,我爹他真的不是坏人,当他目睹我第一次发作,吐了整床的血、泪流满面向他求救时,他就后悔了,他是对我下毒的人,可是,他也是真心待我好的人,我身子差,家里所有的粗活他都捡了去,从来不怕旁人说闲话,每次我发作昏迷不醒,他就在床边彻夜不眠守着我,直到我清醒了,他才敢放松睡着,这些点点滴滴,我都看在眼里,虽然我偶尔还是会怨他那么狠心,可要我恨他,我却是恨不下去。」
「他心里有愧,才会对你好,这本来就是他欠你的。」白冬蕴冷声插嘴。
「也许你说的对,但不管背后原因如何,他对我好总是事实,我老早就在心里偷喊他一声爹了,偏他一心盼望着与情人重逢,才迟迟不肯认我当女儿,他怕他的情人误会他不够忠诚。」
她抬起脸,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还是朝他笑着,道:「你瞧,他是多傻气的人,他心爱的女人都嫁了好几次,他也没变心,痴痴等着爱人回到他身边,这一等,等了十几二十年,直到他得知情人的死讯,他想着,总算能在黄泉相会了,高兴得连我身上的毒还没解就……」
他瞪着她的笑,胸口抽痛到让他以为背上的伤口穿过他的背裂到心头去了,这种症状的成因,初时他不太明白,但经过这几日朝夕相对,逐渐明朗了。
「你这傻子!」简直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大傻瓜!他不得不把她紧抱在怀里,借由碰触她、感受她的体温,来医治心头那名为「心疼」的病症。
她眨了眨眼,这人,该不会是抱她抱上瘾了吧?边抱她还边骂她傻子,她是该先抗议她不笨,还是要先骂他一句登徒子?她勉强从他怀里仰起脸,想叫他放手,嘴唇忽然被什么东西碰到,她一呆,刚擦过她嘴的东西又覆了上来,然后黏住不肯定了。
这个……好像不能再推给「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了吧?她被轻薄了吧?她应该用力推开他,再赏他一巴掌大叫「非礼」吧?种种念头白她脑中掠过,最后,没一个被付诸实行,天地万物好像都消失了,没有风也没有虫呜鸟叫,就这么单纯的吻着、被吻着,吻着、被吻着……
不如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手,呼吸微急促,边推她边沙哑说道:「别发呆了,快走吧!」
是谁在发呆啊……她脸颊热烫烫的,被迫配合他的力气走,走没几步,她头忽地一偏,难得主动拉住他的手。
「又怎么?」他问,盯着她又皱起的眉心。
「四公子,我肚子有点饿了,咱们先绕回城里买几个馒头,再去我家吧。」
他跟着停步,沉声道:「徐望未,你有话就直说,别跟我绕圈子。」
距离上一餐才不过半个时辰,最好这个胃口比雏鸟还小的女人这么快就饿了。
她轻叹口气。「好吧,那我就直说了,四公子,我家里有人。」
他一愣,下意识往她家的方向看去。
【第八章】
当他看见一身白衣的男人从庙旁小旧屋里走出来时,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白衣男子一出旧屋,目光立即胶黏在他身上,他惊得无法思考,第一个念头是:先走再说!
「若凉,拦住他。」温温柔柔如春风拂面的雅音。
跟着白衣男子走出旧屋的另一名年轻男子反射地喊了声「遵命」,几个起落翻身便在两人面前站定,彻底阻拦他们的去路,当他完成任务,要向主子邀功时,抬眼对上那沉冷不悦的熟悉面容,乍惊乍喜地嚷叫道:「留留留主,猫、猫儿真来了……不对,四少爷,四少爷平安无事啊……」随即头顶被敲了一记。「哎唷,痛啊!会打人的,果然是四少爷……留主,猫儿找到了,您可以睡好觉啦!」
那白衣男子正是白春留,他慢步朝前走去,面上笑容温润,不眨不躲的眸光里隐着激动,垂在两侧的手指轻微抖着,像在克制些什么。
「冬蕴,幸好你没事。」
那声音平静一如往常,只有徐望未听出他的语尾也是轻微抖着,他心情一定很激动吧?巴不得立刻扑上去抱住他亲爱的小弟,偏偏在人前他得端住身为庄主的架子,虽然她不是很想再见到这个人,但见到他,就等于白冬蕴的身体有人照顾了,这让她忍不住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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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好月圆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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